书名:那年冬天她来过 作者:占步思 文案: 在外人看来,他业务精炼,敬职敬业,甚至鞠躬尽瘁, 只有他知道,心里的某一处早就死了,生命如密封的集装箱,不见天日。 他曾以为,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会持续到生命终结。 可现在遇到了她,如黑暗里的一缕极光,鲜活了他的生命, 让他每天醒来,有了新的期待。 【方琛抬着头,看着他清亮的瞳孔中映出眼迷心荡的自己,温声细语地低吟:“我想陪着你。” 陈牧伸手抚向她的后脑勺:“你想清楚了,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也许连陪你疼你都做不到。” 她点点头,带着心坚石穿的执着:“那就换我来疼你。”】 果敢闷骚的文物保护警察VS隐忍执拗的文物修复师。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琛,陈牧 ┃ 配角:王韶峰,阿依莎,小幺,杜靓妮 ┃ 其它:赵平、老李、杜轩 ==================   ☆、第1章 初遇   “各位旅客朋友,葫芦岛车站到了,站台在列车运行方向的右侧停靠,列车在葫芦岛车站停车两分钟,下车的旅客请到车厢两端,待列车停稳后依次下车。”   夜里十点半左右,昆明开往沈阳的快速列车上传来了机械的女播音报站声,车厢内骤然沸反连天。   如今正值三月,还残留着春节的余温,车上旅客除了走亲串友的当地人,大多是返潮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扛着编织袋,疲惫又不乏兴奋地扯着嘶哑的嗓子呼朋引伴,比肩继踵地紧跟着自己家人或朋友身后,纷纷朝门口涌去,好似要奔赴新的希望,如织的人潮让夹杂着汗液的泡面异味溢满了节节车厢,让人止不住想抑住呼吸。   一阵冷风袭来,浅眠中的方琛打了个寒颤醒来,初春的沈阳冷气刺骨,她却感到此刻这股沁人心脾的风来得正好,于是浅浅吸了口气,才觉顺气许多,接着顺势伸了个懒腰,双手按在肩部按摩了几下,酸痛的腰肢依然像散了架。   方琛忽然有些后悔前几日冲动的决定了,她是大理人,工作报道的地方在千里之外的辽宁云来县伏流乡的牛尾村,本来可以从大理经昆明转机,然后再飞沈阳,再长也不过一天半的时间,但因为文艺心作祟,考虑到这趟横跨南北方的行程对她来说完全陌生,错过沿途的风景实在可惜,心一狠,一周前毅然选择了火车出行。   按照行程,从大理经昆明到达沈阳需要三天两夜的时间,剩下的三天她可以在沈阳游玩,结果因为二月底的一场暴雪,火车在塘沽整整停了两天,她的沈阳之行算是泡汤了,不过除去最初的新鲜感,她似乎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疯玩了,只想赶快赶到单位,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其实云来县属于瑨州的管辖区,她完全可以在沈阳的前站瑨州下车,但不知为何,她心里的目的地却只属沈阳。   方琛转过头,漠然地望向窗外,站台上灯光闪耀,暖黄的光芒透过车窗映在她的脸上,再加上白色羽绒服的衬托,让她原本白皙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   “你们南方人刚来不习惯吧?”坐在她旁边的“眼镜男”递来一张羊绒皮袄,示意她裹在身上,看出她欲拒绝,又说道,“客气什么?自古天南海北是一家,你只当是哥哥疼妹妹,快披上。”   “眼镜男”从霸州西上的车,据说老家在铁岭,不同于东北本土彪悍的民风,他三十来岁,斯文白净,面色和善,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像个旧式的老学究,跟方琛的老师董雪倒有几分神似,而且肚里一样有墨水,看到方琛在看《文物地图全集》,还能说出一二个章节大致内容,无形中博得了方琛不少的亲近感。   “眼镜男”很绅士,得知她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一个人背井离乡出远门,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尽管方琛多次拒绝,还是盛情难却吃了他三包牛肉干,怕方琛不好意思,“眼镜男”还调侃说感谢她帮他卸了重,她做的是利人利己的好事。当然方琛也没有白吃,临行前妈妈单独准备了一个拉杆包,里面塞满了大理特产,有下关沱茶和矮脚鸡等,说是让她带给将来要见的领导或同事,她拿出一些分给了他,算是礼尚往来。   她从小没离开过家,妈妈临行前很担心,嘱咐她出门在外凡事多留个心眼,老生常谈说了一堆,不外乎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类的,看着妈妈担惊受怕的样子,方琛就在心里憋笑,她哪是去工作啊?分明是小和山下山嘛!外面或许不如家里安稳,但也不是洪水猛兽,生活哪有电视里演的那么狗血?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嘛,心情可以理解,话呢,听听就是了。   “眼镜男”打消了方琛对外界的一丝顾虑,但也仅限于此,她天生活得固执而简单,不善经营人际关系,也不是自来熟,因而也不准备在旅途中交朋友,关于自己的信息,说的半真半假,并非是为了防着谁,而是不想回答对方接二连三与之相关的提问,幸好“眼镜男”也没继续追问,双方都适可而止,甚至连名字都没告知,这种不近不远的距离仅仅止于陌生人的善意,让方琛感到舒服,认为对方是没有企图,可安心交谈的人。   火车很快又徐徐开动,“眼镜男”从兜内摸出一盒烟,对她说:“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方琛感激地点了点头,起身站到走道内,欲给“眼镜男”让出地方出去,却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着黑皮棉袄的男人。   方琛急忙道歉:“对不起。”   男人黑黑瘦瘦,脖子上有个蛇形纹身,脸上的一双眼睛像是被竹签戳出来的,贼溜溜地看了一眼方琛,然后又瞄了一眼“眼镜男”,默然走开了。   “我们这儿的人都是大老粗,比不上你们那儿讲究,别在意。”“眼镜男”笑着说,然后递给方琛一个扎着口的蓝布袋,“这是受人之托买给朋友的礼物,没敢放箱子里,怕不安全,我去抽个烟,你帮我看一会儿。”   没等方琛说话,那个蓝布袋就落在了她手中,“眼镜男”朝吸烟区走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车厢接口。   蓝布袋有拳头那么大,方琛细细摩挲着,认为里面的小东西是个小茶壶,“眼镜男”这么小心谨慎,东西一定很贵重,至少意义上是这样,可不能乱放免得给弄丢了,方琛将布袋放在靠内侧的位置上,然后再次看向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从眼前飞速掠过,哦,再过半个多小时就到瑨州了。   “趴下!”   “救命……杀人啦!”   未等方琛思虑飘远,隔壁车厢忽然传来一阵噪杂声,先是一个低沉凌厉的男声,接着是一个杀猪般惊叫的男声,后者被前者紧紧压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声,这叫声像平静湖水里投入的一颗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搅动了前后昏昏入睡的人,周围渐渐人头攒动,窄窄的过道内挤满了人,但没过一会儿就散了,方琛伸着老长的脖子,从始至终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女人从那边上完厕所回来,坐在她对面的老公问:“有人犯事了?”   女人愤愤然:“不要脸,摸小姑娘的屁股,被一个爷们给逮了。”   “这种垃圾就是我们东北人中的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老公也跟着不忿,笑着问女人,“没摸你吧?”   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咋地,要是我被摸了,你还要替我出气,上去给人拼命啊?”   “我寻思着你屁股小,他黑灯瞎火也找不到。”老公嘿嘿一笑,“你还用我出气?就刚才那样的,你一个打十个都不在话下吧?”   “怂样,不敢就直说。”女人撇撇嘴,但很受用老公的追捧,“这王八犊子是没落我手上,真落我手上,非把他屎打出来不可,欺负娘们的男人算什么玩意!”   老公附和:“不是玩意,就该把他扔号子里让人爆菊。”   看着两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方琛不由一阵感叹,南北方文化环境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南方人也会意气不平,但不像北方人这么直接豪爽,颇有侠义之风。思虑间,她又望向了吸烟区,“眼镜男”还没回来,不过或许是刚才的一场风波让她莫名有些紧张,他走了也不过一支烟的功夫而已。   又过了十来分钟,方琛还是没等到“眼镜男”回来,反而等到了一男一女两位乘务人员。   两人径直来到她身边,女乘务员礼貌地笑道:“方小姐,我们发现您的票是到葫芦岛的。”   方琛一副难以置信状,她在网上买的正规票,怎么会出问题呢?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女乘务员很抱歉的样子:“应该是系统出错了,你方便去补一张票吗?钱就不用再缴了。”   方琛摸了摸蓝布袋,想等“眼镜男”回来再说。   但女乘务人员坚持,继续游说:“补票很快,耽搁不了您几分钟。”   方琛看着两人,总觉得那里有些怪异,但她来不及多想,犹豫了片刻,将蓝布袋装进随身的包内带好,才准备跟着两人去补票车厢。   女乘务员见方琛站了起来,转身走在前面,方琛等着男乘务员先走,却见他一动不动。   方琛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他低声说:“您先请。”   男乘务员二十七八岁,高大结实,面色黝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一米八多的个子立在方琛面前活像一堵墙,声音洪亮通透,话里的礼节性透着刻意的别扭,如果不是穿着那身制服,还真不像干服务行业的人。   方琛没说话,朝前加快脚步,跟在女乘务员的后面,因为已到深夜,周围除了孩子的哭闹和有人小声打电话的絮叨声,便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三人很快来到列车长办公室所在的第六车厢,方琛这才发现这次的补票间和其他时候有些不同,办公室两侧挂起了布帘,两张帘子将走道和小小的列车长办公室隔离成了一个小型一室户。   “客厅内”,那个刚和方琛有过一面之缘的“纹身男”正被单手铐在门把手上,他半跪在地上,表情看起来很颓废,原来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偷窥狂。   “纹身男”的旁边站着一个短发女孩,女孩二十出头,穿着一套清爽的白色运动服饰,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嫩似雪,英气的发型搭着一张娇俏的脸蛋,混搭出一种别样的美感,她没化妆,因睡眠不足略有些黑眼圈,所以眼中有一丝憔悴。   方琛刚站定,身后的男乘务员忽然朝办公室喊道:“老大,人到了。”   男乘务员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粗犷挺拔的男人从室内走了出来,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身高和男乘务员不相上下,穿着墨绿色的棉夹克,一头乌黑短发,皮肤是有光泽的古铜色,剑眉英挺,下面一对布满了血丝的细长眸子,透着一丝奇异的光亮,恍如荒原苍鹰锐利的深邃目光,五官的轮廓棱角分明,像是被刀雕刻过一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男人手里拿着一叠乘客资料,然后把方琛的照片和她本人比了一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警-官-证,声音低沉而沙哑:“方小姐,请配合调查。”   方琛瞥到证件上那张英俊的照片,比现在要年轻和阳光,但也稚嫩了一些,照片下面写着一个名字:陈牧。   听着男人的声音,方琛忽地想起来了,他正是喝止偷窥狂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错别字和部分排版,情节不变,看过的请自动略过。   ☆、第2章 例行搜身   陈牧低头和女乘务员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会速战速决,争取不影响列车其他人,女乘务员全程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跟陈牧说完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短发女孩原名谢丽英,是陈牧手下的队员,因为在队里年纪排最末,所以被他们唤作“小幺”,男乘务员名叫王韶峰,同为陈牧队友。   王韶峰脱掉稍显紧致的列车制服,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一身的腱子肉喷薄欲出。   他从办公室内拿出一件外套穿上,直喘大气:“这衣服紧得要命,幸好我不用每天都穿。”   怪不得方琛看他不对头,原来是披着羊皮的“狼”。   陈牧似笑非笑,脸上情绪不明:“方便看一下身份证吗?”   方琛低头去包内找,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身份证,不可能啊,之前查票的时候还在呢。   会不会刚刚掉在路上了?方琛转身准备回去查找,被陈牧伸手拦住了,他递了个眼色给小幺。原来是要小幺跟着一起去,方琛也没多说话,按着他的意思,和小幺一起走了出去。   三分钟后,两人无功而返,方琛气馁地皱着眉头,她的身份证找不到了。   一旁的王韶峰登时拍了拍“纹身男”的肩,指了指方琛:“杨牛刀,看好了。”   杨牛刀抬起头看了一眼方琛,然后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王韶峰见状朝方琛走去,方琛看出他的贪图,急忙后退一步躲开,王韶峰紧跟着逼近,拽住手臂将她拖到跟前,把她搁在自己和陈牧中间,然后伸手去拿包,方琛使出浑身力气,把包牢牢抱在怀里,王韶峰抓牢一根包带往后用劲一拉,方琛整个人被拖动,双手被包带勒得通红。   “松开!”方琛死不撒手,王韶峰大声吼道,“调查,听不懂吗?”   方琛一声不吭,任王韶峰像只发怒的狮子在她头顶咆哮,陈牧和小幺像看大戏,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特别是小幺,还幸灾乐祸地笑了。   王韶峰是队里出了名的倔驴,脾气火爆的很,今天算是棋逢对手,但他不能像对男嫌疑人一样和一个弱女子拼力气,只能把气撒向陈牧和小幺:“笑个屁啊,怎么弄?”   陈牧赶时间,知道不能这么无谓地耗下去,走过去让王韶峰松了手,然后转头问方琛:“方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琛抬起头,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好像在问,凭什么抢她的包?就是查杀人犯也得先说杀了谁吧?   陈牧解释:“涉嫌倒卖文物,走私文物,故意伤人,现在还要多一条,妨碍公务。”   方琛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至少明白了一点,她遇到事了,他们以补票的说辞引她来,不过是担心打草惊蛇,先前杨牛刀摸人屁股的事,想来也不过是对外宣传的一种说法,因为以小幺利落的打扮看,摸她的屁股跟摸老虎屁股的难度系数差不多。   陈牧朝方琛伸出手:“方小姐想证明自己无关此事?得用事实说话。”   方琛微微一怔,把包递给了陈牧。   小幺忍不住笑出了声,得意地看着王韶峰,瞧老大的效率,丢人!   陈牧随后将包给了小幺,让她打开检查,小幺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件摊在地上,钱包,钥匙,化妆镜,纸巾,小包护垫,两本文物古董书……以及一个迷你蓝布袋,里面装着一个用红纸包裹的青花瓷小茶壶。   小茶壶蓝白相间,釉质粗糙,白中泛黄,整体却又呈米灰色,这是烧结程度不好的典型标志,也是唐朝青花特征,唐青花做工比不上宋元之后的成品,但重在年代感悠久,所以市价比一般的还要贵上一些,方琛从外观得出这是一件颇值钱的古董,是否货真价实还需要专业鉴定机构检验。   小幺翻着方琛的书,又看了一眼小茶壶:“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话是说方琛不仅倒卖文物,平日里还加强研究,警察最头疼的就是这类人,一个有上进心的犯罪犯子会给抓捕工作带来更多困难。   小茶壶身上有颗米粒大的小黑点,小幺伸手过去,想把小黑点抹掉。   方琛忍不住提醒:“那是固有污垢,需要蒸馏水清洗。”   小幺马上停了手,把小茶壶重新包好放进蓝布袋,虽然她对方琛没什么好感,但古董这玩意金贵得很,一不小心就能折损一件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瑰宝,这事上不能任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韶峰听到方琛讲了话,长叹了口气:“我的老天爷,姑奶奶终于说话了。”   “东西不是我的,是邻座交给我保管的,”方琛酝酿着自己的语言,想用最简单的话概括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大理博物馆文保中心的文物修复师助理,就是学这个的,怎么会倒卖文物呢?”   方琛讲完就泄了气,这话就连她自己都认为没有说服力,文物修复师助理倒卖起文物不要太便利哦。   陈牧再次查看乘客资料,紧挨方琛的是个名叫“刘胜”的小伙子,二十不到的样子,像个在校大学生,车票信息显示从六盘水上车,到葫芦岛下车。   他把资料拿给方琛,方琛看到吃了一惊,这人根本不是“眼镜男”啊。   如果方琛没有扯谎,那人很可能用了假的身份证,陈牧冲王韶峰使了个眼色,王韶峰马上走了出去,两分钟后返回,手里多了个提包,正是方琛隔壁座位下的行李。王韶峰打开提包一看,里面有盗墓用的工具,洛阳铲和指南针等,还有几个塑料袋,是些破碎的绿釉划花单柄壶的碎片,另一个袋子里则装着几包大理特产。   王韶峰一副人赃并获状:“你刚说自己哪里人?”   方琛默不作声,无言可辩,“眼镜男”给她的蓝布袋里装着价值连城的古董,然后一去不回,他们无冤无仇,何故设了局将她困在这儿呢?方琛想不明白内里关系,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估计很难找人给她作证,何况大半夜的,谁会注意到一个人畜无害的陌生人呢?这还不当紧,最要命的是留在她身上的一堆证据,把她证得死死的。   “前面瑨州下车吧,”陈牧淡淡地说,“方小姐可能要晚些回沈阳了。”   方琛目光一暗:“我不去瑨州。”   小幺很不耐烦:“听你的,还是听我们的?”   方琛只是低声重复:“总之我不去。”   陈牧仔细地观察着面前这位清丽白腻的女孩,大约二十四五岁,上身穿着白色羽绒服,下身穿着修身的黑色打底裤,外面套着一条蓝色长裙,脚上踩着蓝□□的运动松糕鞋,吹弹可破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白得晃眼,因为青春逼人,白里又透着水嫩的红润,像刚洗过牛奶玫瑰浴般,眉宇间有些书卷气,亚麻色的大波浪卷披在肩上,清纯中又有一丝妩媚,眼睛像两汪清水,含着充盈的波光,好像时刻会滑落下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淡漠,总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寒意。   她会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七年前的一个夜里,位于云来县伏流乡西北隅的万泉寺被毁,大殿供奉的如来、金妆千叶宝莲佛及护法的八尊金象被盗,里面沟纹瓦及吻兽等辽代建筑饰被盗挖,现场残片遍地,杂乱不堪,此事引起了国内多位历史学家痛心疾首的疾呼,谴责瑨州市政府不作为的声音不时从各大电视报纸等媒体传出,瑨州市政府一时被推向风口浪尖。   鉴于云来县文物犯罪的情况越来越猖獗,瑨州市公安局随后成立了文物保护警察特别行动小组,瑨州市最年轻的刑警支队一队长陈牧任队长,旗下的队员王韶峰、卓浪和韩奇峰跟调,另外从县公安局选拔出两名队员谢丽英和罗文中,将五人派驻在瑨州市重要保护地云来县伏流乡,重点负责文物保护,同时侦查与文物有关的所有案件,追查文物盗掘、倒卖和走私分子,其他乡镇派出所则在行动小组需要时提供倾力协助。   自上任以来,陈牧就带着队员们马不停蹄地在东三省来回奔波,一共捣毁了五个走私团伙,十几个大小倒卖团伙,抓捕涉案人员三十多名,韩奇峰在一次抓捕行动中被对方打中大动脉牺牲,卓浪在一次暴雨夜追查罪犯时被对方开车撞进贯穿云来县南北的最大淡水河西沙河,下落不明,至今没找到遗体,两人后来被市局追授为烈士。   文物盗掘的案子在他们的努力下得到遏制,但因为云来县大多数遗迹至今也未能申请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区,辽代皇家墓葬仍处于无人监管和任人破坏的状态,而近几年由于资源开发,地方建设与文物保护甚至动植物保护之间的矛盾渐渐凸显,再加上普通百姓法律意识淡漠,相关法律惩罚力度不到位,警力配置不足,诸多原因导致破坏文物遗址和挖掘国家保护级别动植物的情况仍时有发生。   就在两个月前,辽乾陵辽景宗耶律贤和睿智皇后,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契丹萧太后的合葬墓被盗,损失不明,而伏流乡派出所两位民警在路检时发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驾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在附近的南园子石刻处游荡,于是上前拦停后进行搜身,搜查过程中,一人被一个嫌犯用口中的刀片划伤脖颈,送医后不治,一人被另一位嫌犯用消音枪击中心脏当场毙命。   警方以两位民警事发日期为名,将此恶性事件列为“一.二八”专案,瑨州市公安局副局陆军在会上立下军令状,要陈牧的队伍不惜一切,限期一个月破案。   陈牧他们夜以继日地追踪此案,用了半个月就成功破获了戕害两位民警的案子,抓到了两个文物倒卖分子,对市局来说,任务基本已经完成,但对陈牧他们来说,事情还远未结束,因为从两个被抓的嫌疑人口中,他们听到了一个颇为震撼的名字,文物走私分子葛三。   而据市局从全国整理归档后的卷宗显示,葛三多年流窜作案,曾直接间接策划过文物盗掘倒卖不下几十次,打死打伤民警及无辜群众两人,因黑吃黑和火并,打死其他盗掘者三人,可以说是个潜伏极高的嗜血老手。陈牧他们在外连续跑了一个月,就是想把这位最活跃的文物犯罪分子主谋抓捕归案,上周好不容易通过线人李波摸到了团伙中的成员杨牛刀,得知杨牛刀今天会在火车上与上线交接,然后把盗取的宝贝上交,再让上线去谈个好价钱等着分成,如果情报没错,这个上线就是团伙头目葛三。   这消息让行动小组的成员们格外振奋,好像播种了一季的庄稼,等着丰收一样,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他们废寝忘食地一路开车追赶这趟火车,终于在葫芦岛赶上了,在火车开动前一分钟跳上了火车。费了一番周折却没见杨牛刀有所行动,眼看杨牛刀察觉出有人跟踪想跳窗逃跑,陈牧只得略施小计,让小幺接近杨牛刀,先把人给办了,没想到杨牛刀没几个熊胆,一问便招了,咬出了方琛,而据王韶峰暗中向周围的人查问,确实有群众说杨牛刀之前和方琛有过短暂交谈。   葛三素来狡猾,从不和下线的人直接见面,只用手机和网络遥控指挥,如果不是陈牧他们这段时间追得紧,断了他们几笔大买卖,组织资金短缺得厉害,葛三也不会冒然露面。   不过尽管陈牧队里还没人和葛三打过照面,但据抓到的供述者讲,有人在地下交易市场见过葛三,她是个样貌秀丽的女人,三十五六岁,当时听到有人喊葛姐,从这一点讲,方琛除了年龄有点小之外,其他跟葛三基本吻合,不过年龄这东西也没那么准确,三十多岁的女人换个发型和妆容,和二十多岁的相比也看不出太大区别,况且还人说葛三去韩国整过容,这事传得神乎其神,没抓到本人之前,他只当花边八卦听的。   方琛说的情况等天亮了他自然会去查实,但方琛本人也不能轻易放过,退一万步讲,就算方琛身边的人有疑,保不齐是他们团伙打配合以混淆视听呢。只是如果方琛就是葛三,那她道行还真是深不可测,言行间的冷静和懵懂可不像是装的,而如果她不是,这条证据链就太完美了,葛三比想象中还要滑头。   陈牧把小幺拉到一旁,低声说:“搜身,确认没问题再带回去。”   小幺看向一旁紧抿着嘴唇的方琛:“闷葫芦最难搞,反抗的话我能还手吗?”   陈牧不置可否:“看情况!”   说完,又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犯罪分子被盯上后,会铤而走险狗急跳墙,比疯狗野兽都凶残,就在前几天,还有犯人在押解回瑨州市局的路上试图抢枪逃跑,所以他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即使是面对看似无害的对象,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在关键时刻保命,另外还有一个搜身的重要原因,是担心困兽一般的犯罪嫌疑人自残,他们的安全也要尽力保障。   小幺原以为说服方琛接受搜身可能要费不少口舌,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方琛竟然爽快答应了,小幺大为感奋,一再强调说会保证她的隐私,方琛只回了一句,希望他们查清后尽快放她走。小幺快速把刚才的女乘务员叫了回来,因为按照规定,搜查女嫌疑人的身,应当有被搜查人或者他的家属、邻居或者其他见证人在场,方琛的家人不在,小幺只得拉一个第三人做证明。   事前陈牧再次提醒小幺,让她注意重点,主要看耳后和胸部等可能藏隐秘凶器的部位,另外务必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小幺拍着胸脯打包票,让他放宽心,她做事稳得很,等陈牧交代完,方琛和小幺以及女乘务员这才走进了那间狭窄的办公室。   进去之前,陈牧发现方琛狠狠地看了自己一眼,锋利的目光像一把闪着清光的匕首。   就在小幺在办公室对方琛搜身的同时,陈牧和王韶峰戴上白手套,细心检查着“眼镜男”的行李,试图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小幺的工作还算顺利,除了让方琛脱内衣的时候她有片刻的犹疑,但很快就照做了。   二十分钟后,她们从办公室走出。   此时王韶峰边工作边和陈牧说笑:“没胸又没屁股,有什么好看的?”   小幺对陈牧打了个“OK”的手势,随后女乘务员先行离去,旁边的方琛低着头系着羽绒服扣子,她涨红着脸,目光垂在地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愤。   陈牧看出来了,方琛是听话,但听得心不甘情不愿,表面风平浪静,却藏着一肚子的怒气,不过这对陈牧来说稀松平常,哪个嫌疑人会和颜悦色接受检查呢?不做出激烈应对就已经不错了。   陈牧对方琛说:“你可以走了。”   就是没有搜到违禁品也不能说她一定没有嫌疑吧?就这么让她走了?   看到王韶峰和小幺看过来,陈牧眼珠轻轻一转,抛过去一个会意的眼神,意思是过会儿再告诉他们原因。   方琛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冷的还是余悸未消,她默默地接过小幺递过来的包,缓缓朝门口挪去,就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她忽然又掉转回头,朝陈牧走去,然后鼓起劲扬起手,一巴掌扇向了陈牧。   清脆的巴掌声在暗夜显得尤为响亮。   陈牧的脸上即刻多了几道赤红的印子,但他纹丝不动,异常地镇定,只是定定地看着一触即怒的方琛。   方琛依旧没二话,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王韶峰和小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地望着无辜中枪的陈牧。   王韶峰挠了挠头:“我操,什么情况?”      ☆、第3章 模拟画像   火车十分钟后在瑨州停靠,不过陈牧三人没下车,临时补了三张票,改道去沈阳。   陈牧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眯着眼摸着下巴,像在思考又像在假寐,对面的王韶峰和小幺仍沉浸在刚才的争执中,熬过最困的时间点,现在都有些多度亢奋。   王韶峰还是不平:“刚才算袭警吧?”   小幺冷哼:“可惜啦,咱们没有袭警罪。”   “那就告她妨害公务罪,这一巴掌打的不是老大。”   “你疼吗?”   “屁话,她又没打我,我疼什么?”   “那你说打的不是老大,你瞎啊?”   “幺子,抬杠是吧?我是说她打了整个中国警察的颜面。”   “别介,没打我,反正只有老大疼。”   “唉,不管打谁,都不能这么算了啊?一个小丫头还反了天了?”   “你看老大,像会跟她计较这个的样子吗?”   “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看起来弱不经风,真能下狠手。”   小幺看不过陈牧代为受过:“还不是怪你犯贱,说人家干嘛?没见过女人啊?换我也打,这巴掌打的没错,只是用错地方了。”   “谁说她了?我那是说……”王韶峰忽然住了嘴,坏笑着岔开话题,“她还懂擒贼先擒王,不简单。”   那会儿他和陈牧悄声议论的可不是方琛,而是小幺,王韶峰向陈牧抱怨说队里缺个女人,遇到女嫌疑人搜身很尴尬,陈牧说小幺不是女人吗?王韶峰吐槽说算半个吧,跟个半大小子没什么不同,让她去搜身,女嫌疑人的压力不会比面对他们少多少,陈牧打趣他口是心非,明明在路上偷看小幺来着,王韶峰这才说了上面的话。   原来就是那句话惹的祸啊,那陈牧可真是做了冤大头。   王韶峰凑到陈牧面前:“老大,这巴掌不能白挨啊,那老妹模样怪周正的,相逢即是缘,要不你去跟人家道个歉,趁机套套近乎?说不定……”   陈牧无情地打断王韶峰:“废话真多,明天干活不许喊困,喊一次包一次饭。”   王韶峰吐了吐舌头,老大够抠的,就是经费紧张也不用从他们身上压榨吧,不过他还是禁了声,他那点微薄的薪水可是有重要的用处,还是省着点吧。   “铁公鸡,一提到钱就打回原形。”小幺翻了个白眼,笑着问陈牧,“老大,你是怎么发现那女的没问题呢?”   陈牧闭着眼,小声向两人讲诉原因。   陈牧检查“眼镜男”的行李包时,从夹层内找到了一件女士假头套和一张葫芦岛去沈阳的火车票,车票上的名字叫“李楠”,另外还有些化妆品小样,他把整件事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不禁疑窦丛生。   小幺疑惑道:“为什么假发套不是她的呢?有的女人就喜欢这个啊。”   陈牧道:“不是假发套,是化妆品。”   小幺更迷茫了:“化妆品不更正常吗?”   陈牧摇头:“不会是她的。”   小幺摊摊手:“为什么?”   “那些化妆品都是劣质低廉的假冒品,” 陈牧接着道,看小幺依然不明白,直接撂了底,“她身上的味道和里面任何一件都不一样。”   小幺瞪大眼睛:“她什么味道?还是不明白!”   刚才她站在他身边,一股淡雅的香味缠绕在他的鼻息,陈牧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但格外的诱媚。   “你不明白多正常,你又不懂女孩们的东西,”王韶峰哈哈大笑,讥笑小幺不打扮,看小幺举拳过来,忙一本正经地转向陈牧,“老大,接着说。”   陈牧又道:“杨牛刀也不认识她。”   趁着方琛被搜身的间隙,陈牧又去审了一遍杨牛刀,发现他连方琛的手机号都没有,问他平时靠什么和方琛进行联络,杨牛刀含糊其辞,无非是说些留手机号容易团灭,他们提前开小会通过气,早知道对方的火车票信息,到时候自然会去找对方给暗示云云,一副死咬着方琛,生怕她逃了似的模样。   按理说,陈牧他们连简单的施压招数都还没用,杨牛刀这么急着供出同伙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又问杨牛刀,如果是一早定下的时间,列车在中途耽搁了两天又怎么说?这是个突发情况,难道他就那么确定彼此会灵活变通,保持计划不变死等着对方?果然,杨牛刀被陈牧问得有些慌乱,最后辩称成有时也用手机信息联系,但安全起见会马上删除。   如果事情真相真如杨牛刀说的那样,那他一定对方琛的手机号倒背如流,然而陈牧让他报一下,他却一无所知。所以陈牧据此做了个大胆的推理,并非是杨牛刀发现的他们在跟踪,而是葛三一早从杨牛刀的描述中觉出有问题,所以在葫芦岛想办法溜掉了,并把这个消息暗示给了杨牛刀,所以警惕性并不是很高的杨牛刀才想到了跳窗而逃。至于方琛,不过是葛三用来转移视线的一个□□,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警察抓到她也好,放过她也罢,总能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逃跑,而且用一件文物换一个替死鬼,买卖也算不亏本,只不过方琛是个文物修复师,无意中为葛三的计划加了把火。   陈牧随后把杨牛刀拖进了厕所,软硬兼施下终于让对方吐出了真话,东西是他一早固定在方琛隔壁座位下面,上线上车后自己会取,这样就不用碰头了,以防止泄露彼此的关系,引起怀疑。杨牛刀报出了之前联系人的电话,陈牧记了下来,准备明天和那些□□放在一起查,不过他猜多半是没用的,对方连证件都是假的,又怎么会用真身份证去买一个用来交接的号呢?   王韶峰听到陈牧这么说,也思疑起来:“不是说今天来的是葛三吗?怎么是个男的?”   陈牧摇摇头,表示也没想明白。   他问过杨牛刀交接的情况,杨牛刀承认确实是葛三联系的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一个“眼镜男”,他没见过“眼睛男”,但这人确实机灵,他先发现的警方跟踪杨牛刀,故意在杨牛刀经过时抽烟,还假装无意推了方琛一把,让她撞到杨牛刀,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暗号,同时指出方琛可以作为替罪羊,有需要的时候能用就用,这样即便杨牛刀落网,也得将功赎罪,而且就算杨牛刀不指认方琛,以警方不甘寂寞的劲头,迟早也会查过来,利用方琛为他挡上一阵。   “他从葫芦岛下车,我们从葫芦岛上车,”小幺一副极为遗憾的表情,“擦肩而过啊。”   陈牧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我们没上车的时候就被发现了,从站台过来的时候。”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这是他们的劣势。   “这么说眼镜男是葛三派来的小罗罗?”王韶峰分析道,“那先不管他,杨牛刀不是知道葛三吗?咱们跟着他抓葛三不就行了?”   “他多半跟李波吹牛了,”陈牧的回答依然令人失望,“他入伙不到三个月,还在葛三的考验期,跟葛三是单线联系,今天是头一次做单”   王韶峰忍不住骂出声来:“他妈的!”   “哦,”小幺恍然大悟,“我们去沈阳,就是去追眼镜男对吧?”   陈牧点了点头,间接回答了小幺的问题,杨牛刀是没用了,但还有一个“眼镜男”,跟着他肯定能找到葛三的相关信息。   因为从行李包找出来的那张票说明对方要去沈阳,就算没了这张票,肯定也会想别的办法赶过去,而搭乘火车是最便利的方式,只需变更一个车次而已,所以他们这才决定跟去,届时去调一下火车站监控,看能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小幺托着腮自言自语:“又是刘胜又是李楠的,葛三这个女人真分裂。”   王韶峰笑说:“也许是个双性人呢。”   小幺厌弃状:“只有皮糙肉厚的人才会没心没肺不分时间地点贫嘴。”   王韶峰“切”了一声:“我是合理分析。”   “行,等回去了,我会把你的分析能力跟阿依莎好好分析一下。”   小幺放了杀手锏,王韶峰一下老实多了:“好好的提人家干什么?”   小幺吐着舌头,声音高了一倍:“哟,万年老司机竟然脸红了。”   “别闹!”王韶峰就差去捂小幺的嘴了,“大半夜嚎什么啊你?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两人斗嘴间,陈牧的目光一沉,眼帘中映入那件假发套,如果这东西是“眼镜男”的,那说明他可能有乔装的习惯,这么说的话,那他未必不是葛三吧?葛三有没有可能女扮男装?再加上有不少的□□,应该除了找人做的假证,还有一部分捡的或偷的真证,他平时应该就是用这些掩饰着自己的真身。   陈牧想到这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斜对面的方琛,她从瑨州站开始就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小幺没再接着问,她的强项是枪法,这些断案的细枝末节总是绕得她脑仁疼,还是交给脑容量更大的陈队想吧。   夜色中王韶峰鼾声四起,小幺也把头歪向一边睡着了。   陈牧喝了口水,站起来朝方琛走去。   陈牧来到方琛旁边的过道处,半弯下身子,贴着方琛的耳边道:“方小姐,借个位置坐。”   方琛一个激灵转过头,差点碰到陈牧的脸。   幽暗中,四目相对,一双清灵,一双幽深。   陈牧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避开了一场难堪。   方琛有些戒备地望着陈牧,黑亮的眸子像夜幕上镶嵌的星星。   陈牧急速地把目光转向了“眼镜男”原来的位置,强调的语气:“工作。”   方琛不情愿地坐了过去。   “谢谢。”陈牧坐下后,从口袋内掏出纸和笔,“请描述一下那个人的特征,要尽可能的详细。”   哦,原来是要对“眼镜男”画肖像,一般这工作是有刑侦科的画像师父来做,但现在条件不具备,陈牧只好自己来。   “我不太记得了。”方琛没有说谎,刚刚一番折腾,她疲惫极了,根本提不起劲陪着他一起加班。   陈牧低着头,把纸铺在托板上:“那就再想想。”   方琛憋着火,把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很白……”   “比你还白?”   方琛瞧着他,一股无名火从胸口涌出。   在方琛的火气发出之前,陈牧很识相地掰过话题:“继续。”   方琛闭上眼睛,想象着脑海中“眼镜男”的样子:“斜庞克发型,单眼皮,拱形眉,鼻梁左侧有颗痘,上嘴唇比较厚……”   陈牧毕竟不是专业的画工,速度慢了很多,不停地让方琛返工:“鼻子什么特点来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画好后,陈牧展示给方琛看:“是他吗?”   方琛无语状,这人的美术老师一定是英年早逝了吧?斜庞克被他画成了三根韭菜,拱形眉画成了八字须,鼻梁旁边的痘占了整个脸的四分之一,只有单眼皮勉强可看,是两道光秃秃的短直线。   这不是“眼镜男”,这是畸形的外星人!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陈牧好像对画画这事挺陶醉,继续埋头创作,然后还举起来自己欣赏了一会儿,“这人丑的有点过分啊,方小姐你说是吗?”   没听到回答,陈牧扭头去看,发现方琛正在笔记本上专注地画画。   陈牧斜睨过去,看到她在画一张人物素描,本想问句“你会画画”的话,又发觉问多了,文物修复师助理助理嘛,总有些绘画功底。   陈牧没去打扰她,默默地把自己画的那张收了起来,然后看她画。   方琛迅速画好“眼镜男”的肖像,然后将画纸按着折痕小心撕下,递了过去。   陈牧认出方琛用的是无印良品的双环再生纸记事本,纸页上还散发着好闻的淡香味,以致陈牧有片刻的失神,这味道到底是来自记事本,还是记事本的主人呢?   但陈牧很快就镇定下来,接过画纸,端详着上面的人物,眉眼分明,栩栩如生,看起来像个古典的美男子,只可惜是个罪犯嫌疑人。   他诚恳地向方琛道谢:“谢啦。”   三秒之后,他听到冷淡的逐客令:“我可以坐到自己位置上了吗?”   陈牧脸上带着窘意,起身走开,坐回到了原位,把画纸叠起来放进了上衣口袋,然后闭上眼睛打盹,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尽最大程度地睡个好觉。   到了沈阳,说不定还要打一场硬战。   ☆、第4章 分道扬镳   凌晨三点五十分,晚点了近两个小时的火车终于艰难抵达沈阳站。   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是到长春,所以不是所有人都下车,不过沈阳是个大站,上上下下的人算起来也不少,方琛拖着两个到她腰间的行李箱,蜗牛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海朝站口缓慢挪动。   离天亮只有不到三个小时,明早还要赶往报道地,现在去住酒店有点不划算,不过她累得快要瘫倒了,顾不了计较那么多,还是准备先歇息一下,只是因为没有身份证,住连锁酒店有些困难,她便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民宿小旅店,小旅馆对证件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尽管说起来驾驶证不能作为入住的有效证件,老板还是让她加了二十块钱放了行,一晚上费用凑个整正好是一百,十二点前退房,早餐自理,也可以去吃旅馆餐厅的十元套餐。   不过住进来没一会儿,方琛就悔青了肠子,房间装饰虽然很新,厨具设备齐全,但对她来说如镜花水月,一点不实用,而且光厨房就占了一半面积,实在太浪费,洗澡用的热水不太充足,水流小不说,还忽冷忽热,方琛试着找老板解决一下,老板说太冷了,水管子冻住了不好用,让她去他房间去洗,他房间的好用些,方琛想了想认为不方便还是算了,简单用毛巾擦了一下身子就躺下了,接下来算是正式进入噩梦时间。   旅馆的房间是用整层房子隔出的单间,隔音效果极差,左邻的女人从她躺下就开始叫,一浪接一浪的,声音大得像随时能把墙给震破,她拿了防音耳塞用,但效果不佳,耳中回荡着女人的叫声,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   第二天七点半左右,她就收拾好来到前台退房了,为了节省体力,在旅馆吃了早餐,十元的套餐只有两个蒸豆包和一包豆浆,跟外面比起来有点小贵,不过火车站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这种加价也属正常。   她可能是太饿了,吃着豆包感觉特别的香甜细腻,堪称以前吃过的豆包之最,两个豆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统统被她填进了肚子,最后喝完豆浆,她继续拖着行李朝汽车站走。   沈阳到伏流乡没有直达的火车,去伏流乡一般要先坐火车到沟帮子镇,然后再打车或坐公交到伏流乡,再不然就是坐大巴车直接到乡里,不过想到带着行李走来走去麻烦,她没有证件又买不到汽车票,便打算去路口拦车。   沈阳有句老话,三四月乱穿衣,是说这两个月份的天气最多变,好的时候阳光高照生机盎然,糟的时候乌云密布傲雪凌霜,因为天气两极分化,所以大街上常常可以看到有人穿着穿羽绒服,也有人穿着短袖体恤衫。   今天是属于糟的一方,北风呼呼地刮着,像冰刀在脸上打磨,大理四季如春,沈阳天寒地冻,她还没来得及适应,已经被风雪裹挟着在街上穿梭,脸蛋冻得通红,抓着行李的手指渐渐僵化,听不得她的使唤,一次次将行李甩脱出去。   拦车的空档,她接到了博物馆馆长赵平的电话,今天是她报道的日子,大理到云来县路途遥远,赵平还是有些担心她一个城里姑娘吃不消。   “我在沈阳,下午就能到了。”方琛双手握着手机,抽着气说道。   “你怎么到沈阳了?”赵平语调温和,听起来像个慈祥的老头。   “原来想着玩一圈呢。”方琛羞赧地笑笑,不过火车上发生的事,还有身份证丢失的事都没说,怕赵馆长想多了操心。   “你先过来吧,看天气预报说大雪还要延续十来天,等暖和了再出去,”赵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忧虑,作为年龄能做方琛爸爸的长辈和方琛将来的老领导,他竭力做得周全,照顾到这个外地来的新下属,“你等会,你现在在沈阳哪儿啊?我有个老熟人,听说昨晚也去沈阳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捎你一程。”   沈阳那么大,如果赵馆长的熟人不在火车站呢,跨约城市来接她吗?等到那时候她早到伏流乡了,况且她也不是很乐意等那么久。   “不用了,我就上车了,”方琛忙推辞,说话间手指一滑,手机顺着肩滚到了地上,她捡起手机对赵平道,“馆长,我要去打车了,先不说了。”   赵平还是不放心:“哎哟,小方啊,你照顾好自己啊。”   “嗯,我会的。”   刚挂电话,一辆老式的桑塔纳停在了她面前。   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子通过降下的半拉车窗跟她招手:“老妹,走吗?”   “去云来县伏流,多少钱?”   “听口音小妹不是本地人?看你一个人挺不容易的,一口价五百块,送到家门口。”   去云来县三个小时的车程,乘大巴不足五十块,再怎么转车也不会超过八十块,就是出租撑死也不到一百块,天气恶劣再加一百顶天了吧?这漫天要价怎么跟抢劫似的?   方琛退到旁边的公交站牌下面,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贵了。”   “那你说多少钱?小妹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因为大雪,从沈阳到云来县的高速路封了好几天了,现在去云来县六个小时都拿不下。”司机满脸堆笑,眼部挤出一色的褶子,“我跑一天了,水都没喝一口,小妹你就当行善了。”   “还是贵了。”   方琛其实并不是很想坐黑车,一来不安全,二来又要费心砍价,但如今情况特殊,她也只能不走寻常路了,只是她不会砍价,除了说些“贵了”、“不坐”等话,也讲不出更打动人的话了,跟动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老司机比起来,实在乏味到极点。   “三百块,不能再少了,就当沈阳人民送你的见面礼吧。”下雪天,司机也不想等来等去,因为路边不能停太久的车,司机招呼她赶快上车。   司机帮方琛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钻进驾驶位,一转眼看到方琛坐到了后座。   防范意识还挺强,司机摇着头笑了笑,发动车子朝前驶去。   就在方琛上车之前的几分钟,陈牧三人押着杨牛刀在站外买早点。   一大早,陈牧对着那些□□拍了照,发了电子版给驻守警队的罗文中,让他去核实情况,另外,杨牛刀的情况基本查明,人没什么前科,唐青花是盗挖的第一件文物,会先把他移送伏流乡派出所,等鉴定完文物价值,再根据法规对他进行惩罚。   王韶峰啃着菜包子自怜自艾:“要能吃顿熏肉大饼多好,”   熏肉大饼是沈阳的名吃,价格适中惠民,是很多人的最爱,老家兰州的王韶峰四年前第一次来沈阳出差,陈牧自费掏腰包请他到中街吃饭,让他从此对熏肉大饼一见倾心,每次都沈阳都会去尝一下,不过四年也就吃了两次,他们常常因为任务紧急,没时间给他重温,今天也一样。   陈牧把钱交给老板:“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   小幺咕噜噜喝完半杯热水,将瓶子拧好,跟着陈牧一块打击王韶峰:“就是,比我个女的都娇贵,不像个男人。”   王韶峰呵呵笑道:“承让,你比我男人多了。”   小幺正想回嘴,忽然发现不远处方琛站在路边,正和一个桑塔纳司机讲价。   小幺忙对陈牧说:“队长,那个母老虎。”   陈牧沉吟片刻,提醒小幺:“你也是女生。”   “可我不会乱打人啊,更不会打可爱可敬的老大,我的拳头,只打贪婪凶暴的文物盗卖走私犯罪分子。”小幺笑嘻嘻地辩解,“这个天坐黑车,等着被宰吧。”   小幺的话提示了陈牧,方琛的身份证丢了,会为她的旅途增加一些困难,或许这是她选择黑车的重要原因,她在车上的时候帮了他们,他或许该去问问她要不要帮忙,他们怎么说也是人民警察,帮着证明一个人的身份还是说得上话的。   不过那时候只想着查看监控了,忘了这茬,现在想起来了,她好像也不需要了,因为她很快就和桑塔纳车主讲好了价钱,放好行李坐上了车走了。   想起半夜查监控的事,陈牧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昨晚跟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他待在监控室不眠不休地看了四五个小时的监控,看得眼睛直流清水,但仍然没任何发现,画像中的男子根本没在沈阳火车站出现过。   沈阳没收获,他们就得分头去看瑨州和葫芦岛火车站的监控,王韶峰和小幺带着杨牛刀去瑨州,没情况的话就直接回小组设在伏流的大本营,他带着收缴来的青花瓷去葫芦岛,除了查监控还要负责把停在葫芦岛火车站的车开回去,那俩二手雪佛兰越野车是队里唯一的公共座驾,没了它出门办事步履维艰,因为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他们就出来吃点东西。   陈牧对查监控不抱什么希望,“眼镜男”不会那么笨,买了去葫芦岛或瑨州的分段票,就真的中途下车。   找不到“眼镜男”,追踪葛三的线索就这么中断了。   陈牧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对两人道:“进去吧。”   到了候车厅吃完饭,王韶峰和小幺的车先到了,他们离开后,他一个人坐着等车,百无聊赖地用手机查了一些唐青花的资料,然后抬腕看了眼手表,离发车还有十五分钟,因为是早班车,检票口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也只有二十来个人。   陈牧站在队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消息,看到有四五个未接来电,全是博物馆的赵平打来的,为了方便工作,他的手机大多时候都是震动,火车站太吵,他没听到。   赵平是陈牧父亲陈胜勇的生前忘年交好友,父亲在世时,两家关系交好,走动也频繁,赵平夫妇没孩子,一直把陈牧当半个儿子看待,陈胜勇去世后,赵平夫妇对他更是照顾有加,常让他来家里吃住不说,不管在哪儿遇到,不是给吃的就是塞钱,好像他永远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之前他把调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赵平,赵平极为高兴,说以后大把的机会合作,可以常见面了。   “赵伯伯,你打我电话了?”陈牧刚拨过去就听到了检票的播报声,他从口袋把票拿出来攥在手里,继续讲电话。   “小牧啊,”赵平一直叫陈牧的小名,这让陈牧倍感温暖,“我听小罗说你去沈阳了,本来是想让你帮忙带个人回来,不过现在也不用了,她已经坐上车了。”   陈牧“哦”了一声:“那也好,不然我先去葫芦岛,得让人家一起等着。”   “等到没什么,今天没什么当紧的事做,”赵平始终不放心,过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这样吧,我把她手机号给你,你要是回来方便的话,还是联系她一下,她人生地不熟,跟着你们好一些。”   赵平随之把手机号发给了他,陈牧望着那串数字,似乎有些眼熟,说着已经到了检票口,他把身份证和票一起交给工作人,工作人员看后很快还给了他。   他大步流星,跟着小幺朝三站台走去,边走边趁机编了个短信给赵平:“你说的人叫什么名字?”   上车落座后,手机响了一下,陈牧接到了赵平的回信:“方琛,女孩子。”   陈牧顿了顿,又发了一条消息:“我办完事想法子去接她。”   陈牧关上手机屏幕,放进衣服口袋,疲惫地闭目养神。   开往葫芦岛的G1222次高铁,在一阵轰隆声中疾驰前行。   窗外,太阳在云里穿来穿去,天要放晴了!      ☆、第5章 再逢   “你往前走一段,大概两百多米吧,右拐,再走七八十米,那儿有个十字路口,从县城去各乡镇的车都有,也有去伏流的中巴车,三五块钱就行了。”   下午一点半,从102国道下来,到了一片隶属云来县的丁家村附近的荔枝林,司机一会儿说一天没回家了,想儿子,一会儿说出门的时候媳妇正发烧,他得赶快回沈阳,反正说什么都不肯往前走了,要么多加一百五十块,要么退还三十元,反正离伏流乡也不远了,让她自己去前面坐别的车。   云来县海拔远比不上大理,地形也不及大理繁杂,自西北向东南走势分为山区、平原和洼区,每个地形各站三分之一,道路还算平缓,没有太多急转弯,但从云来县到乡镇的道路越走越窄,路况也愈加复杂,天气忽然转好,气温回升后,凝结在地面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将地上润得湿漉漉的,给来往行驶的车辆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既然离伏流乡不远了,那为什么要加一百五十块?总价不过三百块,这都到云来县的地界了,还要再多拿一半,换谁都不干啊,况且司机不用支付宝,方琛身上的现金花得差不多了,没有余钱了。   方琛想去和司机理论,司机已经下车把她的行李搬了出来,根本没协商的余地。   这儿荒无人烟,她再没有社会经验,也不会和一个力气个头明显在她之上的人叫板,看前面的石子路还算平坦,她没和司机纠缠,只当吃了哑巴亏。   司机临走还不忘奚落她:“老妹你人长得挺水灵,就是心眼有点小。”   方琛内心顿时奔腾过一千头草泥马,是谁说三百块送到家门口,结果却把人扔到半路,还想讹她的钱,她不上当吧,他还来劲了,这人一定是拉低东北人民道德标准的负极限吧?   方琛拎着箱子一步一滑地往前赶,走到半道看到有条小道从荔枝林斜穿而过,正好通向要去的方向,这里本来没有路,很像是有人抄近道踩踏出来的,她小小庆幸了一下,运气终于顺了。   不过她高兴得有些早了,约莫走了二十多分钟,发现这路一直到不了头,好像无止境似的,这时两旁的荔枝林也没了,植被换成了两米多高的树锦鸡儿灌木丛。   方琛望着前后空荡荡的小路,停下脚步观望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吗?如果走到底发现路不对呢?原路返回吗?可都已经走这么远了。   唉,初来乍到,真不该乱闯,听司机的话不就得了,他只是不想往前送了,又不会害人!   正在方琛进退两难之时,手机铃声响了,陈奕迅的《明年今日》。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尽管是她喜欢的歌手,但忽然响彻在空寂的丛林中,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等她反应过来,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刚刚只顾着怕了,差点忘了可以电话求救呢,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拨打110,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她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忙接听:“请问你是哪位?”   一个有些磁性的男低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受一个老头托付,来接你。”   “你认识赵馆长?”   “算是吧!你在哪儿呢?下车了吗?”   “下了,刚从一零二国道下来……哦,等一下,我好像走了一段路。”   “具体位置?”   “具体……我不知道哦。”   “发个共享给我,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哦,那你多久过来……喂……”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了,电话断了,显示信号的白色格子忽然就变成灰色了,她举着手机探来探去,还是没信号,这么难得的联系竟然断了!   方琛忍不住跺了跺脚,周边跟着响起一阵咚咚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脚步声,忙停了下来,绿树掩映间,咚咚声没了,又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声。   有人在砍柴!   方琛把行李箱放到一旁,悄悄钻进了灌木丛,走了一小截路后发现丛外还有一片整齐的水曲柳,旁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丁家村管理处”。   水曲柳材质坚韧,纹理美观,是国家二级保护保护树木,大的可高达三十多米,因为是上等家具材料,常有不法分子偷偷砍伐。   面前这片水曲柳大多不过三米多高,应该是刚种植不久,现在砍掉实在可惜,但随着哂哂嗦嗦的剔树枝声,一个中年男人不断将新嫩的水曲柳砍断,然后放进身后的木板车上。   男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鬓角的头发略秃,脸形方正,眼窝深陷,面皮的肤质很粗糙,额头上有道很深的疤痕,穿着一件旧黄布棉袄,上衣因为嫌热脱掉了,挂在板车的车把手处。   方琛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躲好,声音故意朝着男人身后喊道:“警察来了!”   男人停下手中的刀,闷声道:“谁!”   男人拎着砍柴刀,往四周巡视着,踩在松软的泥土里,沙沙作响。   方琛大气不敢出一口,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男人来到跟前之际,方琛猛地窜了出去,穿过灌木丛,沿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   她拼命奔跑在石子路上,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一路上没敢回头,但可能是心理作用,她只觉得一团影子跟着自己,紧张得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大路上没有掩护,会不会太显眼了?她边思考边七拐八拐地灌木丛,终于没入进去,然后又想起了行李箱,其他的衣服什么的也就算了,她的资料本还在里面呢。   她顺着灌木丛枝叶扒出一个小口子,探出头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刚才或许是自己吓自己,那人没有追上来,毕竟是在做见不得光的事,或许也被她吓到了。   她跳出灌木丛,打算转去找行李箱,于是贴着边缘往前走,如果遇到不测可以及时躲避。   但她刚刚迈出一步,就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硬邦邦的胸口像块石头,把方琛一屁股抵坐到了地上,映在地上的影子将她笼罩了起来。   方琛摸着火辣辣的脑门,心里打起了鼓,是那个人吗?报复她来了?   然而她只听到一个嫌弃的声音:“干嘛呢?冒冒失失!”   这声音……好耳熟,于她是救星!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那位陈警官,他手里还推着她的行李。   “怎么是你?”或许是跑得太猛,情绪又有些激动,他肯定想不到她刚刚经历了什么,方琛张着嘴,却有些说不出话来,“我……”   “幸好是我。”陈牧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看她动也不动,只顾盯着他,幽幽道,“赵平让我接你的,我不是流氓,也没这闲工夫。”   方琛脸一红,忙跟上陈牧的脚步:“那个……刚刚有人偷水曲柳。”   “已经处理过了。”   正如陈牧所料,瑨州和葫芦岛的监控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疑似葛三好像人间蒸发在茫茫大地上,他并不感动奇怪,葛三随便找个监控死角换身衣服改个妆容他们就有可能遗漏,因为不可能对着三个车站的每个人比。   王韶峰和小幺先回去了,他则开车抄近路往云来县赶,因为路上误了几个小时,还以为方琛早就到家了,打电话问了一下,赵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情况更糟了,现在连人都联系不上了。   他对赵平说天气不好,方琛又在路上,信号不畅很正常,安抚完赵平,他这才打了方琛的电话,一共打了五六次,最后一次才接通,没说两句就断了,那儿他也到了丁家村。   一直等不到方琛电话,他打算开车兜一圈碰碰运气,但车子刚开火就听到有人模模糊糊喊“警察”,于是便跟了过来,先是看到有村民盗伐水曲柳,随即制止了对方,还联系了丁家村的街道办,街道办离这儿不远,几分钟就来了两个人,把人和树一块带走了。他然后才继续找方琛,结果没看到人,倒看到她的行李孤零零地立在路边,当时心里还“咯噔”了一下,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站在行李边上待一会儿,没见她人来,他便拉着行李满圈子找她,然后刚看到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愣头青似的撞了过来。   方琛从陈牧手中接过一个箱子:“那个人砍了十来棵树,会怎么罚啊?”   陈牧没客气,随她见外:“人是初犯,教育一顿呗。”   哦,方琛觉得这个回答倒也不奇怪,她毕业工作有几年了,在有些地方文物保护都是难点,更别说动植物了,以刚才那人的情况,严一点的话会罚款,但作用很可能适得其反,激得他们更加变本加厉,所以很多地方的基层管理者会首先选择说服教育,试图从思想上扭转对方对盗伐的错误认识,觉悟高的一般有了耻辱感不会再犯,觉悟低的再犯也有了前科再加重惩罚,这样既能响应上面的以人为本,也能让下面的百姓知道,尽量不要互相为难,对上对下都好交代。   陈牧说着带方琛从一处灌木豁口处穿过,来到另外一条道上,正是方琛原来走的那条路。   看到方琛不停更换着手去拉行李箱,陈牧又一言不语地将行李箱接了过来,这次方琛没再坚持,她快虚脱了,是真的没有力气逞强了。   陈牧走在前面,看到一处积水,把行李箱提了起来:“刚才是你喊的?”   方琛低声“嗯”了一下,以为陈牧要夸她勇敢,自谦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没等她话音落地,陈牧一瓢凉水浇了过来:“以后一个人别瞎掺和。”   维护正义功德,怎么成瞎掺和了?   方琛努努嘴,正想问为什么,却听到陈牧指着前面的越野车道:“到了。”   原来这两条路前部分是半平行的,仅隔一条灌木丛,穿过去就到另一条道了,结果因为她不认识路,像进到了迷宫,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半天,走了不少冤枉路。   ☆、第6章 半道插曲(修错字)   放完行李,方琛照例又坐到了后座。   陈牧系着安全带:“拿我当司机了?”   对不是太熟络的人,方琛一般会避着,坐在副驾驶肯定少不了要聊天,这不是她的长项。   求人呢,还这么傲慢,陈牧从中央后视镜望着她,方琛像没事人一样,拿出纸巾擦拭着鞋上的泥点。   毕竟是老赵的客人,陈牧不好讲她,开车掉头,脚底一踩油门,越野车“翁”一声飞驰离开。   方琛发觉陈牧走的方向和自己查的路线相反:“不回伏流乡吗?”   “嗯。”   “现在去哪儿?”   “县城。”   “去县城做什么?”   “有事。”   “很急吗?”   “天黑前肯定送你回去。”   方琛还是执意想先回去:“能不能先送我回去?或者就送到中巴车上也行。”   “中巴车到不了博物馆,你到时候还是要麻烦老赵接。”   “可是……”   “方小姐,我在开车。”   这是暗示不要打扰他,方琛悻悻地闭了口,暗暗评价着陈牧,这人心硬嘴毒,没风度。   咦,那是什么?一片白光闪进了眼睛,方琛忽然看到车子驶向了一条蜿蜒的河岸,河岸狭长,有一千多米,宽度仅能容下一辆车子,河底铺满了白色鹅卵石,两旁融化了的溪水潺潺而过,阳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终于可以享受到一丝美感了,方琛拿出手机,忙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照,方琛发现车停了:“怎么不走了?”   陈牧掏出一盒烟,不答反问:“会开车吗?”   方琛点点头又摇摇头:“两个月前拿的驾照。”   陈牧没再接话,撕开手中的烟盒。   方琛试着问:“可以不抽吗?”   陈牧不动声色:“不可以。”   方琛一脸黑线,她闻不惯烟味,又坐了这么久的车,闻到肯定吐,隔着窗往外看了看,往下就是陡峭的河堤,车两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又不能让他出去抽。   她还是不死心:“就不能等会儿抽吗?”   “不能。”   “我是客人。”   “不是我的。”   陈牧庸倦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刚想放进口中,那根烟却连着烟盒“嗖”地一声不见了。   方琛像只灵活的猫,凭着身材娇小的优势从前后座的空隙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陈牧手中的东西。   陈牧的速度更不是盖的,在方琛撤离之前,一把抓住衣领把人揪了过来,将她抓着烟盒的手扣在手心。   陈牧语气生冷:“拿出来!”   方琛又恢复了在火车上所见的执拗表情,捏着手里的烟盒,恨不得捏成粉碎。   陈牧加大力度,掰着她葱白的修长手指,一根,两根……又一根,烟盒很快易主。   方琛的手指生疼,像过拶指刑法一般,她半截身子撑在前座,屁股和腿在后座,样子很滑稽。   陈牧用下巴指了指后座,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傲视:“滚回去。”   因为是在车里,陈牧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小麦色的健硕手腕。   方琛来了主意,低头卯足了劲朝他的手臂咬去。   陈牧这边已经停战了,对她根本没防备,被她忽然一咬,惊错超过了疼痒,手一松,那盒烟又到了方琛手里。   “属狗的?”陈牧眼疾手快,猛然抽出手臂,把她拦腰抱住,然后提过来放在大腿上,把她堵在自己和方向盘之间,身子朝前一挺,整个胸膛贴了过去。   两人紧紧地靠着,甚至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气息,一股暧昧不清的气息萦绕在逼仄的越野车内,方琛一手藏在身后抓着烟盒,一手去推着陈牧的胸,脊梁忽然被身后的方向盘硌到,忍不住低声痛呼。   陈牧手把着方向盘,将她圈在怀内,低声说道:“叫得真好听!”   方琛眼睛冒火,却又无计可施:“我会告诉赵馆长。”   “告家长?出息!”   她既然挑了事,他就奉陪到底。   方琛个头一米六五左右,在女生里面不算显眼,但她身材比例好,偏偏给人腿长个高的感觉,一双秀腿又直又长,顺着裙子勾勒出匀称的弧线。   陈牧伸手去抓她的小腿,欲让她正对着跨坐在自己身上,方琛为了不让他得逞,使劲别着腿,但陈牧的手像铁钳子,紧紧钳制着她,方琛拧着他手臂上瓷实的肌肉,毫不示弱地和陈牧僵持着,只是绯红的面颊有些出卖了她,她并不如表面那般冷静。   “看着挺老实,花样倒不少,”陈牧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像在看春秋战国时代的冷兵器,然后握着她的脚踝往上一翻动,她立地被分开了两腿,跨在他的两侧,他抓摸着她的小腿,“腿不错!”   这句话是由衷夸赞。   她避着,刚想要起身走开,却别他掐住腰按了下来,维持着原来男女亲密的姿势。   她空急空巴,差点忘了他就是警察:“你再胡来我就报警了。”   “报什么?报你抢我的烟?”陈牧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松开手刹,然后前后滑动着座位,一下下撞向方琛,车内响起哐哐的声音,“还是报车震?”   陈牧呼出的热气直往方琛脸上淌,她的表情委委屈屈,比搜身的时候还难看,忽然不再抗争,把烟盒送到了陈牧面前:“投降了!”   陈牧一向优待俘虏,不会痛打跟缴械投降的人,于是松开了她,放她回后座。   刚说完他就忍不住拍了下脑门,还来的烟没法抽了,因为都被她一根根折断了,好好的一盒长白山成了一堆废纸。   陈牧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方琛,她继续在后座神游。   第一个回合,他竟然莫名输了。   他连续熬了两个大夜,刚刚转弯的时候差点睡着,这条路是事故多发地,马虎不得,他本来想借根烟提个神,结果全被方琛搅黄了,不过现在也不用烟了,刚刚跟她一番闹腾,比抽十盒烟都精神。   平时从丁家村到县城大概要一个小时,但陈牧车技娴熟,来的这段时间早把周边的路摸得门清,没走可能塞车的中央大街,而是走了人车相对稀少的西环线,所以用了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便到了云来县市公安局附近。   但方琛对陈牧的高效并无好感,他一路上风驰电掣,把汽车开成了赛车,还专挑路面凸凹不平的地方走,速度快如闪电,颠得她七荤八素,抓着前座的棱角呼来喊去,所以车一停她就跑了下来,蹲在墙角狼狈地呕吐不止,头发凌乱地糊了一脸,全无形象可言。   陈牧从后座拿出方琛的水杯,走过去递给她:“晕车啊,不早点说?”   方琛漱了漱口:“不劳你费心!”   陈牧道:“我是怕你吐车里。”   方琛郁闷地结束了谈话,暗自腹诽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报一盒烟的仇,看他小人得意的样子,气定神闲地锁车拔钥匙,一点歉意都没有。   陈牧指着街角的肯德基告诉方琛,可以去里面坐会儿,他办好事就来找她,然后再一起回去,临走时给了方琛一百块钱。   这算她的精神损失费吗?方琛不要,说有手机,网络支付就行了。   陈牧直接把钱塞到她手里:“用不着再还我。”   陈牧说完锁好车就走了,方琛独自进了肯德基。   这家肯德基其实不是正式门店,面积很小,只有一个柜台加七八张双人桌椅,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里面没有年轻人,只坐着四五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有几位还自带了保温杯,大声地说笑着,来这儿更像是为了避寒,他们分散在里面的每个角落,笑声一波接过一波,所以倒也没显得冷清。   方琛来到柜台,点了杯热柠檬红茶,十块钱一杯,付钱时看到服务员指着前面的牌子提醒,不由感叹一声,亏得陈牧有先见之明,这里的刷卡机坏了,只收现金。   她端着茶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兴味索然地打量着云来县城区的街景,林立的高楼,宽阔的马路,匆匆的车流,看似和其他城市大同小异,只有偶尔点缀在其中的一两座古建筑方提醒着人们,这是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文物古迹星罗棋布的云来县。   云来县是瑨州市的县级市,辽文化的集大成者,既有东丹王耶律倍的读书堂旧址,又有以辽代显、乾两处皇陵为主的辽墓群,辽国萧太后的行宫便坐落在伏流乡的幽谷中,按老一辈的说法,这里是龙脉。   不过云来县的文物知名度比不上其他古城,历史也没有那么辉煌,不在全国家喻户晓的级别,又因为在文-革中被大肆破坏,大半古城不复存在,另一方面开发成本和保护成本过大,现今似乎只剩下研究价值,政府有心无力,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近些年反倒成了文盗分子的盛地。   世上总有些被遗忘的城市,犹如某些被遗忘的人。   喝完茶,陈牧还没回来,方琛起身去方便,服务员告诉她,里面没有洗手间,最近的公共厕所在外面巷子胡同内,往前走到底就到了。      ☆、第7章 适逢危机   方琛从肯德基门口走出,往右转进一个三米多宽的胡同。   胡同右边是建筑工地,里面搭着半成品的筒子楼,左边是老式的白墙红瓦房子,墙面斑驳,卷起一层又一层的石灰皮,上面间或留着几个泥土脚印,像是有人恶作剧创下的作品,往上还有未撕净的房租出租和□□广告,中间写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   再往里走,就到了服务员所说的公共厕所,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   公厕位置比较偏僻,周围没什么人。   方琛走进来一看,发现公厕是陈旧的沟式厕所,没有门,只有半人高的隔墙,里面臭味熏天。   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又担心路上撑不住,拿出手帕纸掩着口鼻,打算勉强迁就一下。   进去匆匆上了个厕所,方琛弯着腰整理衣服,刚要直起身,眼睛的余光忽然扫到一双军绿色鞋子,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先是在洗手池旁边拨弄了半天头发,然后才走进靠里的位置,稀里哗啦地解手。   军绿色的阿迪达斯鞋子,在哪儿见过呢?怎么总觉得似曾相识?   哦,方琛差点叫出声来,“眼镜男”不就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吗?   不会这么巧吧?他来云来县了?还进了女厕?   方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她悄无声息地走出隔间,本想往外跑,脚步却鬼使神差地往洗手池走,然后看到旁边的垃圾桶内,被人扔进去一个短发头套和一个掉了半只腿的黑框眼镜,她悄悄拿出头套看了看,竟然和之前“眼镜男”的发型相同。   里面的人必是“眼镜男”无疑了,方琛忍着雀跃又焦灼的心情,对着发套和眼镜拍了一张照片,从厕所疾步跑了出来。   方琛神色匆匆地走在胡同内,拿出手机找到陈牧的号码,按下拨打建。   没等电话拨通,她狠狠被人推了一把,手机也被一把夺去。   她绊了个趔趄,“哎”了一声,刚想伸手拿回来,却看到“眼镜男”不知何时站到了面前,不过准确地说他又不是眼镜男,因为除了那张脸,他和之前的样子大相径庭,黑衣寸头,一双柔和的眼睛也变得犀利无比。   方琛愣怔片刻,转身欲跑,脖子上随即多出一根白色鞋带。   对方从背后勒住了她,然后用力将带子收紧。   方琛两手拼命拉着脖颈处的绳子,尽力不让自己完全失去主动权,但她渐渐体力不支,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模糊起来。   “眼镜男”似乎还嫌不够速战速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大的石块,举起就往她头上砸。   就在方琛认为这次应该在劫难逃时,石块却并没有如期落下,有人扼住了“眼镜男”的手腕,然后反手一拧,一阵撕心裂碎的痛顿时袭遍他的整条胳膊。   “眼镜男”眉毛拧在一起,石块脱手而出。   而抓着“眼镜男”的来人正是办好事回来的陈牧。   陈牧是优秀刑警警察出身,格斗和擒拿都是一流,对方别说反击,连做出基本的防御动作都吃力,他没给“眼镜男”喘息的机会,捉住他的手臂往前一送,迫得对方踉跄冲了出去,接着又抬腿击出,长腿夹着劲风呼啸着朝着腹部过来。   “眼镜男”躲避不及,被踢了个四脚朝天,另一只手也不得不松开紧握的鞋带。   方琛因为强烈的惯性跌坐在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大口咳嗽着。   陈牧走过去欲将方琛扶坐起来,却见她摆了摆手,指着他的身后,气息不均地催促道:“抓……啊。”   刚刚方琛倒地,趁着陈牧夷犹的瞬间,“眼镜男”拔腿跑了。   陈牧看方琛没有大碍,转身追去。   “眼镜男”像一道光影,很快消失在胡同外,急迅横穿过马路,沿着华新街一路小跑,陈牧在后面穷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上演起了港片中常演的马路追逐戏码。   只是现实远没有艺术那么炫酷,“眼镜男”跑得过快,被迎面一辆三蹦子撞上,躲避不及磕到了把手,立时头破血流,但他没有停留,爬起来继续夺路狂奔,陈牧则被一群刚好放学过马路的小学生挡住去路,他绕不过去,只能一个箭步从队伍头顶跳了过去,引得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大呼。   “哇,超人!”   “眼镜男”给人的印象文静瘦弱,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其实灵活敏捷,步态飒利,步子迈得很大,像跳跃的藏羚羊,如果陈牧不是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很难说还能不能跟那么紧。   陈牧撵着“眼镜男”又到了高浜路,高浜路其实就是一条半米宽的窄道,右边临着鸭子河,鸭子河五十多米宽,水深两三米,是西沙河的分支,左边背对一家用铁皮棚搭建的农贸市场,空中还飘着蔬菜残迹味。   人跑在高浜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栽进河内。   “眼镜男”的速度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陈牧保持着平衡趁胜追击,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离“眼镜男”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陈牧冷声说:“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眼镜男”怎么可能会听?继续开足马力跑,只是步伐有些不稳,左右小幅度摇晃。   陈牧很快来到他背后,伸手抓住了他的外套衣襟。   哪知“眼镜男”转身一扭,整件衣服从他身上剥离开来,见甩不掉陈牧,他竟然“扑通”一声跳进了河内。   严寒三月,河水还残留着冰渣子,“眼镜男”穿着一件不算厚的羊毛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跳了下去,然后奋力朝岸边游,还真是个狠角色。   陈牧果决地脱掉夹克,也跟着跳了下去。   两人游在满是冰碴子的河内,像两只落水的野狼,每一步都是逃亡。   爬上岸后,“眼镜男”蹒跚地走向万春街,陈牧狗皮膏药似的在他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然后不忘从裤兜内掏出手铐,急疾地追上来想逮住他。   这里是拐角,过往的行人不过,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小声议论着。   “怎么了这是?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   “高个拿着手铐呢,应该是警察抓犯人吧?”   “小白脸看着不像坏人啊?”   “孤陋寡闻,电影里没演过吗?终极大BOSS都是慈眉善目,善于伪装嘛。”   “那要说电影的话,警察也不全是好人。”   行人看两人目光冷峻,都不像善茬,就没敢在旁边逗留。   “眼镜男”看陈牧追了上来,紧接着加快了脚步,冲向一个正朝旁边出租车走来的瘦子。   “眼镜男”一把将瘦子按在车屁股上,掏出一支-54-式-手-枪抵住对方的头。   瘦子手里的咖啡洒了一地,惊声道:“哥们,有话好好说!”   陈牧立刻从腰间摸出手-枪,对准“眼镜男”的脑门。   眼镜男冷笑,嘲讽陈牧:“陈警官比猎犬都敬业,幸会。”   陈牧面无表情:“葛三!”   对方没有回答,但眼睛微微眨了一下,这个细节落在陈牧眼中,成了对方就是葛三的最好证明。   陈牧看着葛三的枪,调笑的口吻:“你的枪过水了,能用吗?”   葛三扣动扳机:“要不给陈警官试验一下?”   陈牧望着葛三,心中暗叹,看来之前他们全错了,葛三是个男人,而他根据发套推测出结果也错了,不是葛三女扮男装,而是靠着阴柔的样貌偶尔男扮女装掩人耳目而已,他疑心够重,不但骗外人,手下一样照骗不误,连杨牛刀都不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   看两人各不相让,瘦子立马大叫:“警察同志,警察叔叔,您别激他啊,您得救我,我是良好市民!”   葛三笑道:“陈警官,我可不想杀人,但我刚洗过冰水澡,手脚不好使,你别吓着我。”   葛三从瘦子口袋内找出钥匙,“滴”的一声打开车锁,带着瘦子往车门方向移动。   “嘭”的一声,葛三脚下发出一阵闷响,那是陈牧果断开枪后的警告。   陈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让你走了吗?”   他今天绝对不能放葛三走,如果对方今天离开了,以他的隐藏功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遇上,至于葛三手里的人质,葛三现在求生意志这么强,可见没那么容易走上绝路,只要不是硬碰硬,他暂时应该不会动手里的人。   他就是要跟葛三耗,耗到对方意志崩溃,耗到自己有人支援。   葛三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大怒,正印证了陈牧的判断。   倒是瘦子吓得腿软,哇哇大叫:“我要告你,我他妈要投诉你!”   陈牧神情肃穆:“想活命就闭嘴。”   瘦子马上禁了声,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警察叔叔,你不能不管我啊。”   葛三哼笑道:“明明是草包,你非要让人当英雄,陈警官对人要求这么高,生活里一定不太受人待见吧。”   陈牧端着枪,目光坚定:“别人待见不待见我不知道,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不待见我,不过这是我的骄傲。”   葛三知道陈牧在瞄准自己的要害,于是将瘦子揪起来挡在自己前面:“你这是逼我大开杀戒了?”   陈牧不动神色:“你要敢杀人,我保证你没有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吱一声撒。   ☆、第8章 葛三归案   葛三看着陈牧,眼中翻涌出一丝阴寒:“你还敢直接毙了我?”   陈牧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你有枪,拒捕还劫持人质,你说我敢不敢?”   “我可以杀了他再投降。”   “你投降的速度一定快不过我的枪。”   “你不顾人质安全,是渎职。”   “谁证明?”   “你根本不配做警察。”   “配不配,得看你有没有命留着说了。”   葛三看了看手中的人质,知道是软蛋一个,如果他打死瘦子,陈牧打他天经地义,如果他打不死瘦子,陈牧也可以打他,只要瘦子不说,陈牧完全可以按个罪名给他,而瘦子当然会选择不说,一是他死了瘦子求之不得,二是瘦子犯不着为了他得罪陈牧。   当警方对人质不屑一顾时,他手中的砝码就是零,不过陈牧怎么说都是警察,葛三打听过,这个新来的对手在过去还因为表现突出,立过一个二等功和两个三等功,所以不可能一点警察的职责都没有。   葛三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举着枪叫嚣:“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有个垫背也不赔本,有种你就放马过来。”   葛三没估错,陈牧看他恼羞成怒,没再继续逼近。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十五分钟过去了,除了瘦子哭爹喊娘,陈牧和葛三均屹立不动。   两人全身湿透了,冻得牙齿直打架,都有些筋疲力尽,葛三更是嘴唇发紫,寒气直冒,但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场耐力的较量,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找到破绽,成为被动的一方,所以都在咬紧牙关硬撑着。   “就是这个人……他骗了我的钱,又不守信,还骗我说老婆病了,要赶快回沈阳的家里,原来是骗我的,”方琛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过来,揉着脖子上的勒痕,尽管她人没伤到,但上面的淤青还是触目惊心,她走到陈牧身边,指着葛三劫持的瘦子说道,“不要管了,这种人死有余辜。”   原来瘦子是之前载方琛的司机,想想刚才自己的遭遇,她不由得一阵气。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哪有时间给她算旧账,陈牧声色俱厉:“退后!”   方琛不理,去拽他的手臂:“都说了不要管他,你听不懂人话吗?”   陈牧手臂一抖,枪也跟着变换方向,葛三和瘦子均紧张起来。   瘦子央求方琛:“小妹妹,你不要添乱,等哥活着出去,哥把钱全还你,一分都不要。”   陈牧大声责备方琛:“退后,听到没有?”   现在四个人里面两个人有枪,刀枪无眼,她活腻歪了?陈牧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将她逼退,却见她冲自己不停眼睛,然后又把目光暗暗抛向葛三。   因为她的乱入,葛三一时发怔,手里的枪也无意中抬高了方向,从原来正对瘦子,变成了斜对。   陈牧明白了,她在分散葛三的注意力。   陈牧领会,佯装生气:“再胡闹揍你啊。”   方琛气得跳脚:“你还是不是警察?骗人的不抓,还打我,你打一个试试!”   “欠收拾!”陈牧扯住手臂,把方琛甩到地上,“一边去。”   瘦子危在旦夕还不忘看热闹:“打得好,这丫头是不知轻重。”   葛三看方琛摔了个狗-吃-屎,忍不住张望起来,陈牧疾速开枪,正中葛三手中的枪身。   葛三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枪掉到了地上,陈牧毫不懈怠,奔上前擒住他的双手拧到身后,利索地拷了上去,然后托着他的嘴巴猛地一拍,一个绣花针大小的刀片从他口中吐出。   下面的人用刀片伤人,想必也是受他教导,看到曾经伤害过同仁的凶器,陈牧表情愈发凝重。   瘦子坐在地上,不停拍着胸口:“我的妈呀,死里逃生,老子命真大。”   陈牧看向方琛,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陈牧对她微笑了一下:“没摔着吧?”   方琛摇摇头:“没事。”   陈牧把葛三压在车身上,上下搜他的身,但既没找到联系用的手机,也没找到方琛的身份证。   陈牧冷冷问道:“手机呢?”   葛三嘲讽他做无用功:“我刚刚扔河里了,做梦呢,以为我会留给你?”   “她的身份证呢?”   “我太爱她了,就把她的身份证给……吃了。”葛三额头的血顺着眼角凝固在脸颊上,看着方琛,隐约若现地笑着,“老妹,你这小脸蛋又白又嫩的,划上几刀一定好看。”   葛三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笑意,一点不像是威胁,却听得方琛不寒而栗。   陈牧漫不经心地接过葛三的话:“你细皮嫩肉,子弹穿过去更壮观。”   葛三表情一滞,面如死灰。   “走,不用理他。”陈牧对方琛说道。   方琛问:“现在回去吗?”   陈牧答道:“嗯。”   方琛看他衣服湿透了,就说:“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吧。”   陈牧这才觉出冷来:“好!”   陈牧铐着葛三,方琛跟在陈牧左边,三人朝越野车停着的地方走。   在路上,陈牧问方琛:“你爸做什么的?”   方琛很奇怪陈牧忽然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过陈牧似乎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答案:“你心理素质挺好的,无父无犬子嘛,不是警察也是飞行员一类的吧?”   陈牧本来是讲了个冷笑话,调侃她不要命的劲,但方琛好像并没有领会陈牧的意图。   她眼神一暗,声若蚊呐:“不是。”   陈牧忽然放慢了脚步,从衬衣里面的口袋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张拘留证,因为浸了水,字迹糊掉了。   陈牧苦笑:“还得再去一趟公安局。”   陈牧之前去县公安局是为了开具一张有关葛三的拘留证,虽然针对葛三这种多次作案和结伙作案,犯罪后还企图逃跑的现行犯,可以先行拘留再补拘留证,但都来到县城边了,择日不如撞日,办了算了,没料想撞了个大运,在家门口把这条大鱼给抓了。   现在拘留证废了,只能再去办一张,陈牧把车钥匙给方琛,让她去车上等着,自己先带着葛三去补件,顺便找人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他再可恶,在陈牧这儿也是个伤者。   等陈牧带着新的拘留证从公安局出来,已经是傍晚五点了,回伏流乡要两个小时,陈牧担心晚上天气突变影响形成车速,一回来就把葛三推到后座,想尽快出发。   陈牧和葛三都换上了军大衣,他也跟着葛三坐到了后座,对方琛道:“你来开。”   方琛连个半吊子司机都够不着,对越野车和路都不熟,让她开车会不会太冒险了,不过方琛也没回绝,她明白陈牧安排的用意,他要看守葛三,车就只能交给她。   看出方琛的不自信,陈牧又补充道:“有我在,不用怕。”   陈牧的声音沉着稳健,方琛心里莫名的踏实,就跟教练在身边一样。   她发动车子,挂挡,放车刹,动作行云流水,车子平稳起步。   乡镇不像城市,在地图上没有详实标记,所以方琛没开导航,陈牧便充当了她的活地图,什么时候转弯,多长时间到下个路口,甚至什么时候可以踩刹车,什么时候加速,他都一条不落地提醒给方琛,方琛车开的不算熟练,但她贵在精心,全程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全神贯注在方向盘和前面的道路上。   晚上六点十分,到了伏流乡花旗路路口停好车,陈牧赏罚分明地夸了她:“很好。”   方琛静默地低着头,明面波澜不惊,其实冒了一身的冷汗。   小幺走上前,看着从车内出来的陈牧和葛三,有点蒙圈。   王韶峰和小幺刚从伏流乡派出所回来,回警队驻地的路上接到陈牧通知,让他们出来接一下,结果两人凳子还没挨着,就连忙赶来了。   王韶峰一看到陈牧就把小罗查的信息结果告诉了陈牧,刘胜是吉林大学的学生,身份证在寒假回家的时候丢了,李楠则查无此人,证件是假的,葛三的手机号今天才开通,机主名字不祥。   和陈牧预测的八九不离十,而在小幺发问前,陈牧先问了他们:“杨牛刀送过去了?”   王韶峰和小幺异口同声:“是的。”   陈牧这才回答两人的问题:“画像里的主人公。”   王韶峰欢悦地插话:“眼镜啊?”   小幺握了下拳头:“功夫不负有心人,眼镜都找到了,葛三还会远吗?”   陈牧把葛三交给王韶峰:“让小罗验一下他的身份,尽快!”   小幺又看着车内的方琛,有些惊异:“她怎么来了?”   “她是老赵的客人。”陈牧说完,把王韶峰叫到一边,跟他耳语了几句。   “好咧。”王韶峰点着头记着,又憨实地笑笑,一改平日的爽利,忽然有些吞吞吐吐,“老大……我把人押回去以后,也能一起去吗?”   陈牧没拒绝:“押回去以后,今天的任务完成,可以自由活动。”   王韶峰笑开了花:“谢老大!”   看着陈牧开车和方琛离开,小幺问王韶峰:“老大刚跟你说了什么?”   王韶峰翻着眼皮:“小孩子不要打听那么多。”      ☆、第9章 初入博物馆   陈牧把车开向了通往牛尾村博物馆的芳香路,这条路正在整修,到处坑坑洼洼,尽管陈牧开得已经足够小心,还是颠得副驾驶的方琛左右摇晃,头不停磕碰着车窗。   陈牧提醒她:“离窗远一点儿。”   “嗯。”方琛应着,却没有动。   “哎,我说……离窗远一点儿。”陈牧尽着一个司机该尽的责任,“听不见怎么的?”   方琛算是领教到了这位陈警官的严肃,说话字正腔圆,似乎每一个字掉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来。   她忙昂首挺胸,坐直了身体,目光朝他侧过去:“其实你说话可以温柔点的,我也能听到。”   陈牧没再说话,把车拧到左边车道。   方琛木然地望着窗外,窗外清一色的瓦房庭院坐落在暮色中,虽然有些破旧,但看起来宽敞适宜,别有一番味道,这儿没有路灯,街道两旁偶尔有一两户人家大门前挂着几个灯笼,透着昏黄的灯光,街上没什么人,时而有嬉闹的孩子和狗跑过,村子后面,是寂然空荡的山峦。   牛尾村,犹如古时的塞外,是真正的边城。   从乡里到牛尾村博物馆很近,对跑了一天的陈牧和方琛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但不知为何,这十几分钟对两人来说却漫长的不真实。   也许这就是别人说的对面无言?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床褥都改变,如果有幸会面……”   方琛的手机响了,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方琛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按断手机。   几乎是没有时间间隔,手机接着响起。   方琛继续按断,但对方好像铁了心要她接,不间断地拨打着。   方琛接了手机,那头想起了王志洋的冷嘲:“哈,方大小姐终于大赦天下了。”   方琛疲累地咬了咬唇,没出声。   “去哪儿了?问你话呢?说话!”   等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方琛,你多大了?还跟人玩不辞而别?”   王志洋得不到回应,近似抓狂,发出连声质问:“还是不说话是吗?”   “好,我把手机开着,你讲我听着,不讲我也听着。”   “方琛,如果你是我,一直舔着脸跟一个人讲话,别人理都不理,你怎么想?”   “方琛,你他妈的能不能说句话,是死是活你他妈给个方向……”   “方琛,你知道你哪一点最讨厌吗?心面不一,脸上永远挂着一副与世无争的微笑,内心却藏着把能杀人的刀子,你他妈就是个刽子手。”   “方琛,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王志洋声嘶力竭,不停责骂着方琛,似乎最后还呜咽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方琛将电话挂断,强制关机,接着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马上把脸扭向窗外。   陈牧像是没听到,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递张纸巾让她擦把眼泪,而是继续悠悠地开他的车,一阵七转八拐后,把车停在了一座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外。   院子背对着一座绿树郁郁葱葱的小山丘,朱红色的大宅门,锃亮的门环金光闪闪,左边的墙面上刻着几个大字:“牛尾村博物馆。”   陈牧熄了火:“下车吧 。”   两人下了车,陈牧瞄了方琛一眼,她眼睛通红,脸面印着片片红霞,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   人有时候太白也不见得全是好。   这时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风风火火地迎了出来:“哎呀,你们可来了,赵老等得急死了!”   女孩唇红齿白,身材窈窕纤细,穿着红皮裤和白色长款毛衣,热情地接过方琛手里的箱子。   “这位一定就是方姐姐了?”她很快注意到了方琛的脸色,“姐,你怎么了?怎么一来就哭了?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没……”方琛不好意思地笑道,“风沙太大了,迷住眼睛了。”   陈牧为她引荐:“阿依莎,这儿的文档管理员。”   听名字应该是个回族小姑娘,那就是以后的同事了,阿依莎笑容灿烂,性子爽直,有点咋咋呼呼,应该很好相处。   方琛忙道:“谢谢。”   阿依莎领着两人往里走:“客气什么,别愣着了,外头怪冷的,赶紧进去。”   陈牧提着另一个箱子走在前面,为两人推开大门。   “赵老知道你今天来,特意让我去乡里买了只老母鸡炖,”阿依莎和方琛并排走在后面,促狭地对她笑着,说完又跟上陈牧,表情神神秘秘,像特工接头,“哥,赵老把珍藏了十几年的老龙口拿出来了,我一猜就是你要来。”   陈牧看着阿依莎,像看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脸的宠溺:“聪明。”   阿依莎笑得花枝乱颤:“跟你们学的呗,跟警察不能白认识啊。”   由于工作和赵平的关系,陈牧于公于私来博物馆的次数就比一般人多,跟阿依莎他们早就混熟了,因为年龄长阿依莎五六岁,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此时陈牧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还饶有兴致地跟阿依莎说笑:“谁们?你说王韶峰啊?”   阿依莎嘟起嘴,就是不上当:“他怎么能跟你比,我当然跟你学的。”   陈牧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老王教你绰绰有余。”   三人说笑着穿过门屋,这座四合院跟北京的四合院大同小异,只是面积要小很多,只有一百多平,四面全是硬山瓦房,西面厅堂,东面门屋,南北各有四间厢房,门前挂着军绿色的棉门帘,错落有致的房屋将院子围成一个“口”字形天井,院子内设有下沉式的庭院景观,里面既有鹅掌柴、吊兰、君子兰和长寿花等盆栽,也有朝天椒和豌豆等蔬菜,多种植物相映成趣,颇有闲适韵味之美。   这儿如果作为生活的地方,倒挺不错,但作为博物馆似乎缺乏了一些肃穆的庄严,跟方琛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糟。   “别看现在有模有样,以前跟垃圾场没区别,都是老赵一手一脚收拾出来的!”阿依莎拨开豌豆枝蔓,冲北面的厢房喊道,“老赵,方姐姐来了,快来迎驾。”   阿依莎在外面一口一个赵老,对赵平尊敬的很,但到了家里就翻了过来,完全没大没小,很是顽皮。   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穿着中山装,戴着金色边眼镜,慈祥恺恻。   这位就是馆长赵平,跟有点出戏的博物馆一样,他腰间系着围裙,身上的烟火味跟儒雅的气质有些不搭。   赵平走过来,和方琛握手:“方琛同志,我代表牛尾村博物馆的全体同事欢迎你!”   阿依莎忍着笑:“还全体,就三个人,还有一个没来。”   “那也是全体,”赵平说道,“这是规矩。”   寒暄过后,赵平让阿依莎带方琛回住处,放好行李再带她转一圈,陈牧把那件唐青花交给了赵平,赵平放到陈列室后,两人一起回了厨房。   厨房是用其中一间厢房改造的,一半用来做饭,算做厨房,空间不大,除了厨具,像现在这样放了一张桌和四张凳子,地方就全占满了,人在里面,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另一半用来储存杂物,中间用一道木门隔着。   汤锅内煮着一大锅鸡汤,桌上还放着几盘炒好的家常菜,香味馋得人直流口水,赵平像个大厨,又开始煮米饭。   陈牧坐在餐桌前,拎起阿依莎说的老龙口,对忙碌着的赵平说:“收起来吧,今天不能喝。”   赵平回过头,从眼镜上面的缝里看着陈牧:“大冷天的,就喝一点。”   陈牧摇着头笑笑:“不行,有纪律。”   赵平没再劝他:“走的时候拿回去吧,你们休息的时候喝。”   陈牧很乐意地接受了:“这行。”   赵平也笑:“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自我克制的劲没几个人比得了,说不抽烟就不抽烟,说戒酒就戒酒,以前跟他打赌,我那点私房钱全被他哄走了。”   陈牧被赵平的话逗笑:“谁让你心眼那么实。”   赵平把鸡汤的火关小,解下围裙放在凳子上:“你今天接人还顺吧?”   “还行。”想着赵平可能会担心,陈牧就没具体讲,只是就着话题问,“不是说请文物修复师吗?”   赵平听出了陈牧的言外之意,方琛资历浅,还顶着一个“助理”的头衔,任谁都会怀疑她的水平,其实他自己也怀疑,他打个三个月的申请,是为了请个有经验的老师来,可不是为了要个小丫头。   “就咱们这儿的条件,能来就不错了,文物修复师是个苦差事,除了一些老专家,年轻的文物修复人是凤毛麟角。”赵平叹道,“一没钱,二没前途,你还指望上边派大神来吗?”   之前不是没来过修复师,不过长则个把月,短则一星期,没人愿意留下来,所以那间修复师办公间更像是形同虚设,这是现实,陈牧或多或少也了解,就没再问下去。   “我去洗个澡。”可能是里面太闷,让人有点喘不过气,陈牧说着起身朝门外走。   赵平劝他不要多此一举:“都要吃饭了,吃了饭再洗吧。”   陈牧一刻都不愿等:“一星期没洗澡了,身上都臭了。”   “那你去房间找身衣服吧,柜子最底层全是刚洗好的。”   赵平想得周到,知道他们不方便,总会多备几套衣服。   “好咧。”   陈牧掀帘走出,屋内的光线随着帘子的翻动忽明忽暗。      ☆、第10章 误入他地   放完东西,洗了把脸,方琛在阿依莎的带领下,开始熟悉工作环境。   这家四合院原是□□时期留下的旧宅子,前主人已经不可查,因为传言主人吊死在厅堂,一直没人租用,荒废了好多年,后来政府便把它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五年前,瑨州市博物馆下设分管单位,便把这里建成了乡村博物馆之一,也是文物中转站,包括伏流乡在内的半个云来县区域,这一带政府开发的文物、个人捐赠的文物,或警方查获的文物,一概交到这里过检,检完价值较高的转到县博物馆或市博物馆,价值不高或损坏较重的暂留在此,无损的用作展览,问题的等待修复。   不过阿依莎说这里部分文物跟鸡肋似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专家们连帝王陵那样的文物都研究不过来,那里还顾得上这些残瓷破锦,与其说这里是博物馆,不如说是废弃文物仓库。   这点方琛倒没觉得意外,我国虽是文物大国,但文物修复技术还不成熟,像云冈石窟甚至需要邀请意大利、日本等国外专家来指导,国内优秀的专家屈指可数,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把精力花在拯救度更高的文物上。   实际上牛尾村博物馆的存在是很必要的,因为警方处理涉及到文物的案子时,需要请专业部门鉴定,而经费则由警方自己出,但有时鉴定费高达鉴定物价值的百分之十甚至二十,办案经费就会尤其紧张,很多派出所掏不起钱,案子也就结不了,但有了牛尾村博物馆,这笔费用便转嫁到了县或市博物馆,警方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博物馆加上现在的方琛一共有四个人,每个人都身兼数职,赵平是从瑨州市博物馆调来的,老家在云来县城,兼任馆长和标本管理员,阿依莎兼文物和文档双向管理员,还有一个保安兼厨子老李,都是本地人。本来今天方琛报道,老李也打算和大家一起为她接风洗尘呢,不过这几天老婆临产,晚上得去医院陪护,一等二等不见方琛来,就先走了。   厅堂为主陈列室,北面的厢房除了一间为厨房,两间为辅助陈列室,一间为文物贮藏室,南面一间为接待室,一间是保安室,其余两间是职工宿舍,赵平用了一间,因为老李与阿依莎不住馆,另一间有时会用作会议厅,现在方琛来了,房子被打扫干净作为她的卧室。   博物馆开放日为每周的星期二到星期天,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十八点,不过来参观的客人并不多,大部分为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除了周一闭馆全员放假外,其他时间工作人员实行轮休制。   这么说平时晚上就只有她和赵平两个人在,方琛有点遗憾:“你要住这儿就好了。”   阿依莎笑着说:“馆长周四休息,所以周四和周一你一个人住,如果害怕的话,我可以来跟你作伴。”   阿依莎真义气,有这样的同事真是太幸运了,方琛笑道:“那太好了。”   “厕所和洗澡间在西北角,这两个地方是分开的,”两人来到厅堂,阿依莎指着里面的内间说,“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   内间是从厅堂单独隔离出来的,七八平米大,里面有一桌一椅,还放着一个工具格子台,台子上有一些简单的设备,显微镜、镊子、口罩、毛笔、排刷等,都还没开封,应该都是新买的,这些工具一定是因为她要来所以新配的,其实赵平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她来的时候带的箱子里,放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工作需要的工具。   方琛原本对这里不抱多少期待,但看到崭新的修复工具,忽然觉得胸口暖暖的,虽然文物修复近些年国内常见,但其实专业的文物修复师很少,专业设备有限,修复工作室更少,在大理博物馆,除了董雪那种的老行家有独立工作室,他们年轻辈的想都不敢想,很多只能跟着老师做或去蹭师兄师姐的实验室,何况她还只是个助理,就更别提了。   但在这里忽然有些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让方琛感激不已。   他们拥有的可能不多,但却给了自己最好的,自己何德何能?   陈列室曲径通幽,看起来不大,但里面的展架一排挨着一排,很是紧凑,使用率发挥到了极点,展品样式多样,有高四点九厘米,口径七点三厘米,底径四厘米的五瓣花纹金杯等金银器,也有高六点四厘米,口径六点八厘米,底径三点九厘米的翡翠碗等玉器,还有高七十厘米,口径十三点五厘米,腹径三十点五厘米,底径十八厘米的刻花玻璃杯,长达一个人多高,银丝直径仅有零点零五厘米的特质殓衣等。   这些物品都有不同程度损坏,但因为还能展览,所以尚且不算致命,问题处都用锡纸包着。   连主陈列室的文物都这样,文物储藏室里的那些可想而知,情况有多惨烈。   逛完陈列室,阿依莎又准备带方琛去文物储藏室,忽然有人打来电话。   阿依莎走到角落接完电话,对方琛说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让她先去屋里坐会儿,等做完事就回来接着陪她。   现在本来就是阿依莎的下班时间,麻烦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博物馆对她来说又不陌生,实在不用一直陪着她。   方琛忙对阿依莎说:“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   “也不是忙,就是吧,有个讨厌的家伙特别烦人。”   阿依莎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欣喜,方琛知道这是反话,虽然不知道阿依莎说的是谁,但肯定不反感。   阿依莎走后,方琛没去文物储藏室,而是来到了院子的西北角。   工作的事情来日方长,文物是老朋友了,不急一时,她想先熟悉一下基本的设施,有人说北方人的洗澡方式和南方人不一样,她很怕连洗澡间的构造都不一样,晚上还要洗澡洗衣服呢,得先去试试,以免用的时候遇到问题尴尬。   西北角前面是一排水池,用来洗漱或接饮用水喝,水池后面搭着一个棚子,棚子两旁各有一个厕所,一个写着“男”字,一个写着“女”字,再往里走就是洗澡间,洗手间外面和厨房的门一样,挂着一条军绿色的帘子。   方琛想起了在电视里看到的北方浴室,好像就是这样的,拉开帘子,里面就会露出左右两边的男女浴室。   但等她钻进帘子,却没再看到男女的标志,只看到还有一道门,这次换上了红色帘子。   原来分区的帘子在这儿呢,还真是三路十八弯啊,搞得跟水帘洞似的。   方琛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赵馆长把洗澡间弄这么严实,是怕洗澡被人偷看吗?   她推度着掀起帘子,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一股湿渍渍的气息迎面扑来,有人在?蓦地,方琛被面前的一幕差点闪瞎了眼睛。   一个高大的身躯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擦着湿发的手也随之停在了空中,站在镜子前,像一尊流线型的雕像。   依然是健康的古铜色肌肤,臂膀和四肢上的健壮肌肉一棱一棱地突起,胸口正中有道子弹疤痕,为他整个人添了一份狂野不拘的沧桑,脸上的水珠顺着脸部线条往下淌,滴在发达的胸肌上,然后蔓延至精实的腰肌,性感的胯骨……   在她的目光继续下滑时,陈牧用毛巾挡在两腿之间:“还不走?”   洗澡间没开暖气,温湿中染着一些凉意,陈牧的眼睛藏在袅袅烟气之后,神情有些迷离,但他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方琛的耳中。   要死,她在干吗?   方琛面红耳赤,紧低着头,一心想跑,但一晃神,却朝右前方跑去,眼看着要撞上陈牧。   陈牧侧身避开,扯住她的手臂:“故意的?”   她挣不开,本能地朝他的手臂打去。   方琛心是乱的,打人用了蛮劲,她的指甲不长,但够轻薄尖利,陈牧的手臂很快多了一片通红的指痕。   她还挺喜欢动手动脚,陈牧把方琛往里拧了一把,从旁边扯过一条浴巾快速扎在腰间,然后把她推到墙上,擒住她细弱的双手,举起来按在头顶的两侧,右脚将她的双脚挤并在一起,紧紧踩住,防止她胡踢乱蹬。   方琛像一条被困住的鱼,低声喘息着,拼力扭动着身体,柔发从她脸颊侧边滑下,垂在肩前,她的声音,加上肢体动作,看得人意乱情迷,如果不是确定认识,两人又没什么交集,陈牧都要怀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还是遇到了有人设计的美人计?   尽管她也没那么美,但还是可以看的。   陈牧高过她半个头,俯视着她,像猎人看自己抓到的猎物,听着她因抗拒而发出的嗯嗯啊啊声,唇边贴着她的耳畔:“就这么喜欢叫?”   两人的距离仅隔着一套薄薄的浴巾,他沐浴后的香皂清香阵阵扑鼻,这让方琛觉得耻辱,可她使出浑身解数,却怎么都逃不出陈牧的人形牢笼。      ☆、第11章 吻袭   方琛亮煌煌的眼睛闪着满满的谴怒:“放开!”   不过就算她的语气凶得能杀人,落在陈牧耳中也不过仿若玩闹,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畏惧一个伪装强大的小丫头?更何况俗话说强宾不压主,她该不是刚来就要惹事吧?   陈牧淡定自若道:“求我。”   她倒是挺拧劲儿:“不。”   陈牧也不急:“说句好听的。”   方琛被他盯得心神不宁:“不会。”   “哦?”陈牧露一副“那很可惜”的表情,对着她淡淡地笑着,手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力度,将局势稳稳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那就等到你会为止,我很有耐心的。”   方琛终于有些急眼:“你到底想怎样?”   陈牧两眼不转地盯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地游漾,看得她无处可逃:“看你表现。”   她嫌恶地撇过头,不得已地抑制着满腔的怒火:“说什么啊?”   “说你错了……”   “我错了!”   说是道歉,眼睛却像能喷出团火来灭了他。   陈牧当然不满意:“不及格,再来。”   “我错了!行了吧……”   “再来!”   “我错了……你个混……”   “你敢说出那个字,我保你会后悔。”   方琛咬着牙:“你别得寸进尺。”   陈牧满不在乎:“我偏要进呢?”   她蹙着眉头,挣着被他箍得害疼的手:“放开……我手疼……”   毕竟是个女孩,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陈牧动了恻隐之心,缓缓松了下手:“知道疼啊?那还不快……”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背忽然一阵刺痛。   她好像真把他当你死我活的敌人了,这边刚要放松,她便想反客为主,掐起了他手上的肉来。   陈牧收紧手劲,将她钳束得比方才更牢靠:“狗咬吕洞宾。”   她的两手双脚被锁着,只剩下一张嘴来强硬:“我警告你……”   “警告我什么?”陈牧把她狼爪一样的手指包在自己的手心,大拇指在她滑腻的手背轻轻摩挲,嗅着她温软的发丝,“哪儿哪儿都香,就是头该洗了。”   陈牧的轻浮惹得方琛爆了粗口:“你他妈的混蛋。”   “无缘无故闯进来,还撒泼的那个才是混蛋吧?”陈牧看着平日很文雅的人忽然气急败坏起来,就像在看一场反转戏,戏谑她道,“小太妹。”   他贴得越来越近,近到她怦怦乱跳的心跳声仿佛都被他听了去。   方琛到底先慌了,钳口挢舌地怒斥他:“是你……是你……”   “是我什么?”陈牧看她一副结结巴巴的样子,直接抢了话道,“说句错了有那么难吗?值得你这么拧……”   第二次没等他把话讲完,她又果断采取了行动,搏了命似的抽出右腿,屈膝朝他两腿间撞去。   陈牧哭笑不得:“要死啊你……”   她下手没个轻重,如果这一下得了手,陈牧说不定有被废的可能。   他当然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半点都不给,凭着一个警察的基础防备意识,轻轻屈身避过,随后右脚猛地一压,反朝方琛的膝窝击去。   “啊……”方琛低哼一声,跌跌跄跄地朝前倾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上一下不死也会伤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拉进了怀里。   当然毫无意外地还是他,一推一拉,似乎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好身手。   他阴魂不散的脸上带着让方琛恨极的笑,骨子里的不屑藏都藏不住,或者根本不屑于藏:“腰很细,手感不错……”   其实隔着厚厚的几层衣服,他根本触不到她的腰,一副足意调戏的口吻也不过是耍人而已,但方琛却像是当了真,不是把他当变态,也一定当神经病了。   她羞恨地转过身,两手朝他挥去:“欠揍。”   可是就凭她那点女人抓挠本事,连陈牧的一个汗毛都动不了,更别说揍人了。   陈牧很快将她拿下,把她的双手叠握在一起钳桎住,轻车熟路地反剪在背后。   她又成了他手中的咸鱼,可以随时任他处置。   “有意思吗?”陈牧不理解面前这个女人抗争的意义何在,“不自量力的好强有劲吗?”   方琛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陈牧这个动作让她很不适,好像自己是个戴罪入刑的犯人。   她有些失了控,拼了命地叫:“不要抓我……放开我……”   陈牧正惊于她的反应,忽然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忙腾出一只手来捂住她可能惹出麻烦的口:“你再这么彪,会把人招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果然,赵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牧,好了吗?一会儿饭要凉了。”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还是没见陈牧出来,赵平便过来催了。   方琛也知道这个时候叫出声来会是个什么后果,因而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紧闭着口。   陈牧这才笑了笑:“人也没那么笨嘛。”   但或许是因为刚才她的造次,为了防止她顶风作案,陈牧没有立即撤回手,而是再次收缴了她的双手,手扣手压在头顶,将她抵在了墙上。   “就好了,马上出来……”陈牧边调整着语调,回着赵平的话,边低头看她,“这才乖嘛。”   话刚说完,他忽然后退半步,膝盖轻轻抬起,忽地欺上,着力顶住她的双腿,疼得她差点叫出了声。   他是故意的!   方琛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眼睛,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但他只是轻轻笑着,用目光斜了斜外面,好像在说,叫啊,大不了一起暴露,看谁不怕事。   方琛只能忍。   “不行你们先吃......”陈牧冲外面喊道,还意味深长地说,“叫上方小姐就行了!”   “人齐了才有气氛嘛,洗好了就快出来,”赵平又说道,声音忽远忽近,好像在找人,“咦,小方去哪儿了?”   陈牧直到“听”着赵平走远了,才去看面前的人,渊黑的眸子闪着嘲弄:“还犟不犟?老实了没?”   方琛的脸红成了一颗熟透的樱桃,忽然张嘴朝他的肩膀咬去。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陈牧简直被她气得没脾气了,“以为自己是西西弗斯吗?”   陈牧忽地靠近,又忽地远离,逗得她像只追着骨头的蠢狗,可她不知道,从陈牧的角度看上去,她这种跃跃欲试的撕咬,很像只索吻的野猫,可爱极了,却又野性十足。   他悉力抑遏着内心和身体某处的涌动,才没有丢盔弃甲地失控。   陈牧手肘支着墙,在她耳边低声细语:“方小姐,你在勾引我。”   方琛只想赶快走,只是她无论再如何咬牙切齿,却也动不了半步,似乎只能咒骂:“警察中的败类!”   陈牧本来担心再这样下去会一不小心作出过火的事,准备放了她,但方琛刚才的这句话让他瞬间改了主意。   她不讲理,他也没了玩闹的兴趣。   陈牧沉声道:“有种再说一次。”   方琛在气头上,脱口而出道:“警察的名誉就是被你这种人败坏的!”   陈牧的神情忽然严肃很多,方琛看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但她说不清原因,说出的话像不自控,她知道应该像当初被司机嘲讽那样,选择忍气吞声,可内心理智与情感的较量,还是败给了情感。   她不该,不该以为陈牧一身公职就只能仍人撒野,不能在非己的地盘上肆无忌惮。   她还没真正认识他,更没真正了解他,不然就该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这句话更像挑衅,激怒了并不理亏的陈牧。   陈牧神色一凛,强悍地紧了紧手劲,拘得她动弹不得,忽然毫无预兆地低头吻了过来,狠恶地吸-吮她的唇,狂怒地撬开她的牙关,含住她香软的舌愤愤厮磨,攻城掠地狂扫一气,没有深情缠绵,也没有原始欲-望,更像是捉弄的侵略。   舒适达牙膏的清新薄荷味充盈在两人的唇齿间,他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不染一丝的情-欲,而她脑子像炸开了锅,白茫茫一片。   良久,陈牧正想撤兵,唇边忽然一阵疼麻攻袭而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立刻迷漫口腔。   陈牧蹙额,有些粗野地推开了她。   本着自然地反应,她咬伤了他,但被他一推,头猛地撞向身后的墙,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不由抬起了手,揉摸着撞疼的地方。   她被吻得晕晕乎乎,舌头发麻,唇角痛感清晰,连骂都骂不出声了。   但几秒种后,她苏醒过来后,屏住呼吸抬起手,扇向他的脸。   举起的手落下时毫无疑问地被一手扼住,陈牧摸着唇角的血,一副纯良无邪地样子,甚至对着她笑:“唾液都交换过了,这个也来一下吧。”   方琛忽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在向自己靠近,张牙舞爪地挥着拳:“你敢……”   然而她下一刻就被陈牧拉进了怀里,他禁锢着她的双臂收在她的身前,一手环住她的腰箍敛,一手粗莽地捏紧她的下颌,迫使她的上下排牙齿分开,无法咬合,下一步马上堵上她的唇,灵巧的舌挡者披靡,直抵她的舌根,把口中的溢流的血水全部送坏给了她。   她的手徒然地在能触到的边界乱抓胡掐,却只能碰到他身上的浴巾。   “等不及了?”陈牧从她的唇上移开,轻佻的笑着,手依然勾着她的腰,语气柔得带着蚀骨的诱魅,“看来亲两下还不够,想要我更深入一些?要么……乖,你帮我解开,我最喜欢在洗手间办事了。”   他对“深入”两个字做了特殊处理,附加了重音,还把最后一句话拉起长调,好像他们不是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而是久别重逢的老情人。   方琛的指甲陷进他的肉里:“无耻。”   “还有更无耻的!”   陈牧系紧浴巾,手拉住她的衣领一扯,羽绒服瞬间褪到了腰部,接着左右开弓,掀着她的白色打底衫一路往上推,她白花花的细腰立刻显露出来,他发凉的大手从打底衫下面包抄过去,一手掠过光滑的脊背摸到内衣扣,一手在她温热的胸前摸索游弋,陡然从内衣底边钻了进去。   他揉捏着左侧的那处酥软:“有料。”   方琛顾不得满口的腥气,紧紧拽着打底衫,遮住被他撩起的腰腹,眼泪一涌而下。   她不知是痛还是气,嗓子里发出一阵喑呜声,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终于远离了她,斜靠着墙,似看非看地望着她:“这才叫流氓!”   末了,又说:“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惯着你。”   ☆、第12章 晚餐时光(之前发早了,那就提前放了?)   来到单位的第一顿饭,方琛味同嚼蜡,不是因为饭不好吃,一桌菜被赵平做得活色生香,作为非专业厨师,已经很难能可贵了,而且因为要照顾到阿依莎的用餐习惯,用的是不油腻的葵花油,正是她喜欢的清淡口味。   她吃不下,纯粹因为对面坐着一个陈牧。   陈牧换上了赵平的旧衣服,一套蓝色的中山装,无可挑剔的身材是标准的衣服架子,愣是把老式的衣服穿出了笔直的复古感,如同旧时的公子哥,天生的俊朗儒生。   别人闲聊时,他大多时间轻易不插一句话,只是埋首吃饭,逢到感兴趣的话题,便认真侧耳倾听,轮到他发言,则作古正经,不苟言笑,话少且精。   他的一切反应和表现都很正常,只是目光一停在她这儿,总给方琛一种其味无穷的震慑,紧张得她心里打鼓。   不过方琛也揣测是自己想多了,他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吗?明明不入流的人是他,怎么好像只有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赵平忙前忙后,像个体贴的老管家,先是把厨房帘子挂起来,便于通风,然后安排大家坐下,盛饭舀汤,大家提出帮忙,被他一个个按在椅子上,说方琛是今天的主角,其他人是陪客,都是客人当然不用动了,他来尽地主之谊就行了。   王韶峰也来了,阿依莎刚刚说的有事就是去接他,他骑着一辆老旧的雅马哈越野摩托车,车是他两年前从二手市场买的,后来放在队里成了半个公共品,他用车载了很多东西,水果、点心和零食,还有米面粮油,东西多到半路直往下掉,他一个人拾掇不来,便喊了阿依莎去帮忙,如果不是提前见过,方琛真有可能把他当管后勤的老李。   五个人挤满了房间,虽然拥挤但很温馨,是方琛平常体会不到的,家里除了逢年过节姨妈们串串门,常年就她和妈妈两人,两个人的家,再怎样也热闹不到哪儿去。   “老大,你嘴怎么了?”作为十来年的战友,把彼此生命交给对方守护的搭档,王韶峰很快注意到了陈牧身上的变化。   陈牧抿着唇上的血痂,不像王韶峰那么大惊小怪:“刷牙的时候不小心刮的。”   王韶峰贼笑:“你多亏没有女朋友,不然这个地方的伤,让人浮想联翩啊。”   赵平替每个人夹菜,给王韶峰的是根鸡腿:“小峰啊,你是不知道阿依莎家在哪儿对吧?”   大家立刻一阵哄笑,笑王韶峰献殷勤不去拜见岳丈,却闷头往博物馆里送。   阿依莎赶忙和王韶峰摘清关系:“他是没脸老在这儿蹭饭,加的份子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韶峰也说:“是份子钱,我们队长的那份也算在内,小幺和小罗的也一样。”   “你这么大方啊,怎么一盒太阳岛追了小罗三个月?”陈牧先是不留情面地补刀,转头又替他说好话,“赵叔,你是阿依莎的直接领导,她听你的,以后吹吹领导风,这事要成了,你家的粮食我包了。”   “这样啊,”赵平对阿依莎笑道,“依莎啊,要不为了组织,考虑一下?”   大家再次笑起来,王韶峰更是羞赧得捂住了脸。   “老赵,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女生不像粗老爷们,得减肥,保持身材。”赵平又往阿依莎往里夹菜,被阿依莎拿着筷子挡住了,她偷偷对方琛笑,“我们馆长啊,向来把人当牛养的。”   “你中午也没吃多少呀,”赵平不是很理解现在的小年轻,为了美丽不要命,“老饿着会把身体搞坏的。”   王韶峰认同赵平的说法:“减什么减,瘦得跟骷髅似的哪里好看了?还硌人。”   陈牧泰然拆台:“你被硌多少次了?”   王韶峰又气又笑:“老大,不带着这样的,阿依莎又不是排骨精。”   陈牧嘴角勾着笑:“硌你的排骨精是哪位?”   两句对话,方琛在心里又为陈牧加了个标签:蔫坏。   王韶峰还在死扛:“除了阿依莎,谁也硌不了我。”   陈牧悠然地下着套:“那阿依莎硌过你多少次?”   “没几次……不是……”王韶峰乱了阵脚,一时哑然,“老大你太坏了,把自己兄弟当犯人暗算。”   王韶峰还想争辩,阿依莎朝他肩上打了一下:“吃你的饭。”   王韶峰在外面是七尺硬汉铁骨铮铮,到了阿依莎这儿像只温顺的拉布拉多,他憨憨地笑了笑,继续啃鸡腿:“你胖瘦都美。”   “去你的。”阿依莎匿笑,娇嗔地拦阻大家,“哎呀,今天的王牌嘉宾是方琛姐,怎么老说我啊?”   “小方啊,怎么不吃菜?”赵平看了一眼身边的方琛,面前的菜和夹在碗里的一点没动,米饭也只吃了几口,“菜不合胃口?”   她做了几天车,肠胃不是很舒服,但她又不能说,担心赵平大动干戈:“哦,不是……我饱了……”   “就吃这么点怎么会饱呢?”   陈牧对赵平说:“别让人吃了,她吃不下。”   赵平这才注意到了方琛的异状,她脸色蜡黄,半蜷着身子,额头渗出了汗。   赵平问:“哪儿不舒服了?不行让陈牧带你去乡诊所看看。”   方琛忙摇头:“肠胃炎,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而且我也带了药。”   方琛把放药的地方告诉了阿依莎,阿依莎去屋里取了回来。   王韶峰倒了大杯热水给她吃药:“这儿的天气比大理凶多了,撑不住就说。”   看大家为自己忙来忙去,方琛很过意不去,忙点头致谢。   “小方,你兄妹几个啊?家里都有什么人?”赵平看方琛平复了一些,和她拉着家常。   她没过多解释:“就我和妈妈。”   问完家里,赵平又问了一些她在大理博物馆工作的事情,接着又绕回到她本人,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她夷由了几秒钟,摇了摇头。   赵平听她这么说,眼睛霎时一亮:“陈牧也单着呢。”   方琛只是微微惊愕,正喝着茶的陈牧则直接喷了口水,赵平又拉郎配了,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热情过头,遇到适龄的姑娘就往他这儿推,有时连招呼都不打,常让他措手不及,最尴尬的是上次当着王韶峰的面要介绍阿依莎给他,急得王韶峰抓耳挠腮,他不得已,只得点破说王韶峰已经与阿依莎处了几个月的朋友了,赵平才没再提这茬。   陈牧放下杯子,起身就要往外走:“赵叔,我们该回去了。”   “还有点时间,别急着走啊,”阿依莎看了看表,才八点出头,就撺掇王韶峰,“亮一下你们的绝活吧,给方琛姐添点乐子嘛。”   吃完饭,赵平摒挡锅碗瓢盆,方琛走过去帮忙,被赵平推了出去:“去玩吧,这点东西我来,你也就这两天的空闲时间,很快就忙得抽不开身了。”   外面开了院灯,亮如白昼。   说到陈牧和王韶峰的绝活,方琛还以为是警务技能方面的特长,但看到阿依莎从屋内走出,拿出一把玉米粒大小的石子和两个空的啤酒易拉罐,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小游戏是小幺从警队射击队带来的,一人拿着空易拉罐,放在身体的右侧,高度与腰部持平,站在六米开外的地方,另一个人拿着石子往里扔,投中最多的获胜。   闲暇时,他们小组就用这个简单易操作的小游戏打发时间,没有易拉罐就用酒瓶子,没有石子就用土坷垃,输的一方做些跑腿买早饭的工作,罗文中是信息大队过来的,玩不来这个,但他又好奇害死猫,总缠着大家玩,常常一败涂地,转脸又质疑游戏的科学性,因此老被大家埋汰输不起。而小幺跟罗文中则完全相反,她是这个游戏的绝杀王,有她在,水准过于悬殊,大家避之不及,出了陈牧,没人愿意跟她玩,王韶峰和陈牧水平相近,有输有赢。   阿依莎是经王韶峰的教导接触的这个游戏,虽然经常是只拿着易拉罐的那个,很少有投注的机会,但能看着披荆斩棘的他们有片刻的休闲时光,她就觉得很夷悦了,所以还用心备了一套道具,想等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拿来玩。   只是陈牧他们忙,这东西一放就是两个月,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方琛的加入,四人分了两组,王韶峰和阿依莎一组,陈牧和方琛一组。   阿依莎数出十个小石子,交给王韶峰和陈牧。   王韶峰检查着石子,如果有问题影响速度就更换:“队长,既然有两姑娘在,那咱就玩的大点。”   陈牧无所谓的样子:“怎么算大?”   王韶峰想了想说:“管一个星期的饭。”   陈牧不以为意:“玩都玩了,要么一个月吧。”   王韶峰狠了狠心:“一个月就一个月。”   阿依莎先不干了:“哎,你赢的几率根本没陈队高。”   “所以你要好好配合我。”王韶峰安抚她,“队长睡得没我多,精神没我足。”   阿依莎哀叹:“打肿脸充胖子,输了别怪我。”   说定筹码,阿依莎和方琛站了过去,两队之间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陈牧和王韶峰脱掉外套,搭在外面的石桌上,找好位置开始投。   王韶峰屏着呼吸弓着腰,目光灼灼地盯着阿依莎手中的易拉罐,在阿依莎面前夸了海口,这次比赛更像是一场荣誉之战,对他来找分量不小,陈牧状态就松弛多了,他微侧着身体,把石子瞄向方琛手里的易拉罐口。   几乎同时,两人抬手扔出石子,两颗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王韶峰的稳稳落进罐中,陈牧的则在口边打了个擦边球,然后弹落在地上。   一连五次,战况相差无几。   王韶峰与阿依莎对陈牧的战绩大跌眼镜。   特别是王韶峰,揉了揉眼睛看着地上的石子:“老大,你可别让我!”   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对手,陈牧还没幼稚到这个地步,但他力不能及,因为无论他怎么投,方琛都会在最后时刻轻转角度,让他完美错过投射口。   她在搞鬼!   要拆穿吗?显得他没度量,何况又没证据,不拆穿吧,又看不得她骄矜。   他不是怕输,公平是另一回事,尽管,公平常与他绝缘。   陈牧走到方琛身后,把她掩在怀里,想手把手教她怎么端好易拉罐。   方琛甩开他:“陈队长好像急了,我拿的有没有问题,换王韶峰投一下不就知道了?”   陈牧笑着走回原地:“不必。”   接下来的五局没有任何悬念,王韶峰十投八中,陈牧十投一中,最后一局她发了善心,没有搞小动作。   阿依莎和王韶峰击掌庆祝,并不是胜利难得一见,而是陈牧好像很少输得这么惨过。   就连阿依莎都有些不敢信:“陈队没睡醒吧?”   一个月的饭不过几百块钱,跟他刚刚对她的做的事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方琛是打不过他,不然早把石子一个个扔他脸上了。   方琛象征性地安慰陈牧:“胜败乃兵家常事,世界这么大,强人很多的,陈队长不要输不起。”   “方小姐的话我记住了,”陈牧去拿外套,“走了。”   陈牧直接开车回警队,王韶峰骑车先送阿依莎回家,方琛把特产拿了出来,每人分了他们几包,余下的给了赵平,让他分给老李几包,自己也留一些。   阿依莎攀上摩托车,抱着王韶峰的腰,摇着手和大家再见,方琛这才看到她头发上多出了一枚花色的蝴蝶状发卡。   王韶峰走后,陈牧去开车。   打开车门,他没立即上车,而是转身对赵平说:“得空叫人修一下洗澡间吧,有女同志不方便。”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方琛,这让方琛略微好受一些。   赵平答:“明天就叫人来。”   “行了,回去吧。”   陈牧开车离开,很快驶出两人的视线,影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第13章 连夜审讯   伏流乡民生路二百八十号的一排办公楼,是特别小组的根据地,跟后街的乡派出所隔着两个路口,晚上十一点,陈牧提审葛三,此时距离他被抓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距小幺讯问过了两个小时。   以葛三的秉性,几乎可以肯定他会负隅顽抗,其实他有没有亲手杀人,通过指纹血样比对就可以弄清楚,一旦证据坐实,他说不说话,讲话真假都无关紧要,陈牧要的是他的指认,其背后的合伙人,更深层次和更高阶的走私成员,因为谁也不知道萧太后陵墓被盗的文物到底有多少,而他们后来追回的赃物鉴定后表明,没有一个所属辽乾陵。   不言而喻,这批东西仍在他们手中,而葛三当下这么落魄,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下场,也可以间接说明东西连他都没资格占有?所以在把葛三交给王韶峰时,他密语交代的内容是先让小罗全网调查,着力核实葛三的真实身份,然后让小幺和小罗对葛三进行分解讯问。   小幺和小罗年轻,气势不压人,容易降低葛三的戒心。   所谓“分解”法,是警方常用的讯问方法之一,目标是沉默或谎话连篇的嫌疑人,这种方法是在确定审讯的总任务后,再将其分解为局部的“分子”,然后埋在一次又一次的小话轮中,旨在摧毁他的逻辑思维,进行各个击破,最后总结出完整的犯罪证据。   贪腐犯罪可分为房车钱,经济犯罪分为合同股权期货等,“分解法”在侦查讯问实践中得到了充分验证,具有良好的效果。   而对葛三,主要分解为枪,倒卖的文物和成员组成上。   “男扮女装,还进无厕所,”王韶峰很难想象葛三的心理,“这人真变态。”   陈牧翻着小罗做的审问笔录中,看到小幺和葛三有过如下对话。   有关枪的部分。   问:葛三是本名吗?   答:是。   问:你报的证件号是假的怎么说?   答:那你去问国家啊?为什么允许黑户的存在。   问:方琛的身份证呢?   答:早扔厕所了,你们真当我暗恋她啊?不过她长的是比你好看。   问:不要扯其他,祖籍哪里?   答:孤儿,打小就流浪,哪有什么祖籍?   问:在哪儿长大的?   答:小姐,你搞人口普查啊?我四海为家犯法吗?   问:报出三个近亲家属。   答:你读过书吗?不知道孤儿啥意思?   问:报出三个朋友。   答:家人都死光了,没亲人没朋友。   问:枪从哪儿来的?   答:网上买的。   问:没有你的购买记录。   答:删了。   小罗接过话问:报昵称,删了也能查出来。   答:你们不是牛逼吗?去查呗。   问:为什么□□?   答:防身。   问:知道国家不允许持枪吗?   答:国家还不允许贪官污吏呢,贪官死绝了吗?   问:想用枪防谁?   答:跟我不对付的。   问:包括警察吗?   答:你觉得包括就包括吧。   问:刀片防身还不够,还用上枪了?   答:子弹肯定比刀厉害啊。   问:□□花了多少钱?   答:五千。   问:钱从哪儿来的?   答:打工挣的。   问:在哪儿打的工,发钱的老板总认识吧?   答:不是挣的,是找朋友借的。   问:你刚不是说没有朋友?   答:不算朋友,只是认识,不知道名字。   问:能借钱的关系,你会不知道名字?   答:只知道外号。   问:外号叫什么?   葛三沉默。   有关文物的部分更简短一些。   问:除了唐青花还倒过什么文物?   答:这是第一次。   问:第一次武器这么齐全?   答:那是被你们逼的。   问:拿到唐青花以后会干嘛?   答:吃!这不废话吗?当然是卖啊。   问:注意你的态度,卖给谁?   答:卖给买的人。   问:有熟悉的买主?   答:没有。   问:那怎么卖?   答:去黑市问。   问:不怕被骗?   答:怕,但你们管得严,没办法不是?   问:去过几次黑市?   答:三次吧,还是五次,不记得了?   问:去那么多次全是探路?   答:嗯。   问:探得如何?   答:确定了买主。   问:买主姓甚名谁?   葛三还沉默。   至于成员,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问:手机真扔河里了?   答:对啊,你们陈队长不是知道吗?让他去捞呗。   问:你们团伙有几个人?我提醒一句,坦白从宽。   答:不用问了,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计划的。   问:我再问一遍,他们的网名是什么?   葛三仍是沉默。   三个部分,每到关键处,葛三一并缄默。   “他就仗着我们对他的信息掌握的不多,一个劲地装死,”小幺说道,“不过他的防线已经乱了,等明天小罗查清他的来路,再多问几遍肯定能问出线索来。”   小幺讲的在理,但时间对他们来说至为重要,能早一秒就是生与死的区别,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小罗撒网的数据上,现在葛三的思路正在疲软期,得抓紧审才对。   小幺把审问记录交给陈牧:“手机还捞吗?”   既然小罗查过手机号是临时办的,那就说明想用联系方式顺藤摸瓜是行不通了,而且陈牧认为葛三早把存储卡毁了,他那么急着让他们去捞,不过是想耍弄他们,再说鸭子河河水湍急,打捞一个手机或芯片,比登天还难,他知道他们做不到。   “手机的事不用查了,”陈牧说道,“这儿暂时没你们的事,去睡吧。”   陈牧和王韶峰接替过小幺和小罗,进了审讯室,审讯室在办公室的最里面,房间不大,十来平米,三面是墙,另一面装着单反玻璃,葛三坐在桌子后面,翘着二郎腿,因为乏困,眼皮耷拉着。   陈牧和王韶峰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葛三先沉不住气了:“什么意思啊,跟我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这是个好兆头,两人行所无事,不答不问。   葛三眯起眼睛:“你们就打算坐上二十四小时,然后把我放了?”   “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解,还是对你自己有什么误解,就先不说刀片和枪的事,知道刑事拘留最长多少天吗?”   一般来说,公安机关会对嫌疑人进行刑事拘留,三日后提请检察院批捕,但也可以视情况往后延长一至四天,这样一来,检察院一般会在七日内决定是否批准逮捕,而对葛三这种重大嫌疑分子,提请批捕的时候可以延长至一个月,也就是说可以扣他三十七天。   王韶峰打开电脑,转着手里的水笔:“咱们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对。”   “我可不想和两个男人相对,多无趣啊,还是刚才那小姑娘有劲,或者白天那个妞也行,南方姑娘啊,嫩白嫩白的,身体软乎,花钱都难买到,我说警察同志啊,你们真是坏人的好事啊,要不是你们追着不放,我早弄她了。”   王韶峰截断葛三的下流话:“别做白日梦了,人家看不上你。”   “看不上有什么关系?能上就行了,一个女人,抓住一顿毒打,保管让躺就躺,让翻身就翻身……”   “我说你……”王韶峰听不下去,想让葛三住嘴,被陈牧用眼神挡住了。   陈牧让王韶峰不要讲话,随葛三怎么说,嫌疑人话痨可比沉默好多了。   “陈牧警官,没错吧?”葛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陈牧道,“其实你们没有证据吧?不然还跟我玩心理战?不过我理解陈警官恨我的原因,毕竟陈警官的父亲是被文物走私犯打死的,考虑到丧父之痛,我又差点成为其中一分子,这个锅我愿意背,陈老警官虽然一辈子没什么成就,但最后死在了罪犯手里,虽死犹荣嘛。”   “操……”王韶峰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欲冲向葛三,被陈牧紧紧拉住。   葛三的这一招叫刺激情绪法,本应是陈牧他们用到他身上的,现在却被葛三先发制人了。      ☆、第14章 心藏软肋   葛三佞笑:“陈警官,我要是你,肯定用绳拴住王警官,这架势太吓人了,现在国家不让刑讯逼供了,这不是让你犯错误吗?”   王韶峰“啪”一声放下手中的笔,指着葛三说:“趁现在还能笑出来,多笑几下,我他妈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葛三斜着眼看向陈牧:“这算要挟我吗?”   “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是警察,只讲事实依据,不然随便你告,我父亲确实是被文物走私犯害的,但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的事,就是谁的事,有罪恶就有牺牲,从入职第一天起,我就明白这个道理,我想我父亲也是一样,”陈牧态度平和,娓娓说道,“我只是遗憾为人子不能尽孝,你别学我。”   葛三被陈牧的从容惊到,抓了抓下巴,手指在桌上轻敲着。   葛三思想有异动。   陈牧不确定哪句话勾起了对方的心境,随即从位置上站起,绕到他背后,言辞恳切:“想家吗?”   葛三惊愣了一会儿,没想到陈牧会这么问,拧出一丝鄙夷的笑,带着一贯的冷漠:“不是告诉你们我是孤儿吗?”   陈牧不紧不慢:“今天有位老伯打来电话,说想探视你,听语气还挺急,但因为不合规矩,被我给拒了。”   葛三轻视地笑:“套我啊?什么老伯?他们会知道你们抓了人?”   葛三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疑忌他话里的真实性,这让陈牧大喜过望:“在县城的时候不是去了趟公安局嘛,你被抓的事我就让人放到网上了。”   葛三闻言目光有些散乱,低下头沉思片刻,又忽然抬起:“随你怎么说,我不认识什么老伯”   “哦,那可能是他搞错了,因为他喊的也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一个小名,”陈牧摘下帽子,摸着上面的警徽,“也对哈,就算乱认孩子,也不该认这么大的,况且可能还是犯了事的罪犯。”   葛三滴水不漏,抻着脖子问:“不是说喊的小名吗?那你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是我?”   陈牧戴上帽子,回到位置上,低着头像是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噼里啪啦地讲起话来。   “他说看了你的照片呗,不过就算是认错人也没什么奇怪,老人年纪不小了,也可能神志不清,有点糊涂了吧。”   “抗法袭警,非法持枪,倒卖文物,团伙领头,故意杀人,挟持人质,这些都没疑问吧?是因为孤家寡人一个,无亲无故,所以才无所顾忌吗?”   “不过你做的你认,我也敬你是条子,做人嘛,不能明明白白来,能清清楚楚走也好。”   “法律是保护所有人的,包括你,团伙还有团伙的职责,更别说这么大个国家,违了法还想不受罚,那还不乱套了?你现在这样,能怪得着警察?”   “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你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你走了,伤不到其他人,不像那些有家有口的,失去一个人,一家子都跟着万劫不复,从这方面来说呢,咱们俩还真像,都够走运的。”   “陈警官,咱俩不一样,”一直喑默的葛三忽然说道,“我不说,是因为……”   “今晚不谈案子,你好好睡一觉,”陈牧忽然起了身,把凳子推到桌下,打算中止审讯,“葛三,你要记住,警察不会只靠一个人追案子,但你的选择决定了你的结果,该在乎谁,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你自己想清楚,我们不逼你。”   “陈警官……”葛三站起来,叫住了走到门口的陈牧,“你爸被他们打死,你真的不恨他们?你觉得有法律就够了?”   陈牧的回答轻描淡写:“是,不然我不会走他的路,继续干这行。”   陈牧说完,带上门和王韶峰走了出去。   “老伯是怎么回事?”刚出门,王韶峰就忍不住惊讶地问,因为陈牧之前没回办公室他是知道的,所以也就根本没有老伯这回事,不过没等陈牧回答,他便从陈牧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不由啧啧称赞,“行啊,诈他的?”   “不然你以为还能怎么办?”陈牧安之若素,“他知道我们在追他,本来都已经逃走了,还往云来县跑,证明他有比倒卖文物更急的事,他这个年纪,可以没孩子,但不会没老人,我说的老伯只是模糊统称。”   王韶峰对陈牧的推断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刚刚不是都准备说了,怎么不趁热打铁继续问呢?”   陈牧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回答王韶峰的问题:“还是先晾一晾,他现在就是说了,也只是用来交差的,但我们要的是他想用来减刑的交换条件,他要想得通,还是需要时间,刚才那点时间肯定不够。”   “嗯,”王韶峰明白了,摇动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可他刚刚说话那么难听,简直是在亵渎陈叔叔,你怎么就……”   “没揍他?”陈牧温淡道,“你以为我们的审讯摄像头是干什么用的。”   “就因为这个……”   王韶峰虽然没见陈牧打过犯人,但也不信他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旁边有个摄像头,设备这东西是死的,又不是不能做手脚,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   “因为规定,规矩之所以是规矩……都不去遵守,还有什么意义?”   王韶峰忿忿不平:“那又怎么了?他先挑衅的啊……”   “又来了?说多少次你才明白,不能知法犯法!”陈牧白了王韶峰一眼,“醒了,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赶紧去睡!”   两人在宿舍门口分开,各自进了房间。   他们的宿舍房间都是单身标间,里面配有单独的洗手间,房内一尘不染,卧房除了一套电脑桌椅,只有一张单人床,上面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毛巾整齐地挂在支架上,牙具和书齐整地放在桌上。   这些习惯倒不全是警校留下来的素养,处女座的陈牧有洁癖,向来爱干净。   进屋的前一刻,陈牧的脸上还带着和王韶峰说过晚安后的笑容,后一刻关上门,冷寂凄然立刻浸满眉梢,他侧过身,一拳砸向坚固的水泥墙上,掌指关节立刻刮破一层皮,流出丝丝血迹。   生理的疼痛远不及精神的撕裂。   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软肋,他不想让任何人以不尊重的方式提及他,但很多时候,他力不从心,只能听着,忍着。   今天也一样。   陈牧靠在墙上,双目紧紧地闭着,拳头攥得能生出火来。   晚上,陈牧心思凌乱,一直到天亮才合上眼,而到了清晨,他还在睡梦中,便被门外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   他几乎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还以为葛三醒悟了,开门却看到小罗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   组员四人,除了陈牧是云来县人,其他都来自不同省市,王韶峰是甘肃人,小幺是湖南辣妹子,小罗是福建人。   小罗长小幺两岁,到今年四月份刚满二十五岁,一点不像理工科出来的高材生,有一张花样美男脸,留着帅气的子弹头,是组里的时尚担当,说话快人快语,脑子像电脑里的高倍处理器。   “队长,刚接到电话,莲湖石窟附近又有人闹事。”   “好,知道了,”陈牧快速刷了牙,冲了把脸,“葛三那边的家属信息有进展吗?”   “还在筛选,”小罗把毛巾递给陈牧,“我让他们把失踪人口也算进去了。”   “好主意,”失踪人口一般很难被人注意,这点他之前就没想到,小罗真不愧是技术宅达人,擦完脸,陈牧跟着小罗往外走,“莲花石窟的事,没有通知派出所吗?”   “就是派出所打的电话,有民警去了现场,但因为涉及到保护文物,觉得我们去更合适。”   “你就别去了,跟小幺继续查葛三的资料,重点查有病危家属的家庭,”看小罗一直跟着,陈牧边走边系扣子便给他派别的任务,然后又发现王韶峰不见了,“老王哪儿去了?”   “赵馆长打电话说市博物馆要提一批新文物,他早上就跟阿依莎去市区送文物了。”   “好的,”陈牧跨上摩托车,扭动开关,“你守着,我先过去看看。”   陈牧一路绝尘,十五分钟后来到莲花石窟的入口。   陈牧刚到正门,就看到黑压压的三四十号人,穿着标有“永建”字码的统一工作服,手持铁棍把两位民警和杨伟明以及一个穿着黄色毛呢大衣的女孩围了起来,喧嚣着指指点点。   工人们的背后,一台硕大的挖土车正嗡嗡作响等候施工,石库门正门前的防护栏被人拆了三分之一,旁边的指示牌和几颗松树也被人砍断了,前面还有一个四五米的土坑。   莲花石窟距乡政府十五公里,坐落在伏流乡芦花村后的一座低矮的松树山上,与名震全国的玉佛堂石窟相比,不管是造型还是数量都相形见绌,知名度也鲜为人知,因为政府的专项拨款迟迟不定,这儿也就没安排相关人员看护,只有芦花村的村长杨伟明偶尔巡山查看。   莲花石窟平时对外免费开放,但附近的人来这儿更多是为了晨练、散步或夏季的时候乘凉,对他们来说,莲花石窟并不比松树山更重要。   不过莲花石窟的主要价值还不在此,这片遗址曾是辽国大将耶律休哥的兵器重地铜器城,南北长近一点八公里,东西宽约三百米,地下至今散布无数铜器,都是宝贵的历史文物,所以在当地流传着一句俗语,“要想富,挖古墓,一夜变成县大户”,而这些文物便是发财致富的最好机会,之前常有附近和外地的百姓伺机挖掘,被他们说服教育后,风头少了很多,谁想到又出了一个永建公司。   杨伟明试图劝服对方:“文物保护有要求,一公里以内都是保护地,你们在犯法知道吗?”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向杨伟明:“我们有规划局批文,怎么就不能开发了?”   众人开始推搡杨伟明,他身边的女孩怕杨伟明受伤,不断往后拉着杨伟明,然后用柔弱的身子隔开涌上来的人,但她毕竟力气有限,很快被拽到人群中,有人把她扔到地上,扯着她的头发,踢打她的头部,还有人拿着手机,对着她拍照。   “施工就施工,怎么跟土匪似的?”杨伟明想上去帮忙,被身后一个人伸出脚绊倒,重重地摔在一块石头上。   “都停手!”民警望着汹涌的人群,想拔枪示威,但很快被人贴近。   “警察打人了。”那人叫道。   后面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民警包围。   陈牧没有惊动任何人,从人群后冲了过去,一路上拉拽劈打,把围着杨伟明的人横扫下去,然后又把两个抓打女孩的人一脚一个踢到一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是你?”发现被他拉在手里的人竟然是方琛,陈牧看她灰头土脸,像个泥人,顿时有些错愕,“你来这儿干嘛?”      ☆、第15章 莲花石窟解围   “我……”方琛听到陈牧的声音,仰起头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怕他走了似的,“我等会再跟你说,你快让他们……”   “砰!”   没等方琛讲完,陈牧已经掏出枪,朝天鸣枪示警,厉声朝向众人道:“哪位是永建公司的负责人?站出来我看看。”   陈牧和民警把杨伟明和方琛护在身后,和对面一群人争持着。   “陈警官,您今天可得好好管管,”身边的杨伟明满身尘土,说起话来满腹的委屈,“他们年纪不大,做事可野蛮呢,扬言说要在这儿建度假村,可这里是建度假村的地方吗?这不是在毁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吗?我要理论吧,他们说不过还打人……”   有人开始不耐烦,不屑地瞪着新来的陈牧,插嘴说道:“我就不信他敢开枪!”   他刚说完,马上就有人响应:“咱们有理有据,怕什么?一起上!”   “社会的丑陋,就是执法者不作为!”   对方越说越激愤,一步步朝陈牧他们走近。   “你们可别胡来,”陈牧他们不得不后退,民警提醒着他们面前硬冲的人,低声问陈牧,“陈队长,你说怎么办啊?”   警察碰到这种出警对象是最棘手的,碰到犯罪分子还有心理预设,可以硬碰硬,而现在面前的不过都是普通群众,你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因而无法估量潜在的危险。   就像现在,没等众人商量出好的法子驱散众人,方琛就看到旁边有人朝陈牧抡起了棍抡。   方琛吓得急忙喊道:“哎,小心!”   方琛的话刚落地,陈牧本能地抬起了左手防备,坚硬的铁棍顿时击在了他的小臂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牧闷哼一声,右手抓过肇事的铁棍,冲过去揪住打人者衣领,一个凌冽的背摔,把对方扔在了地上。   对方趴在地上,身体受疼,愣了片刻,“哇”的一声,竟然哭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朝着陈牧一拥而上:“警察打人了!”   “砰!砰!”   陈牧又是两枪,打在众人脚底下的泥地里,子弹入坑,掀起一片污浊的尘土:“不怕死的上来试试?”   毕竟真枪实弹,小命再硬,子弹无眼,前排的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管你们今天跟谁来这儿的,打人袭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我回去说清楚,想找事是吧?行,我等着!我倒看看有几个不满十八岁的。”   陈牧正颜厉色地拿着枪,一字一顿地说,同时趁胜追击,悄悄观察着面前的人,尽管他们的目光桀骜阴狠,看似凶悍,但神色慌张,色厉内荏,更像是社会表演,有些人脸上还稚气未脱,再看他们拿着铁管的双手,一个个嫩气十足,一点老茧都没有,根本不像是干过重活的人。   陈牧心里有了数,他们很可能只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被人蛊惑了而已,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们当演港片啊?跟警察对打很酷?古惑仔啊?到时候坐了牢,让爸妈求爷爷告奶奶地救你们,更酷吧?”   众人面面相看,一时语塞,纷纷低下了头。   其中一个小平头大着胆子说:“我们是云来职高一年级的学生,有人雇了我们,说让我们抗议不公。”   小平头右边的高个同学纠正他:“不是雇,我们是免费来的,他们只出了车钱。”   原来是一群不明真相的孩子,杨伟明幽幽叹气:“你们肯定被骗了……”   知道了对方的底细,陈牧对他们更温和了:“开挖土机的人呢?”   一个单眼皮的孩子一脸傲气的说:“挖土机是我开的。”   “开着挖土机上山,你挺能耐啊,”陈牧笑着把枪放回去,“今天的事,是谁牵的头?”   “我们不能背叛人家。”小平头看看众人,对陈牧说。   陈牧循循善诱:“什么事不公了?谁受委屈了?你们好好说说,说得好我往上打打报告,指不定还能帮你们解决哦。”   小平头自下而上打量着陈牧,认为他态度诚恳,可以信服:“我们同学的堂哥,说他们公司已经拿到了审批文件,但有些人靠关系挡着不让建,想留给关系户。”   陈牧扫着众人道:“哪位同学?堂哥叫什么名字?”   众人鸦雀无声,都没回答陈牧的问题,看来都不想留下出卖朋友的骂名。   不过这恰好说明他们都还未染世俗,够单纯。   陈牧没再为难他们,转而问道:“你们亲眼看到堂哥公司的文件了?怎么确定没问题的?你们是学生,都有文化有脑子,你们自己说,莲花石窟这种遗迹该说毁就毁的吗?”   “我们同学回老家了,现在不在,”后排有学生说道,“文件的事我们不是很懂。”   民警道:“那就是说,你们根本不确定谁对谁错,就为了所谓的义气来帮忙了?”   “那你们怎么确定有问题?”有学生对民警的话不满,质疑道,“公职人员欺压老百姓的事多了去了,就不能是你们刁难?”   “是不是刁难查清楚再说,做事总不能只凭脑子一热吧,这样吧,我们会尽快把事情查清楚,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赶快跟着警察叔叔走吧,回学校安心上课,这次就不告老师和家长了,下不为例,有正义感是好事,但别用错了地方,”陈牧从他们手中夺过铁棍,指着其中一个学生说,“手机给我。”   男生不敢再说什么,怯生生地手机给了陈牧。   陈牧打开视频,看到里面方琛和杨伟明被打的画面,便又说道:“这些威胁不到别人,但却是你们打人的证据,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向这位叔叔和姐姐道歉,视频我就删了。”   “叔叔,姐姐,对不起。”人群中,学生们断断续续地道着歉。   方琛捡起地上的呢子大衣,拍着上面的土:“快走吧。”   “先带人回去吧,”陈牧对民警说道,“我去永建公司一趟,这坑得让他们填上。”   学生们乌泱泱地脱下工作服,正要跟民警下山,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   胖子来到陈牧跟前,递上烟:“哎呀,一场误会啊。”   陈牧挡着烟:“您哪位啊?”   “我是永建公司的项目经理魏泽,下面的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群临时工,差点搞出事来,净给我惹麻烦,”魏泽谄媚地笑着,“这位小姐的衣服脏了吧?我明天给你拿件新的来。”   方琛把衣服挂在胳膊上:“我的衣服脏,洗洗就干净了,你们的衣服,怕是还得消毒,不敢穿。”   方琛这番毒舌,让魏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陈牧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转脸不客气地对魏泽道:“教唆未成年人犯罪,本身就突破了做人的底线,这事你们找谁都免不了责,至于动工的事,我要看文件。”   “有文件的啊,”魏泽递了上去,然后对着陈牧诉苦,“规划局和城建局都批了,幸好现在的官员都比较开明,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陈牧翻着文件问:“如果我记得没错,划拨土地得缴纳土地出让金,你们的收据凭证呢?”   魏泽擦着汗:“这个嘛……在走程序。”   “那就是说现在开发还不合法呗,”陈牧把文件还给魏泽,“繁文缛节的东西还能糊弄人,但真要到收钱的关口了,也没人有那么大胆大,敢放行吧?”   “瞧陈警官说的,我们有白纸黑字的审批文件,谁能说这不合法?”魏泽把文件放回包内,“其他文件我们都跑下来了,既然政府都同意了,那就是早晚的事……”   “你也知道早晚,还这么等不及?”陈牧指着石库门前的大坑,“文件办齐之前,是不是先填上?”   魏泽看陈牧油盐不进,也有些不乐意:“不就一笔钱嘛,我也知道,现在办事嘛,哪能离开钱?我今天就让财务打过去,这坑说不定还得接着挖,何必多此一举?”   魏泽满脸的鄙视,好像收钱的是陈牧一样。   陈牧也不跟他费时间,严厉地问:“这坑填是不填?”   “陈警官想填自己填吧,我们公司的司机师傅请假了,今天来不了,我一个打工的,不比你们公务员悠闲,还有事呢,先走一步,”魏泽把文件往怀里一揣,反唇相讥道,“现在的人重要还是古人重要,你们吃着公粮当然不怕,老百姓的死活不用管的?有本事别拿纳税人的钱,拿着鸡毛当令箭,要不是项目急着动工,谁会跟您讲话?一个破三线小警察,算哪根葱呀?”   “唉,这人钻钱眼里了。”杨伟明看着魏泽大摇大摆地离开,叹怅道。   五十多岁的杨伟明守窟二十五年,一直从青葱小伙守到两鬓斑白,除了村委工作最大的任务就是莲花石窟,做这活挨打被骂是常事。有一年,有一家人在莲花石窟游玩,孩子顽皮,在上面刻了字,他心疼忍不住责备了几句,就把孩子训哭了,结果家长们冲上来就是一顿暴打。   大家似乎都把这儿当公园了,那些石窟跟公园里的免费躺椅似的,都没认识到石窟的重要性。   “先不管了,正事要紧,”陈牧让杨伟明拿来铁锹,把坑填了,拿起铁锹,铲着土扔进坑内,又说道,“还是跟上面的人说说吧,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因文物引发的治安事件归他管,但买卖土地的事可就不是了,永建公司的事一日不解决,莲花石窟就一日不安宁。   杨伟明这才说起方琛来的原因:“我从赵平那儿叫方小姐来,就是为了这事,让她看一下破损情况和修复成本,我好写份报告,有凭有据好说话嘛,没想到刚来就让方小姐受了惊。”   陈牧看了一眼身边的方琛,她掸净大衣上的土,把衣服挂在一棵枯枝上,也拎来一把铁锹,跟着他们一起铲土,动作有些生疏,吭吭哧哧着,整个铁锹都快被她搂进怀里了。   陈牧看得心急:“别干了,你去忙工作吧,这点粗活我和杨村长来就行。”   方琛没回答,却忽然问他:“你不舒服吗?”   杨伟明也看出陈牧的手臂有些不自然:“哟,是不是刚刚被那铁棍砸坏了?”   陈牧拉了拉袖子,笑道:“我没事。”   不过尽管他坚持先把坑填完,还是没能拗得过杨伟明,对方把他拉到了办公室查看。   方琛轻轻卷起他的袖子,然后看到他左小臂红紫一片,俨然肿成了茄子,剥掉的一大片皮肉翻在外面,染红了他小半截衬衣袖子。   ☆、第16章 出现转机   陈牧劳动时力量都压在右手,左手几乎没发力,这一切被方琛尽收眼底,看出了问题。   杨伟明悔不当初,陈牧都伤成那样了,还拉着他干活。   杨伟明坚持带陈牧去医院,但陈牧说什么都不肯,他急着回警队,说皮外伤不要紧,因为方琛工具箱里有酒精和绷带,就让她简单包扎一下。   方琛不敢接这个重任:“我又不是大夫,不行的。”   陈牧在警校学过一些急救知识与技能:“我说,你做。”   “光酒精怎么行,还是得用消炎药,你们先等一会儿,”说服不了陈牧,杨伟明执意回家要帮陈牧拿消炎药,“我去家里拿药。”   杨伟明走后,方琛和陈牧呆坐在办公室内,她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算去填坑。   “哎,”陈牧先一步到门口拦住了她,“干嘛去?”   “去干活啊,不是要把坑填上吗?”方琛不解地说,他总不是还要她一起待在这儿吧?   “你这人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敢情我刚刚没救你是吧?”陈牧劈头盖脸地训她,”你现在就打算一走了之,让我的血流干,一个人自生自灭?”   “你怎么不讲理啊?”方琛都无语了,“不是说了,要等.....”   “等老杨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脑子就不能活络一点,”陈牧示意方琛动手,“你随便弄弄不就得了?”   这怎么随便啊?万一一个不小心,重伤加重了呢?方琛本来想跟他辩论,不过方琛看杨伟明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只得先一毫不苟地给他包伤口。   她不是很懂陈牧:“酒精不是红花油,只能消毒,不能化淤止疼,乡里诊所离这儿也不远吧?能误多少事?”   “跟这儿完全两个方向,来回一个半小时,不算远?还要等,就更说不准了。”陈牧吸着气,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看着她冻红的手为自己擦酒精,他冷冷说道,“冷就把衣服穿上,在这儿就别娇气了。”   他其实是想说的是“讲究”,方琛身上可能有其他毛病,但她刚被人踩在脚下,一句怨言都没讲,陈牧知道她不是矫情的人,但一犹豫,话就这样出去了。   方琛剪下一截绷带,绕着他的胳膊缠,一直缠到带血的皮,但她毕竟不是医生,没那么多装备,伤口也不像文物,擦出的一滩血让她直发憷,动作也随之停滞。   陈牧急切地督促:“继续啊,愣着干嘛?”   方琛突兀地伸了伸手,还是有些束手无策:“血有点多......”   “怂!”陈牧握住她根结分明的手,用镊子把皮肉夹了回去,一副轻视的口吻,“遇到文物伤了,你也这样?”   方琛扎起绷带,有些气忿道:“文物没这么聒噪,好修多了。”   陈牧穿上衣服,拿起头盔朝外走:“我走了,你就清净了。”   方琛拿出面纸擦着镊子:“你不等杨村长了?”   “他家离这儿有段距离,回来还要点时间,药来了先放你这儿,我回头去博物馆的时候拿,”   方琛又看到他有些结痂的右手:“这是怎么了?”   “打沙袋打的。”   “哦......”方琛意外地终结了话题。   陈牧看出了她的意思,似乎在问,干他们这行,是不是常常伤胳膊伤腿?   “所以啊,以后找老公,千万不要找警察,”陈牧说着,忽然折返回来,目不转视地看着方琛,“怕吗?怕就陪你一会儿。”   方琛拿起扫帚扫着地上的废纸:“你在才怕呢。”   “记我仇啊?”   “嗯。”   “小气鬼。”   方琛头也不抬,嗤之以鼻:“你也不大方。”   陈牧靠在大门上:“好好记着吧,有人记着不是坏事。”   跟方琛说着话,他的目光飘向门外对面的石窟群上。   莲花石窟有上百座佛像,神态各异,活灵活现,每一座都包含着能工巧匠们鬼斧神工般的心血,为首的佛像是尊唐代菩萨,身高十五米,其中头高三米,眼睛半米,耳朵一米五,气势恢弘,雍容尔雅,是这里的标志性石刻。   原本富有文化魅力的石窟群,因为岁月侵蚀,人为破坏,几经沉浮后,很多呈现出下粗上细的形状,外壁雕刻荡然无存,肖似被毁损的冷宫,被掩埋在荒草萋萋中,颓垣废井,无人过问。   “你不走吗?”刚吵着要走的人忽然站在门口发呆,方琛穿上大衣,轻声问道,“刚还急得跟什么似的?”   “要走了,”陈牧像在自说自话,“真不要我陪?”   “不需要。”   桌上的小镜子映着方琛的脸,尽管污迹斑斑,却仍有着掩不住的秀美。   陈牧望着镜子里的人,笑谑:“我有那么可怕吗?”   方琛不假思索:“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多少?有多可怕?”   方琛有了上次教训,才不会留把柄给他,损人也不那么直接了:“就是差不多呗。”   “脑子够鬼的,”她这个反应让陈牧不满,笑着鄙视道,然后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大门,但又忽然回过头问她,“擦香水了?”   方琛嗔目,以为陈牧责难自己:“怎么可能?你少没事找事。”   不能涂指甲油、擦粉底,更不能擦香水,因为怕化学成分影响文物,这是成为一名合格的文物修复师所要遵守的基本原则,她再怎样,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你以后都用不着香水了。”陈牧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迈步离开。   “什么意思?”方琛的嘴快撅到了天上了,“吹毛求疵的。”   回去的路上,陈牧跟以前的老领导,市公安局的副局长陆军打了个电话,把莲花石窟的事简要告诉了对方,提醒陆军遇到机会向上面反映一下,其他的不说,永建公司的工程不合程序,肯定是要停的,再闹下去可能会惹出更大的事端。   陆军不愧是自己的知遇恩师,一口应承下来,答应抽空亲自去云来县城建局一趟,把事彻底说清楚了。   “我跟局里说一声,你还是回来吧,现在省内外刑事案件压了一堆,刑警队需要人,做刑警才是你考警校的梦想,不是吗?”说完莲花石窟的事,陆军没急着挂电话,而是语重心长地说起了陈牧的调任。   这头的陈牧沉默颇久,久到陆军以为他挂了电话:“陈牧?有没有在听啊?”   “听着呢,”陈牧才有些慵懒地说道,“当初你在市局会上立过军令状,想铩羽而归?   “军令状算什么?面子的事不值一提,关键你怎么想?”   “但攀枝错节的人还没挖到。”   “要这么说就没有完的时候了,一.二八的案子不是破了吗?你的事就算完了。”   陈牧还是有些放不下七年打下的成果:“那文物案件谁管?”   “总会有人管的,不一定非得浪费一个优秀的刑警队长。”   如果这叫浪费,从二十五到三十二,他已经费了七年了。   陈牧提醒他:“是支队队长。”   陆军听他这么说,语气更是幽愤:“是呀,还是支队长,一个立过几次大功的支队长,六七年都提不上去已经说不过去了,还要把人放在边城一辈子吗?李建军他怎么说都是你爸的老战友,总不能看着你……”   陈牧打断陆军:“陆副局长,李局长跟我爸只是同事,没有其他关系……”   “没有就好了。”陆军唉声叹气,“就这样留在伏流乡,你真的甘心?”   陈牧换上轻快的语气:“没什么甘不甘心,我爸之前就关注过这一块,我目前感觉良好。”   “陈牧,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就算关心文物,也不一定非要待在边城,现在正是你事业黄金期,不能儿戏。”   “陆老师,”陈牧敛起笑意,“我是说真的,我是警察,哪里需要就去那里,我的事你先不用费心,我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要求,至少……得让我先把云来县的文物保护好,把该抓的人抓了。”   陆军听陈牧这么说,没再强求,只是叮咛道:“我调你回市局,不是让你利己往上爬,只是希望警队人才都能学以致用,换做任何人,我一样会这么说。”   陈牧像带着入伍起誓的庄重:“这话我记着。”   中午十二点半,陈牧回到警队,在门口遇到了小幺和小罗,他们刚吃完饭。   他们平时工作和住宿都在警队,吃饭要到伏流乡派出所食堂,两人这是刚用完餐回来。   小幺摇着手里的盒饭,“今天食堂有小龙虾,帮你打了一份。”   小罗则急着问他莲花石窟的事:“莲花石窟那边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事,”陈牧停下车,单脚支地,“葛三呢?”   小罗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沮丧地嗟叹:“还不如昨天呢,装聋作哑。”   陈牧不像他那么急:“那就再等等。”   回到办公室,陈牧边吃午饭,边再次翻起了从派出所和县公安局档案库调取的卷宗,其中一则嫌疑人的描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娘里娘气的男人(葛三)带着两个手下来收俺们挖的金器,价钱还没谈拢就想硬抢,娘炮拔枪指着大哥,但不知道是不是不会使,一直到俺们拿出刀跟他们对砍,都没开枪,这时候一个眼角有刀疤的人骂了一句“废物”,夺过枪见人就打,直接爆了大哥的头,伤了咱们四个兄弟,最后还抢了金器,俺们什么都没有留着。”   什么人敢骂葛三是废物呢?即便是个鲁莽的人也不敢抢他的枪吧?葛三会惜才到这种地步?忍着他对自己颐指气使?除非实权比他更高。   如果说之前陈牧还对葛三有同伙有怀疑的话,那他现在就是百分百肯定,他不止有同伙,还有上线,而且传说中凶残的老大可能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或一拨人。   陈牧斗志昂扬,接着翻着卷宗,到了晚上六点,已经把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看过大半,虽然没找到更多葛三同伙的证据,但至少对“刀疤男”有了直观印象,二十六七岁,眼角有条五六寸的疤,体态偏瘦,寡言少语,但喜欢爆粗和辱骂人。   陈牧正回味着思路脉络,小罗忽然端着笔记本从外面探出头来:“队长,好消息,葛三的资料有回馈了。”   陈牧把盒饭扔进垃圾桶,空出位置让小罗放下电脑,浏览着电脑上的资料。   而好消息总会接踪而来,小罗刚离开,小幺又走了进来,喜出望外地说:“陈队,葛三提出见你。”   陈牧没有立即去见葛三,而是舒服地吃了个晚饭,又坐了半个小时才过去。   得让葛三比他比急才对。   ☆、第17章 九龙冠   在审讯室,陈牧再次见到了葛三。   而不过一夜之间,葛三像过了一个世纪,憔神悴力,萎靡不振,双手叠在一起,两根大拇指不停交替缠绕,再没了昨天跟他们针锋相对的斗志。   “王海兵,”陈牧叫着他的真名,在对面坐下,“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王海兵慢慢抬起头,像个垂暮的老人:“要是我说了,你能让我出去见一个人吗?”   陈牧轻声轻气,舒缓着气氛:“那得看你要见谁了?你要见什么大明星大球星我可没那能耐。”   王海兵苦涩地笑了笑:“我对明星没兴趣。”   陈牧抬了抬手:“想见外婆我可以想想办法。”   “陈队长,你说话算话?”   葛三浑浊的目光因陈牧的话焕发了一片光彩,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陈牧可以一击即中他的内心,猜到他有一个挂牵的外婆。   “按规定审讯阶段不准见家属,你经常跟警察打交道,这个应该很清楚,”陈牧打开电脑和录音笔,不无讽刺地说,他站起来点上一根烟,走过去塞到王海兵口中,“加把劲,尽量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消息,好让我舍得去冒一次险,违一次规。”   “其实我以前想着,等被你们抓了就是打死也不说,其实像我这种人,死了也白死,还能留个念想给兄弟们,回头再提起来,让他们觉得我这人值得交,可我想了一夜,我不确定他们还会记得我……”王海兵抽了一口烟,吐着虚淡的烟圈,“但是我知道,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忘了我,外婆她不会。”   王海兵是云来县王家巷人,八岁那年,父亲卖水果时因占道经营和城管起了争执,在警察调解时用刀捅死了一名辅警后自杀,母亲随后离家出走再嫁他人,王海兵转由年迈的外公外婆收养。   高中肄业后,王海兵去陕西洛南县采金矿,因争强好胜跟人打架被开除,然后不知所踪,再也没回过家,但每年都往外婆家寄钱,而且金额一次比一次多,家乡人都羡慕外公有福气,外孙有了大出息,在外面发了财,却不知他早走向了倒卖文物的行当,而他不回家就是怕引起怀疑,被瓮中捉鳖。   而在外面,他给自己取名“葛三”,其中“葛”是外婆的姓,“三”是因为他在家族排行老三。   因为父亲的事,他一直恨政府恨警察,认为是他们拆散了自己的家,让自己家破人亡,所以在从事文物倒卖的路上,他也从不让手下人对警察手软。不过尽管多年不回来,他每年都会给外婆打几个电话,关心一下她的身体,而且他答应过外婆,不管在外面混的如何,绝不会杀人。   “我没杀过人,那两个警察不是我杀的,”王海兵瞪着一双昏沉的眼睛,不断和陈牧重复道,“我恨警察,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但有时候事情就是他妈的那么奇怪,有两次我以为已经杀死他们了,但后来都没死,老天没眼啊。”   王海兵说着禁不住笑了起来,似乎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但不是因为无意中避过了一份侥幸,而更像是一种自嘲,来自遗憾的自嘲。   陈牧没兴趣和他聊杀警察的话题:“出去这么久,怎么才想着回来了?”   “我外婆病了……”王海兵到承认得干脆,“我要是连她都不顾,不就白瞎做个人了?”   一个月前,王海兵在瑨州市遇到一个本村的打工仔,对方告诉他说,他外婆尿毒症晚期住院了,外公到处找他,逢人就问,还嘱咐别人如果见到他以后,务必让他回家,因为老太太时日不多了,走之前想再看大外孙一眼。   王海兵这才不顾安危地明知后有追兵,还是回了云来县,而陈牧上次跟他说到一个老伯,他以为是外公,所以才有了一丝悸动。   “你总算还知道,”陈牧拧着眉,淡淡道,“说说为什么去沈阳?”   “唐青花只是为了遮掩,我去沈阳主要是为了找毒龙,跟他去丹东出一批货,”王海兵狠狠地抽了口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手里有件高级货,七彩簪,七个色的玉簪子,是从辽乾陵弄的。”   陈牧聚精凝神打着字:“毒龙是谁?说具体点。”   “我只知道外号,他们有伙人,专门从各种黑市搜罗文物,然后走私到国外售卖,他是其中一员,但我没见过其他人,他之前还说有机会带我入伙发大财呢,不过可能也只是打打嘴炮,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肯定没把我当自己人,”说起毒龙,王海兵有些犯难,“我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记得有次听他和别人打电话,有人在电话里叫他马哥……”   陈牧隔着电脑看他一眼:“还有呢?”   “对你们有用的就这个了吧,其他人都被你们抓了啊,”王海兵绞尽脑汁道,忽然又说,“哦,还有……我还听他在电话里讲起过九龙冠……”   九龙冠传说是萧太后生前最珍爱的陪嫁品之一,九条金龙各含一个翡翠石,然后众星拱月般绕着一颗夜明珠,所以也被称作“九龙戏珠”,坊间有人说,九龙冠的价值顶得上一个云来县的GDP,云来县政府之前恐技术有限,贸然开采辽乾陵会有风险,便迟迟未动,没想到被觊觎文物的犯罪分子抢了先。   陈牧在笔录里记下了九龙冠,拿出之前的那份卷宗问:“骂你的这人是谁?”   “哦,他啊,是毒龙带来的小弟,好像叫梁子,”说起梁子,王海兵跟他的相处好像并不是很愉快,“这人一点不谦虚,忒狠,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   “再说说毒龙吧。”陈牧冷峭道。   王海兵循着记忆,说起和毒龙在云来县倒文物的几次共事。   陈牧把王海兵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在档案里。   大概说得差不多了,王海兵看陈牧要离开,忙追问道:“陈队长,我什么时候能去见外婆?”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就让人带你去,”陈牧顿了一下,又道,“别恨警察,你爸在那件事上并不全对,那位辅警也有孩子,甚至比你还小,反过来,他们从来就没恨过谁。”   “陈队长,”王海兵站了起来,搓着手道,“那些身份证和我的手机都在县城何叶旅馆201房间的床板下面塞着呢,你们去找吧,不过卡被我剪了,手机你们就是找到应该也用不着了。”   陈牧回给他一个淡淡的笑:“会的。”   晚上王韶峰从市区回来,按照陈牧的指示,从何叶旅馆带来了王海兵说的手机和偷来的身份证,身份证真真假假,多达六七十张,惊得王韶峰直乍舌,王海兵这家伙真能唬人的,还是小瞧他了。   “有人真是从小美到大啊,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像不像那个谁,佟丽娅?”王韶峰一张张翻着那些身份证,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递给陈牧求证,看陈牧没反应又说道,“一个女演员,演过赵飞燕,有两个小酒窝。”   陈牧瞄了一眼:“比她好看。”   “方琛要是化了妆不一定会输她,起码比她白吧,”陈牧的话有歧义,王韶峰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陈牧也不解释,留王韶峰一个人拿着方堔的照片嘀咕,“应该早点找出来,让阿依莎带给她的。”   这些证件要交给小罗,让他明天送去伏流乡派出所,假的让他们销毁,真的就由派出所面向全国发一份失物招领,找到失主后邮寄给他们。   “把她的身份证给我吧,”王韶峰正要去办公室找小罗时,陈牧叫住了他,向他要方琛的身份证,“我一会儿要去博物馆。”   王韶峰把身份证递给他:“这么晚了过去,今天又查到文物了?”   陈牧道:“别的事。”   王韶峰走后,陈牧拿着身份证回了屋,接着看白天没看完的卷宗,不过不知是不是白天看的时间太长了,他发现今晚精神似乎很难集中,一个多小时才看完两件案子,其实他并没有想去博物馆拿药,但刚刚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就要来了她的身份证。   陈牧从文件中抬起头,揉着酸胀的眼睛,拿起那张身份证看,她那会儿还留着齐肩的短发,纯纯地笑着,像朵娇艳的天女花,她不惊艳,但很耐看,从眼眸到玉唇,再到白玉般的颈,每个部位都有种精细的风情。   美色扰心,陈牧笑着自己内心对此境的概括,然后穿上警服,拿起身份证,迎着凉风出了门。   在去博物馆的路上,他遇到了从另一条路走来的方琛。   她刚从莲花石窟回来,背着工具箱,行色匆忙,也看到了他。   “你今天不该先走的,杨村长自责了很久……”她低着头,从箱子里翻找着杨伟明带给陈牧的跌打软膏,“看着说明书用,不要不当回事,感染就麻烦了。”   “嗯。”陈牧有些敷衍地回着,同时把身份证递给她,“你的。”   她接过来,羞涩地笑了笑。   陈牧随口问道:“笑什么?”   上大学的时候照的,那会儿不谙妆扮,她自嘲道:“有点傻。”   她究竟是美而不自知,还是虚心的有些过头?不过陈牧也只是冷眼道:“是傻了点。”   她收起身份证和工具箱,起身准备回去:“那我走了。”   “方小姐,莲花石窟……的情况如何?” 陈牧叫停了她,但等到她回了头,却一时忘了想说什么,舌头竟然有些打结。   为什么忽然有种不自觉的紧张呢?这种情况几乎很少在他身上发生哦。   “哦……”累了一天,方琛本想赶快回去休息,但看他神清目明,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只能跟着说明,“莲花石窟百分之八十的洞窟风化殆尽,有些窟顶已呈板状剥落,主要是因为旁边有座造纸厂,放出的二氧化硫等有害气体会与石雕一起形成飘尘,凝结在石窟表面形成偏酸性环境,这是风化的主要原因,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洞窟顶部渗水,水与岩石长期而缓慢的相互作用,造成石窟逐步被自然风化......”   说着,方琛把手放进大衣外侧的口袋暖和着,看陈牧没有让她停下的意思,就继续道:“修复成本高不可估,我跟杨村长说基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这不仅关系到钱,而是技术高不可攀,所以暂且只能保护,这样也许还能多存活几百年,毕竟对我们来说,再怎样也不能把八十多少的老太太化成十几岁的小姑娘。”   方琛平昔不善言辞,讲起工作倒是口若悬河,不过她讲了一堆专业名字,陈牧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只是淡淡地回她:“哦。”   她以为陈牧对自己的工作不太满意:“石窟修复是大工程,我真的心余力拙,还请您体谅......”   他摸着后脑勺,道:“了解了,回去吧,路上有狼,你小心。”   陈牧讲完,一个潇洒的转身就走了,然后留方琛一个人愣在那儿迎着冷风。   妈的,怎么不早告诉她有狼?明知有危险还把她一个人扔在路上,就不能做个君子,送她回家吗?   方琛顶着繁星,一路疾跑到博物馆,工具箱上的锁扣摩擦着不锈钢的质地外皮,发出一阵叮叮当当声,差点把她的心脏敲出来,而进了大门看到院子黑灯瞎火,她才发现更大的悲剧在后面。   今天周四,赵平回家了,唯一的保安老李请假了。   今晚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第18章 进城探案(修)   博物馆之前一直是赵平一个人住,偶尔也只有陈牧和王韶峰留宿,所以洗澡间只装修了一半,没有区分男女,里面也有暖气,但因为伏流乡电力不足,为了让陈列室保持充足电源,他们洗澡的时候很少用。   今天白天,赵平找了师傅做了套隔间,把原来的一大间分成了两间,还特意为女洗澡间安装了磨砂玻璃和浴霸。   因为刚完工,里面的设施还不能立即启用,所以和昨晚一样,方琛要自力更生解决洗澡的问题。   她一到屋里就放下了工具箱,去厨房烧开一大锅水,装进从村里小店内买的红色塑料桶内,然后再兑上小半盆冷水,用最后合成的温水擦洗身子。   其实阿依莎跟她说过,因为天气缘故,再加上水资源相对稀缺,他们这儿的人很少天天洗澡,勤的话两三天一次,糙一点就是一周一次,或者半月一次的也有,言外之意,让她慢慢适应,能忍则忍。   但个人卫生这一块,方琛恐怕住上十年八载都难适应,她以前习惯了每天泡澡,不然浑身难受,现在这儿没了泡澡的条件,那至少也让她擦个澡才行,况且用完的水她也不浪费,会小心倒进垃圾桶内存着,用来拖地或冲马桶,再也不像在家里那样大手大脚,洗个脸都要用三四盆水。   室内的暖气暂时缓解了白天的疲劳,擦完澡,她边擦头发边望着漆黑的暗夜出神,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好像是狼叫的嗷呜声,悲怆的声音此起彼落,时而清晰,时而含混,又像耳鸣。   方琛匆促地起了身,快速去其他房间转了一圈,确认每间房的门窗都是关闭的以后,几乎百米冲刺似的从陈列室跑进了自己的卧房,顶着半湿的头发窝进了被子里。   她躲在被窝里,给阿依莎发短信:“这儿有狼吗?”   阿依莎很快回了短信:“是不是听到狼叫了?不用害怕,那是双驼山上的狼,离我们这儿远着呢,压根不会到村子里来。”   方琛来之前查过地图,双驼山位于伏流乡交接的大石镇北面,如屏似障,巍巍东西亘立,海拔五百多米,占地面积五十余里,是云来县最高的山脉,因东西两个山峰形似骆驼的驼峰而得名。   双驼山离牛尾村至少还有三公里远,中间还隔着一条阿扎河,狼一般盘山而居,很少在河岸对面的村庄出没。   “你一个人行吗?”等了一会儿,阿依莎好像不放心,又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要么我去陪你?”   已经晚上十点了,阿依莎家离这儿也不近,方琛不想搅扰对方,于是装着镇定的样子回道:“只是好奇问问,我最喜欢狼了,才不怕呢,晚安啦。”   要完面子,她开始活受罪,眼神一片空白地瞪着天花板,身体虽然累透了,脑子却越来越清醒,本想夜里开着灯壮胆,为了省电,想了想还是关了。   说起来那个陈警官真是一点爱心都没有,以后都不想见到他了,方琛想起吓唬她的陈牧,悻悻地翻了个身,将被子遮在了头上。   坏蛋,祝你晚上做噩梦。   不过陈牧到底做噩梦没有她不清楚,她晚上却是实实在在做了一整场的噩梦,在狼群里逃来逃去,直到醒来双手还在不停往空中挥舞着。   就在她发誓再也不和陈牧讲话时,老天好像故意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第二天,冤家路窄般,她又遇到了他。   彼时她正茕茕孑立地站在村子东头的加油站,等着去县城的中巴车,她要去买便携式X光机,给文物探伤时用,如果是锈蚀的纹路有裂痕,可以用它来确诊。   加油站没什么生意,工作人员坐在门口,打着连连看的手机小游戏,消磨着顾客萧条的孤寂晨光。   此时,王韶峰和小幺开着车载着葛三从对面驶来,他们是带葛三去王家巷见外婆的。   “方小姐好啊,”看到方琛,王韶峰从车里探出头问好,显然他已经从阿依莎那里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车不好等,我们队长正好也去县城,让他捎带你一起啊。”   “你够了啊,”小幺很鄙薄王韶峰无事献殷勤,昭然巴结阿依莎“娘家人”的行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队长做主了?”   “哎呀,咱们是人民警察,得帮人处且帮人嘛,人民群众需要帮忙,你还能当看不见咋地?”王韶峰不容分说,正想给陈牧打电话,却见他骑着摩托车从后面过来了,于是忙替方琛说话,“老大,方小姐要去买文物方面的器材,城里的车一上午也就两趟,她这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行个方便吧。”   听王韶峰这么一说,方琛才明白出门的时候赵馆长说不急,让她慢慢来的意思了,原来是车难等。   方琛本是下了决心不再招惹陈牧,但在工作上她向来人穷志短,一听到王韶峰说要等这么久,不敢任性,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会不会……太麻烦陈队长……”   陈牧倒是漠然处之,理着皮手套上面的褶皱:“坐的话就上来。”   想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方琛放下矜持上了车,因为穿了红白相间的格子裙,所以是侧坐在车座上。   陈牧皱了皱眉,忽然抓住她的右腿,直接掰到了另一侧。   她被陈牧突如其来的一抓惊得六神无主,但还没等她说话,却听到他说:“我走小路,你那样会被摔下去。”   方琛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怕再多话惹他不快,就默认了他的做法,只是轻轻拽了一下裙子。   她两腿被裙子紧束着,骑坐着有些急促。   陈牧只带了一个头盔,摘下来盖在了她头上:“坐好了。”   去县城的时候,陈牧没走以往的国道,而是抄了阿扎河旁边的一条只有单行道的狭窄土路,右边是水光潋滟的河畔,右边是种满了油菜花的田野,远远眺望,牛尾村掩在黄花绿叶间,恍若天上仙宫。   她轻轻拉着陈牧的衣服下摆,遮挡在他宽厚的腰身后,像在喃喃自语:“这儿跟新西兰的天差不多,干净。”   车子越过一条土沟,方琛身不由己地晃了一下,险些朝后栽倒,被陈牧紧紧抓住右手,按在他的前腰,方琛才恢复了重心。   她很快又把手缩回到了下摆处,陈牧侧着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能别让我分心吗?”   她这才把手伸过去,搂住了他的腰,脸随之也贴上他的背,他今天穿了棒球服,衣服是暖灰的毛呢料子。   而陈牧似乎还是不满意,脸色严肃得很,他咬下手上那双皮手套,从背后递给她:“戴上。”   刚才抓到她的手,冷得像极寒的冰。   方琛不接:“你还要开车呢。”   “让你拿着就拿着!”陈牧厉肃道,“做件事有那么费劲吗?”   她有些负罪感地接过来,手碰到的他坚韧有力的指尖,戴上了手套,里面还留着他偷寒送暖的余温。   大概走了三十多分钟,陈牧把她带到了县城南关桥附近的电子商城,商城前面广场临着川云路步行街,街上车水马龙,繁花似锦,服装美食,古玩花卉,各种东西应有尽有,宽阔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牧把摩托车停在一棵老槐树下,半天没见身后的人有动静,回头发现她睡得正酣。   她的头垂在他的背上,双手紧扣着他的腰,头盔歪在左侧,摇摇欲坠。   他敲着头盔唤她:“醒一醒!”   方琛醒来后,陈牧让她先去买东西,然后再去逛一逛,等他忙完回来找她,再一起回去。   方琛惺忪着眼睛,举目望去,满大街琳琅满目的货品,顿时精神百倍:“行哒。”   陈牧看着她欣忭地跑进商场,像只逃出笼子的金丝雀,忽然有些好笑,看来是待在村里的这几天有点憋坏了。   陈牧随后骑车来到六队汽车站,在对面菜市场三楼的一家电玩店找到了正在热火朝天打游戏的李波。   李波正在兴头上,被人拍了一下肩头,头也不动地骂骂咧咧:“操-你-妈,别动,老子要闯关了。”   陈牧低头拔掉了电源线:“你他妈能不能停一停?”   “我当谁呢?”李波听到陈牧的声音,随即放开了游戏手柄,躬身哈腰地站了起来,闪着山羊一样的三白眼,笑着对陈牧道,“陈队长,来啦。”   李波材矮小,长得乏善可陈,笑起来贼眉鼠眼,像只得了甲亢的猫,好吃懒做,活得邋遢,头发乱糟糟得像只钢丝球,脸被风吹得起了一层干涩的皴,穿着一件像是几个月没洗过的浅色风衣,看着像是比陈牧还要大好几岁的流浪汉,其实真实年龄也不过二十六岁。   三年前李波在云来县金水区的芦花碑林逃文字古籍时被陈牧抓到,拘了半个月就出来了,但仍是找不到正业,只能游手好闲,后来得了急性肠胃炎没钱看病,不知脑子怎么一抽,突发奇想去找陈牧借钱了,从陈牧那儿拿走了三百块钱。   自然是还不上的,不过陈牧也没打算要,就说算了,李波却说自己得讲江湖道义,没钱就还人,然后提出做他的线人。   李波油嘴滑舌,嘴像抹了油似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人机智,又善钻营自保,陈牧倒也觉得此人管控好了可以为他所用,于是便答应了。   他知道李波的情况困难,所以对他大方,多则上千,少则几百,全是从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里扣的,其实相当于养了半个大人,幸好他没老波孩子养,也不用担心房子车子,不然这事也就黄了,而李波也不负他所望,游刃有余地混在了不同的倒卖团伙,死心塌地收集情报给他。   “这是上次消息的钱,”陈牧递给李波一个信封和一条红塔山,接着问道,“认识一个叫毒龙的吗?”   ☆、第19章 重逢故人   “没听杨牛刀提过啊,”李波用口水沾湿手指头,撕开红塔山的边线,拿出一包拆开,抽出一根,递给陈牧,“来一根?”   不到万不得已,陈牧很少在公共区域抽烟:“不了。”   李波没再客气,自己点上一根,吧唧吧唧地抽着,问陈牧:“你说的这个毒龙什么来头?比葛三官阶还高吗?”   “暂时还不清楚,有机会找人问一下,不要单独接触,这人比较危险,”陈牧说着,拍了一把李波的头,“钱办张□□存起来,省着点花,拿命换的钱,也不悠着点。”   “省来干嘛?我又不娶媳妇生娃娃,再说娶媳妇贵的要命,外面两百多块钱就能找人陪-睡一晚上,活-也比很多女人好,多合算,人活一世,不就图个痛快,有的玩就行了,”李波粗鲁地说,“陈队长,今天有得空吗?有空我请你去不夜城耍,你这体格,得两个女的才行吧……”   “别瞎几-把扯淡了,”陈牧没好气地中断了谈话,提醒李波正事,“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那铁定忘不了。”李波点头哈腰地笑,“我办事你放心。”   “你也小心点!”   陈牧说完,转身走了。   李波咽了口唾沫,望着陈牧的背影道:“要搁古代,也就是个被流放的捕快,已经够窝囊了,还活得像个和尚,这要换了我,争口气早他妈自杀了。”   陈牧从电玩店出来,还是来到了汽车站门口,昨天王海兵说去年十月份,曾在这儿附近和毒龙交易过几次陶瓷文物,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十二月,因为事情过去了三四个月,监控已经覆盖无法调取,只能走访,从周围群众这儿切入,多找些证据。   不过他拿着葛三的照片问了一圈,几乎走遍了所有饭馆的人,成效甚微,多数人对几个月前的事情记忆混沌,只有一家拉面店店主认出了葛三。   葛三吃面的时候因一勺辣椒面和邻座的顾客产生口角,拎着啤酒瓶子就砸人,店主拉的架,所以对葛三格外有印象。   店主还告诉陈牧,跟葛三一起过来的还有个戴帽子的男人,一直低着头吃饭,连葛三跟人打架都没站起来劝一句,所以对那人的长相身高都没太注意。   谢过拉面馆店主,陈牧又来到汽车站后面的天晟洗浴中心,让他惊喜的是保卫室还留着几个月前监控,导出在了一个硬盘内。   调出监控后,陈牧发现了一个打扮诡秘的人,穿着牛仔衣,戴着白色口罩和一顶黑色鸭舌帽混在人堆中,帽檐压得低低的,和之前拉面店店主的描述大致雷同,但陈牧问了一下工作人员,都说不认得这么个人。   毒龙来洗浴中心不洗澡不按摩,可能只是为了找个人多的地方交易,他警觉性应该比葛三还高,也更沉稳,行踪也不定,想要抓到他,可能是难上加难,不过好在看过他的大致影像,对他有了个大概了解,这比任何描述都强。   下午四点多,陈牧从洗浴中心的后门走出,骑上车准备去电子商城跟方琛汇合,却忽然瞟到一个影子从旁边的烤串摊走过,他急遽地跳下车,轻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如果他没看错,那人的眼角好像有条毛毛虫般的烧伤疤。   随着人影东拐西拐,陈牧跟着走进了县城有名的胡同街,顾名思义,胡同街由二三十条胡同组成,整条街就是根盘根错节的老树,既互相关联,又各有方向,可以通向老城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当地人走纯熟了,是捷径,外人进去则是迷宫。   陈牧自小在云来县长大,小学时不知在胡同街捉过多少次迷藏,熟谙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疾速跟着人影,想在对方走出街区前拦住他,但刚疾速追过去欲喊住对方,对方听到他的脚步声,却快马加鞭跑得更快了。   陈牧从通向东城区的一条胡同跑出来后,来到一处集市上。   难道是眼花了?陈牧掐了把额头,有些迷惘地望着街上的人,蔬菜鱼肉,特产零食,锣鼓喧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却唯独不见那个人。   深思间,忽然有人搭住了他的肩。   陈牧猛然转身,反手擒住了对方。   一个背着挎包的女人手臂被陈牧折在背后,嗔怨道:“弄疼我了。”   陈牧像触了电,迅疾松开手:“怎么是你?”   女人愁眉锁眼:“我还想问你呢?你就这么对待老相好?没你这样的。”   女人名叫杜靓妮,瑨州市人,她是陈牧的前女友,也是学生时代的恋人,当年他们同在哈尔滨读大学,陈牧在东大学城读警校,杜靓妮低他一级,在西大学城学习酒店管理,他曾担任过她军训时的教官,两人因此认识,而后在同乡聚会时结缘。   大学恋爱三年,毕业后同居两年,分手七年,五年时光,七年距离,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因为分手一事闹得满城风雨,陈牧自此没再和她联络过,偶尔的消息也是来自共同的朋友,后来有次老友聚会,听人讲她从原来工作的酒店辞职,南下广州做生意了,陈牧因为忙于工作,疏于和人联系,也彻底断了杜靓妮的音信。   眼前的杜靓妮变化很大,剪短了头发,原来如墨的直发换上了酒红色的波波头,穿着一套紫色棉裙,外面搭着黑色皮衣,珠圆玉润的胸部裹在裙衫里高高隆起,臀部紧翘,婀娜的S曲线魅惑无穷,风姿绰约鲜丽亮人。   除了一双精炼的眼瞳多了些世故的气息,杜靓妮一点不像快三十岁的女人。   陈牧忽然有些不偃意,转身要走:“我还有点事......”   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连句好都没问,对她好像漠不关心,现在又想逃之夭夭,杜靓妮很不满。   她有些气愤地跟上他,冷笑着说道:“绝情。”   “我真有事,”陈牧脚不停步,反而加快了频率,“你没有吗?”   “有,但不是遇到你了吗?在我这儿,没什么事会比你重要,”杜靓妮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言善道,总能轻而易举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无情,但我不能无义。”   陈牧青瞳迷蒙,声音含着泾渭分明的冷:“杜靓妮,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可以不提,但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过眼云烟,我都记着呢,”杜靓妮跟着他来到洗浴中心后门,看着他轻巧地坐上了摩托车,“急着去见谁啊?”   陈牧低着头,想尽快摆脱:“你管不着。”   杜靓妮微微一愣:“她啊?”   陈牧循声抬头,看到方琛背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朝他走来。   除了X光机,她还买一大包日用品,睡衣、吹风机、毛巾、香皂等,但看到他身边的杜靓,随即停了下来。   她不知就里,怕扰了两人。   陈牧走过去,接过方琛手里的东西,打包绑在后座两旁:“不是让你在电子城等着吗?”   方琛看了一眼杜靓妮,但陈牧不介绍,她也不问,只是紧跟在他身后:“刚有人问路,指完在旁边转了一下,就到这儿了。”   她还给人指路,自己就是个二把刀,陈牧忽然想起了什么:“什么人啊?”   方琛答:“一个学生。”   跟自己要找的不是一个人,陈牧把头盔拿给她:“上车。”   “就这么走了?”杜靓妮和陈牧说话,眼睛却在方琛身上打转,“不介绍一下啊?”   “修复师,”陈牧的介绍很潦草,也不管杜靓妮听没听懂,催着方琛,“我们走。”   “一起吃个饭吧,”杜靓妮抢在方琛前头,倚在摩托车后座上,“到饭点了,反正你们回家也要吃的,你女朋友跑了一天,你忍心让人家回去再辛苦烧饭。”   陈牧拉住杜靓妮,把她移驾到一旁:“不饿。”   杜靓妮趁机往他身上蹭:“还是这么大男子主义,你就不能体贴一点?你不饿,你女朋友不饿吗?”   方琛听她不断提起“女朋友”的字眼,便想去解释:“我......”   没等她说完,很快便被陈牧揽住肩打断了:“饿吗?饿了咱就去吃饭。”   他声音和煦,态度虔诚,温柔得不像往日那个果断决然的陈警官。   这是在用她来挡外面的桃花?这么大人了,真够幼稚的。   但方琛还是给他留了面子,没有揭穿,只是忍着鸡皮疙瘩推开了他的胳膊:“我也不饿。”   不过造化弄人,她刚讲了不饿,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简直是光速打脸。   “平时没少压迫人家吧,连真话都不敢说了,”杜靓妮说着看向方琛,“怎么称呼?”   方琛莞尔一笑:“我叫方琛。”   杜靓妮没等方琛问就说道:“杜靓妮,你的前车之鉴。”   方琛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寻向陈牧。   陈牧脸上的阴郁之色又爬上了眉梢,他推着摩托车自顾往前走:“有病。”   ☆、第20章 三人行   陈牧选了川云路步行街上的一家本地小菜馆,菜馆坐北朝南,雕花实木桌椅,明窗净几,幽雅清静。   他去点菜的时候,杜靓妮拉着方琛去隔壁的便利店买饮料。   选饮料时,杜靓妮像是无所用心地问:“你们住一起了吗?”   “没有。”方琛问,“你喝什么?”   “柠檬水,”杜靓妮还是万变不离其宗,“你们处多长时间了?”   方琛拿过一瓶柠檬水装进购物篮,自己拿了瓶酸奶:“半……年吧。”   杜靓妮愣闪,扔在购物篮里一盒林海灵芝烟:“肯定那个过了吧?”   方琛手里的酸奶差点滑下去,杜靓妮太直白了,她有些接不住,便嗫喏道:“没有。”   “哦?这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他啊,遇到可心的人就会抓手里。”杜靓妮讶异,笑着问方琛,“你不肯?其实都什么年代了,有也没什么吧?”   “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吧。”方琛搪塞道,“我们动作快点吧,我不想他等太久。”   杜靓妮望着一冰箱的五颜六色的饮料:“你男朋友喝什么?”   方琛冷了一下,有些不适应陈牧的新身份,不过她对他的喜好全无所闻:“随便吧?”   杜靓妮惊讶状:“连他喜欢喝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女朋友做得不合格哦。”   方琛随手拿过一瓶矿泉水:“他知道我爱喝什么就行了。”   杜靓妮脸上闪过一瞬板滞,但立即阴转晴,笑着拿出一瓶沙棘汁给她:“他以前爱喝的。”   两人回来的时候,陈牧已经等在了桌前,菜差不多上齐了,有沟帮子熏鸡,瑨州什锦小菜,云来县猪蹄和面茶等,全是当地的特色食物。   杜靓妮笑靥如花:“我说话有广州口音吗?你把我当外地人了?”   陈牧拆开碗筷包,放在方琛面前:“谁说是给你准备的?”   “方小姐不是本地的?”杜靓妮脸上的喜色慢慢消融,但仍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应酬笑容,“看着也不像,南方人吧?”   方琛咬了一口猪蹄:“大理的。”   杜靓妮把沙棘汁递给陈牧:“方小姐特意为你选的。”   陈牧微怔,然后把沙棘汁放在了一旁,想起她刚才在路上讲的话,顺口问道:“怎么来古玩市场收冬虫夏草了?”   杜靓妮告诉陈牧说现在碾转在广州和东北两地,供应冬虫夏草给各大药店,不过陈牧看到她的时候,她刚从古玩市场的方向过来。   她没急着回答陈牧的问题,而是看向了方琛,轻轻问道:“方小姐,介意我抽根烟吗?”   方琛点头后,杜靓妮燃起一根烟。   杜靓妮妖艳的红唇含着细白的香烟,干练中透着一丝酷劲,没有一丝小女人的忸怩,像美国大片里的华美贵妇,方琛再看自己,挖着酸奶送到嘴里,舔着唇上的奶汁,像个童稚的小学生。   幸亏她打小就我行我素,从不和人比较妄自菲薄,不然非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杜靓妮朱唇微启,慢悠悠地说道:“过几天不是老爷子忌日嘛,顺便买几件古玩给他。”   陈牧淡笑着,却带着讥讽:“你爸一定会在九泉之下大笑,他确实喜欢文物。”   古玩和文物是两个概念,陈牧是文物警察,不可能不知道,方琛不懂他为何用文物代替了古玩,但可能是因为他们说起了杜靓妮的亡父,她油然想起了爸爸,一股悲戚立刻爬满了心口。   陈牧随即问:“身体不舒服了?”   她的一言一行总能很快被陈牧察觉,还以为她水土不服。   她马上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酸奶有点凉。”   “那就别吃了,”陈牧把她的酸奶扔到一边,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热的。”   杜靓妮不愿和陈牧聊父辈的事,呷了一口水,问方琛:“小妹,作为前车之鉴,我可要提醒你,要多长个心眼,不能太由着他,他好的时候好着呢,不好的时候可是真不好。”   方琛看了一眼陈牧:“优点没发现,缺点倒不少,他有什么优点啊?”   杜靓妮别有深意地笑着:“真让说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陈牧把一个鸭腿丢给杜靓妮:“吃都堵不上嘴。”   杜靓妮含情脉脉地望着陈牧,就像方琛不存在,不分尺度地和陈牧辩争着:“你不是最清楚吗?怎样才能堵我的嘴。”   陈牧按捺着肝火:“别人在呢,要点脸。”   “这就不要脸了?陈牧,你还真转性了,”杜靓妮没一点气的意思,跟陈牧你来我往更像是打情骂俏,“本来方小姐说的我还不信,不会是身体有恙吧?”   “随你怎么想,跟你有关系吗?”   陈牧没再搭腔,撂下筷子抓起一根烟,他早就领教过这位前女朋友的迂回能力,不是对胜算没有把握,只是不想让方琛看一场狗血肥皂剧。   杜靓妮把烟夹在手指上,胳膊支在桌上,望着陈牧:“方小姐在你心里是别人?”   杜靓妮拨弄的一手好是非,方琛若真是陈牧现在的恋人,保不准真会被气个半死,但她对两人都没有敌意,只是觉得杜靓妮处处在挑衅,所以她也做戏做全套。   她用茶水暖着手,笑道:“其实有些缺点也没什么,日子长着呢,我有的是时间让他改正,也谢谢杜小姐,虽然跟我在一起之后他从来没提起过你,但我知道他这么卓越肯定有别人的付出。”   方琛的话不卑不亢,举重若轻地宣示了主权,杜靓妮一时失言,只得默默吃饭,掩饰着小小的尴尬。   陈牧发愣了一会儿,抬眸看了看她,眼中含着赏识性的笑。   这一局,方琛险胜,四两拨千斤地占据了优势。   饭后,杜靓妮要回义和宾馆了,她还以为陈牧会回他在县城的家,问了一下才被告知他现在常驻在伏流乡,家里的房子暂时空着。   杜靓妮笑吟吟地问方琛:“可以让陈警官送我一下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方琛也不是真的吃醋,她对陈牧说:“我在这儿等你。”   下班的时间点,路有点堵,陈牧幸好没骑摩托车,只是跟着杜靓妮在暮光映照的老街上走了十几分钟,一直到义和宾馆楼下,走得还算顺畅。   他把为杜靓妮拿的物品递给她:“我走了。”   但没等他说出再见,她却扔下东西,紧紧抱住了他。   以前就是这样,她常措不及防地扑向他,跳到他身上,热烈地亲吻他的脸,然后把他拉进她筑起的温柔乡,用丰腴的身体和璀璨的笑容让他在激情里肆意涤荡,忘记现实的痛苦和忧愤,曾经的她是他唯一的家人,也是唯一的爱人,他曾想过,这辈子非她不要。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不过几年而已,已经摧毁了他对以前的所有怀念,对两人曾有过的渺茫可能性的一丝期冀。   现在抱着她,他是如此风平浪静,像在抱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时间有多宝贵,就有多可怕。   他不带任何情绪地推开了她:“别这样。”   “别怎样?你真的不想我吗?”杜靓妮挤着笑,又追了一步,“让她自己回去吧,我去你家,今晚我会补偿你。”   “你不欠我什么,我们没关系了。”   “用的着说这么绝嘛,怎么说我也跟过你五年,白给你睡的。”   “你就当我睡腻了!”   “陈牧,你没说实话。”   “我身边有人了。”   “她连你喝沙棘汁会过敏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是你女朋友,”杜靓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我知道你在拿她气我,这说明你心里还有我。”   “你被爱妄想症?以为我天天以泪洗面对你念念不忘,今天见面也是等了三年为了和你偶遇?”陈牧提高音量,“我有自己的生活,没那么傻-逼。”   杜靓妮想去抱他:“陈牧,我后悔了,跟你分开后我每天都在后悔,我们和好吧。”   “我不后悔,”陈牧拂去她的手,整平衣袖,转身离去,“绝无可能。”   “陈牧!”杜靓妮扯着嗓子喊他,声音羸弱地回响在大街上,“你他妈的不爱我。”   七年前,她毁他的名誉,毁他的事业,让他在警队和街坊面前抬不起头,但他从来没有恨过她,她给了他整个的青春,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一段人生时光,仅这一点就已经让他原谅了她所做的一切。   他不是不爱,而是爱过,但从前的岁月早葬在了他心里的死海,化作前尘烟消云散,再无重启的可能。   再见,再也不见,既不亵渎过去,也不奢望以后。   陈牧快步走在川流不息的街上,步子踏实而洒脱。      ☆、第21章 文物保护   回去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零星小雨,方琛刚买的雨伞派上了用场。   她撑着雨伞,遮在两人头顶上方,小心翼翼地问陈牧:“你们为什么分开的?”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陈牧的冷淡,还以为他又是一贯当听不见,所以目光散漫地望着远处雾蒙蒙的田野,并没有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可能是念在她在杜靓妮的事情上帮了自己,陈牧这次态度正常了很多。   他几乎在她刚停顿时就回答了:“她说跟我是丧偶式恋爱,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人,感受不到另一半的存在。”   “可是感觉她还很爱你哦。”   “你感觉有用吗?”   “你为什么那么排斥她呢?哦……好像也说不上排斥,你对谁都这样……你真的舍得她吗?”   “能分开的恋情……都是爱的有保留,起码我是这么想的,再说都分这么多年了,再说不舍得也太虚伪了吧?”陈牧说道,不知是说杜靓妮,还是他自己,说起感情的话题,他也有些好奇她,“你呢,跟上次那个男人分了吗?”   陈牧说的是王志洋啊,今天起床前他还打了电话给她呢,不过她第一次亲口提了分手,话说得刀切斧砍,毫无回旋的余地,王志洋随后怒不可遏,把她当刽子手一样骂,甚至还带到了她的妈妈方慧兰,因为妈妈一向反对他们的感情,在电话里,她被王志洋称为巨婴和妈宝女。   如果只看表面,好像她才是做错的人,对男朋友薄情寡义,面对问题沟通消极,像逃兵一样躲到了外地,似乎是鸵鸟政策。可并不是啊,错的明明是他啊,在他们三年的感情里,他一直都是跋扈而专断的那个,而他这么恣睢无忌,不过是以为她爱他,离不开他。   可在这世上,究竟有谁是真的离不开一个人呢?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伤的永远都是爱的多的那一方,只有铜皮铁骨的人才会有度量永远忍着,但她肉眼凡胎,向来是需要爱也索求爱。   她不知道王志洋到底在意她几分,但即便只有一分半毫,她也想用这薄弱的力量让他去尝一下失去的滋味。   也不知从哪一刻起,她竟莫名厌恶他身上的那种骄傲。   所以对于陈牧这个问题,她该回答算是分了吧?起码在她这儿是这样的,尽管是单方面的,显得不那么庄重。   等了很久,没听她吱声,陈牧冷言道:“鸡贼。”   快到乡里的时候,陈牧没有直接回博物馆,而是经方琛同意,先转到了隔壁大石镇的龙岗村,买了一些水果和牛奶走进了中街的一户人家。   这是个五口之家,父母和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男主人巴希尔敦实魁梧,厚道老诚,与阿依莎一样是回族人,女主人阿海德温婉贤惠,热情好客,家里刚翻修了三间新瓦房,孩子们吃着陈牧买的鸭梨,在院子里做游戏。   满院子都是童真的欢声笑语,让方琛感受到了家和万事兴的天伦之乐。   陈牧本想说几句话就走的,但巴希尔夫妇坚决要留他们吃晚饭,阿海德做了六大盘菜,鸡鸭鱼肉全都有,巴希尔煮了高粱酒,让陈牧放宽心尽情喝,大不了醉了住家里,或者他找人送回去。   陈牧想着很久没和巴希尔一家聚了,明天休息,也到了下班时间,却而不恭便留下了,然后还周到地跟赵平打了个电话,说方琛跟他一块在老乡家里吃饭,不用等她了。   阿海德给方琛烧了红枣黑米饭,说女人吃了补气血,两人在厨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海德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陈牧的女朋友,在她面前不停地夸他,说找男人就是看人品担当,陈牧哪一样都是人中精品,还说他们男才女貌很配,将来生的孩子一定男的帅女的美,直到她解释了自己的身份,阿海德才停了下来,然后又感慨他们不在一起很可惜。   从阿海德的话中,方琛知道了陈牧和他们一家的渊源。   去年五月份,龙岗村村民先后有人在犀牛峰烽火台遗址的四周建房,虽然建房本身合法,但因为烽火台是辽国时期的重要军事设施,民用房建起以后,排水系统很可能会影响烽火台的地下环境,乡政府因此动员村委会做村民们的工作,晓以利害后,希望大家能接受赔偿方案,改建他处。   有人因此坐地起价,临时载上花草扩大所谓的赔偿面积,而部分基层工作人员工作方式蛮横粗暴,两方互不相让,冲突四起,事情一度陷入僵局,常有村民气不过打电话报警。   为此,陈牧等人出面多次调解,经过三个多月苦口婆心的游说,此事有了新的突破口。   乡政府赔偿村民应有的损失,并在他们建房期间提供必要的住宿帮助,而按照文物保护范围要求,村民们拆除了正建的房子,同时在遗址本体的东面和北面退耕五十米,其中巴希尔响应最为积极,正是在他的带头影响下,事情才最终得以圆满解决。   正因为此事,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巴希尔的小儿子还认陈牧做了干爹,其实回族认亲是件很庄严的事,很少会找外族人,巴希尔对陈牧的信服可见一斑。   “孩子他爸说在政府人员里,很多人打混过日子,根本不管下面的人,陈牧是少有的会为我们老百姓着想的人,他一直都在尽心尽力为我们争取,这房子盖的时候来过不下十次,出钱出力的,这样的人,不能让他太难做,”阿海德剥了个鸡蛋给方琛,然后忍不住为陈牧打抱不平,“之前听人说陈队长是市里刑警队里数一数二的人才,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才被贬到我们这儿的,不过你看陈队长这么正的人,怎么会犯大错呢?肯定是有人眼红使绊子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方琛看着屋内的陈牧,他正难得一见地开怀大笑,在那张俊逸赤诚的脸上,一点没有消极和怀才不遇的样子,他每天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乐此不疲地查案问案,财富功名于他都如浮云。   这样的他,也有人要刁难吗?总不会也是因为政-审的缘故吧?   怎么可能,他是警察呢,方琛笑自己闲来无事瞎操心,她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竟然还有心想陈牧的事,说句丑话,就是陈牧真的被黑幕又如何?她都为他做一点事吗?   想到现实情况,方琛便又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酒过三巡,巴希尔和陈牧都有些微醺,说起话也直爽多了。   巴希尔讲起陈牧的事,也是怒气满腹:“借口,莫须有的罪名,你们单位可是瑨州市公安局,会分不清绑架和诬陷?要是绑人早把你踢了,还会把人下放,这些人啊,都是小人,妒贤嫉能的小人。”   陈牧举着杯笑道:“看来我那点破事人人都知道了。”   巴希尔和他碰了碰杯:“村里嘛,除了家长里短和男女那点事,还能说什么?你是我们这儿的大人物了。”   “太抬举我了,”陈牧给巴希尔续上杯,“也不全是上面的决定,我是主动来的,”   “如果有其他任务做,你会想到来这儿吗?”   “来这儿也挺好的,不然就没你这个朋友了。”   “要是没了我能让你回去,我还真举双手同意,”巴希尔端起杯一饮而尽,“别的不说,待遇差很多吧,这要放别的地方,你们破那么多大案子,怎样都该奖励吧,不升职给钱也行啊,但就我们这儿的经济条件,谈钱也是白扯。”   “我不在大城市,不用买车买房,所以也还好。”陈牧说着想起了父亲,以及同事韩奇峰和卓浪,还有其他早已在地下长眠的人,以及跟他一样,把青春撒在这儿的王韶峰,“有的人命都可以不要,我的事算得了什么?”   “但人总得图点什么?不然不公平,凭什么要把座位让给不干事的人?云来县是文物古城,下面的东西不能动,一动就是钱,就算组织犯罪没有了,零散的盗掘贩卖完全堵住是不太可能的,”巴希尔看着小自己七八岁的异姓兄弟,言不尽意道,“这地方能耗你一辈子,有人若不想你回去,你要再不加把劲,真就回不去了。”   陈牧明白巴希尔的意思,《文物法》对有些东西规定得太笼统,他们在打击这类案件时就有些掣肘,像法律有规定,家传或从文物商店及文物拍企业购买等合法途径获得的文物可以依法在社会上流通,但有时候一场大雨就能从地下冲出几件瓷器,或者农民掘地时挖到的,拿回家磨几年就跟家传的无差,根本没办法分辨是家传还是公共出土,所以现实情况下,这几种方式很难界定。   因为法律的笼统,文物市场也跟着混乱,按说文物商店经营需要审批,除经批准的企业外,其他单位或者个人不得从事文物经营,可很多古玩店和字画店根本无法做到像正规文物商店那样,对销售的文物进行报审,各地的古玩市场或多或少都有人明里暗里进行文物交易,而市场是归工商部门监管的,文物警察不好插手,出了事才会转交到他们手里。   也就是说在这座小县城,大小文物层出不穷,除非熟视无睹,不然有的是时间耗着。   “法律程序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陈牧知道巴希尔是为了自己好,但就像刑事里的凶杀案一样,即便法律再完备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身为警察,他们的作用是努力控制和减少,最大程度地去保障人民的安全和财富,“但在完善之前,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   “兄弟,哥敬你,”巴希尔举着杯,“有什么需要,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只管说一声。”   “你的支持已经够多了,说世界和平是句空话,但真要问我图什么,我希望每个家庭都平安吧,”陈牧看向院外,方琛正跟三个孩子玩踢毽子,巴希尔的大女儿是踢毽子的常胜将军,毽子一直不落地,方琛和其他两个男孩便上前捣乱,不停咯吱她,“每个人都平安。”   巴希尔也看到了方琛:“你媳妇?”   “不……是。”陈牧发现自己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了,忙喝了口水缓酒劲,“大理来的文物修复师。”   巴希尔看着方琛,点头称赞:“这姑娘不错。”   陈牧笑道:“怎么不错了?”   巴希尔说出两个字:“本分。”   陈牧不同意:“那是表面。”      ☆、第22章 葛三逃离   晚上九点半,陈牧和方琛才跟巴希尔一家告别。   陈牧和巴希尔一晚上聊得欢畅,酒也喝了不少,陈牧醉态显著,巴希尔则干脆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不过巴希尔脑子倒不糊涂,还记得要找隔壁的侄子送陈牧和方琛回去。   方琛想着太晚了,不想麻烦别人,就说借他们的奔腾汽车用,车由她来开,陈牧的摩托车就先放他们家里,这样的话巴希尔明天可以骑着去小组办事处,再把汽车换回来。   巴希尔听方琛说的在理,便把车钥匙交给了方琛,叮属她路上慢点开。   方琛就这样临危受命,开着车上路了。   路上照明不是很好,车灯只能照出四五米远,好在也没什么其他车,所以不用担心挡了别人的路,方琛把车开在两三档之间,保持着匀速前行。   其实就在刚刚离开巴希尔家里的时候,她还有过一丝担心,之前只顾着赶快走了,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陈牧中间闹起来怎么办?   小时候她见过爸爸喝醉酒的样子,凶起来能把家给拆了。   不过车开出龙岗村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陈牧一坐上车,就靠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手枕在脑后,双目微闭地侧向窗外,别说闹了,一句哼唧都没有。   他的酒品还真是好。   出了大石镇时,方琛的电话响了。   她原想直接挂断,但看到是董雪打来的,便把车靠边停下,接起了电话。   简单的问候过后,董雪讲起了打电话的重点:“小琛,现在的工作只是份磨炼,有了经验回来就好说了,我会想办法在馆长卸任前把你调回来。”   方琛从大学二年级起就跟着董雪做文物修复,当年她所在的修复专业一共有十二个学生,毕业后只有三位留下做着本职工作,其他人因为各种原因转了行业。   在仅有的三个人中,其他两人工作几年后全都转去做了修复师,只有她是一成不变的助理,连工资基数都没涨过。   可她喜欢这份工作,大理博物馆又是唯一能让她去做修复的地方,董雪老师还是业内的专家,所以她也没想过另谋他处。   年前的时候,董雪想把她调进自己小组,因为“助理”的职位名不正言不顺,等有新的毕业生进来,她就得给新人腾位置,如果不能进正式的实验室,那她很可能就被清退。   董雪努力了很久还是没能如愿,后来只得托同学为方琛找了一份偏远地区的实践单位,也就是现在的牛尾村博物馆,为的就是让她多一份支援偏远地区文物发展的阅历,好把简历做得漂亮些,对上面有个交代。   “我会好好做的。”方琛拿着手机,声音低低地说,像在委屈地啜泣,“老师,我不想留在这儿。”   “单位的目的也不是把你送出去,”董雪慈爱地说道,“先待个一年半载,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来。”   “谢谢老师。”   方琛讲完电话,伏在方向盘上怔神儿,忽然又被陈牧的电话声拉回现实。   小罗打来了电话。   方琛以为他睡着了,正想帮他按掉电话,却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懒倦地拿起了电话。   也不知道小罗在那头讲了什么,陈牧静静地听完那边的消息,说话流水一样顺畅:“回去再说。”   方琛吓了一跳:“你没睡啊?”   “被你吵醒了。”陈牧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车开得跟温水管子似的,你属乌龟的?”   方琛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急色:“队里有事啊?”   陈牧再次靠在座位上,闷叹:“王海兵逃了。”   看到方琛没明白,又解释:“葛三逃了。”   “啊?”方琛嘴张成了O型,十分不解,“你怎么不急啊?”   “急有用吗?我再急也不能替你开车啊,”陈牧挥手,“这么宽的马路,能快点吗?怎么好像在练拉直线呢?”   小罗的一个电话,好像比最好的解酒药都有用,陈牧说话眼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都让方琛怀疑他之前的醉酒是不是装的了。   而在陈牧的“驱使”下,方琛接下来的路开得很快,右脚几乎没离开过油门。   两人到警队的时候,小罗正在门口等陈牧。   “队长,出大事了。”看到陈牧,小罗抹着眼泪仓卒地跑过来,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方琛,欲言又止。   陈牧说道:“说吧,没事。”   尽管陈牧没有避开她的意思,但方琛还是很识趣地从后备箱拿过自己的东西,对他们说:“你们忙,我先走了。”   陈牧道:“等一会儿让小罗送你走吧。”   她拿上东西,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我可以的。”   陈牧没再勉强,对小罗道:“可以说了。”   小罗这才急吼吼地说:“王哥和小幺出事了。”   王韶峰和小幺带着王海兵看完外婆返回警队的路上,车子刚进双驼山支脉的沙丘沟就翻车了,然后导致小幺昏迷,王韶峰腿被卡在车轮下,王海兵趁机偷了小幺的枪逃了。   现在小幺在县医院生死不明地躺着,王韶峰一瘸一拐地死里逃生刚回来。   警队一下连伤两员大将,小罗一下觉得天塌了。   陈牧瞄着小罗的眼泪:“原来帅哥哭起来也这么丑啊……”   “队长,你还心情开玩笑,”小罗抽泣着,“我都快急死了。”   “王韶峰在屋里是吧?”陈牧朝王韶峰宿舍走去,同时给小罗布置任务,“去联系周边所有派出所,发布王海兵的通缉令。”   “这么快就把犯人逃跑的事捅出去?”小罗忧心忡忡,“再找找吧。”   陈牧知道小罗担心什么,押解过程中犯人逃走,王韶峰和小幺可能会被市局责以渎职的罪名。   但陈牧对上面怎么处理似乎并不是很在心:“按我说的做。”   “收到。”   小罗挺直身体,打了个立正,然后跑进办公室,身后听到陈牧接近咆哮的斥责。   “王韶峰,你他妈怎么开的车?”   唉!小罗叹着气,陈牧的硬直撞上王韶峰的火爆,警队今晚要翻天了。   陈牧走进王韶峰的宿舍,猛地摔上了门,劈脸就接到一只投来的臭袜子。   王韶峰正在泡脚:“差不多得了。”   陈牧刚厉的表情瞬间解除:“小罗在外面为你哭丧呢,你倒是会享受。”   王韶峰从水盆内掂出脚,踩在凉拖上:“别告诉罗,让他哭一会儿,平时跟他一块儿出去,小姑娘只看他不看我,我骗他几滴眼泪已经很仁慈了。”   陈牧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看到王韶峰脸上有几道红印:“真摔了?不是试过没问题吗?”   王韶峰摸着脸:“不是摔的,是狗挠的。”   陈牧谑笑:“小幺打的?我怎么有点不信呢?要真是她打的,你该残了啊?”   王韶峰表情抑塞:“人算不如天算,出了点意外,咱们的霸王花发现了枪有问题,对我不依不饶,百般追问,为了让她安静,我只能提前执行计划。”   故意放王海兵走是陈牧和王韶峰商议了一晚上的计策,因为想要抓住毒龙和梁子等人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从市局调专家犯罪心理画像师来模拟出他们的画像,然后全国通缉,但这种办法警方缺乏主动性,效果未知,很有可能抓人也是遥遥无期。   二是放出王海兵这个诱饵,根据他的踪迹来剥茧抽丝找出涉案人员,对陈牧他们而言,第二种方法显然活络多了。   所以昨晚夜半,陈牧和王韶峰开车去了沙土丘,测试翻车效果,要怎样才能既不伤人又不被怀疑,后来总算找到了一个完好的缓冲位置。   早上出发前,陈牧成心将小幺支了出去,让王韶峰用两把□□换掉了两人用的真枪,还各配了五发仿真子弹,枪托中安了定位器。   而之所以用定位器而不是派人去跟,首要原因是因为王海兵人太聪警,人跟着反倒容易引起怀疑,次要原因是不确定时间成本,在人力不足的情况,让人跟踪很不现实。   陈牧和王韶峰没把计划提前告诉小幺和小罗,就是怕两人说漏嘴让敏锐的王海兵识破,而且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一路上是否有毒龙的眼线,小幺不知情更能增加事故的真实性。   只是事无巨细,百密一疏,王韶峰回来的时候绕道至不同寻常路的沙丘沟,小幺机警之下自然加强了对王海兵的看护,结果发现枪被动过,于是逮着王韶峰问个没完。   王韶峰只能答非所问,小幺一急逼着他停车,他将计就计提前把车撞到了一块大树上,并打昏了生命力顽强的小幺,然后在王海兵安全离开后,装模作样打了120。   进医院之前,王韶峰在救护车上把真相告诉了小幺,还给了她一把房门钥匙,说放她五天假,让她在医院待一天,然后再去陈牧县城的家里住几天,把交通伤圆好了再回来,还说这招是陈牧的主张,让她有怨去找陈牧说去。   小幺收下了钥匙,然后爽性地给了他一巴掌,称长这么大没挨过别人的打,她得打回来。   “这些女人怎么都爱扇人巴掌啊,”王韶峰执怨道,“还是阿依莎好。”   “住个两三天,意思一下就行了,让小幺尽快回来,队里还急着用人呢,”陈牧看着门外,“小罗也不用瞒了,监控还得用人呢。”   “老大,你怎么确定的王海龙一定会逃跑的呢?他刚见到外婆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还说再也不做坏事了。”   王韶峰虽然也参与制定了计划,但其实并不是很明白陈牧这么做的初衷,问题卡在脑子里一天了,现在想彻底问个明白。   “□□只要一开就会暴露,他一用枪,咱们的计划也就完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陈牧拿起桌上的□□,那是王韶峰拿回来的,因为车翻时被他压在身下取出困难,王海兵才没一起拿走。   陈牧一件件卸下枪的零件,然后又快速装起,拆卸组装一气呵成,快得王韶峰用肉眼几乎有些看不清。   陈牧把组好的枪放在桌上:“他跟外婆的感情毋庸置疑,见完面一定会急着去找□□,而不管是□□还是手术,都无外乎一个钱字,他现在穷途末路,你觉得他找钱的最快最保险的门路是什么?”   “抢银行……”王韶峰看到陈牧的白眼,狎笑道,“肯定不保险啊,应该是……毒龙手上那批货。”   陈牧打了个响指,表示王韶峰答对了:“抢银行难度大,曝光度高,除非他想早点逼死外婆,毒龙怎么说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借一些总行吧?而且还起来也容易。”   “可万一葛三……”   "我之前仔细观察过他的手,食指指肚没有起茧,所以在用枪的问题上,他没有撒谎,逼不得已他不会打枪,只要□□的事情不暴露,我们就能确定他的位置,并持续跟踪,就这么说吧,我们跟他隔着一支□□的时间距离。”   王韶峰顺着陈牧的思路想着,忽然发现一个大问题:“看来那批货还没出城啊?没理由啊,难道他们在玩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那套?找买家也不用在云来县吧?”   陈牧摇头:“如果是我的话,在确定买家之前,一定留在文物最多的地方。”   “哦,懂了,鱼目混珠,这样最隐蔽,”王韶峰拍着脑门道,“看来这王海兵也不是一无是处哈,还是有点孝心的,其实医生都说了,她外婆是高血压冠心病多种病并发,就是找到□□能治好的可能性也不大,老大,你还真敢赌啊。”   生死攸关的事,他怎么会赌呢?他只是对王海兵的心境感同身受而已,当一个人失去双亲后,每个能走入他心底的人,都是他想要抓住的唯一希望,他也曾这样抓过别人,只是失败了而已。   “去向小罗负荆请罪吧,”陈牧谐笑道,“让他开工。”   ☆、第23章 蓄势待发   一周一晃而过,小罗吃睡都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监听着王海兵的一动一静。   但只是窥探到他在县城体育文化宫和人民医院转悠的消息,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发现,除了住旅店的时候报过一个假名字,甚至都没讲过一句话。   不过陈牧在此期间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杨伟明告诉他永建公司撤走了,莲花石窟前面的路修好了,树也栽了新的上去。   到了晚上,陈牧随即打了个电话给陆军,除了感谢他的英明,还笑着感喟果然朝中有人有办事。   陆军随即将他一军,称这正是调他回来的主因啊,用人很重要啊,然后又让他有空了提着好酒过来看看,别一去不回,忘了老同事们。   陈牧忙说好,等找到九龙冠一定先带给他瞧瞧。   他偶或也去牛尾村博物馆,因为这段时间,方琛惹到了一件事,不过或许话应该反过来说,因为她本身没什么错。   前天有位文物爱好者从集市上买了件觽形佩交到了博物馆,说卖家讲是汉代董仲舒家中的御赐宝物,所以要捐赠出来造福给国家。   方琛看了铭文和材质后,确认这是有人用翻砂法做的铜器,这种方法透气性极差,会致使铜液流动性较差造成气孔,因此上面有不少砂眼。   也就是说,老先生肯定是被卖假货的给骗了。   老先生一听差点背过气,当晚就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而他讲不清售卖者的特征,所以陈牧他们便也无从查起。   心焦的家属找不到责任人,便把矛头指向了讲真话的方琛,昨天早上还找了亲友围住了博物馆,叫嚷着要打人。   陈牧只得抽闲时去维护秩序,以免闹出什么事来,伤了她和馆里的其他人。   陈牧再次来到博物馆时,家属已经散了,一直在门口跟他们讲理的阿依莎也回家了。   赵平正在淘米做晚饭,跟他说老爷子刚刚醒了,把孩子们骂了回去,家属想来也是气得找不到北了,还让陈牧不要作难他们。   “这么说就是结束了?”家长里短的事不是他的长项,赵平这么说,让陈牧松了松气,“老爷子醒得真是时候。”   “是啊,不过好像到今天气也没顺,把卖假货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赵平笑道,“老爷子还挺有脾气,不过花了几百块买的,换谁都气吧。”   赵平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篮子的生鲜和瓜果,现在不是果蔬季节,肯定是特意去县城的超市买的。   “这几天伙食可以嘛,”陈牧看向修复室,“为了那位?”   “晚上你就在这儿吃吧,”赵平拿起一个红富士,洗干净递给他,忧惴道,“费那么大劲请都请不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别再给人吓跑了。”   陈牧咬了一口苹果:“你以为不吓人家就不走了?她只是……”   陈牧没说下去,省了后半句话。   方琛就是真的拿这儿当跳板也无可厚非吧?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留在鸟不拉屎的边城呢?   她该去更大更高的地方,他不该苛求别人。   赵平呵呵笑道:“在的时候好好对人家,不在的时候再说,应该的,你说是吧?”   陈牧轻轻笑着,咬着脆脆甜甜的苹果,没接话。   赵平进屋忙的时候,他穷极无聊地在院内溜达,不识不知地来到了陈列室。   隔着窗,他看到了正埋头苦干的方琛。   她扎起了散发,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坐在修复台前,像医院里矜持不苟的大夫。   她拿着一把银色的锉刀对着一件铜疙瘩动起了“手术”,细细地磨着上面胶泥状的锈蚀,然后把旁边掉落的铜锈收集起来,放进前面配比的药水里。   不知药水里出现了什么反应,她眉毛拧成了块状,把药水倒进旁边的废物器皿内,又重新配了一杯,然后继续刮磨。   三月天本是稍寒,但她身上却细汗涔涔,刘海一缕缕贴在额前,像是蒸了桑拿。   “叮铃铃......”陈牧正看得出神,小罗忽然打来了电话。   陈牧怕打扰方琛,忙走到一角,压低声音接电话:“说!”   小罗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队长,有发现了,葛三在闾阳镇的吴懋村附近。”   “我马上回去。”   陈牧挂断电话正要回去,转身看到赵平走了过来,忽然想到还有事跟他商量,便停下了急切的脚步。   “一天只能修这么多,甚至几天也只能修这么多,”赵平指着小指指甲,比划着道,“小方说修复动作不可逆,所以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避免对文物造成二次伤害。”   陈牧望着方琛手里的药水:“那做软化用的?”   “偏酸性药水,看到刮出来的碎沫了吧?含有可溶性有害盐,所以我让老婆买了件防毒罩给她,明天就寄过来,小方说等这铜疙瘩修好露出真容,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上面的花纹和文物会非常生动传神。”   赵平讲起文物就兴奋,好像在说一条重生的生命,一会儿说修好这鎏金佛,能把脸上的表情分毫不差地还愿,婀娜多姿的形态半分都不差,一会儿说金佛的彩色璎珞跃然而上,活灵活现。   说起来方琛,他更是不吝赞美。   “她平时在这儿修东西,常常一坐一天,连跟阿依莎说句话都不成,说手里常拿着四五样东西,讲话分心。”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高学历,不爱学手艺,修复师行业又苦又脏,有些化学元素还可能伤害身体,全国干修复的也不过几百人,其实不怎么都留住人,留下的都是真爱这工作的……”   “小方的能力是不弱的,你说连没毕业的学生都能整个修复师的头衔,她怎么就只是个助理呢?”   “人是不错,但不是几顿好菜就能留下的,要是有天走了,别太失落。”陈牧一个外行,不去点评内行的事,但给老赵打了预防针,然后又向他要人,“我明天要去查批货,东西都很珍奇,得找个懂行的人跟着,您看……”   赵平想都没想:“你们几点出发?我等着就是了。”   陈牧有些担心赵平的身体会吃不消:“可能得走山路,你会不会……”   陈牧挥挥手:“我年轻的时候比你爸跑得都快,这些事小菜一碟。”   “是靠耐力,不是爆发力。”陈牧笑道,不过除了赵平,他也想不到别人了,“那明天……”   陈牧话说了一半,忽然被人打断:“我去吧。”   方琛刚结束今天的工作,她从修复室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望着陈牧。   她的口罩没摘,看不到脸上的神情,但眼神晶亮无比,像皎洁的月光,击碎了满院黯淡。   回到警队,陈牧马上汇总小罗查到的新消息。   小罗在监视的时候听到了仅有的三个人说的四句对话。   王海兵阴沉的声音:“龙哥,我等不及了,我要分那批东西。”   男声不骄不躁,转了别的话题:“怎么出来的?”   王海兵说了等于没说:“逃出来的。”   旁边有个凶巴巴的声音:“弄死几个条子没?”   接着三人不知去做什么了,都没再说话,而定位信号也弱了许多,到最后已经完全找不到他们的位置了。   小罗还以为王海兵发现了定位器把枪给扔了,但是在黎明时分又听到了微弱的船鸣声,而城内有船舶出现的地方只有两个,西沙河沿岸的工业船和阿扎河东段的渔船。   根据声音的大小和周边的环境,小罗推测他们的住所应该是在阿扎河东段附近唯一的村庄吴懋村。   “在阿扎河东段就是吴懋村了?”小幺刚回来,又马上投入到了工作中,拍着桌子问小罗,“如果他们在船上呢?你要查准了,查不准就功亏一篑了。”   “这不是重点,”陈牧替小罗答道,“重点是王海兵和毒龙在附近接上头了,咱们赶过去,然后让小罗再找具体位置就行,吴懋村周边不是山就是河,信号不好也正常。”   吴懋村名义上依山傍水,三面环着双驼山,背靠阿扎河,听起来像世外桃源,实际上是交通极为闭塞的孤岛。   村里原来的几百户人家近些年能迁走的都离开了,现在只留下三十多户人家,年轻壮劳力几乎都进城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靠打渔为生。   出去要么爬山要么渡船,爬山一趟下来要四五个小时,渡船则要大半天了,所以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   “在船上声音就不会那么小了,”小罗对着小幺挤眼睛,“同样是警察,智商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小幺拿起本书往小罗头上一通砸:“你智商多高啊,扒开脑子给我看看。”   “砸坏了缙州警界最传奇的大脑,你赔得起吗?”小罗跳开,躲在陈牧身后,“野蛮,小心嫁不出去。”   小幺漠视脸:“嫁不出去也不嫁你,臭火鸡。”   小罗摸着满是发胶的头发:“队长,有人搞人身攻击了,你还管不管?”   王韶峰也加入:“你俩在一块得了,就当为民除害。”   陈牧言归正传:“别贫了,准备一下出发。”   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小罗手机保持畅通,在后方给予信息支持,陈牧、王韶峰和小幺上前线。   其中陈牧带着小幺和方琛一队,走山路,王韶峰守着阿扎河渡口,那是从吴懋村去外界的第二通道,两头截死,以防毒龙他们临阵脱逃。   四个人正好坐满一辆越野车,王韶峰开车先送他们去双驼山,然后再去渡口。   王韶峰关上驾驶舱车门时,小幺严阵以待地抢在了副驾驶。   王韶峰斜了她一眼:“这是队长的位置,坐后面去,跟方小姐聊聊嘛。”   小幺回头看了一眼方琛。   她今天穿的很素净,灰色加绒靴子,蓝色牛仔裤,黑色打底衫,外面套着一件和靴子颜色相近的开衫加长款线衣,背着工具箱,像是要出诊的游医。   方琛的眼睛无的放矢地看着远处,好像身边的人都是无物。   小幺打熟不打生,无话跟面前高冷的方小姐讲,又不想在冷场的地方坐,她把脚一抬,蹬在前面:“皇上不急太监急。”   王韶峰峻急:“嘿,骂谁呢?欠揍吧……”   小幺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前两天是谁挨揍了……”   陈牧把摩托车放进后备箱,跳上车坐到了方琛的旁边:“老王,开车。”   王韶峰这才发车:“我不跟有些人一般见识。”   ☆、第24章 山间征途   “紧张吗?”   车子开出民生路时,陈牧问一直慎默不语的方琛。   “其实这次出去不是全无危险,你可以不用去的……   “赵老师不方便,”方琛道,“我也不想尸位素餐。”   陈牧想了一下又说:“我会让赵平把这次的事情写在你的推荐信里。”   方琛愣沉了一会儿,缄口不言。   “有我们队长在呢,方小姐把心放进肚子里。”   前面的王韶峰笑道,然后吹起了口哨,《机车女孩》的旋律。   “奇怪奇怪真的奇怪,   这机车女孩越看越可爱,   没看到她就High不起来,   甚至开始想念她的身材,   我不相信不相信,   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   机车女孩你在哪里,   我今晚就想看到你……”   或许是因为歌曲的调子太欢快,让方琛觉得他们不像去查案,而像是去旅游。   她看着陈牧立体的侧脸:“为什么叫云来县呢?”   陈牧没明答,朝天空指了指。   今天是她来这儿以后见过最晴朗的艳阳天,大片缥缈的云朵漂浮在明净蔚蓝的天空,然后翻涌而过,轻纱的白,花朵的粉,深海的蓝。   缕缕银丝连绵不断,像是晶莹的银鱼,游在漫无边际的虚无中,连同东方远处的丘陵,形成一枚彩色羽翼,披在周围村庄上空。   人们传说,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烟从天宫来,落入驼山东。   这便是云来县的由来。   方琛看得入神:“像仙境,看不厌的美。”   “美吧?”小幺在前面头也不转地接茬道,“让你看一辈子愿意吗?”   方琛收起目光,认真答着小幺并不友好的问题:“如果有需要也未尝不可。”   小幺扑哧笑了:“赵馆长又不在,方小姐不用打官腔。”   “干嘛呢你?一闲就刺人,方小姐别理她,”王韶峰看不过,帮方琛还击回去,“让你一辈子待在伏流乡,你愿意啊?”   “我愿意啊。”小幺直截了当地说,然后反将王韶峰,“怎么着,你还有二心啊?”   当初除了陈牧是提出来主动来伏流乡的以外,其他几人都是被任命来的,上层给出命令时,根本没说时限,只给了一句“视情况而定”,还让他们跟家人说一声,如果个人不接受可以不去。   但大家都没任何异议,全都按时过来报道了。   “我当然也愿意啦,老大去哪儿我去哪儿,”王韶峰说道,“方小姐跟咱不一样嘛。”   “是不一样,”小幺哼气,把方琛看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大小姐,“云低多雨,旱涝多灾,一般人看不出美来。”   方琛在小幺面前碰了壁,不再插言,就像是小幺说的不是自己,坦然自若地把目光转向一旁。   她每次被人挤兑时,脸上都会出现这种疏离的表情,似乎习惯了被误读,然后默寞地放空一切。   陈牧自始至终都没帮谁多说一句,方琛不熟悉云来县,也不需要熟悉,她本能地欣赏着面前的一切,本无可非议。   而小幺看多了人来人去和虚与委蛇,付出过一腔热情也总以寂寥收尾,她也没错,只是不该把方琛当靶子而已。   车子随后进入了苍茫辽阔的双驼山,由东向西开去。   双驼山高度有限,但怪石峻峭,危峰兀立,在两块驼峰处,金字塔形状的巨石直插山顶,从山下望去,宛若巨蟒吐芯,闪耀苍穹,不由让人心生敬畏。   山道犹如其名,崎岖不平且不说,大多狭仄三回九转,仅能容下一人侧身踮脚挤过,山上植物只有侧金盏一种,不过侧金盏幼苗只生两枚子叶,而后逐年再生出一到三枚茎生正常叶,一般需五年才能开花。   花姿娇娆,那时双驼山便如一个巨大的花海,盛开在天地之间,其他时候便是光秃秃一片,只有一些绿色枝叶点缀其间。   越野车在宝蓝色的天空和青白色的山间穿行,方琛掠着风,烟云低低地飘在触手可及的头顶,既惬意又有一丝阴冷。   绕过一段平展的碎石路后,他们迎来了逶迤的盲肠山道,王韶峰在车叮叮咣咣熄火前停在了一旁。   陈牧下了车,和王韶峰隔着窗碰了碰拳头打气:“保护好小命。”   这是他们以前在刑警队的分开做任务时的常用语,而今王韶峰一个人做任务,陈牧也免不了担愁。   而后王韶峰开车离开,陈牧领着方琛和小幺翻山越岭朝吴懋山挺进。   一般人爬过双驼山需要两个多小时,但陈牧希望能再快点,把时间压缩在两个小时以内,所以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在他的带动下,小幺和方琛也跟着快了起来。   陈牧让小幺走在最前面,方琛走中间,他则跟在后面。   而方琛刚上山不久,左手就被草根割破了手掌,血一直流个不停,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出了一身汗,腿也开始打颤,很快就有些精疲力竭。   每到这儿时候,她就开始骂自己悲催的生活方式,运动永远提不上日程。   她身体颤颤巍巍,差点倒在身后的陈牧怀里。   陈牧扶了她一把,关切道:“撑不住了?”   “路有点难走。”她将袖子向上挽起,以免手掌的血染到衣服上,“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小幺,你先过去。”陈牧朝前面的小幺喊道,然后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水,抓稳方琛的手,直接喷洒上去,“现在没雪了,已经是老天有眼了。”   一股灼热的痛立刻在全掌延伸,方琛咬着唇,手本能地往后缩,但被陈牧紧紧抓着没放。   “侧金盏有毒,处理不好会溃烂。”   陈牧喷的是他们出门办案时常带的含盐水,可以解渴消毒。   喷完水,他拉过她身上的工具箱,打开后拿出一卷绷带,撕下一截缠扎在她手上。   几天前,她也曾为他包过伤口,陈牧尽量动作轻柔,以免加重她的疼痛。   陈牧包完打好结,方琛兢悸地摸着手上的绷带:“这样还会烂吗?”   “好好护着就不会,”陈牧把手递到她跟前,“怕残啊?”   “怕再不能摸文物。”她拉住他温厚的手,借着劲往上迈了一步,像攀上了一座山。   陈牧很没有自知之明:“工作狂。”   他拉着方琛踩着石道朝前走,遇到陡峭处,会先跳过去,然后再回过头来牵她,但在来到一处较宽的岩石时,他没先走,而是准备让方琛先过去,他在后面托她一把。   陈牧教方琛攀岩的要点:“两手抓牢,脚尖往后蹬……”   按着陈牧的方法,方琛先登上了下面的一块巴掌大的小石头,两手抓着上面的石头边缘往上爬。   然而她臂力还是弱了些,身子忽地一歪,肩上的工具箱滑落下来跌入山涧,她急忙伸手去抓,整个人朝山下坠去。   陈牧立即喊道:“不要了。”   他伸手抓向方琛,然后揽住腰把人捞了上来,紧接着在猛烈的冲力下,跟着方琛一起撞进了旁边的两块石头中间。   陈牧倒在了下面,头枕在一块方石上,双手仍紧抱着她,脸触上她四散的长发,有股清幽的香,她的身体很轻,像头上虚空的云,扎在他怀里隐隐地抖着。   头上是天,身边是她,两旁是垂直的山石,身下是坚硬的土地,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脸搁在他的胸肌上,身体夹在他和石棱中间,两人的姿势都极不舒服。   但陈牧忽然觉得此刻连日来的疲顿减弱了许多,如此这样也不差。   良久,他以为她吓过了劲,以至于很久没回过神,低头想叫她,却听到她像是笑了一声,却又带着一丝悲凉:“我真笨。”   她又添了新伤,右手从虎口延展到手腕下方,新艳的鲜血还未凝固,像附在上面的浓艳红线,上面沾了些毛刺。   陈牧抓住那只手,用力捏着,将毛刺一根根挤出,然后歪头吮住那条伤痕,重重地吸了一下,侧身吐掉一口血沫。   她轻轻发出一声痛吟,今天真是祸不单行,陈牧的动作让她想起了电视里的桥段,还以为自己会有什么不测:“没有沾到那个花,也有毒吗?”   “只是以防万一,”陈牧拨开她脸上的发,看到她眼底的润湿,“一点小伤而已,至于哭成这样?能起来吗?”   方琛动了一下腿,手按着他的肩挣扎着起身,但片霎间又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落回在陈牧身上,右胳膊肘部则捣向他的两腿根。   陈牧向上小幅度移开,她的肘部扑了个空:“你这家伙……毛手毛脚。”   陈牧曲起腿,用膝盖顶住她的腹部,想把她推坐起来,方琛的身体却像瘫软了似的朝他倾斜过来。   为了不让自己趴下,她手扶着石头上,像是竭尽了全力:“我的脚……”   陈牧翘首看她:“脚怎么了?”   她凄疼地哼了一声:“好像断了。”   陈牧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侧着身去查看,然后看到她的左脚卡进了石缝里。   因为石缝过于阨狭,把她的细软的脚拧成了麻花。   ☆、第25章 并肩而行   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方琛的左腿先是砸到了石头上,然后才卡进了石缝。   陈牧小心帮她把腿抽出来时,方琛的两颊冒着豆大的汗珠:“疼......”   “先忍一忍,伤口总要先处理。”   陈牧说着,轻轻帮她脱下白袜子,然后发现她的脚踝已经肿成了馒头,而也许是摔麻痹了神经,她竟然后知后觉到现在才喊疼。   “先上去再说。”   陈牧抱起方琛站起身,把她抱到了一边的石头上,然后一跃而上,跳出石坑,接着把她挪到了一块平滑的地带。   陈牧看了看她的伤,问道:“你身上有手绢之类的东西吗?”   身在荒山野岭,既没有冰袋冷敷又找不到固定踝关节的木板,用冷水沾湿毛就是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冰敷用具。   陈牧一边心疼方琛,一边禁不住自咎自己的失职,他只急着抓人,几乎完全怠忽了她的个人情况。   她又不是警察,怎么能让她跟着他们一起奔命呢?   “哎,你怎么了?”方琛咬着唇忍着疼,看到陈牧忽然凝起了神,表情一下严肃万分,还以为又有了别的麻烦呢,“不会雪上加霜吧?”   “没有,别胡思乱想,”陈牧让她不要疑神疑鬼,重复道,“有手绢吗?”   方琛摇头,因为用手绢是很遥远的习惯啊:“纸巾行吗?”   “不一回事!躺过去。”   陈牧让她躺卧在身后的石头上,取下背包垫在她的脚下,这样可以让静脉回流,减轻胀痛。   而后,陈牧又从皮靴筒内抽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抽出最里面的衬衣,经心地割下一块三角形的布,用盐水打湿。   方琛看着他一分为二贡献出来的衬衣,颓叹:“等我好了,给你买件新的。”   陈牧仰起头,对上她的眼角:“给钱也行。”   方琛一头黑线,这么急着要钱吗?   陈牧拿着湿衬衣布条,掰着她的脚看了又看,还是有些不安然:“伤成这样可能骨折了,这种情况下最好用棉垫或毛巾垫在下面加包包扎,不然会造成关节移位,想完全好就难了。”   陈牧一看就没少给人包伤口,说的术语都有些费解。   方琛不是很懂:“怎么加包?”   “用毛巾啊,棉垫啊,衣服啊什么的,软的最好。”   他倒是愿意奉献出已经废掉的衬衣,但衬衣料子不透气,外套上则落了很多土,都不能用:“我的衣服都太硬了。”   方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身上仅剩的衣服:“我也没有。”   陈牧端详着她,忽然靠过来,低声对她说:“其实呢......你有的。”   方琛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陈牧拍着衣服上的土,并不避讳,好像是男大夫给女病人做诊断:“内衣垫啊。”   “不行。”   方琛让他死了这条心,没了海绵垫她还怎么用内衣?她只穿了一件打底衫而已,没有内衣怎么出去见人?   陈牧做她的思想工作:“海绵垫在最里面,又干净又软,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你穿这么厚,少一层东西也看不出来吧?”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命重要还是美重要?”   “不是美的事。”   “那是什么的事?去掉海绵垫除了影响美观还能影响什么?”   “给你说了也不明白。”   “那是你不想说明白。”   方琛想彻底断了他的想法:“封闭式的取不出来。”   陈牧见招拆招,晃着手里的刀:“拆了不就能取出来啦?”   方琛还是摇头:“我不包了行吗?我自己走。”   陈牧叹息:“你走得了吗?我们得抓紧,后面还有任务呢。”   陈牧这句话起了作用,方琛无奈地说:“那你不要看。”   陈牧扔下匕首留给了她,自己扶着石头站起来,跳了出去,然后看向巍巍大山,对着身后的方琛道:“好了叫我。”   方琛背过身,面向一块石头,先是脱去了外套,然后是打底衫,最后解下内衣,拿起刀子拆线。   陈牧看到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忍不住感叹,这人的脑子还真是一根筋,拆棉垫就只是拆棉垫,先脱掉的衣服放在一边,大冷的天,也不说再披上。   他忍不住道:“把衣服披上,小心别感冒了。”   不是说背着身吗?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穿衣服的?   方琛一边披衣服,一边不满地咕哝:“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别那么猥琐行吗?”   “这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头顶的太阳。”陈牧也不回头,只是斜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披上了衣服,那道令人浮想联翩的倩影才正常许多,“你影子拉这么长,我不想看到都难。”   方琛微怒:“我有伤走不了,你就不能走远一点?”   陈牧驳道:“要是一个不小心,狼把你叼走怎么办?”   陈牧忽然发现和异性工作人员打交道真是个亘古不变的难题,保持距离吧,怕对方有危险,稍微近一点呢,又容易被看做流氓。   “行,我远一点。”他往前走了几步,滑进另一个小坑内,干脆坐了下来,“这样总行了吧?方大小姐。”   七八分钟后,方琛勉强穿上剪得破烂不堪的内衣,收拾好以后,把剪出的两块海绵垫给了陈牧。   “这么薄?”陈牧捏在海绵垫,好像有点难以相信,眼睛不由往方琛的胸前扫,“偷工减料了吧?”   方琛呼冤:“没有。”   “厚度不对啊?还有折边……”   因为是从内往外剪出来的海绵,所以看起来好像不完整,像是从中间割了一刀。   方琛不想和陈牧讨论这个话题,想尽快翻过这一页:“你知道什么?快包啦!”   陈牧把垫子放在她的脚踝两侧,用从衬衣上剪下的三角巾包扎,淡淡说道:“我可不知道嘛。”   方琛暂时动不了,下山的路,陈牧只得背着她走。   因为道路低洼陡立,他深一脚浅一脚,晃得背上的方琛左右摇摆,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陈牧大气都喘不上,不由朝她腿上拍了一下:“快被你勒死了。”   方琛憋屈:“你走路不稳嘛,我不抓紧你怎么办?”   “这是山路啊,大姐,还要背着你这座大山,”陈牧故意斜了一下身体,差点把方琛扔下去,“你稳一个我看看?”   方琛拉着他肩上的衣服,像只树懒挂在他的身上,然后用力夯他的背:“你好好走路,乘人之危是小人。”   陈牧冷声冷气:“我可不是君子,你早该知道的。”   方琛听天由命状:“好像是哦。”   陈牧背着人,走路更慢了,他担心这样想去可能要走到天黑了,所以找到一处缓坡,决定直接用下滑式下山。   方琛看了看,到山下还有两百多米,要是滑不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陈牧已经从皮靴筒内抽出了一把小刀,在坡两边凿出了两道深沟,以增加石头上的摩擦力,防止滑动时方向出现偏差。   他先试着滑了一小段试,不加速可以滑行三十米远,跟预期差别不大,他把方琛抱过去,让她伸平腿,双手放在两侧,眼睛瞪圆,遇到尖刺物时要注意避让。   看着她一声不吭任他摆弄,陈牧赞赏道:“没什么优点,胆子勉强算一个。”   其实她一点都不胆大,她只是不想做拖油瓶,不想拉后腿:“还不是被你逼的?”   陈牧也不想做恶人:“实在怕我们就走路。”   方琛否决:“就这样吧,都已经准备了。”   陈牧脱下里面破掉的衬衣,包住方琛的屁股,袖子绕过大腿扎在腰上: “你要真有事,我陪你一辈子。”   方琛这次倒没反驳,她相信陈牧能做到,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让他永远留在伏流乡的边城,似乎再合适不过。   陈牧双手移到她背上,用力朝前推去:“相信我,你不会有事。”   方琛身体随即俯冲而下,感觉像在沙漠玩滑沙,只是现在身下不是柔米绵的细沙,而是有些略硬的石头,屁股像着了火,辣热热一片,但因为是陡坡,其实两百米也不过是一分多钟的位移。   她很快就滑了下来,只是下面没有缓冲带,她便一头栽到了地上,然后翻了个跟头滚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她拍了拍屁股,爬起来急忙掏出塑料袋,看到锡纸和新土完好无损,于是冲山上的陈牧喊:“你可以下来了……”   喊完她才看到,陈牧已经滑到中间了,像一头矫健的豹子,滑翔在双驼山间。   快到方琛跟前时,为了避免撞到她,陈牧冲右边滚去,然后稳稳地落下。   “我看看,伤到没有?”陈牧忙爬起来,拍着方琛头发上和衣服的土,又去看她的脚。   “我的脚没事,”方琛右脚踩地,努力站了起来,“我们快走吧。”   陈牧背着方琛走出东山口时,小幺刚从山脚下来。   “飞下来的?”小幺看到他俩顿时吃了一惊,然后又带着担惊,“怎么伤的?”   陈牧手指向后指向背上的方琛:“人太笨了,走到石缝里去了,工具箱也丢了。”   “竟然能把自己的武器给丢了,真是服了,那找到文物怎么办?她岂不是没用了?”小幺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担心方琛不高兴,习惯了直截了当,“她也不能进村吧?待在这儿?”   “不行。”   方琛暂时是不能跟他们进村,因为不能带她一起深入毒龙的所在地,但他们要做的事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无法预估,所不知道几点回来,太晚回不来怎么办?   把方琛丢在这儿,晚上遇到狼不就玩完了?   陈牧又道:“再往前走走看。”   “我带了锡纸和新土,可以用来保护文物。”   方琛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塑料袋,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单细胞生物,一点功课都没做。   “太好了。”陈牧让她收好东西,大步走在小幺前面,“工具箱丢了就丢了,回去到县城再给你买一个。”   小幺难得看陈牧这么热络,买工具箱是博物馆的事,他操哪门子心啊?   ☆、第26章 吴懋村遇险   走出双驼山,又过了一公里的谷地,陈牧三人才看到了荒山笼盖下的村落。   此时小罗发来了新的信息,最新的定位信号正是出现在吴懋村村后的一间平房内。   陈牧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分,随即做了简单的行动方案,他和小幺去村里追人,方琛在旁边的竹林内等着。   如果找到文物,再来接她去处理。   走之前,他丢了一把枪给方琛:“会用吗?”   方琛出乎他意料地点了点头。   小幺有些吃惊方琛的反应:“你会打枪?可别说是大学的时候军训学的那点知识教的哦。”   “不是,”方琛轻声道,“我以前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跟别人学过打猎。”   小幺轻轻“哦”了一声,和陈牧对视一眼,先一步朝前面走去:“我在前面等你。”   方琛摸着枪,问陈牧:“把枪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怎么说都比她需要枪的吧?其实她不想接的,只是是他提出要给的,方琛从直觉上认为自己拗不过他,所以才只能听他的话。   “不是还有小幺的枪嘛,而且我还有这个......”陈牧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插在腰间,向她强调,“如果有人不轨,就开枪打腿!”   方琛把枪放进大衣口袋:“好。”   陈牧又看了看她:“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带着无限信任,因为他希望她也能信他,这样她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不慌不忙。   她笑了笑,神态仍跟平时一样没有变化:“你去吧。”   看着方琛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陈牧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他说完,转身消失在竹林外。   听到陈牧这句话,方琛有着片刻的愣怔,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望着陈牧远去的方向,喃喃道:“我没有办法。”   十几分钟后,陈牧和小幺走进了村里,按着小罗给的路线,来到一座房屋前。   这间房在吴懋村的村头,门前长满了半腿高的杂草,像是很久没住过人了。   不过越是这种容易被人忽略和遗忘的地方,越是不法分子的理想地,陈牧还是会仔细排查,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线索。   他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院子大门锁着,生了厚厚的锈,肯定没人住,而离这房子最近的人家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确保不会惊了其他人扰乱行动后,他和小幺准备破门。   进去之前,小幺担心陈牧:“你不该把枪给她,那是你的命。”   陈牧摸着匕首道:“这个也一样。”   小幺还是说:“那些人没必要动她。”   “王海兵见过她,就算没见过,我们也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别的地方,”陈牧有些厉言道,“按规定我们要保护她,但人不够没办法,小幺,你要知道,所有文物修复之外的事情,都不是她的义务。”   小幺低着头:“我错了。”   陈牧笑着拍拍她的肩:“行动。”   两人互相配合着打着手势,敛声息语地来到门口。   等陈牧伸出的手指从三变到一时,小幺大喝一声踹开门闯了进去。   “不许动!”   屋里静泰如斯,空无一人。   房间装修了一半,四面墙只抹了其中两块水泥。   地面还是土质的,共有两个房间,靠门的一间是半开放式的嵌入式厨房,靠里的是占总面积三分之二的卧房,卧房内没有家具,只有一张竹椅和一张席梦思床。   床上没有任何铺盖用的被褥,席梦思床垫上和厨台一样,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都没有人住宿过的痕迹。   两人把房子翻了一遍,还搜了床底下和厨房角落里的粮仓缸,半个人影没见。   “妈的,被反耍了,”小幺从电磁炉下面找到了定位器,拿着定位器来到卧房内,“他们根本不住这儿,过来只是丢这东西,想让我们找不到北。”   陈牧正蹲在竹椅前:“不见得。”   他刚抹了两次竹椅靠背的隔板,手指上没有一点灰尘。椅子放在这么一个地方,不合常理啊?而且来一次吴懋村并不容易,他们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陈牧又来到床边,掀起垫子看了看,垫子的灰尘痕迹也不对,明明有一块垫子没压到,但上面竟然是干净的。   对手的审慎刷新了小幺的想象:“难道平时他们不坐椅子,累了就只靠在隔板上?”   “可能吧,说不定床也有人睡,睡完又把床垫放上去了,”陈牧走到床头,让小幺去床尾,“把床移开看看。”   两人合力把床挪走,然后看到大床位置中间地方的泥土似乎被人翻新过,最上面一层是松散的。   而搬床的时候有东西从垫子下掉出来,陈牧拿起来放进了口袋。   “竟然还有机关,”小幺走过去,用手扒开旁边的泥土,土堆里面露出一个挡板,“难道是文物?”   陈牧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们见招拆招,费了一番心机引他们来这儿,难道是为了让他们找文物?   直到听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滴答声从隔板内传出,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快出去,是□□!”他对小幺喊道。   他走过去抓住小幺,拉着她一起朝大门跑去,在跑出门口七八米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墙体轰然倒塌,房子豁然四分五裂。   陈牧用了最大力量推了小幺一把,然后被一道土浪掀翻在地,瞬间失去了知觉。   屋子在两分钟之内被炸成一片废墟,急剧的爆炸声顷刻传遍了整座村庄。   村里正在做饭的家庭主妇或收了渔网打算回家的渔民陆续从不同方向走了过来,百米之外的方琛也听到了。   她瘸着腿一步一跳地来到荒草房前,看到被掩盖的两人,腿都差点软了。   老村长打渔还没回来,人们不认识忽然闯入山村的三人,更不清楚为何荒芜的房子怎么就炸了,他们出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淳朴思想,帮着方琛把人抬了出来。   小幺轻伤,躺在地上昏睡,陈牧则被砸到了心脏,连呼吸都弱了许多,生命似乎在垂危之间,外面救护车进不来,等着去医院的话跟等死差不多。   方琛用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点急救知识对陈牧进行紧急施救,先清干净了他鼻口内的土尘,然后解开他胸口的衣服,不停地按压。   “你醒醒……陈队长醒醒……”   望着满脸尘土的陈牧,方琛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   时光倒流到她十岁的那年,当初爸爸就倒在一片残砖废瓦中,嘴巴、鼻子和耳朵全都出了血,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医生对着他做心脏复苏,但爸爸终究没醒过来。   “不要睡……”方琛跪在陈牧的身侧,“求求你……”   貌似多年郁积忽然有了缺口,她呜呜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涌出。   “求你们帮帮我……”   她漫无目标地看向人群,面前是白发的老人和三四个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同情地看着她,但却力不胜任,他们不懂急救,也不懂该如何让一个人起死回生。   她力倦神疲,撑开他的唇做人工呼吸,朝他大口吐着气,想要把所有的氧气都给他。   陈牧还是没应和,她有些绝望地低语道:“完了。”   然而头顶忽然一沉,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哼出来的:“闷。”   陈牧醒了,亮起的清眸望着她。   她清凉的唇还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唇边,翠玉般的眼睛忽闪着,长翘的睫毛微颤,像两把小刷子。   “老天爷!”她擦了把眼泪,喜极而泣地叹着,看他扭头看四周,忙说,“小幺没事,一会儿就能醒。”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怎么又哭了?”   “你刚刚差点没呼吸了。”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只是呼吸轻,”刚才掉下的一块预制板断成两截倒立在他的身体两侧,反而挡住了不断掉下的断裂墙体,陈牧摸着唇,上面还留着她的气息,“很棒。”   她眼底藏着一种忧恫,像有很重的心事。   陈牧轻轻说道:“别哭,你还是笑起来美。”   她扭开水壶,用水在他脸上沾了几下:“我怕你醒不来。”   “不想我死?”   方琛用力点了点头:“都不要死。”   “没那么容易死,”他咳着,“但被你占便宜了……”   她不耐地撅起嘴:“得便宜卖乖。”   方琛把他的衣服扣子系好,想伸手拉他起来,但陈牧却把手伸到了别处。   他从裤兜内拿出半张照片,弹开上面的土:“还在。”   照片是搬床的时候从垫子下面掉出来的,同时还有一个弹壳,被他一起装进了口袋。   那时弹壳上还有一丝暖热,照片没来得及细看,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床底下新翻的泥土上,现在才有空拿出来好好看看。   照片有些泛黄,上面因为有潮气还有些黏糊的白点,本来有五个人,但被人斜着撕去了一半,只能看到众人的腿和最边上的一个男人。   男人头发微秃,左上面第二颗镶了金牙,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陈牧拿着照片还在打量,却听见旁边的方琛说道:“吴坡子。”   他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第27章 七彩簪   所幸方琛来得及时,因为自制的□□量不是很多,所以两人都没受太重的伤,只有陈牧的腿肚内穿进去了小块玻璃渣。   他忍痛用钥匙扣上的小刀挑了出来,拿盐水将就冲洗了一下,喝了点水,就跟小幺爬起来继续工作了。   小幺开路,拿着陈牧存下来的小半照片,挨家挨户地向村民们亮明身份,询问照片上的人。   陈牧则扶着方琛跟在后面。   小幺几乎逢人就问:“炸掉的房子是谁的?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房子的问题并不难回答,有人说房子是村里的一位老汉九个月前盖的,但还没装好就收到了在北京工作的小儿子的电话,要他去北京住,然后一家人好有个照应。   房子在这儿不值几个钱,老汉拿了几件衣服就走了,然后房子就跟其他院子一样成了荒原,吴懋村房多人少,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但他们并不清楚最近有什么人出入这间看似平淡无奇的房子。   第二个问题则问倒了很多人,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认得,反正肯定不是屋子主人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过吴懋村出去那么多人,是以前住在这儿的也不稀奇。   而且照片是十几年前的,人活到现在差不多五十岁左右,不认识也说明不了什么。   小幺在几个下象棋的老人面前再次碰壁后,站在她身后的陈牧忽然改了问法:“咱们这儿有个叫吴坡子的吗?”   下棋的老人摇摇头,敦促同伴快些走棋。   但旁边一位看棋的六七十岁老大爷好像知道些什么:“你说的是吴忠军?他以前倒是坡过脚。”   陈牧如获至宝:“他人在村里吗?”   “如果你们找的是吴忠军的话,就在呢,往前左边胡同拐进去第一家,”大爷给他们指着路,又有些不太相信,“你们没弄错吧?那是个老实人,十多年没出过村了。”   “我们就是问问情况,”陈牧把剩下的半盒烟塞给老人,“您老接着玩。”   小幺嘴尖舌快:“我去找他。”   “吴忠军交给我。”陈牧看小幺还想说什么,把方琛推到她身边,“你们在这儿待命。”   有他在,怎么能让小幺去冒险呢?   小幺努了努嘴,只得作罢。   方琛把藏在衣服里的枪还给陈牧:“这个你拿着。”   陈牧接过枪,上面还留着她的温度。   他对着她们点了点头,只身朝吴忠军家走去。   走进前面的胡同,陈牧很快来到一户盖有两间老瓦房的小院子。   房子有些老,墙面有多处裂纹,最上面还铺了一层塑料纸,大概是用来防雨水的。   院子里,钢丝做的晾衣绳上挂满了二三十厘米长的鲢鱼,两边还各有一件橙色的鱼皮衣,当中的石桌上放着切成块的鱼。   一只土黄狗围着石桌打转,啃着地上的鱼内脏,院子里一股既腥又鲜的气味。   两间房中,明间的房门紧锁,暗间的房门虚掩,陈牧蹑悄悄地走向暗间,正想敲门,房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朝陈牧歇斯底里地喊着:“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陈牧一个侧身,避开了身后朝他袭刺过来的吴忠军,吴忠军血气翻涌,行如疾风地挥舞着杀鱼刀,疯狂地向陈牧砍来。   陈牧侧身退步,绕着院子连连撤开,院子的空间还算宽足,他退有可退,但吴忠军很快就有些跟不上速度。   趁吴忠军换气的时机,陈牧微微曲膝抬腿,随着一个爽脆的侧踹腿,击中了吴忠军的右手臂,吴忠军痛哼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杀鱼刀。   陈牧继而趁胜追击,将他拦腰抱摔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腰身,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在他仰着脖子垂死挣扎时,又抬起肘部,朝他右边肩胛骨猛击。   吴忠军像斗败的公鸡,一哼不哼地垂着脑袋趴在地上,舔着唇上的血丝,黏在嘴边的泥土上。   面前的人无疑便是吴忠军了,他留了络腮胡,人也发福了许多,比以前更黑了,年轻的时候确实伤过一条腿,但后来安了假肢,所以坡脚的日子只有一两年时间。   如果不是比照了家里的其他照片,别说进进出出的村民们了,就是陈牧也不能确定他就是照片上的小伙子。   当陈牧要上手铐时,明房的妇人带着哭腔求他:“求求您了,放了他吧,我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交出来。”   陈牧扭着头,看到门口的老妇人。   她头发花白,满是倦容的脸风霜沟壑,早盈满了泪水,纵横的皱纹像是被刀子刻过一般,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衣,两条裤管内是悬空的虚落。   没等陈牧说话,吴忠军哑着嗓子吼她:“凤琴,你不要犯傻,你想害死儿子吗?你快进去,这儿没你的事!”   “你都要杀人了,也不管我的事吗?”凤琴眼圈泛红,大声哭道,“吴忠军,你这是在逼我死。”   吴忠军憋气窝火,把枪口对准陈牧:“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别为难我老婆孩子。”   原来面前的妇人就是吴忠军的妻子凤琴,陈牧没管吴忠军,只问凤琴:“东西在哪儿?”   吴忠军对着凤琴撕心裂肺地叫:“你别糊涂。”   “你要被他们威胁一辈子吗?”凤琴抽噎着,慢慢说道,“暗房地窖里,我昨天看他去过那儿。”   吴忠军瞪着一双凹陷干裂的眼睛:“完了,全完了。”   陈牧马不解鞍,一边通知小幺和方琛过来,一边从暗房的地窖里找出了一个绛红色的枣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七个玉簪子,一共有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每一个簪子外观上看是一种纯色,但在阳光下一照,里面又折射出其他六中颜色。   巧夺天工的簪子熠熠生辉,让看过的陈牧忍不住地感叹,古人的智慧真令人震撼。   不过可能是倒卖分子不懂技术保护,其中三个簪子直接断成几截,另外四个则像沾了脏东西,有的上面覆着一层淡淡的黄色,有的则有些白斑。   陈牧把玉簪子交给刚过来的方琛:“这些还有救吗?”   方琛像接过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敬小慎微地捧在手里:“现在还不敢肯定,得回去测一下。”   小幺看着碎玉块,不无担心地问:“黄色的是什么?”   “玉石分为不同种类,有翡翠硬玉等,也有和田玉的软玉等,这几个簪子从外面看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其实是不同玉石做的。”   方琛把簪子拿给两人看:“你看这支苹果绿,是岫玉,主要成分是蛇纹石,质比较软,这支蓝色的就是青金石,质脆,受重易碎裂。”   方琛用新土在每个簪子上擦了一遍,然后用锡纸将簪子一个个包住放回到木盒子里。   她耐心说道:“不同的玉遇到不同物质,就会产生化学反应从而被氧化,而玉薄弱部位氧化最重,就像这些白斑,是表面钙化而成,就是因为地窖氧气不足和湿气太大所致。”   陈牧问:“严重的话会怎样?”   “再严重一些,就会被浸蚀成粉末粉状,那么就是再好的修复师,也只能回天乏力,而如果是火烧的假玉器,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我靠,”小幺被方琛的话惊得合不拢嘴,“再晚来一步,这些东西就全成废品了。”   陈牧先送凤琴回了明房,然后和小幺带着吴忠军去了暗房问审。   方琛则留在了外面,抱着玉簪子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   暗房好像很久没用了,里面一股子的霉酸味,呛得小幺不得不往门口站了站。   小幺问呆愣在一旁的吴忠军:“毒龙他们去哪儿了?”   吴忠军眼中噙满泪水,扑通一声跪在他们跟前:“给我儿子条活路吧。”   小幺目光严峻,厉声道:“抓不到毒龙,你儿子能安全吗?现在威胁你的到底是警察还是毒龙?现场有你的照片,证明你是否去过那儿对我们来说易如反掌。”   吴忠军两眼含泪:“求你们......”   小幺连连追击:“你当然也可以说是梦游,之前做的事也可以不提,但这些调档案去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你仍是目前这宗爆炸案的最大嫌疑人,如果让你儿子知道有这么个爹,你让他怎么想?”   吴忠军的妻子八年前上山挖药草摔断了双腿,常年卧床不起,家里靠他一个人卖鱼卖钱或采侧金盏给药厂做药材维持。   他膝下还有一个独子,现在长春读师范大学,今年六月份毕业,日子苦了点,但是比很多人有盼头。   但即使是平凡困苦的生活,也没能让他顺遂到老,在一次去县城的路上,毒龙盯上了他,还追到了村里,然后拿他儿子的命做筹码,逼他为他们暗度陈仓。   他们以为双驼山是天然屏障,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吴懋村自然就是避风港,完美的藏身处,而把东西放在不起眼的吴忠军家里,不用带在身上试险,就再保险不过。   如果能找到买主再谈出货,既能避开闹市区警方的天眼,又能滤去潜在的假买主,谁会跋山涉水来吃黑货呢?即便有这个胃口,想离开吴懋村有那么容易吗?   这是毒龙打的如意算盘,他算准了吴忠军为了儿子不但不会动这批货,还会拿命保护,这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说句难听话,进一步,货能卖出去他们分钱,退一步,万一被警方截了胡,账暂时也只能算在吴忠军的头上。   如果没有葛三的突然闯进,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第28章 临别赠言   吴忠军面如土灰,低着的头恨不能扎进地底下:“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根本不会告诉我啊。”   陈牧拉了把凳子让吴忠军坐下:“坐下慢慢说。”   小幺则连珠炮地发问:“他们是谁?人是几号来的吴懋村?一共几个人?手里都有什么武器?你最近看到他们是几号?”   吴忠军擤了把鼻涕,一个个回答问题:“人是十二号来的,也就是五天前,三个人,毒龙和两个手下,男的叫梁子,女的……”   很明显,葛三故伎重演,还骗过了吴忠军。   “女的葛三,”小幺接过话,耸着肩对陈牧道,“看来跟咱们掌握的信息基本吻合。”   “对的,她是叫葛三,”吴忠军点头道,“他们手里有刀有枪,具体几发子弹就不知道了。”   陈牧相信毒龙的人是有组织的行动:“怎么分工?”   而吴忠军接下来的话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一般都是毒龙和葛三先出去找客源,梁子在家守着。”   “今天见过他们吗?”   “我今早本来想把东西还过去的,但那时毒龙和葛三已经出门了,只有梁子在,话说了不到两句,他就骂人,说再废话就先废了我,再废我儿子,说完……”   吴忠军说话打结,似乎有些心虚。   陈牧道:“说完怎么了?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索性说完吧。”   “说完就朝我开了一枪,结果发现子弹打不死人,枪原来有问题,接着找到了定位器,就开始埋□□,然后……其实我……”   陈牧摸着口袋里的弹壳,描摹出了梁子发现□□有诈后的事情头尾:“其实你在他走后想过拆□□的,但是你又不敢,所以选择了明哲保身。”   吴忠军苦着脸道:“我谁都得罪不起。”   小幺疑思:“既然梁子已经猜到警察会追到吴懋村,跑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七彩簪?”   吴忠军似乎也不是很了解内情:“他走之前让我好好留着七彩簪,还打了个电话给毒龙,怎么说的我没听清楚,但他说完就坐船走了。”   陈牧试着解惑:“以梁子的性子和处境,毒龙大概更相信吴忠军能保护好七彩簪吧。”   如果没有那半张照片,他们不是一样没有头绪,也更不可能找到吴忠军家里。   陈牧说着让小幺通知王韶峰守好渡口,然后又问起毒龙,“你跟毒龙是什么关系?”   “陈队长,你们是警察,应该听说过一个叫袁进龙的人吧?”   吴忠军不想再隐瞒了,因为知道瞒了初一瞒不了十五,所以还不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换一个属于妻子和孩子们的太平盛世。   陈牧心里一震,像被人狠敲了一下:“瑨州文物走私团伙的老大,十五年前车祸身亡……”   “我跟过他,因为打伤别人坐了十年牢,”吴忠军道,“那时候他身边主要有两三个兄弟,照片上就是他和何仓,王凡生,杜蛮子,还有我,不过后来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团伙也完了。”   “我略有耳闻,”陈牧轻轻捏着弹壳道,“不过这跟毒龙有什么关系?”   “毒龙是他当年的绰号。”   小幺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是想说有人借尸还魂吧?”   “那倒不是,”吴忠军强颜欢笑,“不过当年袁进龙的事人尽皆知,就跟以前电影里演的教父一样,可能有些刚出道的人崇拜他吧。”   “你是说现在的毒龙用袁进龙以前的绰号,仅仅是因为崇拜。”陈牧说着话的时候脑子忽然出现一个人来,但他把冒出的好奇压在心口,继续问吴忠军,“毒龙有孩子吗?他们不会是毒龙的后人吧?”   “他没有儿子,夫妻关系一直都不太好,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听说老婆带着孩子去国外了,”吴忠军提起以前的老大,多少有些唏嘘,“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陈牧把球踢给吴忠军:“你认为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   “他们应该也查过我,知道孩子上学需要钱,所以还送了钱和几件文物,但我出来后就发誓不再碰那东西了,就没要,其实毒龙一直都很客气,葛三也不多事,只有梁子难办,见我软的不吃就来硬的。”   小幺问:“照片怎么回事?”   “照片嘛,当年的事情上过报纸,弄张照片又不难。”吴忠军说道,“倒卖这行,有时候也讲个辈分,他们可能是穷途末路了,所以才病急乱投医吧,找个做过的人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安心些。”   陈牧听出话外音:“看来以前也有人找过你?”   吴忠军也不否认:“其实毒龙死后,我刚出来那会儿,也有人找过来,说要替他接着把事干下去,他讲义气,对兄弟们大方,有些人对他有些……可以说是个人崇拜吧,他活着的时候还挺自满的。”   小幺一边记录口供一边笑:“听你这话,还挺留恋犯法的日子呢。”   “那不能,”吴忠军搓了几下手,“但人都有善恶,他也有不恶的一面。”   “他的不恶是建立在你们帮他偷东西卖东西的基础之上,”小幺驳斥道,“不用粉饰,罪犯就是罪犯。”   陈牧也怫郁地说道:“他讲不讲义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事关生死时,他是个懦夫,也是个小人。”   他筹算着心里的问题,以免还有那些脱漏,却听到外面传来了方琛的哀痛声。   “啊!”她好像在尝试着从凳子上站起时摔倒了,仓皇地滚落下来,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怀里仍紧紧抱着枣木盒。   陈牧走过来,看着她踉蹡地站起来,一脸的严苛:“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她怯懦地笑了笑,像闯了祸的孩子,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又含糊应声,“都说知道了……”   陈牧稍一用力,几乎把她拽进了怀里:“跟我保证。”   这人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方琛看着他的亮如星光的眼睛:“保证。”   陈牧这才放了手,忽然又想起有问题要问她,但还没开口,就接到了王韶峰的电话:“老大,我在渡口看到了葛三。”   “他一个人?”   “暂时没发现别人。”   “跟着他,注意梁子也朝渡口去了,随时联络。”   陈牧挂了电话,又把小幺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让她做收尾工作,带着方琛和七彩簪先回警队,他到前面坐船去阿扎河渡口,跟王韶峰汇合。   陈牧讲完,看了一眼脸色泛白的方琛,爬过双驼山,再经过一次不大不小的爆炸,对于从未有过相似经历的她来说,看起来像生了一场大病。   不过她虽然看着虚弱,但依然大瞪着眼睛,大概是明白因为事情还没结束,一直保持着高度集中的精神。   小幺瞬间了然他的顾忧,爽气道:“我不会让她有事。”   “还有你自己。”陈牧和小幺说完,把身上的匕首交到方琛手里。   方琛仰着脸看他:“你也要保证。”   陈牧罕见地对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身出了门。   陈牧走后,又休息了两三个小时,等到方琛脚稍能活动时,小幺才决定启程。   走之前,小幺塞给吴忠军一叠钱,告诉他是陈牧的意思,让他给老婆买些补品,并让他不用担心儿子。   他们会和长春的警察取得联系,谅毒龙他们也不敢去市区找人麻烦,还要他好自为之,今天不让他伏法,不过是可怜凤琴无人照料,不想一人两命。   吴忠军感激涕零,一直跪到小幺和方琛出了大门。   出了吴懋村,已经将近晚上七点左右。   天色渐黑,暮色四合,双驼山万籁俱寂,耸立在苍凉的月夜中。   夜路难行,需要更严慎,爬山前,小幺拿着从吴忠军家里借的柴油和棉花,做了两个简易火把,点起后递了一个给方琛。   方琛诚惶诚恐:“真的有狼啊?”   “我们走的直道,子夜前应该就能过山,原则上说狼不会出现,不过晚上要看路嘛,总是用得着的。”   方琛笑笑:“那就好。”   小幺随后又给小罗发了短信,让他借巴希尔的车用,到西出口等着她们。   她刚忙完,便看到方琛已经到了前面。   看着方琛走路瘸狼渴疾,像是鼓足了劲往前跑,比她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还踊跃,小幺便知道她是不想分自己的神:“你自己行吗?我不是陈队,背不动你,但托一把还是可以的。”   方琛和婉地笑:“我们还是先各自为战吧,实在不行再互相帮衬。”   方琛将枣木盒裹紧衣服里系结实,然后像脚没伤一样,身轻如燕地往上攀爬,比来时更强劲勇猛。   小幺咕哝道:“难怪看上了呢。”      ☆、第29章 避坑落井   天公不作美,方琛和小幺刚举步维艰来到山腰,天上就飘起了雨。   小幺原以为是毛毛细雨,但雨势却逐渐走大,不到一会儿,就浇灭了手中的火把。   “你还好吗?”小幺喘着粗气,问前面的暗影,“不行就歇一会儿。”   方琛挤过一道窄缝,抓牢一把根茎,脚下却差点踩空,火把歪斜摇晃了几下,毫无征兆地掉下山间,像石子落入深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就像以前有次跟妈妈去野外攀岩,她脚不沾地,悬挂在主绳上,腿脚想被卡车碾过一般,没有半丝力气再往动一步,那种相似的感觉再次奇袭而来。   她嵌在灰蒙蒙的暗淡中,有些茫乎地说道:“我看不到路了。”   “先伸脚,踩稳了再走,方琛,你一定行的!”小幺朝她靠近一步,屏着呼吸鼓励她。   话刚说完,小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轰轰的声响,低头看去,下面的山坡下,一片黄色的泥泞轰隆而过。   而距小幺不远处,那片梦魇般的存在同样在吞噬着雨水洗过的山坡,雨越下越大,除了头顶一闪即过的雷电,就是哗哗作响的雨声。   雨水巨大的冲刷力,将金盏花连根拔起,裹带着泥石,似乎要将掀动整座山。   现在遭遇泥石流,堪比与最凶恶的夜魔狭路相逢。   小幺视野受阻,已经看不清前面的人,只听到方琛朦胧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下面怎么了?”   泥石流侵袭时,要沿着与泥石流成垂直方向的坡面两侧爬,爬得越高越快越好,然后需要优先选择平整的高地安寨扎营,尽可能避开落石和大量堆积物所在的地带。   “泥石流,不要回头,往上爬,去最高的地方。”小幺吼喊道,脚下打滑得厉害,她越不过去,只能对着方琛隔空喊话,“尽快找个宽点的大石头躲起来。”   等不了小幺,方琛只能拼死逃生,为的是不让小幺担心自己,而经过亲身测验,她方知有些话乃是生活教会的哲理。   有时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以前的她,爬个苍山上下都是要坐缆车呢,从未想象过自己竟也有徒步过山的时候。   方琛像在泥潭中匍匐穿越铁丝网,周身不时有碎石落下,有的砸在她的背上,有的从她四肢滚过,或许幸运之神庇护,她用着自己都无从判断的力量前行着,头脸倒是成功避开了所有险石。   身体几乎麻木的时候,她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山顶,距自己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咬着早已破血的唇,一寸寸往前挪蹭。   扒上一块梯形的石头时,方琛双腿一软,半个身子滑了出去,斜悬在石崖边上,原以为的即将安全情势忽然急转直下,一下变得危于累卵起来。   方琛喊不出声,臂力也使不出半点劲,靠着右腿和膝盖,拖着羸弱的身子往安全地去,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感到血槽已空时,她终是爬了上来。   “小幺,我上来了……”方琛忘了根本没跟小幺说过差点坠亡的危机,只想着和人分享命悬一线但却有惊无险的欢欣,“小幺……小幺你在吗?”   没有回音,只有泥石流携带碎石因撞击产生的沉闷音咆哮而过。   方琛带着哭音,又喊了几声:“小幺,你在不在啊?”   她尽量往好的方向想,或许小幺只是暂时避雨,躲到别的地方去了,然后忍着惴惴不安,小声哭着攀陟上石头,想去凸起的中心区躲避,好彻底远离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当精疲力倦晃晃悠悠地往石头缝里倒的时候,一只沾着泥水的大手出现在了她面前。   “陈牧……”也许是一天下来有了交命般的依赖,她第一个念头便是陈牧转回来寻她们了,于是哽咽着去抓那只救命的手,“小幺她不见了。”   然而抬头的那一刻,她却看到了一个陌生人,蹲在石头中间,眼角像挂着一条虫子,精瘦的脸上带着狞笑,在阴暗不明的雷电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   这人是谁?怎么出现在这儿?   方琛不知道,此人正是陈牧他们要追的梁子,他没去渡口,而是半路转道守在了双驼山。   方琛被那双比眼睛看得像是被电击一般,比遇到真正的狼还害怕,大叫一声,转身欲往后退,   但为时已晚,梁子冲上来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拖了过来,然后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方琛只觉得头皮拉紧,像是被硬生生剥了下来。   她斜躺着摔在石面上,感觉大半个身子都麻得没知觉了,眼前也是天旋地转。   而梁子再度蹲下身来,翻找着她的衣服口袋:“东西呢?”   方琛虽然不认识面前的人,但随即便意识到了他藏在山上等她们的目的,就在他马上要摸到枣木盒子时,她一个翻身将盒子压在怀里。   但她哪里比得上梁子的力气,梁子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翻过去,直接扯烂了她的毛衣,将装着七彩簪的枣木盒抢了过去。   方琛上前抱着他的腿,希望能拖到小幺出现,故意提着声音叫:“抢劫了,还给我!”   梁子朝方琛头上踹去:“你他妈找死!”   方琛“嘭”一声摔落在地,额头渗出了腥血。   她无声无息,像一口沉甸甸的麻袋砸了下去,然后瘫躺在石头上。   梁子打开盒子瞧了瞧,看到七支簪子都在,咧着嘴笑了笑,然后朝着另一个山头走去,但走了十来步又倒了回来。   他重新来到方琛跟前,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遍。   滂沱的大雨将她浇成了雨人,衣服紧贴在身上,曼妙的身材凹凸毕现。   梁子笑着,伸手过来扯方琛的领子:“大风大雨,打雷放闪,抢回俺们的七彩簪,过瘾,天为被,山为床,大雨天干姑娘,更过瘾吧,哈哈。”   几乎是昏过去的方琛被梁子一拉,本能地挺起了头,张嘴咬住了那只侵犯自己的手。   梁子疼得青筋暴起,一巴掌甩在方琛的脸上。   打完还是不解气,又朝她受伤的脚上狠狠踩了几下,然后抓起她的头发往地上砸:“你他妈的敢咬老子!老子弄死你奸尸信不信?”   梁子砸了七八下,直到沾了一手的血才扔下方琛。   方琛连叫都没叫,早就昏死了过去。   梁子绕着方琛转了几圈,不时照准她的肚子跺上一脚,接着三两下撕掉她的线衣,用牙咬破她的打底衫,然后在她的小腹上摸了一把。   “真他妈嫩。”他大笑着,一双脏手就要去解她的内衣,“老子就喜欢嫩的。”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方琛,忽然发现了什么,一个侧身朝旁边滚去。   不过还是慢了几秒,一颗子弹从前面穿过雨水射来,擦着他的下眼睑而过,顷刻为他添了一道新疤痕。   小幺站在对面的石头上,单膝跪地,用枪瞄着梁子。   若不是这糟透了的天气,或许她早要了他的命。   梁子摸着眼睛下面的血迹,一脸奸邪地笑:“哟,又来了一个,跟爷们□□吧,老子一定让你爽到爆。”   “就怕你没这个命!”   小幺不给他把枪的机会,枪口一低,朝他的裤裆射去。   “我操!”   梁子身后是万丈悬崖,两侧是低矮的石头,把握不好度一样会丧命,犹豫的瞬间,子弹已经射进了他的大腿。   梁子哼哼唧唧地跪在了地上,手里抓住一把泥石扔向小幺。   趁着小幺躲避的档口,他咬着牙大喊一声,朝小幺扑去,然后抓着小幺的手腕甩掉她手中的枪,拦腰抱住她,将她朝山下扔去。   但小幺像一条游蛇,双腿紧紧缠着梁子,然后陡然翻身骑在他的脖子上,一招快速的夺命剪刀脚,将梁子打落在地。   “我他妈□□你!”梁子暴跳如雷,想甩开身上的小幺,但去徒劳无功。   “混账,准备吃枪子吧!”   小幺掏出手铐,正要给梁子带铐,新一轮的泥石流从山顶滚下,疾风劲雨声像带着雷霆之怒的嘶吼,瞬间将两人冲下。   “方琛!”   小幺扭头看了一眼被泥水掩盖的方琛,放声痛哭,而她自己,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由自控地朝山下滚去。   ☆、第30章 入院   方琛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触嗅着对方衣服上洗衣粉的香味,朝更深处钻着。   她太冷了,身体像是被冻僵了,急需一个地方取暖,而这个温暖而坚固的胸膛,便是她此刻的堡垒。   “醒啦?”   雪佛兰越野车内,小罗正开着车往县医院跑,两旁的山峦像被风吹动的幔帐,快速地向后掠去,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陈牧怀里的方琛好像有了反应。   陈牧低头小声道:“嗯。”   今日凌晨,小罗开车来到了双驼山脚下,左等右等联系不上小幺和方琛,情急之下通知了陈牧,而讲电话期间,他看到了山上忽然爆发的泥石流。   陈牧随即和王韶峰往双驼山方向赶来,然后打电话告知巴希尔,后者自发组织了三十多人的搜救队来双驼山救急。   众人在半山腰找到了小幺和梁子,王韶峰速速将人送到了医院,然而搜了四五个小时,几乎把双驼山翻了个遍,却始终没见方琛的影子。   为防第二轮山洪暴发伤及众人,陈牧让巴希尔先带着人回去,之后自己一个人继续寻找。   小罗担心陈牧,没听他撤退的命令,偷偷跟在后面,终于在上午十一点十分找到了被冲到一个洞口的方琛。   因为洞口直接通向上面,空气可以源源不断地渗进来,方琛才没因缺氧出事。   尽管方琛还有呼吸,但两人见到她的时候,心还是颤了好几下。   她躺在泥浆里,全身只有脸部露在外面,像一个泥刻的雕像,连耳朵都被泥水堵了起来,额头被磕出个大口子,血迹模糊了双眼。   陈牧把她从里面捞出来,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擦干净,露出原来娟秀的原貌,但她的脸部大面积肿胀,眼球里全是黑色的血丝,线衣外套也不见了,打底衫也只剩下半件,湿哒哒地贴在胸前,其余部分则全露了出来。   方琛是个体面的姑娘,一定不希望自己是这个样子见人。   陈牧让跟在后面的小罗在十米外的地方等着,然后急速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又分秒必争地抱起她往县城赶。   幸运的是双驼山附近只有一个吴懋村,泥石流又是半夜所发,所以倒没伤到人,只是堵了山下的公路,小罗只能绕到更远一点的小路上来。   “再加快点速度。”陈牧擦着方琛耳中的泥水,对小罗说道,然后又紧了紧手,声音温柔地说伏在方琛耳边,“不要睡。”   方琛抬了抬眼皮,又缓缓地闭上:“我不是故意……没听你的话……”   她没保护好自己,没遵从和他的约定,只是无能为力。   陈牧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紧紧地抱着她:“是我没保护好你。”   下午两点钟,方琛被送进了县医院的急救室,陈牧这才空出时间,和小罗去了另一栋楼内的病房。   小幺和梁子正在那儿抢救,王韶峰守在病房门口,看到两人立马站了起来。   “找到方小姐了吗?”   “他们怎么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打探对方一边的信息。   “找到了,在抢救。”陈牧沉郁地说,“他们呢,进去多久了?”   “医生做过手术了,小幺只是腿和胳膊擦伤,缝了二十多针,刚睡着,梁子被掩埋时间过久,人已经不行了,医生已经把人送去太平间了。”   小罗听完,跟王韶峰心照不宣:“那我回去就把梁子的信息发给派出所,看能不能让他们发寻人启事,找找他的家人。”   “嗯!”王韶峰把手里的枣木盒拿给陈牧看,“他身上搜出来的。”   陈牧接过枣木盒子,揭开盖子看了看,那一排排晶莹透亮的簪子还完整无缺地躺在那里,闻着医院里特有的药水味,他忽然有一瞬的自我怀疑。   自以为高明的放虎归山是否正确?他是拿到了该拿到的东西,第一次和毒龙他们正面交锋,可这代价似乎大了些。   他们是警察,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但方琛呢?她不过是个想要多些阅历,想继续现世安稳的小姑娘。   他不该拉她下水的,可是在这云来县,在牛尾村博物馆,文物修复师往往兼任了些外出的任务,这些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王韶峰看了一眼小幺的病房:“老大,这里病房挺紧缺的,小幺又不想住院,我晚上就带她先回去了,方小姐那里……”   “等小幺醒了,就和小罗一起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让小幺好好养着,她想回家的话,就准她一个星期的假。” 陈牧淡淡道,又把枣木盒交给王韶峰,“带回去交给老赵。”   小罗摸着头:“如果赵叔问起方小姐的情况,怎么说?”   “就说她跟我在一起,晚些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他。”   陈牧说着,转身下了楼。   他很快又到了方琛所在的急救室门口,在椅子上坐卧不安了半个多小时后,一位中年男医生从外面走了出来,那正是方琛的主治医生。   陈牧忙迎了上去:“医生,人要紧吗?”   医生转身打量着他:“你是?”   陈牧回说:“我是她的朋友,也是处理这次事故的警察。”   “警察通知您好,”大夫跟他握了握手,慢慢说道,“初步诊断为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左脚跟韧带撕裂,不算太严重,但要完全恢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牧问到关键问题:“那多久能复原?”   “保守估计也要五到六周,不然可能留有后遗症。”   “那要住多久?”   “明后天就能出院了,出了院让她好好坐几天轮椅养着吧,一周后过来复查一次。”   陈牧稍放下了心:“谢谢您,辛苦了。”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人醒着呢,可以进去了,别太久。”   陈牧进去的时候,那个如兰花般清雅淡然的女孩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原本遍体鳞伤的身体被单薄宽松的条纹病号服遮着。   左腿打了石膏,固定在旁边的支架上,头上缠了纱布,遮住了半张脸,没有往昔的光润,但也没有刚入院时的惨白,而是带着一丝刚恢复过来的虚白气色。   她呼吸一向很轻,现在更是听不到,窗外的霞光照过来,倾泻在她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微茫的金芒,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陈牧拾起她满是伤痕的手,往毛毯下方掖着:“还疼吗?”   此时方琛身上的麻药还未完全消退,她转着眼睛,有些迟钝地看着陈牧。   陈牧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要不要跟家人通个电话?”   她摇着头,气息不稳地说:“也先不要跟赵馆长说……等出院的时候,一起。”   怎么瞒得住嘛,陈牧笑她,但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这次出来一半是为了顶赵平的空缺,赵平若知道她伤这么重,心里一定不好受。   但她不知道,实际上进来前,陈牧已经跟赵平通过电话了,告诉他方琛伤的不轻,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方琛受伤这么大的事如果瞒着赵平,陈牧回去不被骂死才怪。   而赵平听完他的话,半天没说什么,直到最后才冒出一句,修复工作可以暂停一段时间,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养身体。   但陈牧没说实话,只跟方琛说:“好,不跟他说。”   也许是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缘故,她还没完全适应,有些频繁地眨着眼睛:“小幺呢……她有没有事?抓到坏人了吗?”   “她没事,很快就能回队里。”   他没跟方琛说太多案子的详情,其实他到达渡口的时候,王韶峰刚刚扣住葛三,而葛三前所未有的平静,问了才知道他外婆昨晚刚刚去世。   医院打来了电话,他才急着往回赶,而之所以绕道阿扎河渡口,只因为他想从吴忠军手里拿回七彩簪,好留给外公安度晚年。   不过尽管抓回了葛三,他们还是没能找到毒龙,毒龙到底对葛三有提防,出去后并未和他待在一起,联系依然是靠着一张未实名的手机卡。   陈牧曾想让葛三套出毒龙的落脚点,没想到反而引起了对方怀疑,直接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陈牧能猜想到的最坏结果,就是毒龙或许已经离开云来县了。   不管是出于警队保密的规定,还是考虑到方琛现如今的身体状况,陈牧都没有透露太多,就连梁子已经死了都没说。   他只是将滑落下来的毛毯往上拉了拉:“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要了。”她说得极不肯定,“你也累了。”   “医院外面就有商店,不麻烦的。”   “榴莲酸奶。”她说完还笑了笑,眼睛挤成一条细细的缝,病体也遮不住的俏丽,兀自散发着婉约的美,“可以吗?”   “当然,我去看看,你先休息。”   陈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轻轻为她带上了门。   陈牧在医院周边转了二十来分钟,却没找到方琛要的榴莲酸奶,打车去了城西最大的昌化路水果市场,也只买了份榴莲果盘。   老板听说他不是自己吃,而是买给病人的,怕他受不得那味道,就缠了厚厚三层保鲜膜来遮挡,然后又跟他解释,现在不是上市季节,卖榴莲的不多,再加上榴莲又是热带水果,影子就更少见了。   陈牧笑着谢过老板,出门后又转进旁边的农工商超市,买了几瓶各种口味的酸奶和六七包薯片巧克力零食。   他见过王韶峰买给阿依莎过,知道女孩们爱吃。   买完东西,陈牧才又匆匆赶回了医院,他边走边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让她留下后遗症,一定不能让她再受伤。   伏流乡很冷,但一定要让她感受到夏天般的温暖,让她以后回忆起了,不虚此行。   ☆、第31章 悉心照料   陈牧回来时,天已黑透,天气不是很好,空中不见半颗星星,乌云阴沉沉大片大片飘着,似乎随时能浇一场雨下来。   陈牧在病房门口遇到了正准备离开的王韶峰、小幺和小罗三人。   小幺要回去了,说什么都要进去看看方琛,到了门口却发现她人睡着了,便没进去。   陈牧道:“我看这天有点不保险,不行就明天回去吧。”   小幺还是坚持:“今天回去算了,反正都是要走的,不然明早要火急火燎地赶路了,我们有车,就是下点雨也隔不住人……我闻不惯医院的味,待着难受。”   陈牧看小幺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忙从袋子拿出几包零食塞给小幺:“伤怎么样?”   “留给方琛吧,”小幺没接陈牧递来的东西,然后悄悄放下了卷着的袖子,遮住了刚缝合好的伤口,“我当然没事了。”   “那最好,别马虎,”陈牧督促道,“照医生说的换药。”   “行咧,”小幺然后又看向屋内睡着的方琛,“她……”   “问题不大,我会处理好。”   陈牧说话极为果断,就如同执行任务计划一样,从不拖泥带水。   他不是求全责备的人,看出小幺脸上的愧色,说道:“天灾人祸,不是你能控制的。”   小罗也出言安慰:“方小姐不是也没事嘛,我在明敌在暗,出状况是在所难免的啦。”   王韶峰则揽住小幺的肩,像大哥哥俯视小妹妹:“要是实在过不了心里这道坎,等方小姐好了,你掏一半工资请她吃大餐,我们一起作陪好了。”   王韶峰的话立即起了作用,小罗撇出一丝笑:“哥,够了啊,你怎么不请?就知道压榨小幺,是不是除了阿依莎,这世上的女人在做你这儿都不是女人啊?”   王韶峰打哈哈:“我脸皮厚啊,抓不到毒龙都不惭愧,小幺不行啊……就当破财消气了。”   小幺也笑了:“气你个头,我才不上你的当。”   “行了,已经很晚了,”陈牧下了命令,“要走就早点走吧。”   要走了,王韶峰又问:“老大,你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把阿依莎叫来,她是女孩子,照顾起来总是要方便一些。”   “暂时不用,需要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陈牧说着,推开门进去了。   小罗福尔摩斯上身,望着陈牧的背影说道:“老大变了。”   “怎么变了?”王韶峰的脑子似乎慢了半拍,“我怎么没发现?”   小罗揉揉鼻子:“起淫心了。”   王韶峰一巴掌盖到他头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这么说老大的吗?”   小幺帮腔:“是动凡心了,这么多年了,你何时看过这么冷傲的人热情过?”   “等会儿,让我捋一捋,谁动凡心了?你是说……哎,老大怎么对人不热情了……告诉他你缝针的时候,他指甲都快扎到手心里去了,还不是担心你?小幺,我发现你这人挺没良心啊,别让我骂你白眼狼哦。”   王韶峰成功歪了楼,小幺不再继续话题,对小罗说:“走。”   王韶峰追上小罗:“你说她认识到错误没有?”   小罗叹惜地摇着头:“不知道,但有件事我知道了。”   王韶峰看不过他卖关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呗。”   “智商不一样,聊天会死亡,心疼阿依莎。”   小罗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小幺。   王韶峰不服气地对两人喊:“高材生了不起?我也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嘚瑟什么?”   三天后,陈牧把方琛接到了自己家。   陈牧家在人民路工人文化宫附近的老小区瑞云家园,房子在九栋五楼,是标准的两室一厅。   主卧坐南朝北,次卧坐北朝南,没有特别设计过,还保持着新建时的白墙,家居是清一色的黄色木制,客厅不算很大,但窗明几净,让人感觉很舒服。   陈牧说服了方琛,前半个月她只能暂时在此栖身。   首先是方便复查,这里距县医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打个车很快就到了,不用来来回回的折腾。   其次若是回博物馆的话,大家肯定少不了得照顾她,馆内人本就不多,这样是会给大家添麻烦,而这里的煤气的电都是现成的,等她情况好一些了,坐着轮椅也可以做东西吃,勉强能自己照顾自己。   陈牧还再次重申,这一切赵平都知情,也是允许的。   方琛忽然脱离开医院病房的味道,忍不住大口呼气,但随即便感觉出异样来。   陈牧家中清冷的很,窗户和窗帘都是遮住的,大白天也看不到一丝光来,有种缺氧的稀薄感。   “叔叔阿姨不在吗?”她忽然想起赵平提过陈牧的父亲,好像是位老警察,“上班去了?”   “都不在了。”   陈牧束起窗帘,打开了窗户,像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十五年,再大的悲伤也要消磨殆尽了,早隐在了心口的角落里,只会隐隐作痛,却再也不会嚎啕大哭了。   方琛怔住:“陈队长……”   “这叫的就见外了,叫名字吧,或者陈哥……算了,还是叫名字吧。”陈牧随意地切了话题,“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三个月总有的,所以还得搞一下卫生。”   有了午后的阳光,方琛才看到中央的墙上挂着陈牧和家人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全家福,小小的篮球场内,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警服的男人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正在陪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打球。   男的英俊,很像现在的陈牧,目光全在对面的孩子身上,女的灵秀,站在男人的背后,看着爷俩玩球,恣意地笑着,脸上尽是幸福的表情。   这便是陈牧的父母了吧,而这个带着一脸灿烂笑容的男童,一定是儿时的陈牧了。   方琛一时语塞:“哦……对不起。”   陈牧笑得云淡风轻:“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牧边说边从购物袋里拿东西,他一早买来的,全是为方琛准备的。   有一对铝合金拐杖,牙膏牙刷,毛巾浴巾,睡衣拖鞋,还照着她的衣服尺寸买了几件大衣和牛仔裤,甚至还有一次性内裤和几包卫生巾。   最后则是个簇新的工具箱,和方琛丢到山间的那只还是同款,上面的吊牌还没摘。   她摸着吊牌,有些吃惊,工具箱是大理当地产的,这里都不一定有卖。   方琛笑着问::“你怎么买到的?”   “我前几天问朋友带的!还有哦,衣服质量可能不如你原来的,先凑合穿吧,你的衣服我让阿依莎来的时候带上。”   方琛毕竟还要洗澡和换睡衣,还是需要阿依莎帮忙。   陈牧把衣服叠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先歇会,趁着今天休息,我来个大扫除。”   方琛马上转了个大红脸:“多少钱啊?我给你。”   陈牧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双胶皮手套戴上:“钱我记在赵平头上。”   方琛声音还是轻轻的:“那我给赵馆长。”   陈牧把她推到阳台,拉上玻璃门,将她和身后的尘埃隔开:“等你好了再说。”   到了晚上,忙活了三四个小时的陈牧才大功告成后停下,还问方琛房子有没有干净一些。   方琛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其实她都没看出什么变化来,只知道木地板更加亮了倒是真的,但还是违心地说了句干净了。   打扫好卫生,陈牧又亲自下厨,煮了一锅西红柿鸡蛋面,和方琛一人一碗地吃,还拍了个小黄瓜,做了个小凉菜。   她尝了一口面,烫得扬起了脸,不停用手扇风。   陈牧马上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新的大碗,将方琛的面倒在里面,两只碗来回翻腾。   几分钟后,他再次把面放到方琛跟前:“再试一下。”   方琛吃了一口,捣着脑袋点头:“还挺好吃。”   “现在这么说,你要在这儿时间长了,一定会吃到你吐,”他把纸巾拿到方琛跟前,又到了杯水,“因为我就会这个,平时很少在家做饭。”   “明白,一个人嘛。”   方琛说着,视线又回到了陈牧身后的照片墙上。   其中一张照片里,陈父和还是少年的陈牧站在双驼山山顶,满眼的宠溺,而方琛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位叔叔,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陈牧还以为她吃不下:“医生说脑震荡是会头晕恶心的症状,过会儿给你泡杯奶。”   “我还能吃。”方琛挡住他伸来的手,又低头去吃面,“我一点都不头晕。”   “你是怎么知道吴忠军的?”   陈牧吃着饭,忽然冷不防地问。   “哦……上次去县城,我在电子城……”方琛回忆道,“见过他。”   “X光机那次?”陈牧抬起头,但为什么方琛会知道那便是吴忠军呢,除非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有人跟他一起吗?”   “嗯,有个男学生。”   陈牧想了起来,那次方琛好像是提过一个学生问路来着:“就是那个问你路的学生?但你怎么知道他是学生?只是因为年纪吗?”   “他穿着校服呢,上面有医科大学的标志。”   这么说很可能是吴忠军的儿子了,但吴忠军的儿子怎么会喊他的名字呢?   陈牧放下筷子,又想起另一种可能,或许是吴忠军儿子的同学,帮吴忠军或吴忠军儿子带东西给对方呢。   陈牧没再问下去,看她差不多扒完了饭,去厨房把买的榴莲拿了出来:“你的饭后甜点。”   “哦……”方琛咬着筷子,望着桌子的大块榴莲,面露难色,“那个……其实我也没有太喜欢吃榴莲。”   ☆、第32章 不速之客   陈牧简单地把榴莲酸奶理解成了榴莲加酸奶,以为市面没得卖,可以自己买了原材料回家DIY,所以回来的时候又买了大瓶的酸奶和一颗西瓜大的榴莲。   殊不知方琛只是喜欢淡淡的榴莲味,但若是拿了大块给她吃,她跟他一样,也受不了那么重的味。   他奇怪地问:“在医院你不是吃的挺欢?”   她能吃不欢吗?他已经买回来了,再不吃怕味道窜得到处都是,只好人道消灭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反胃呢。   陈牧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不喜欢吃就说嘛,跟我还客气吗?”   陈牧把榴莲包在塑料袋中扎好口子收了起来,然后又找了几本书给她,让她先看会书,自己则去洗锅收拾厨房了。   方琛翻了翻书,发现都是些文物方面的书籍,腰封都还在,一看就是新买的,然后不由暗暗佩服其陈牧。   不过半天的功夫,竟然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是把买东西当成体育竞技了吧?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方琛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或许是前几晚在医院没睡好,她现在特别嗜睡。   而陈牧看到她的样子,随之抱了新被褥到主卧,然后又要来抱她上床,因为今天实在太晚了,阿依莎赶不过来,他只能勉强代劳了。   但偏偏好死不死,方琛揉着眼睛,脑子却很清晰,特殊时期,难言之隐也只能和盘托出:“我不洗澡就睡吗?会有味的,你把我推过去,接盆水给我,我自己擦澡吧。”   “哦。”   陈牧应了一声,再没了平常的镇定,有些手忙脚乱地把人推进了洗澡间,但到了又发现方琛自己擦洗的可能性为零。   她坐在凳子上,绑着绷带的手根本伸不到身后,也触不到腿,紧紧抬一下胳膊就能疼得她皱眉,更别说换洗衣服了。   陈牧劝她放弃:“算了吧,再忍一晚。”   “你先出去。”方琛还是想再试试,把陈牧推了出去,“不行我再喊你。”   陈牧别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苦笑着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刚来到客厅,手还没碰到茶杯,忽然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他讶异着去开门,很好奇这个点会是谁来找他,因为阿依莎就是插了翅膀都不会这么快的。   打开门的一瞬,他愣了愣,因为看到了再次出现的杜靓妮。   杜靓妮看陈牧愣在门口,笑着拍了拍门,眼睛却往屋内瞄:“不请我进去啊?”   陈牧没有让道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客户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就只能等了,可能要待个把月了,刚刚经过你家楼下,看灯是亮着的,就想你肯定回家了。”杜靓妮说着,手慢慢靠向陈牧抓着门沿的手,“我来都来了,你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哎,还是不行哦,”此时,洗澡间内传来了方琛的声音,“我衣服湿了。”   杜靓妮的脸色一沉:“她怎么在你家?你一个没结婚的男人带陌生女人回家,陈牧你还要脸吗?”   杜靓妮大概是吃了飞醋,竟然骂起了陈牧,似乎早忘了两人以前未婚同居的时候,她要比现在方琛的处境写实多了。   陈牧因为担心里面的方琛,没心情跟她斗,一把将她拉进门来:“进来。”   杜靓妮还以为陈牧改了心意,禁不住大喜,但还没来得及享受纷至沓来的喜悦,就被陈牧推到洗澡间,原来陈牧的本意是让她照顾方琛呢。   杜靓妮忍着气,为方琛洗了澡换了睡衣,还帮她吹干了头发,然后看着陈牧把她抱进了主卧。   “会不会不方便?不如明天送我回去吧。”   刚被陈牧放下床,方琛就小声说道,杜靓妮毕竟是陈牧的前女友。   而关于前女友这回事,她看过不少讨论,都说前女友是世上最不稳定的状态之一,随时可以切换成现女友,打扰陈牧一个人还好,但若是杜靓妮也在,那她可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闯入者。   就在刚刚洗澡时,杜靓妮就一直问她。   “澡都不能帮你洗,可能是男女朋友吗?”   “你就打算在这儿住着?他还要上班吧?要他旷班来照顾你?他会吗?工作比他女朋友重要多了。”   “你一个未婚女孩,跟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好吗?”   “你身材还行,他应该喜欢。”   杜靓妮还故意整她,当方琛不回答时,就放慢速度,手不停在她胸前搓洗,搞得方琛像被人调戏一样。   躲不得叫不得,于是她只能不耐烦地回说:“我跟陈牧没关系,至于他为什么拉我来挡你,你该去问他。”   杜靓妮这才放了她:“没关系最好。”   私密方面的事情,方琛当然不便跟陈牧说,她从来不长于告状的。   只是这儿始终是陈牧的家,不宜久留,便要求陈牧送她回去,等她走了,他们再怎么闹腾,就不关她的事了。   “不是说好了吗?先睡吧!”陈牧低声说,“我会让她走。”   “不是因为她……”方琛不想再跟杜靓妮扯上关系。   “晚安。”陈牧帮她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方琛按下床头灯,房间一下暗了下去,她瞪着眼,望着窗外安静的夜,身子困顿到了极点,但脑子却是活跃的,不知今晚会不会仍是个无眠夜。   而此时,她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一阵闷响声,像是人跟人撞到一起的声音,接着她听到杜靓妮毫不掩饰的声音:“我他妈想死你了。”   陈牧从方琛房间出来的时候,杜靓妮快步跃到了他身上,双腿缠在他的腰间,水蛇一般,低头深深地吻他。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味道,陈牧却清醒得很,再无当初心潮澎湃的感觉,甚至没有一丝的迷失。   他紧紧缚住杜靓妮的双手,顷刻占据了主动权,走过去,把身上的人不温柔地扔到了沙发上。   他在一旁坐下,点燃一根烟,语气极冷:“你可以走了。”   杜靓妮从沙发上坐起来,整着有些乱的发:“有求于我的时候就笑脸相迎,用不着的时候就把人往外推,陈牧,你不是个东西。”   “我在你心里不早就是人格破产的王八蛋了?多一项无所谓。”陈牧不屑地笑,“这儿没你住的地方,滚吧。”   杜靓妮冷笑着站了起来,但并未有走的意思,而是忽然转身,骑坐到了陈牧的大腿上。   她一手取下他唇间的烟,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又放了回去,一手伸进他的裤腰里,往内滑去。   陈牧捉住她的手:“干嘛?”   “装什么正人君子啊,”杜靓妮轻轻朝他脸上吐着烟气,“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我什么德行?”   “见到我走不动的德行。”   陈牧忽地笑了:“彼此彼此。”   不过这一笑还是让杜靓妮放松许多,她干脆没再去管被他抓着的手,烟往指间夹住,身子往前一挺,与他更紧贴着。   等她坐定,手轻轻一扬,便将他勾到脸前。   “你都没怎么变……不对,变了,更男人了!”   杜靓妮靠过来,唇在他的脖颈间游走,而后身子落定,深切地吻他。   “急什么?”   不过她的唇刚贴上来,陈牧往后一仰,便避了过去。   他还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抬,扔到一旁,然后从她的V字领毛衣内探入。   “你好像比我急哦。”杜靓妮没有躲,也没制止他的动作,只是睁着眼睛,情绪不清的望着他,“陈牧,你在想什么?”   “做这种事,还能想什么?”陈牧捏着她浑圆的胸,皱了皱眉,“弹性不如以前了。”   “去你妈的。”杜靓妮怒声咒骂,醒目的眼睛在陈牧身上扫着,“你还不如以前久呢。”   “你又没试过。”   “你倒是敢让我试试?”   陈牧低头笑了笑,手从她的胸口拿开,反手钻进她的短裙内,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内侧。   “嗯……”杜靓妮嘤咛一声,抱紧了他。   “这就有反应了?多久没男人了?”   “我要说除了你,我还真没跟其他男人好过,你信吗?”   “不信!”陈牧抽出手,在她的衣服上抿了几下,“脱衣服。”   杜靓妮一怔:“在这儿?”   陈牧捏着她的下颌:“怕了?”   “你不怕她听到?”杜靓妮笑着试探。   陈牧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内:“过会儿爽的时候,别叫那么大声不就行了。”   “可是……”杜靓妮像在赌气,“我才不怕。”   “不怕就脱吧。”   杜靓妮一件件脱着衣服,先是西装外套,然后是紫红色毛衣,白色打底衣,最后才是橘红色的胸衣。   陈牧摸着她的腰,看她又停了下来:“怎么了?”   杜靓妮在他耳边吐气:“以前你都会帮我脱的。”   陈牧懒懒地靠在沙发上:“那是以前,我现在不侍候了,”   杜靓妮看他冠楚楚地坐着,一点不像要亲热的样子,顿时起了戒心:“你先脱,我最后再脱。”   “脱都脱了,矫情什么?”陈牧一个翻身,将她掀到一旁,一把拽下她的胸衣,然后双手一扯,她身上的裙子也离了身,转眼便只剩下一件内裤。   陈牧去抓她最后一件衣服时,杜靓妮推开他,双手环在胸前,遮着隐秘的地方,生气地看着陈牧:“别碰我,你什么时候这么粗鲁了?”   “现在知道装冰清玉洁了?刚才又搞得跟明码标价一样,玩不起就别玩嘛。”陈牧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着她,“肚子有赘肉了,还是先去减减肥吧,不然光看一眼就没欲望了。”   “陈牧,我□□大爷!”杜靓妮此刻才知道陈牧要耍她,转身去抓沙发上的衣服,却被陈牧转身夺了过去。   “别总操来操去的,实在痒得慌就找个墙角自己蹭去,”陈牧甩着她的衣服,“下次再这样,我就让你光着身子出去。”   杜靓妮憋红着脸,没再还嘴:“咱们走着瞧。”   “我跟你瞧得着吗?明天一早就滚,别让我看见你。”   当天夜里,杜靓妮还是住在了陈牧家,因为夜已经过半,陈牧也不忍真把她往外轰,就把侧卧让了出去,一个人去旅馆住了。   ☆、第33章 陈牧其人   方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杜靓妮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   陈牧也从外面回来了,因为没赶得上做早餐,就从外面的早餐铺买了包子和豆浆。   他看到方琛从卧室走出,就过去接过她的拐杖,把她扶到椅子上,然后打了盆水给她洗漱。   “你今天回警队吗?”擦完手,她把毛巾递给陈牧道,“或者小罗他们有人来城里办事吗?”   陈牧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她:“先吃饭。”   方琛只是把杯子捏在手里,动也没动一口:“要是他们来的话,跟我说一声。”   陈牧听出了她旁敲侧击的意思:“昨天打扰到你了?”   方琛没说话,也就没否认,她夜里确实失眠了,一直到凌晨才睡着,不过她睡不着,不完全是外面闹出的动静,而是……因为陈牧。   陈牧昨日的表现让她不舒服,觉得他对杜靓妮有些不尊重,就算她向来恭默守静,不爱插手别人的事,却也做不到无视……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完全不必这么刻薄……”她低着头,像是昨天受辱的那个人是她,“喜欢一个人又没错,何必侮辱人家,就算得了那点骄傲,又能怎么样呢……”   “嗯,我也觉得不好,不会有下次了。”陈牧看着她面前的包子道,“能吃饭了吗?”   陈牧的态度以柔克刚,让方琛有种拳头打进棉花的感觉……   他真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但没等她思考出结果,陈牧已经把最后一口包子吃完,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了。   她扭头问道:“去哪儿啊?”   “长春。”   陈牧系着鞋带道,多说一句都不肯。   “出去多久?”   “一周吧,”他说道,“我不在,应该就没那么多破事烦你了。”   她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没事。”   陈牧走后,周身一下陷入了沉寂。   方琛啃着萝卜丝的大包子,望着静宁的房间,虽然是个全新的客人,却没生出不适感,或许是墙上的那些照片吧,一家人其乐融融,让人莫名的心安。   如果他的爸爸妈妈都在,现在的他会是怎么样的呢?还会像现在一样,整天冰着一张脸吗?   方琛想到这儿,就觉得痛惜,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挺过那段日子的呢?尽管她也失去过父亲,但至少她还有妈妈。   思索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慢腾腾地跑过去,打开门,看到阿依莎就拖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东西带的还真多,像是要定居的节奏。   阿依莎穿着白色背带裤,黑色绒衣,进来后扶着方琛的肩转了一圈,很大声地笑:“很好,没少胳膊没少腿,不然我一定揍死王韶峰。”   其实该揍陈牧才对,但自己人总比别人好使,所以只得搬出王韶峰了。   “你来了,赵馆长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方琛想到博物馆,很是歉疚,“等我能走了,咱们就尽快一起回去。”   阿依莎忙宽慰她:“你不在,文物没人修,都暂时搁在储藏室了,想忙也不行了,所以你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赵馆长……”   “老赵说了,让我把你照顾好了,你好了才能尽快去修文物啊,都压一堆了,嘿嘿,方琛姐,他给了我十天假,我工作这么久,赵老头第一次这么大方,我猜他是紧张啦,怕你跑了。”   这话说得没错,文物修复师能抵得住寂寞,未必禁得起恶劣的生活条件,何况对于方琛来说,又有一条性命之忧呢。   赵平确实怕她受不住要走,所以才想最大限度地为她提供方便,以便留住她。   不过尽管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方琛却从没想过要走,因为还没到和董雪约定的时间,而且就算走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虽然常年被妈妈保护在羽翼下,她没吃过太多物质上的苦,但她的抗压性并不差,在她看来,自己和小幺差不多,甚至还要大一两岁。   既然小幺能忍得下,她认为自己也可以,何况自己还有走的那天,小幺他们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她低声说:“我不走。”   “那最好了,”阿依莎又从兜里又掏出两个红鸡蛋给她,“老李老婆生了,七斤十两的大胖小子,他让我带给你的,大家都有份,陈队他们的我放警队了。”   “真好,恭喜他啦,”方琛笑道,屋里忽然多了个人,心里暖了许多,“你喝点水吧。”   阿依莎一进来就说个不停,还真怕她渴着。   “你别动,我来,他家我可熟了,反正他自己一年也住不了几天,有时候有亲戚朋友进城,累了就在这儿歇脚了。”   阿依莎先把她扶坐下,然后走到饮水机旁,给她和自己倒了两杯水,又打开抽屉拿出一罐茶,抓了小把茶叶放进杯子里,然后才在她对面坐下,一看就是陈牧家的常客了。   “姐,那个女人是不是来过?”喝着茶,阿依莎忽然说了新话题,“你见她了吗?”   方琛听得懵怔:“谁啊?”   “姓杜的呗,陈队的前女人。”   阿依莎屁股刚挨到凳子一会儿,又随即站了起来,拿出刚在路上买的红富士去洗。   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陈队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会招惹到她。”   “你是说杜靓妮啊?”方琛一时摸不到头脑,“你怎么知道她来了啊?”   “王韶峰说的,他们去长春了,你知道的吧?”   阿依莎习惯对王韶峰直呼其名,但语气却又带着甜腻味,听着比任何称呼都亲密。   方琛点头:“听他说了。”   “我刚和王韶峰聊了几句,他说陈队从出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难缠的女人又回来了。”   “哦,”方琛不知该怎么回答阿依莎,毕竟两人夜里的谈话也不方便告诉她,只能笑着说,“不是很清楚他俩的事,她确实来过,但早走了。”   阿依莎从厨房出来,削着苹果皮,语气嗔怒:“分都分了,还回来干嘛?你是不知道,这女人当初把陈队害得有多惨。”   “为什么这么说?”以前似乎也听巴希尔的妻子阿海德讲过一些只言片语,方琛忍不住想把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凑完整,“他们怎么了?”   “姐,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他们本来是一对呢,当初恋情挺稳定的,都要准备结婚了,但这女人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寻死觅活地要和陈队分手,陈队肯定想挽回啊,没想到这女人来了招更绝的。”   阿依莎没有亲身经历过两人之间的事,很多都是从王韶峰那儿听来的,但即便如此,讲起来也有种掩不住的愤怒,为陈牧惋惜。   “她把陈队叫到家里谈分手的事,然后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说陈队绑架她,你想啊,陈队当时是刑警队长,肯定得罪过不少人,还有些眼红他这么年轻就当上队长的,那些人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抓到他的小辫子了。”   方琛试着问:”你是说有人陷害他?”   “可不是嘛,当时陈队可惨了,有人说他给警队和父亲丢脸,也有人说他为了个女人把男人的颜面都丢光了,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攻击他的工作。”   “是吗?”   方琛听到这儿,竟然有些微微的心疼,似乎总有人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阿依莎说起来恨恨的:“说他有暴力倾向,以前破那么多案子,还不知道有多少冤假错案呢,要不是那时候的大队长陆军和一帮同期的老同学为他求情,他都差点被开除呢。”   方琛第一次听人讲陈牧的事,没想到一向雷厉风行无惧无畏的陈队长竟也有过这么无奈的过往。   但她有些怀疑阿依莎是不是放大了事实,因为她熟悉的是现在的陈牧,而不是以前的陈牧,社会上,因为分手因爱生恨的例子比比皆是,感情极致下,会让人变得不正常。   她并不肯定陈牧就一定不是这样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诬赖他呢?”   “姐,你怀疑陈队真打过人啊?我觉得不能,一个男人有没有品是藏不住的,要是他真的能为分手绑架一个女人,还会忍着气让她毁了自己的仕途,不跟她拼命才怪,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警方最后调查,也没查出实质性的证据来,后来那个女人还向警局写过谅解书,说看在曾经感情的份上,不追究他的责任呢,你认为她要真被揍了,会这么好心?”   事情还真复杂,方琛忽然觉得这样妄加揣测陈牧的心思有些对不起他,便说:“那就不清了。”   “人被污名化就是这样的,一辈子都脱不了的罪,总会有人信的,就算法律上还了他清白,还是免不了被人议论,脏水已经泼了,晒干也会留身味。”   阿依莎似乎并不满意方琛的中庸说法,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姐,你要相信陈队,他是个好人,李建军那家伙才是小鸡肚肠。”   “李建军又是谁啊?”陈牧从未对她不起,就算暂时相信也不为过吧,方琛接过苹果,认真地说,“嗯,我信他。”   “李建军是现在的公安局局长啊,他是陈叔叔的同学和工作搭档,江湖传言,一开始要提拔为公安局长的人选本来是陈叔叔呢,后来陈叔叔出事了,就换成别人了。”   “你是说陈牧的爸爸差点当上局长?”   “是这个意思,哎,真是可惜啊,”阿依莎哀痛地说,“其实上任局长卸任后才轮到李建军,虽然是搭档,但两人性格一点都不一样,陈叔叔重情义,更多的是在乎人本身,李建军重策略,讲手腕。”   “既然是搭档,应该关系不错吧?”   阿依莎摇着头:“据说陈叔叔生前批评过李建军的做法,李建军记恨不记恨不知道,但他一上去就把陈队调任了。”   方琛忽然想起陈牧在巴希尔家说过的话:“他不是自己提的?”   “姐,你也是工作过的人,知道架空孤立一个人的感觉吧?他的人都被解散编排到别的队伍里了,他不走能怎样?”   “那是说被迫?”   “不然呢?其实那个时候绑架的事已经快平息了,陈队就是不能再升职,但继续做他的刑警总是可以的,幸好那时候是事实不清,要是有证据,李建军一定会表演一场大义灭亲的戏呢。”   一个公安局长,一个刑警队长,再讲下去就讲到国家机密了吧?   方琛忙打住阿依莎的话:“我饿了。”   阿依莎果然放下了水果刀,快步走向厨房:“今天给你做溜牛肉段,姐,我一定每天不重样,把你喂胖三斤,陈队来了,我要领赏呢。”   “那我有口福了。”   方琛笑着,不经意地又看到了照片中的陈牧,不知是不是阿依莎的话起了作用,再看他竟然觉得胸口有点堵。   忽然又想起早上的对话,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通批判,他几乎辩都没辩。   她偷偷给陈牧发了短信:“是我武断了。”   良久,陈牧回了她:“你没错,那是两码事。”   ☆、第34章 一次危机   有阿依莎在,再枯燥的日子都能活色生香起来,她心灵手巧,每天翻着花样给方琛烧饭。   因为久坐不好消化,方琛只得逼着自己强忍着节食。   而在阿依莎细心的照顾下,她开始一天天好转起来,从一开始不敢下地,到了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还可以慢慢走上几步。   阿依莎又饶有风趣,每晚跟她讲警队里的逸闻趣事,比如王韶峰怕死蟑螂,小罗不近女色,主要是因为自恋,认为没人美得过他,还有关于小幺的……   小幺跟方琛的上一任,一位上海来的文物修复师谈过恋爱,双方都见过父母了,但是男方后来却溜之大吉了,任期没满就离开云来县了,走的时候甚至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拉黑了联系方式。   据说回家过年时,男方相亲认识了一位银行行长的女儿,因为小幺是警察,怕她报复,所以一直避着她。   小幺因此难过了好一阵,甚至在身边的朋友看来,她到今天都没恢复。   方琛对小幺的事情印象深刻,因为和小幺爬双驼山时,有过一段共同作战的革命友谊,她听了忍不住心疼小幺。   失恋的滋味她也尝过,说不出哪儿疼,但却浑身不舒服,她在最痛苦的时候,甚至还在妈妈怀里哭过。   想到妈妈,方琛忽然有种久违的思乡感,来了小一个半月,都没怎么和妈妈联系呢。   那天傍晚从医院复查完回来,路过一家报亭。   报亭在街角弄堂靠里一点的位置,很安静,方琛看到里面有卖明信片,上面全是介绍云来县特色景点的,问了问老板可以代寄,便提出买一套给妈妈。   阿依莎陪着她挑了四张。   她拿着水笔写下隽秀的宋体字,一笔一划地描着每一句祝福,最后的一句是“董雪老师说我可以进工作室的可能性极大,盼望早聚,爱你,方琛留。”   “姐,你的字真好看。”阿依莎羡慕地说,“你从小练字的吧?”   “嗯,用的是很老的那种字帖。”方琛合上笔盖,笑着说。   “你教我吧,我也想练。”阿依莎捧着脸说。   “练字不用我教哦,你跟着字帖临摹就好,”方琛想了想说,“我来的时候带了字帖呢,回去送你,不许拒绝。”   “好哒。”阿依莎笑道,这么多天来,她早就和方琛混得亲同姐妹了。   两人沉浸在明信片上的风景中,根本没注意身后朝她们悄悄移来的影子。   写好后,方琛把明信片递过去,正想问对方多少钱,忽然看到陈牧从对面走了过来,失惊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牧没回答,瞪着敏锐的眼睛,声音哑得像从风中刮过的砾石:“低头。”   方琛不知所以,被他的气势吓住,呆呆地坐着。   陈牧快步冲了上来,一把推开阿依莎,快速将报亭的门关上,然后又把方琛从轮椅上抱了起来,躲向报亭后面,然后几乎同步朝前方放了两枪。   与此同时,方琛的轮椅上也啪啪挨了几枪,椅背都被打穿了。   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戴着黑鸭舌帽黑墨镜的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朝他们射击,在陈牧还击的时候,他随即躲到一旁的邮筒旁。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两人互相开出三四枪,但都没有重创到对方。   黑衣男发现陈牧出现,没再恋战,匆匆朝前面走去。   他的小腿肚被陈牧打中了,淅沥沥的血从裤腿溢出,滴在地上,但他像是没有知觉,腿都没崴一下,很快消失在了过红绿灯的洪流中。   方琛贴在陈牧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颈,因为腿部无力,几乎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耳边听着他的均匀呼吸,即便危机如生死,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漠的,好像刚才的一切,面对生死的大事,都未乱了他一丝方寸。   “要追吗?”方琛的手从陈牧的脖颈滑下,落在他的手臂上,忽然叫了起来,“你流血了。”   陈牧的左小臂也中弹了,血直往外冒,半只袖子已经湿透了。   “不追。”陈牧选择不追,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对方手里有枪,有备而来,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唐突去抓人可能会殃及池鱼,陈牧说着去看阿依莎,“没伤着吧?”   “我没事!”阿依莎抚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陈队,那家伙谁啊?为什么要杀我们?”   “还不确定。”陈牧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要杀的人是方琛,不包括阿依莎。   “先别讲话了,你快去医院啊。”方琛因为担心身体一晃,差点摔倒,被陈牧单手揽在怀内,她低着头,像在为连累他但自己又力不胜任而自愧,“陈牧你听话哦?”   “对啊,陈队,快去看看。”阿依莎也急了。   就在三人说话时,和陈牧一起回来的王韶峰从外面走了过来,看到陈牧的伤和两个女孩惊惶未定的样子,即速问道:“老大,出什么事了?”   而此时报亭内传来了老板的敲门声,刚刚陈牧太过用力,老板被反锁在里面。   王韶峰走过去打开门,没等他问话,老板风一样地往前跑了,边跑边跑:“报警,快帮我报警,有人开枪了!”   王韶峰随即走到阿依莎面前,上下看了一遍,为她拿掉头发上的树叶,带着虚惊一场的快慰:“你要伤了,你爸非跟我拼命不可。”   阿依莎哼着:“那最好,免得他总是找理由不见你。”   “那也不能拿命赌啊,”王韶峰说完又看陈牧,“老大,我跟你去医院。”   陈牧却道:“你带她们回家,我自己去就行。”   方琛有些担心:“不,我要跟着。”   陈牧的声音淡淡的:“你先回去,我才能好好看伤。”   王韶峰也跟着劝方琛:“方小姐,我们先回去吧,你要相信老大。”   这话阿依莎也讲过,说要相信陈牧,相信他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现在王韶峰又来告诉她,相信他是个能自我救助的人。   方琛犹豫着点了点头,她就算跟着去了,除了做他的累赘,还能怎样呢?   随后,王韶峰护送方琛与阿依莎回了家。   路上,阿依莎跟王韶峰讲述了整个事件惊心动魄的过程,然后期待着他能给出罪犯的名字,结果王韶峰却说,这人应该不是他们在追的毒龙。   因为对方躲陈牧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着拿他身边的人开刀呢?总不会为了七彩簪吧?但毒龙手里有九龙冠呢,七彩簪再尊贵也比不上九龙冠百分之一,不用以身试险吧?   但如果不是毒龙,就更麻烦,因为对方很可能不在他们的侦查范围内,也或者,还未进入到他们的侦查视线。   他和陈牧忽然北上长春,是因为接到群众举报,有个疑似倒卖文物团伙出现在了长春龙嘉站附近,为首的与葛三描述的毒龙形似。   他们得到消息就飞奔了过去,却只是抓到了三个卖假虎骨的家伙,那位老大哥也不是毒龙,而是当地的一位农民,因为卖假骨头,已经是位三进宫了。   没找到毒龙,他们只得打道回府,原本说好的,陈牧回县城,王韶峰和小幺回警队,但王韶峰听说阿依莎在陈牧家,便给陈牧吹了不少耳边风,这才被准许先过来看看阿依莎再回去。   陈牧匆忙往家赶的时候,王韶峰转去了服装店,为阿依莎买了件白裙子,又给方琛买了蛋□□和牛奶等营养品。   谁知买完刚要和陈牧汇合,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唉,你又胡买?现在才几月份?根本穿不着裙子,”阿依莎拿着王韶峰递过来的白裙子,含嗔道,“狗窝里放不住剩馍,有钱存着不行?到时候用钱的时候多着呢。”   陈牧他们做的是刀尖上行走的营生,只要死不了便是幸运,剩下的就是人生须尽欢的时刻。   阿依莎早就融于了他们,很快将九死一生的事抛之脑后,和王韶峰打打闹闹。   王韶峰趁机示好:“是啊,我就没这意识,要不……你帮我存着?”   “我才不要呢,自己已经够累了,还要□□的心。”阿依莎才不会被他的小恩小惠迷惑,但心里还是疼人,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抵不过一顿饭来得实在,她拧了把热毛巾给王韶峰,让他擦脸,然后又进了厨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葱爆牛肉,要是再来顿酸菜香菇饺子就完美了。”   “我就知道你们来的时候肯定要吃这个,我去超市的时候特意买了酸菜放冰箱了,”阿依莎颇有成就感地笑着,“等着吧,一个小时后开饭。”   王韶峰跟着进去:“我帮你吧,我给你擀面皮。”   “出去吧,喝点热水去,瞧你的脸干的,都起皮了,”阿依莎还是嫌弃的语气,“你帮不上忙,只会给我添乱。”   “谁说的?看不起我。”   “这里太挤了,你出去。”   “哪里挤了?老大家别的不说,厨房是真大,将来谁要做了他媳妇,呵呵,肯定要成黄脸婆了。”   “你怎么老在陈队不在的时候说他坏话?平时怎么不敢?”   王韶峰跟阿依莎打闹的时候,方琛正在卧室迷觉,说是睡觉,但根本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陈牧流血的胳膊,还有那个黑衣人。   为什么要开枪打她呢?然后又想起吴忠军,他认出自己了吗?会不会跟他有关?但思前想后认为不可能。   她那时候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又很少跟爸爸在一起,他怎么能一眼认出十五年后的人呢?   刚才的几枪,像是打破了方琛尘封的记忆,让她莫名不安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依莎做好了饭进屋喊她,然后三人边聊边吃,一顿饭的时间慢吞吞地过去了,紧瞅着已经过了二十一点,还不见陈牧回来,方琛就更不安了。   吃了几个饺子,她便放下筷子,眼睛一直往门口瞟。   “要不你去看看陈队吧?”阿依莎用保温桶帮陈牧留了饭,对王韶峰说,“至多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不给陌生人开门呗,那家伙敢闯到家里来?”   王韶峰倒没太担心陈牧,但两个女孩的焦急他看在眼里,又不能不有所表示:“行吧,你们小心点。”   没等王韶峰出去,陈牧就开门进来了,他已经去医院动过手术取出了子弹,一只袖子撸到腋下,胳膊上也打了绷带。   他径直走到厨房洗了把手,闻着一屋子的香味说:“哟,煮了饺子啊。”   阿依莎忙把饭推到他跟前:“怎么这么晚?”   “去了趟公安局,调了监控。”   王韶峰一脸很了解的样子:“我猜也是。”   陈牧夹起一只饺子往口中塞,嚼了一口满嘴的香,阿依莎的厨艺又进步了:“老王还真是有福气。”   “羡慕妒忌?那人可多了去了,你得往后排,”王韶峰一脸骄傲,把凳子往陈牧身边拉,“查到什么没有?”   陈牧摇头:“没有。”   “应该不是毒龙吧?”   “看走路姿态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陈牧笃定道,葛三和吴忠军都讲过,毒龙应该在四十岁左右,不会是今天的杀手。   王韶峰拍了下桌子:“那就麻烦了。”   “不是他,未必代表跟他没关系,不管他是谁,先抓到毒龙再说,”因为阿依莎和方琛在,陈牧没再讲下去,而是对阿依莎说,“陪方小姐去屋里休息吧。”   阿依莎明白这是让两人避嫌的意思,马上带方琛离开:“姐,咱先去洗澡吧。”   两人走后,陈牧才低声对王韶峰说:“问问吴忠军什么时候方便,请他来趟警队,我有事问他。”   ☆、第35章 父辈的爱情   翌日,方琛还在睡梦中,就被陈牧站在门外叫醒了。   她眯着眼睛走了出来,昨晚又跟阿依莎卧谈到两三点,还以为睡过了头,看了看时间不过六点半。   不过陈牧已经做好了早餐,煮了小米粥和鸡蛋摆上了桌。   她看了看窗外,太阳都还没完全升上来:“这么早?”   陈牧剥了鸡蛋放到她的餐盘上:“早起早睡,才不会失眠。”   她望了望厨房,又朝阳台看:“阿依莎呢?”   “跟老王走了,”陈牧淡淡道,“我这几天在,可以照顾你,就让她先回去了,前天跟老赵联系,馆里新收了批灰陶砖,他一个人还是忙不过来。”   “哦……”   方琛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阿依莎的假期是到了。   其实她也没想阿依莎一直留着,她一个人不工作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怎么好再拉着一个阿依莎,博物馆一下少了一半人,运营都是个难题吧?   而且她还想跟阿依莎一起回去的,现在可以走路了,虽然有点瘸脚,但并不影响工作。   况且现在跟陈牧在一块,一个瘸腿,一个胳膊伤了,还让他来照顾自己?   方琛都不知该怎么说好:“我也该走了,得去工作呢。”   陈牧咬了一口鸡蛋:“我一来你就走,讨厌我?”   本来是玩笑的话,说得也极为严肃,方琛忙否认:“不是。”   “怕我照顾不好你?”   “也不是。”   “不是就吃饭吧。”   饭后,陈牧把椅子搬到了阳台,让她去阳台看书,自己则拿出臂力棒来练,他想早点恢复,很多事情等着他呢。   “这个……”陈牧正要拉臂力棒,方琛背着一身的阳光走了过来,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玉坠,递给陈牧,“给你。”   玉坠是一个小的绿玉十字架,在光照下晶莹剔透。   陈牧摸着十字架:“这是什么?”   “我家人留给我的平安坠。”   六岁时,爸爸送的生日礼物,她一直戴着。   陈牧还了回去:“既然是家人给的,就自己留着吧。”   “你拿着好不好?不然我会整晚失眠的,陈队长……”   她很少这么严肃地称呼他,叫得极拗口,陈牧为她挡了一枪,她不知该做什么,这平安坠是保平安的,那么送给他是最合适的。   她努力地说:“我其实都不怎么用得着……”   这东西有什么用的着用不着的?若是说职业危险性,她现在反而也用得上了,不过陈牧看她一副快哭的样子,没再勉强,拿着坠子戴了上去。   戴好他还摸了摸,除了升为刑警队长的那年,陆军送过一只卡西欧手表他一直戴着,身上向来是没有任何饰物的,脖子间猛地多了一个小东西来,贴在胸口凉凉的,还有点不习惯。   但他明白,这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小礼物,对方琛来说则意义非凡,所以得替她好好保管。   他松开坠子,笑着说:“行,我收了。”   方琛这才回到了阳台,专心看书去了。   她纤弱的身姿拥簇着细碎的淡黄色阳光,隔着玻璃门望过去,就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   阿依莎在的时候不明显,走了以后,方琛才觉得真的很冷清。   陈牧的话比她还少,两个人大部分就是静静地各做各事,她看书或者望着外面的街道发呆,再不然就是睡觉,陈牧则是做康复训练,打电话沟通工作,空下来就出去买菜做菜,偶尔目光相遇,他也没任何表情,很自然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大多时候是不敢回头的,一回头就能看到陈牧汗如雨浆地健身,短背心贴在身上,露出一块块腹肌的轮廓,总像在窥探男色。   温饱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句话,然后她又在心里笑自己不知羞,不过不管时代如何开放,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总是有些敏感的。   陈牧洗澡的时候她是必然要躲到卧室去的,怕他光着背出来遇到尴尬,而她洗澡的时候会把内衣也带上,洗完就穿上,然后再套睡衣,依然怕尴尬。   鉴于陈牧也是病号,她便不再只是坐着等吃了,会帮着剥蒜洗菜,或者刷锅,但其他的就不怎么能帮上了,她的厨技捉襟见肘,之前在国外只学会一些简单的糕点。   回了国就一直住家里,根本没有锻炼的时候,不过她最大的优点一点是不挑食,一日三餐只有鸡蛋西红柿和土豆红烧肉单调切换,她吃的依然很香,倒给陈牧增加了不少自信。   有天吃晚饭的时候,陈牧问她:“爸爸妈妈很疼你吧?”   这是在说她不会家务?她赤脸笑:“我只是笨而已。”   “笨人有笨福,以后找男朋友就得找勤快的。”   陈牧也会开玩笑了,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所以想活跃一下气氛,而他的话让方琛想起了王志洋。   虽然她不是家务小能手,但好像跟王志洋在一起,也总是大包大揽的那个,或许是王志洋更弱吧,不像现在,有了陈牧,就像有了个依靠,她也可以坐享其成了。   人是不是总是这样?遇到比自己更有照顾能力的人,就不需要自立了呢?   她胡思乱想着,又看向了陈牧身后的照片墙,心里自觉地将他和照片里的男人对比着,果然是亲父子啊,五官几乎毫无二致。   再过几年,陈牧会更像父亲吧,目光不再那么有侵略性,多一份和悦,少一份严酷。   “陈叔叔是怎么……”话几乎是下意识地问的,她几乎一开口就后悔了,但已经覆水难收。   陈牧转过身,望着照片里的父母,并未因回忆不幸而哀伤:“抓人的时候被人偷袭打了一枪,人刚送医院就不行了。”   他到现在还记得陆军当时的话,脖子上的枪伤是致命一击,车祸则是雪上加霜,加快了死亡,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害死爸爸的人也死了,就跟爸爸死在了同一辆车里。   所以大概是上天怜悯,早早替他报了杀父之仇,让他不用背负着仇恨生活,尽管就算那个人死一千次也不足以抵过爸爸的命。   但当生命已是最高代价时,人也只能屈服命运的安排。   陈牧放下碗筷,起身过去,摘下妈妈的照片,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亲戚们去病房看他,妈妈又把大家请了出来,说想跟爸爸单独待一会儿,结果他们刚走开,她就从六楼窗户跳下去了。”   方琛刚吊着的心落下,又陷落在对美好事物毁灭的悲恸中:“阿姨她……怎么舍得呢?”   “她爱我,但更爱他。”   那时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或许妈妈知道他可以自己独活吧,所以才跟着挚爱去了。   妈妈平日里是个知足常乐的小学老师,除了嫁给一个警察,一生没有做过任何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有教书育人,年复一年。   但和其他大多数平凡夫妻不同,尽管结婚多年,他从未见过两人有过争吵,甚至连红过脸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不过可能想吵也逮不到机会吧?毕竟爸爸那么忙,一年三百多天都不在家的,有时就是回家也只是过个夜,办公室似乎比家更像家。   这种情况下,妈妈疼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吵呢?   妈妈没和爸爸过够,所以匆匆跟去了,虽然留下了他孤独一人,但除了当天看到妈妈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死状惨烈哭得不能自已外,他再也没哭过。   至少对妈妈来说,痛苦随着死亡已经解脱,他们不再是阴阳相隔了,如果那是妈妈的选择和爱爸爸的方式,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呢?   何况人死了,怪也没用了。   人若经历过生死,便知道成长会如何迅速了。   没人知道年少的陈牧是怎么缓解着痛失双亲的伤痛,只是看到六年后他成了一名优秀的刑警,穿着爸爸曾穿过的警服,续着爸爸曾肩负的使命。   “你父母呢?好像很少听你提家里,你爸妈都还好吧?”陈牧放下照片,回到了桌前,问方琛,“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提起父母,她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捡最熟的说:“我妈妈是开客栈的。”   “那你就是老板的女儿了。”   陈牧忽然发现方琛似乎根本不用这么苦着自己,当然,如果她愿意的话。   “生意不大啦,又不是连锁店。”   其实也没她说的那么小,妈妈的锦华客栈是开在大理景区,旅游旺季,收入也是可观的。   想当年妈妈不过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家庭主妇,却一直没有再婚,硬是在生意场上拼出了一条血路。   尽管方琛不愿意听,陈牧还是问到了那个问题:“你爸呢?”   “我爸妈在我两岁时就离婚了。”   她的父母和不像陈牧的父母那么恩爱,几乎从她有记忆起,家里就是战火一片,她当时小,弄不清楚父母吵架的原因,等她弄清楚的时候,爸爸已经死了。   她补充着:“他在我十岁时出事死了。”   爸爸死后,妈妈带她去了新西兰,一方面为了做生意的需要,学习一些海外经验,一方面是为了把她带离原来的环境,将父亲的影响压制到最小。   妈妈也做到了,多年的悉心培养下,她再也不是那个有点自闭被人欺负的小女孩了,而是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开朗坚强的大女生。   唯一让妈妈头疼的是她依然痴迷那些瓷片瓦片,一心想回国读古迹修复,而后来因为受欧洲经济危机影响,妈妈的客栈也有心往国内发展,便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又回来了,而她也如愿考进了一所喜欢的重点大学。   她没把爸爸的死因告诉陈牧,并非刻意隐瞒,而是她答应过妈妈,不再提起。   别人的过去,是回忆,是念想,而她的过去,则如漂白液,所有思绪倾倒进去,都会别稀释成纯色的白。   空无一物,了无痕迹。   原来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陈牧有些虚乏地说:“你妈妈很伟大。”      ☆、第36章 情迷   方琛最新的复查结果很理想,大夫说脚骨在良好恢复中,只要不剧烈运动就可以。   方琛像拿到了特赦令,恨不能立即返回到岗位去,陈牧架不住她一次次的说,再加上他也要回警队,就答应周五一起回去。   方琛像只白蝴蝶,在屋里来回地穿行,收拾着要带走的随身衣服,看得陈牧竟生出一丝失意来。   家里很少有人住这么久,搅动了满屋的烟火气,他有点留恋。   周四的晚上,小罗开车到县博物馆送文物,顺道给了陈牧一沓照片。   早上萧太后行宫被盗,西面的墙被砸开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市局打来电话让他们限期破案。   小罗说完案子,似乎一肚子的怨气:“每次都说限期,催命鬼似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倒是也把我们的物资也提上去啊。”   车子用得太久,老毛病不断,不是没来由的抛锚,就是半路漏油,今天又漏了,小罗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联系到拖车,又花了两个多小时送到4S店维修。   本来下午就可以返程呢,现在车要等到周末才能取,这个时间点中巴车早没了,但是回去还要整合资料,只能打摩的走。   小罗讪着脸:“老大,你跟上面反映反映呗,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啊,我发胶的钱都无偿奉献出来修车了。”   陈牧从口袋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给他:“说完了吗?说完了赶快回去。”   要说缺物资,整个伏流乡政府部门几乎全缺,伏流乡派出所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基本配备有了就不错了,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又拿你的钱充公费?你又不是那什么首富……”小罗接过钱,还是板着脸,“我回头填报销单,老大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以后娶了老婆生了大小子呢?”   陈牧要赶人了:“回去吧你!”   小罗忙跑开,生怕被陈牧揍:“我替嫂子委屈嘛。”   小罗回去后,陈牧也赶到了家,忙打开电脑查阅萧太后行宫的史料,以便核对可能损失的文物可能。   方琛听说小罗进过城,一脸遗憾:“我应该跟他一起走的。”   “他打摩的,坐不下那么多人,也不差这一两天,”陈牧合上电脑,转过脸看她,“就那么不想跟我待着啊?”   “不是啊,大家都忙,就我闲着,不好嘛,”担心陈牧再把问题扯到自己身上,她忙往厨房逃,锅里还煮着饭呢,“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每次都让陈牧做饭,现在都要走了,她也想主动做一次。   陈牧跟着走进来:“做了什么吃好的?”   “红豆粥,”她揭开盖子慢慢搅着,味道立即芳香四溢,红豆丰盈透亮,泡腾在软糯的汤水里,“一会儿就能喝了,你先去休……”   “息”字没讲出,她忽然被身后的人勾住了腰。   一条壮实的右臂横在她身前,接着他整个人紧贴到她后背。   她的心口即刻涌出一阵酥麻,刚惊慌地转过头,就被扣住了后脑勺。   他霸道地以吻封缄,攫取她的唇,吻得深情而绵长,温腻的舌并不艰难地攻破她的牙口,缠住她像是无措仓惶的舌交织在一起,继而用舌尖软温温地轻抚。   方琛不受控地躺在那个坚实的怀里,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没有推开身后的人?   她仰着头任他吻着,手紧紧抓着饭勺,因为紧张而瑟瑟发抖,微张开的口呢喃软语:“饭……”   他接过她手中的饭勺,丢到一旁:“不管它!”   吻了良久,他转身把怀里的玉软香温抱到橱柜上,不等她说话,又再次吻住。   灵便的舌像是蜻蜓戏水,轻轻掠过她的耳垂来到唇边,又滑向她精致的锁骨,手一颗颗解开她胸前的纽扣。   她的衬衣一霎时褪到腰间。   他的吻温柔入骨,熟谙的动作无意中缓解了方琛的焦炙,得以让她在缠绵的瞬间还能在脑中梳理着两人的关系。   他这么做是喜欢她的意思吗?他们还没确定关系啊,这样算越界吗?要推开吗,扇他一巴掌?   可是……并不想啊,如果心里认了这个人,那就可以配合他的节奏吧?但如果他只是寂寞了呢?   短短的一瞬,方琛已经在脑剧场内做了上百种可能的思想斗争,时而质疑陈牧的做法,时而想到两人结婚,直到老去的画面,然后幻想着两人的一生。   女人的想象能力,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怕。   然而当陈牧的手来到裙底,想要继续的时候,她似乎才恍然明白过来……   面前的男人不是那个只是跟她小打小闹的王志洋,而是每一步都要真枪实弹的陈牧。   他要的,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眉间之吻。   她抓住那只硬实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还是什么时候想走这一步的?   陈牧合二并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的声音像浸了水,潮腻湿滑。   她搜索着跟他初见的模样:“第一次见面?”   他淡淡地点头:“你呢?”   她犹豫着,像在确定:“现在……吧。”   “不算晚,”陈牧看出她的迟疑,“换个地方?”   她竟然点了头,仿佛那个下命令的大脑不是自己的。   陈牧眼底缀着温柔,小声笑了一下,拂去她的手,身子一弓,右手抱住她的双腿往上一顶,把她扛到了肩上。   她吊在他的肩膀,双手和长发朝下垂着,下巴抵着他的背,倒立着看着他穿过客厅,径直走进他住的侧卧。   陈牧把她放在铺着蓝色海洋的大床上,未及她侧身,便欺身而往,覆在她身上,但随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静静地看着白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   “白得跟雪似的,闪眼睛。”他伸出手扯去她的衬衣,在她腻玉的手臂上摩挲,“倒是真好看。”   她侧过脸,避着他热辣辣染着情思的眼睛,但随之又被他掰着下颌扭过来。   他牵起她垂落一旁的手,放在自己的汗衫上:“帮我脱了它。”   他每一个吻,每一步动作,每句话语气,甚至看着她的目光,都淳熟得让方琛惊惧。   虽然早该料到的,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怎么会和青涩的毛小子一样?   心里明白,但真实感受下,却又是另一回事,但无论如何,他的前半生,都已经不属于她了。   原来她也会这么贪心,不过才刚刚开始,甚至不算开始,就想把他据为己有,她很想追上他的步调,至少不要差得太远,但随即便露怯了。   她微微一愣,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早有预防地拽着不放。   他唇角扬起笑:“总要到这一步的。”   他没再强迫她,自行揭下身上的汗衫,又解下她的白色胸衣,然后垂眸俯身,深吻着她的唇,敦硕的身子紧密地贴在她的身上,手沿着她莹腻的侧腰滑下。   在她不由自主地往上缩时,他又托起她的腰,把她往下拉了一把,然后抓起她的两腿,放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方琛身子负重,忍不住哼了一声,胸腔像是积了一团火,呼啸着要从体内崩出,尽管没有叫出声,但缠着陈牧脖颈的手却紧了又紧。   她紧闭着眼,身子直往上弓起,两腿也从他身上滑下,蹬在他的身体两旁。   “乖,放松!”   陈牧轻轻拆开她的手,放在肩部的两侧,一边一手地扣住,唇轻轻从她的额头移开,如轻飞过的羽毛,触过她的眼角,鼻梁,在唇部厮缠片刻,又移下到脖颈……   他像个细心的教练,安抚着她的紧张情绪,十几分钟过去了,还在前-戏的营造中,一点不急,不急着直奔主题,更不急着占有。   只希望在跟他之前,她能真正的接受关系的蜕变,或许一会儿会疼,但至少精神上不痛苦,如果能试着享受,他才会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床-伴。   但毕竟经-验甚少,她脸上早就潮红一片,反复地扭着身子,腼腆地想去抓住旁边的薄被,以遮住赤着的上身。   但陈牧使坏,明白到她要做什么后,伸手把被子抓到手里,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慌里慌张,耳根发烫:“给……我……”   她抬起眼看他,却落进了他的圈套,他笑着对上她的话:“现在就给。”   他再次伏在她身上,吻住她的唇,找到她的舌轻轻咬住,然后又倒在她的颈窝里,辗转舔舐,大掌揉着胸前的丰韵,一寸寸黏合她的肌肤,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方琛像是触了电,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被麻得大开着,她低声哼着,紧紧地扯着床单,很怕一个不留意,就狂喊出声,那一定丢死人了。   她的腿软得直颤,别过头不着边际地望着不远处,目光不经意地触到一个名字,陈牧的书桌上摆放着两张警服照,一张是他的,一张是他父亲的。   父亲照片的右上角写着几五个小字:陈胜勇留念。   陈胜勇这三个字像忽然响起的哑炮,把周身的旖旎一扫而去,方琛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忽然想起了某个熟悉的人。      ☆、第37章 纠葛   十岁生日那天,爸爸盗窃文物被抓,押回警局的途中,抢了警车想逃,结果撞上了一辆逆行的卡车,和负责押送的警察双双殒命。   妈妈带她赶过去的时候,那位警察已经被人抬走,爸爸则刚被人从车底拉出,虽然妈妈把她掩在怀里不让看,但她还是偷偷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   爸爸的胳膊和左腿断了,肢体严重变形,右眼压坏了,眼球血淋淋地挂在外面,任由人摒挡着残缺的身子,再没了平日帅气威风的影子。   回家后她就病倒了,烧了整整一个月,上吐下泻地吃不了饭,而刚好了一点,又因为父亲的死因,理所当然地和妈妈一起成了邻居议论的对象。   她越来越不爱讲话,性格显现出了自闭的征兆,妈妈担心她的情况恶化,卖掉了瑨州老家的房子,举家移了民。   刚出国那会儿,她抑制不住地思想爸爸,不管父母的关系如何,爸爸从来没有大声对她说过哪怕一句话,每到探望日,就带着她吃喝玩乐。   在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女儿是他的公主,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而少时的她,也不过如许多同龄人一样,为有个英雄般的爸爸而骄傲。   为了缓和这总锥心般的思念,她曾偷偷背着妈妈翻阅过很多国内的报纸杂志,将关于爸爸的剪报叠放在一起,偷偷压在书包的最底层。   陈胜勇那时就像一个影子,总是跟爸爸的名字绑在一起,后面她看到过一篇完整的警方采访,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据警方对外发布的通告显示,爸爸抢了警车,也抢了枪,而那天之所以玩命逃亡,是因给十岁的女儿过生日,因为他知道一旦进去,便永远没有出来的可能了。   看完那篇报道时,十二岁的方琛哭成了泪人,那时她尚不知杀害警察是多大的罪,只是遗憾因为那份未完成的约定。   因为妈妈的高压,简报烧了一次又一次,她对爸爸的记忆日渐模糊,对那个警察自然更甚,但她绝想不到,那个人竟然就是陈牧的父亲。   那次在吴忠军家,她听到了陈牧提到父亲的样子,还以为只是一个警察对罪犯的正常愤慨态度,何况此前,她并不知道那个警察的妻子也跟着死了。   如潮般的泪水从她眼中滑出,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进去了……”陈牧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低声喘息着,然而刚想有所动作,就注意到了身下人的异状,他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问,“为什么哭?”   她轻轻摇着头,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低声抽泣起来。   “是我太急了。”劝不住人,陈牧还以为她还未完全从心里接受,自己的莽撞吓到了她,于是起身把衣服拿给她,转身走了出去,   方琛穿戴整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陈牧正在阳台抽烟。   他木然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蓝灰色的烟雾弥散在周围,又随风消散,指间的半截烟明暗不明,就像夹着烟的主人。   那样的时刻走人,是个人都会生心结吧,然而尽管猜得到陈牧的苦恼,方琛也无法当面解释。   难道说跟他没关系,其实自己还意犹未尽,想他继续?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去睡吧,”陈牧也看到了她,把玻璃门又拉严了一些,以免烟气钻进客厅去,“明早我送你回去。”   他原计划等周末拿了车再走的,现在看来是不想等了。   不过方琛猜不透,是为了她不等了,还是不想再看到她,所以想早点把她送回去了,但她什么都没问,噤默地进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陈牧帮她拿着行李,准备去汽车站租车,刚拉开门,看到杜靓妮出现在了门口。   她怎么还敢来?陈牧皱着眉头,刚想轰人,却听到杜靓妮说:“不是我找你哦,是小宇。”   杜靓妮说着还递过来一个印着英文包装的雪茄盒。   “他寄过来让我转交给你的,还说有事要和你连线。”   杜宇是杜靓妮的弟弟,今年刚满二十二岁,两年前去了美国读医学,陈牧和杜靓妮相处时,杜宇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   因为没有父母,陈牧便成了他除了姐姐之外的家人和依靠,接送他上下学,替他交学费、被人霸凌时替他出头、成绩差了不忘鼓励,成绩好了不吝夸赞……   男人间的关系简单而牢靠,杜宇少年时期把陈牧当作自己的偶像和朋友,尽管后来陈牧和姐姐分了手,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友谊,杜宇依然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   去年带队回瑨州市医院进行学术交流,也是找陈牧托人联系的。   杜宇阳光爽朗,又古道热肠,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有一副救死扶伤的菩萨心肠,学医后更是如此,还参加过国际红十字会在亚非拉战区的人道主义救援。   总之,杜宇是个清秀单纯的小伙子,两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极为投缘,所以不管和杜靓妮关系如何,陈牧对杜宇都是尊重和器重的。   现在杜靓妮搬出了杜宇,以为陈牧看在杜宇的面子上,怎么都会和她多聊几句。   但是杜宇能有什么事?杜靓妮的把戏陈牧一眼看穿:“我还要送人,回来我打电话给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一直说要亲自给你讲,越快越好,我还笑他,总不是在外面惹事了吧?怎么那么急呢?连我都不说!”   “我觉得不会。”   “没错啊,其实我也这么想,他一向那么乖的对不对,所以我很好奇他这次为什么这么急呢……”杜靓妮讲得心神不属,但每句话都在强调事情的重要性,“方小姐要回去了?我一个朋友正好要回伏流乡送批药材,要不要帮忙?”   杜靓妮说完,方琛不由看向了陈牧,她隐隐地希望他拒绝。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陈牧淡淡地问:“能保证送到博物馆?”   “当然了,都去乡里了,到博物馆又不远,”杜靓妮说着就拿手机联系朋友,“老宋,还没出发吧?帮我带个朋友啊。”   杜靓妮挂断电话不久,她的朋友就把一辆奔驰车开到了陈牧楼下。   陈牧把方琛的东西放到后备箱,又跟老宋说了地址,然后才打开车门让方琛上车,其实让别人送她可能更好,有他在,估计她一路上都是柔默的。   “到了发信息给我。”临走前,陈牧跟她讲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方琛随后坐车离开,车开出小区时,她转过头看向身后,陈牧已经和杜靓妮上楼了。   其实以现在的身份,她是没有立场去介怀的,但是看着杜靓妮跟他亲昵的样子,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空落。   中午十一点,宋老板把方琛送到了博物馆,那时阿依莎正站在门口等她,看到她下了车,马上冲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为了以示感谢,她们邀请宋老板吃个便饭,但宋老板下午还有事,所以水也没喝就开车回去了。   方琛跟阿依莎进来的时候,老李正在院子里洗肉鸡,知道方琛回来,他特意从家养的鸡群里逮的大公鸡。   老李虽然占了个“老”字,其实并不老,和陈牧年纪相仿,但是生得老成,头发早早谢了顶,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许多。   老李个不高,大白脸圆乎乎的,加一顶白高帽就是传说中的大厨形象,但跟保安好像有点相差甚远。   不过博物馆也没有更多的钱去请专业的保安了,对于没什么油水的清水衙门来说,有个保安的头衔就够了。   老李刚当了爹,满面的春风,见谁都是笑呵呵的,看到方琛进来,擦了把手,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这就是小方吧?快进屋洗把脸,饭一会儿就好了。”   “谢谢李哥,”她从包里拿出两三件小衣服,塞给老李,这是前天和陈牧散步的时候,在童装店买的,“我的一点心意,给小朋友加点喜。”   老李一脸的不好意思:“哎呀,你看看,一来就破费。”   “收着吧,一辈子没几回当爹的机会,下次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趁着有的收的时候,抓紧收!”阿依莎笑着把方琛的行李箱放回屋内,还不忘敲老李的竹杠,“李哥,记得还礼哦,以后得拿双份还。”   老李笑道:“没问题,等你和王韶峰结婚了,我发个大红包给你!”   阿依莎从屋里出来,一脸的着急:“谁说我要跟他结婚了?”   明明是玩笑,但老李却问的极认真:“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嘛,你不跟他结,还能跟谁结啊?”   “跟谁结……”阿依莎差点中计,瞪了老李一眼,“你管得着吗?”   方琛等了一会儿没见赵平,小声问道:“赵馆长呢?”   “去萧太后行宫了,说是行宫的墙要补,让他去看看,可能要用馆里新收的灰陶砖,”阿依莎说着叹了口气,“姐,你今天好好歇歇,明天开始有你苦了。”   “我都歇出病了,已经歇这么久了,”她说着走进屋内,趁着放包的时候给陈牧发了条信息,“我到了。”   等了十多分钟,没接到回信。   她关了手机,扣在桌上,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愤愤走了出去。   ☆、第38章 疑思   其实陈牧看到方琛的信息了,但当时他正和杜宇视频,聊完要回信息时,手机又被杜靓妮拿去了。   等杜靓妮和弟弟聊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陈牧的手机已经被聊没电了。   杜宇并没有什么急事,但却有件说小可小,说大可大的事,他提前MATCH到了美国住院医师。   THE MATCH是USMLE整个流程中最大的挑战,过了这个关卡,基本就可以进入美国住院医培训计划,不出意外,之后会成为一位美国临床医生。   杜宇中英文夹杂地说了很多,陈牧半懂不懂地听了个一知半解,但真心为他高兴,还说等他再回国,一定去瑨州最好的饭店,去吃顿毕业宴。   “他能好好的,我也值了,没白费那么大力气把他送出去,”杜靓妮把陈牧的手机扔到一旁,自己倒了杯水,“他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做医生,又不是干不正经的营生,”陈牧靠在桌子上,玩味地看着杜靓妮,“你管他回不回来,又不是你爹……”   “我知道因为我爸做过的那些事,你一直瞧不上他,但他只是人家的小弟啊,为别人做事的嘛,那个袁进龙才是罪魁祸首,你不觉得把你爸的死也迁怒到我爸身上,有点不公平吗?”   杜靓妮的爸爸杜成东外号杜蛮子,是袁进龙的小弟,事发后三年才落网,据说在牢里也不安生,还蛊惑狱友越狱后一起贩卖文物,计划还没成行,就先发病身亡了。   陈牧知道这层关系是在和杜靓妮恋爱后,去杜家拜祭时才发现,但他没后悔稀里糊涂下磕的那三个头,也没后悔和杜靓妮分手,而是后悔没早点发现杜家花园地下的土坑。   坑里面埋着上百件偷来的文物,这事杜靓妮自然也不知道,还是她让人清理花园准备加盖新房的时候才发现的,还当着陈牧的面主动报了警。   杜家院子里埋了个文物坑,这消息不胫而走,自然引得街坊四邻一顿热议,而最讽刺的是连杜靓妮这个做女儿的都不知道。   杜成东死后,杜靓妮每年都给他烧纸上贡,贡品大多数是从国内各地买的赝品和仿制品。   其实陈牧每次有机会就出言损杜成东几句,根本不是杜靓妮说的迁怒,而是死前文物围绕,死后赝品一堆,是大多数文物倒卖分子的结局,由不得陈牧不笑。   “不想听啊,那就不说了,”陈牧道,然后像是漠不关心地问,“冬虫夏草的收获季节是每年的农历四至五月间,阳历的五六月份,不是还没到嘛,怎么就开始忙了呢?”   “哟,还知道关心我的事了,我还当你只顾着哄小妹妹开心呢,”杜靓妮把茶放下,起身走到陈牧对面站着,直视着他的眼睛,“收之前不得谈吗?天南地北不然那么跑买卖的,你以为人家为什么要非跟我做不可?”   陈牧也不躲,迎着她的目光:“难吗?”   “天下就没有不难的事,除了死,不对,死也难,跟人打交道不就那回事,请客吃饭送礼,给回扣,”杜靓妮斜了一眼桌上的烟,“帮我点根烟呗。”   以前的时候,他们也曾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只要她一个眼神,陈牧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点上烟,自己吸上一口,再放进她的口中,等她吸一口再取走,趁她来追烟的时候吻住她,将口中的烟气混着她的唇液吞咽到肚子里。   他们曾经,真的那么用力爱过!   但陈牧就像真的忘了以前的点点滴滴,拿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她,脸上带着例行公事的表情:“怎么不去那曲,再不然是玉树,总比云来县情况好得多吧?”   那曲和玉树冬虫夏草的出产量占据了全国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三十多,陈牧认为杜靓妮完全是走了弯路。   “越有名的地方,越是没我们这种小商人的立足地,那些都是商业大鳄的主场,而且现在那曲的产量逐年减少,收购价格今年都快涨一倍了。”   杜靓妮这句话倒是真的,那曲和玉树的冬虫夏草产量少,资源有限,不能培育是主因,而云来县就是后起之秀,最大的优势就是培育基地的兴起。   她讲完,吐了口烟:“问我这么多,是关心我呢,还是查我呢?”   陈牧想也没想:“你就当查吧!”   “一定要这么说话嘛,”杜靓妮眼中闪过一丝怒伤,“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以前是我对你不起,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不过我还没那么笨,要真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产业,断不会往你身边跑呢。”   聊完了自己想问的,陈牧没再继续的意思:“你该走了。”   “想我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可以过来。”   杜靓妮也没再向上次那样缠人,转身出了门。   陈牧也说不好为什么就那样把郁结在心口的问题说了出来,其实他本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的。   杜靓妮做了他五年的女朋友,他总以为之前是了解她的,但自从那次分手后就不敢肯定了。   突然地分手,还没到七年之痒的厌烦,前一周还兴冲冲地去试了婚纱,又突然地出现,说想重新去爱他,可他一点都不信,大概是直觉,总感觉她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   但他有什么呢?或许七年前就存在问题了,但是他那时候被挫败充满了头脑,没去想别的,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亲手去解开这个谜题。   一连半个多月,除了吃饭和睡觉,方琛都在修复室内渡过,忙着修复七彩簪。   自从那天分开后,她再没见过陈牧,也没有任何联系,哪怕只是一条短信的问候,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回警队了。   赵平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往萧太后行宫跑,和县城来的建筑专家讨论着到怎么维修倒掉的城墙。   而方琛知道陈牧一直在警队的消息,还是有天晚上王韶峰过来的时候说起的。   王韶峰刚和小幺从青海出差回来,押了几个文盗分子归案,工作的间隙送了些说是从哈拉湖边捡来的鹅卵石给阿依莎,   那天阿依莎本来休息的,为了陪方琛,没有回家,留宿在博物馆。   王韶峰跟阿依莎聊着天,顺便说起了萧太后行宫城墙的案子,乃是一个大大的乌龙,陈牧特意空出时间来破案,结果查了两天,查到了一头毛驴头上。   原来附近柳卯村一户人家的毛驴在托运肥料的时候受了惊,夜里闯到了行宫,撞坏了原就有些岌岌可危的古城墙。   “你们是不知道,我听小罗说,老大看到犯罪的小黑驴后,脸都绿了,”王韶峰哈哈笑着,“谁能想到一个驴能爬一百多米高呢,不是应该人往高处走,驴往低处跑吗?周边连棵草都没有,毛驴是不是撞邪了?”   “没事不是最好吗?”阿依莎不理解,“为什么不高兴呢?”   王韶峰看了看阿依莎,有些识趣地挠着头:“干这行就是矛盾,有了大案子兴奋,但案子太大也就意味着人民的财产损失的越大,又不能太高兴,但要是一点事都没有,也浑身上下不得劲呢。”   “闲不住的毛病呗,陈队这是以前落下的职业病。”   阿依莎抓了把花生给王韶峰,笑着跟方琛解释。   “听老赵说的才好玩呢,陈队刚来的时候,就做些帮俺们就近的村民找些丢失的猫啊狗啊鸭子啊,有人田地干旱浇不上地也找他,孤寡老人没人说话也去找他,那会儿谁懂那么多?谁分得清警察还分破杀人案的和不破杀人案的啊。”   王韶峰跟着说道:“资讯落后嘛。”   阿依莎继续道:“哦,对了,他们刚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配枪,也是这两年查案子死过警察,才申请配的。”   阿依莎讲的好玩,不过这对陈牧来说,却是他在边城的青春岁月,徒有远大抱负,却只能和刑事案外的人事打交道。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缴了她的刮刀,不让她不碰文物,应该也不会太快乐吧?   方琛苦涩地笑笑:“不容易。”   “所以现在,还算熬出头了呢。”   阿依莎把鹅卵石摆到桌上,用湿布擦着上面的花纹,就像在擦玉石珍宝,看得方琛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阿依莎说着又忽然想起了杜靓妮:“那个女人没有再缠着陈队吧?”   “他俩的事谁说的准呢,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相爱相杀,这辈子我就没见老大为哪个女人这么痛苦过,抽烟喝酒就是那会学会的,他以前是真喜欢……”   阿依莎撇撇嘴:“那是以前。”   王韶峰不同意:“现在也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吧?反正我觉得他是忘不了那女人的,不过也不知道杜靓妮对老大是不是真心实意哈,要是的话,破镜重圆也是件大喜事……”   王韶峰陷入了思考中,话没讲完背上就挨了阿依莎一肘子。   阿依莎愤愤然:“喜个屁。”   “不喜就不喜嘛,”王韶峰揉着胳膊笑了笑,“使这么大劲干嘛,伤到你手怎么办?”   “快把花生吃了,”阿依莎白了他一眼,“没点眼力劲。”   王韶峰呆了几秒钟,摸不清哪里说错了话,但看到阿依莎不高兴了,便知道该停了。   他憨嬉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花生,剥开一个放进嘴里:“我吃还不行嘛。”   “姐,别听他瞎说,他什么都不懂,马大哈一个,”阿依莎摸着鹅卵石,对一旁沉默的方琛说,“陈队就不是吃回头草的人!”   方琛愣了须臾:“那是他自己的事。”   ☆、第39章 稀客到来   王韶峰坐了没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回去还要连夜审问呢,问完得把人送到派出所去。   不过到了警队审讯室,他却没看到陈牧,还以为陈牧以为问完话了,回到办公室一看,陈牧正和吴忠军聊着呢。   陈牧之前提过让王韶峰联系吴忠军过来问问话,让吴忠军来警队问话,是为了不然他妻子凤琴系念,问起来也更自由。   但是前几天联系的时候,凤琴病情加重,吴忠军走不开,今天凤琴的病情才略稳定了些,吴忠军便趁机出来了。   王韶峰进去的时候,吴忠军已经抽了半盒烟,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其实办公室按说是禁止抽烟的,但陈牧非但没拦着,还跟着一起抽,大概是为了让他状态松懈一些。   陈牧把余下的烟屁股扔进烟灰缸,也不看吴忠军,像在聊家常:“你再想想,除了葛三,毒龙和梁子,还有没有第四人,毒龙的其他小弟,或者你有没有注意过毒龙跟什么人打过电话?”   “他这个人疑心很大,就是打也都避着我,”吴忠军还是摇头,“他没把我当自己人。”   “你认为……他们为什么会杀方小姐?”   陈牧语气平静,但却带着隐忍的余威,压得吴忠军抬着头,像是很久才反应过来:“方小姐……为什么是方小姐?”   陈牧抬了一下倦怠的眼皮:“我也想知道。”   “方小姐是……”   “博物馆的修复师。”   “那……是不是因为七彩簪在她那儿,所以……”   陈牧也想过这点,不过很快就自己否了。   那时候方琛刚从医院出来,不在工作期间,何况他们应该猜得到警方为了保险起见,应该不会让她长时间保管,会很快把东西转到了别处去。   若不是这个原因,那还能是什么呢?为梁子报仇?陈牧很怀疑逐利的他们有没有这么深厚的感情,而且就算是为了梁子,他们也该去找小幺,而不是方琛啊?   吴忠军揉着老花眼:“陈警官,这个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我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陈牧把剩下的半盒烟塞给他,又把话题引向别处,“上个月初八,你去过县里吗?”   “上个月的初八?”吴忠军掰着手指算着,“那是……”   “24号。”   “哦……”   “跟一个学生在一起,二十来岁,应该是学生吧?”陈牧提醒着,“方小姐说她见过你。”   好像是陈牧的提醒起了作用,吴忠军像是一下想了起来:“哦,去过,那是跟我儿子一个学校的学生,我让他带了点吃的给孩子。”   “回去吧,以后有事再联系!”陈牧问完话,把办公室的门拉开,对着外面擦车的小罗喊,“罗,去送一下。”   “好咧,”小罗随即对吴忠军说道,“吴先生,这边上车。”   “嗯!”   吴忠军沉沉地应了一声,和小罗转身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一直没说话的王韶峰望着远去的佝偻背影:“老大,他可信吗?”   陈牧话未说绝:“一半一半吧!”   至少在方琛的问题上,他认为吴忠军没必要撒谎。   然而陈牧不知道的是三个小时后,吴忠军被小罗送到了双驼山脚下,小罗刚走,吴忠军就急躁地打了一个电话。   他语气透着十万分的怒:“你干的?”   一个洪亮的声音,透着满满的活力,但没有一丝急色:“吴叔,你说什么呢?”   “你跟我就别装了,我只是让你去查一查,你这是干什么呢?当年要不是他借钱给你妈看病,也不会有你们姐弟了……”吴忠军望着哗啦啦的水面,声音颇为激动,“你这是恩将仇报。”   电话里的声音漠然置之:“吴叔,你现在越来越婆婆妈妈了,是不是人老了都会这样?”   吴忠军被对方的态度激得大动肝火:“就算最后确认她身份无误,也对你产生了不了什么威胁,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被她认出来的?吴叔,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着,有时间多陪陪儿子,天有不测风云,要学会珍惜当下。”   “她身边有个警察,你要真动她……”   话还没讲出去,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吴忠军像只落魄的老猫,缓缓地放下了手机,远处河面的灯火黯然缥缈,映着他苍老疲态的脸。   他得走了,吴忠军在心里盘算道,等到儿子一拿到毕业证就走。   他们一家要离开吴懋村,离开云来县,去北京,去广州,去海南也行,离这儿远远的,离那个人也远远的,他动了杀心,已经是半个疯子了。   至于那个他一心想确认的女孩,那位方小姐,他只能对不起了,只希望她不是袁进龙的什么人,但愿她还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安全地生活着。   方琛曾经以为,陈牧和杜靓妮之间的事,真的只是他自己的事而已,然而到了晚上,临到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便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很清醒,抑制不住的清醒,原来那并不只是陈牧自己的事。   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介怀,在对待杜靓妮的存在上,竟如此不淡定,尽管她为了自己那份没来由的自尊,并没表现出来。   夜里三点,她试着拨了一下陈牧的电话,但在接通前及时掐断了。   如果明知前面是条死路,难道要他和自己一起跳吗?   那些让她难以抉择的事情,难道摆上桌让陈牧重新选一遍吗?   为什么就不能规规矩矩做完她该做的,不留痕迹地离开呢?   爸爸欠他的还不够多吗?难道让她再欠一次?   方琛最终没有拨打那个电话,然后一直睁眼到天亮,失眠了整个通宵。   第二天从修复室出来的时候,方琛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王志洋背着双肩包出现在了门口,一脸的嫌憎:“这什么鬼地方?操,真难找。”   王志洋家境殷实,又是家里独子,几乎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业余假日时间去的不是韩日,也是欧洲的发达国家,从来没往西北部偏远的地方来过。   如果这次不是方琛死了心跟他断联,他大概也不会去董雪那儿闹,要到这儿的地址。   “坐了一天的飞机,口干舌燥,”王志洋像个受了委屈的大男孩,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方琛,“气消了没有?该跟我回家了吧?”   阿依莎从屋里出来,正想问王志洋是谁,看到两个人的表情便明白了一半:“你是方琛姐的朋友吧?”   “不是朋友,是男朋友,”王志洋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叫我小王就行。”   阿依莎惊怔了片刻,忙邀着王志洋往里走:“王先生,里面请吧。”   “不啦,你们这最近的宾馆在哪儿?我还是住宾馆吧,”王志洋没进去,走过去拉方琛,“你去收拾一下,跟我去宾馆住。”   方琛走到一旁避开他:“你愿去哪儿去哪儿,我就在这儿住。”   王志洋压着脾气,气呼呼地吼着:“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不过他没等到任何回答,因为方琛直接进了房,把他关到了门外。   王志洋还是住下了,但住得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方琛不肯走,他又不能就这么走了,所以只得屈就住着。   因为和方琛还没同居,不能住一起,所以就住在了隔壁老李的房间,老李这些天住家,正好腾出了房间。   方琛工作的时候,王志洋就坐在院子里玩游戏,一玩一整天,不然就是不停地和朋友们讲电话,又是股票又是期货的,说着阿依莎听不太懂的新鲜玩意。   只有打了晚上,方琛忙完以后,他才有机会跟她说几句话,但是方琛的态度坚决,用他的话说,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他就只能先等着,等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除了方琛,他基本把其他人当空气,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第40章 不是告别的告别   方琛有时候看着王志洋,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她是被坏小子王志洋身上的活力和好动吸引的,或许是异性相吸,这里是说性情和个性,多年来她过得都很压抑,本能地喜欢朝气蓬勃的人。   似乎跟他们在一起,自己也会跟着阳光起来。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社交达人是把双刃剑,他好动也意味着爱玩,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两岁,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两个人在一起,她更像那个年长的姐姐。   起初跟人玩的时候,他还会瞒着她,后来便堂而皇之了,有时方琛气了,他只会说那只是逢场作戏,对于结婚的对象,他从来也没考虑过第二个人。   王志洋以为,女孩都是麦秆火,火来得快,去的更快,凡事只要哄一哄,到头来总会风平浪静。   但这种相处方式并不能令方琛满意,何况她又不擅长区分出轨和作戏,所以前几个月看到王志洋又喝得大醉,和一个女孩在他家客厅的沙发搂搂抱抱还接吻时,她一气之下走了人。   王志洋醒来照旧哄她,但这次却发现跟以前的哪一次都不一样,她不再开着机等他的信息和电话,接到他的电话也是一直沉默,不怒不喜,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好像真的在考虑离开她了。   王志洋这才慌了,玩归玩,他没想过失去她的情形。   从方琛的角度看,王志洋是个独断专行的人,甚少考虑别人的感受,被惹了还急脾气。   那晚在厨房吃饭,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因为连续在小桌子旁跟人挤着吃了五六顿饭,本来就窝着火,跟方琛说话又得不到回应,他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耐心已经烧光,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后来看到方琛从厨房出来,拉起她就往外走,说要跟她谈谈。   两人来到博物馆外的一条小路上,王志洋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疼:“我问你,到底走不走?”   方琛一副静若止水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吵架的样子:“你明天回去吧,在这儿影响别人也不好。”   “我影响谁了?从我来了,你给我过好脸吗?”王志洋拦住她,把她往怀里拉,“方琛,你心怎么这么狠了?”   方琛挣脱不掉,被他紧紧抱着,远远看去,两个熟悉的影子走了过来。   是陈牧和王韶峰。   他们也看到了她和他,她极力推着王志洋,但怎么都推不开。   她看到陈牧往这边看了一眼,但短短一瞬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和王韶峰径直进了博物馆大门。   因为来了客人,赵平特意请了刚忙完的陈牧和王韶峰作陪,而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方琛却好像煎熬了好久。   她很想陈牧能朝她走过来,至于来做什么,她又想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有点难过,难过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留得那么短暂,难过他对自己的无动于衷。   “不过是亲了她一下,谁都比不上你,”王志洋把她抱着怀里,哄她的语气,“方琛,每个男人都爱玩,我只是不善骗人而已,不是说好了一起成长的?”   “你找个人陪你成长吧,我累了,”她低低地说,“都已经说过分手了,你以为我只是说来玩玩的,王志洋,我们不合适,算了吧。”   亲耳听说她要分手,王志洋的火一下窜到脸上,黑红着脸推开她:“蹬鼻子上脸是吧?”   她耐心耐意:“我不想处了,可以吗?”   王志洋倏然发作:“我给你两分钟,把话给我收回去。”   她冷眸残情,像是厌极了:“我们结束吧,分手!”   “分什么分,我同意了吗?只要我不同意,你就还是我女朋友,就算是分,也是我跟你分,还轮不上你先提。”   方琛叹笑:“行,算你先提的!”   “我还不想提,”王志洋拉住她的手臂,“你在这儿待得越来越野了,跟我回去。”   王志洋行囊都不要了,拖着方琛往前面走,他只当她说气话,单纯地以为,只要方琛肯回去,她就还是他的,所以就算是拖,也要把她拖到大理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两相对比下,方琛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了,而且即便不是陈牧,也不会是他了。   她摆挣着,咬他的手:“我不走。”   王志洋手背害疼,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越来越像个乡下丫头片子了,一点教养都没了,你今天非走不可,我不能再让你留在这破地方学坏。”   王志洋伸手欲抓她的手臂,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肩头的衣服拉了回来,直接甩了出去。   力度并不大,但已经让王志洋歪歪趔趔,他扭过头,看到陈牧站在身后。   王志洋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谁啊?”   陈牧把方琛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身后:“赵馆长让我喊两位用餐。”   王志洋气还没消,欲推开他冲向方琛:“我说话听不懂?我跟我女人的事,要你一个外人管?”   王志洋用了吃奶的劲,陈牧却屹立不动,看着王志洋手上的牙印,他心里藏着一丝咍笑,看来牙是她最喜欢的武器了,还真是屡试不爽。   陈牧冷声冷气:“女朋友就更不能动粗了,况且还不一定是呢。”   “什么叫不一定?”   “她不愿意就不是,就算以前是,现在也难说了。”   “方琛,你告诉这个多管闲事的人,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多大了,还玩强买强卖?”   “你知道个屁?又关你屁事!要你管?”   “只要是不对的事,人人都有权利管。”   “去你妈的。”   王志洋挥拳朝陈牧打去,陈牧简之如走地轻轻避开,握住王志洋扬起的手臂折到他的背后。   陈牧脚下轻轻一扫,王志洋啌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王志洋闷气,抓起一块石头朝陈牧砸去,被冲上来的方琛抱住了腰。   王志洋大声嚷着:“你拉我干嘛?你给我松开!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自然,他不知道方琛实际是在护他,不然伤的只能是他。   但他还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只有一腔的怒恨:“你跟他什么关系?说啊你?”   方琛紧紧抱着王志洋,背对着陈牧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你走吧。”   陈牧也不想跟一个明显还是小朋友的人较劲,但又怕她伤着,走过去冷着眼看向王志洋,抢过他手里的石头:“你要敢伤她,我要你的命。”   说完,陈牧转身朝博物馆内走去。   “这孙子谁啊?他为什么那么紧张你?你跟他怎么了?”王志洋忿戾地问,“我问你话呢?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   她呆呆挣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王志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抓着方琛的肩膀,似乎想把她捏碎了,“方琛,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他妈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话?”   他要怎样的痛快话呢?她不是早说过分手了?如今又来拉扯,非要把双方都扯累了,把以往的美好全撕碎了,让一切都消失殆尽才好吗?   方琛仍是说:“我不想继续了,分手吧。”   再往前一步,似乎只会把她推得更远,王志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还爱我吗?”   她忽然想起陈牧说过的话,又想起王志洋要的痛快话: “都已经想离开了,怎么还能叫爱呢?”   王志洋想不通原因,也或许是不愿想通:“你爱上别人了?你跟他好上了对不对?”   方琛低着头,不是因为回避,而是因为她也不那么清楚自己的心,她跟陈牧之间,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王志洋抽了抽气,抑着火,敛眸问道:“上过-床了吗?”   方琛抬起头,看了看他,依然的深默,但她这个表情已经回答了王志洋的问题。   王志洋青筋暴起,丢下她就往博物馆冲:“我他妈宰了他!”   方琛紧跟上去,拦在他身前:“我跟他没什么……即便有,也是我愿意的。”   是啊,若非她那天的态度,他们也走不到那一步。   王志洋顿时呆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化这么快,区区两个多月的时间,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方琛竟然就这样变了心,还是说早就对他无意了?   她一直都是那个矜持文静的小姑娘,脸上总带着一抹羞涩,恋爱这么多年,他碰一下她都要躲,从不肯和他单独待在一个房间超过十分钟,哪怕外面是狂风大雨,她都要回家。   他曾经万般哀求,都要憋疯了,都没越雷池半步,因为她害怕   可现在,她在说什么,那么自然而决断,说着和一个男人上~床的事。   王志洋忽然哭了起来,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跟别人那都是玩呢,你怎么能认真呢?你是我的,我的啊。”   “那家伙一看就是个人精,就喜欢哄你这种小女孩,你玩不过他。”   “你现实一点行吗?还能在这儿待一辈子啊?”   “你能和他长长久久吗?他根本没想过跟你的以后,他能给你什么啊?”   “方琛,你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啊?”   “方琛,我们完了。”   王志洋哭了一会儿鼻子,转身去博物馆取行李,他一刻都不愿多待了。   王志洋背着包站在博物馆大门口,冲她大声喊着:“琛宝,我在大理等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就是倾家荡产坐大牢,我也一定弄死他。”   她望着王志洋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有些怅然若失。   王志洋出门的那一刻,她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心情沉重似铁。   为什么不再抱有期待的时候,终于想要放下的时候,却没有她想要的轻松呢?   ☆、第41章 欲休不止   周一的晚上,阿依莎来博物馆陪方琛过夜,夜里两人躺在床上,都没有睡着。   方琛静静地看着黑色渐浓的夜,阿依莎则是长吁短叹,情绪分外低落。   方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了?”   阿依莎侧过脸看着她:“姐,有你在真好,不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因为和王韶峰的事吗?”   “我爹又找人给我介绍对象了,这个月第三回了,就因为我不去见,他今天差点给我跪下。”   阿依莎讲起爹对她和王韶峰谈朋友的态度,一脸的颓丧。   “他做的事表面是为了我,实际是为了他自己,还要陷我于不仁不义,早上上班路上碰见大娘,我跟她说话,她看都不看我,一定是认为我不孝吧。”   父母反对,往往是一对恋情夭折的开端,方琛听了也惆怅:“那王韶峰知道吗?”   “他已经够受气了,我不想再烦他了,”阿依莎抱着方琛的胳膊,脸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我爹一开始就不同意,根本没想过要见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琛想着事情的源头:“他不肯接受王韶峰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原因啊……”   阿依莎瞪大眼睛思考着:“我也说不准哦,我爹不是很愿意我找个警察呗,讲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成寡妇了,也不想我受穷,说王韶峰守着这么个地方,一辈子的穷鬼命。”   “那跟他回老家呢?”   “兰州?我爹更不准了,他只有我一个闺女,怎么舍得?不瞒姐你说,我连入赘都提过,他又说老王不是我们族的,不能入……姐,你说我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阿依莎的声音越来越低,但仍有一股不服输的坚定。   “但我不会背叛他的,我就是这辈子不嫁,都不会背着他跟别人相亲的,我心里只有他一个……”   方琛摸着阿依莎的头,沉思默虑了良久,却又一无所获,三个理由,个个致命,她又能说什么呢?   这世上太多的爱而不得,原因五花八门,结局却如出一辙。   而此刻的警队办公室内,陈牧和王韶峰正在看葛三前几天的笔录,重点查看涉及到毒龙的部分。   王韶峰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了王志洋:“老大,你说方小姐能做满一年吗?会不会被上次那小男友给缠回去,她那小男朋友不怎么样啊,没断奶一样。”   “闲的蛋-疼吧,要你来操心人家的事?”陈牧不予置评,把吴忠军的资料扔给他,“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方小姐毕竟是咱们的革命战友,怎么能叫人家呢?我操心很正常啊,倒是你……”王韶峰看陈牧正盯着他,心虚地把目光瞟向一旁,“有点不近人情啊。”   陈牧埋下头继续工作:“回头去趟市局,调出何仓,王凡生,杜蛮子,还有袁进龙的卷宗资料来。”   “老大,你怀疑毒龙跟他们有关系?不是吴忠军说的什么崇拜?”王韶峰被陈牧这么一说,顿时有了精神,“吴忠军为什么撒谎呢。”   “就算有关系,吴忠军也不一定全知情,那也就说不上撒谎了,”陈牧娓娓道来,“我现在什么都不确定,但是看看总是必要的,查漏补缺嘛。”   王韶峰道:“嗯,有道理!”   “你跟阿依莎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陈牧灌了口水,忽然问起王韶峰和阿依莎的事,“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   “她爸不松口,我想定也找不到人,难不成私奔啊?”王韶峰按着脑门,一脸的丧气,“说来说去就是嫌我不是本地人,又不是他们同族的,信不过我呗。”   “回头你跟我去巴希尔大哥家一趟,让他去帮帮忙,从中间调解一下,和她爸好好说说,不过说之前呢,你这边得先理清楚,是不是确定家里没意见?”   “我给爸妈提过阿依莎,他们都很满意,说只要她愿意,这事也就成了,”王韶峰忾叹,“族不同,还真是个麻烦事。”   汉回通婚早就不是禁忌了,不过这里的情况还要特殊些,阿依莎的族人们土生土长,曾经靠着这里的一亩三分地安居乐业。   随着瑨州市经济建设的不断发展,外商开始大规模涌入,而因为云来县的文物保护程度逐渐提高,很多当地人所依仗的黑色文物产业流产,失去了一夜暴富的机会。   他们不大能接受外来的王韶峰们,更多的是对外界的一种抗议,更崇尚与本族的团结。   这是大环境使然,不是王韶峰们努力就能改变的,但陈牧还是想争一下,毕竟族群关系只要时机来了,随时都有可能缓和。   但老王与阿依莎的感情却不能一直这么干等下去,不然更是夜长梦多。   陈牧道:“有问题不怕,想办法解决,尽人事,听天命,就怕连问题都不给你,有劲没地使。”   只要不谈婚事,王韶峰就能笑得出来:“说自己啊?你现在还没问题?杜靓妮不缠你了?”   陈牧才不会被他带歪话题:“你也准备一下,等见了未来岳丈表现好一些。”   王韶峰吃闷:“难哦,这不是咱的专长。”   不过几天后,他们还是只能把王韶峰的婚事放在一旁了。   方琛在修复七彩簪时,发现簪子只要一半是真的,另外三支都是高仿玉品,她还在上面检测到了煤炭组成元素和少部分衣服纤维。   陈牧由此推断,毒龙曾在煤矿藏匿过,剩余的三支簪子应该就在他身上,他们很可能在煤矿设有文物秘密储藏地。   而全瑨州的主要煤矿分布地有两处,凌义县的九道岭镇,和黑山县的八道镇,一个在东区,一个在北区,不管去哪儿,都要从瑨州市区穿过。   陈牧决定带队前往,去查毒龙的行踪。   陈牧傍晚来找方琛,检测物质微量元素以寻找文物储藏地的工作超出了赵平的能力,往县局打报告要人也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找她跟队调查。   他进来的时候,方琛正在院子里打电话,今天又是她一个人住。   “嗯……听着呢。”   王志洋又来电话了,方琛听着他在电话吹嘘着股票赚了多少钱,准备参加电竞比赛那些事,他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回去不久后好像就忘了前几天的嚣争,跟她倾诉个没完。   方琛听得张嘴打哈欠,都快睡过去了,而后目光瞿然地看到了走进门的陈牧,倥偬间结束了对话。   她匆匆挂断电话:“我要睡觉了。”   她看了一眼陈牧,两人站在院子两头,四周阒然,一片静寂。   愣了足有一分钟,她朝房门口走去,脚伤还未痊愈,走路有些微微的坡:“赵馆长回家了。”   陈牧静思默想,没回她的话。   她只得再次讲明:“你要找他的话,还是等明天……”   她没能说下去,因为陈牧忽然走了过来,挡在她面前,仗着身高的优势,目光清凌地俾睨着她。   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旧爱屹立不倒,新欢开疆破土,方小姐好手段!”   方琛被他突然的挖苦惊出片刻的忙错,但随即却四平八稳地说:“新欢?你也配吗?”   她的样子越是沉静,越是代表着无视,这深深激痛了陈牧:“欲擒故纵?”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那天主动的是狗吗?”   陈牧也笑着,但眼底仍是清寒:“被人喜欢了不起?”   “起码不是我先喜欢的你。”   “靠,你牛-逼。”   “比不过倒打一耙的伪君子。”   陈牧没还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没有用力,便已让她皱紧了眉头。   “放开……”她柔红着脸,另只手来抓挠他,“你是不是绑人绑习惯了?”   陈牧被她这句话霎那间击中,呆若木鸡地愣沉住。   她立即有些后悔说了那句恶毒的话,但努了努嘴,却没说出半句道歉的话来,脸上依然带着冷蔑的脸色。   陈牧的表情冷丁丁的,像忽然凝住的冰块,他依然抓着她的手臂没放,随后快速绕到了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拖着她往房里去。   “你干嘛?”她捶打着陈牧的手臂,几乎喊了起来,“松手。”   她蚍蜉撼树的力气对陈牧来说丝毫形不成威胁,他转眼便把她移进了房内,中间几乎没有停顿,而后猛地一推,她便趴倒在了硬板床上。   膝盖也随之撞到床腿上,一股钻心的疼即刻传遍她的全身。   可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他像只被惹恼的猛虎,瞪着僵冷的目光,似乎要把她吃了一般,而她起身想逃, 刚离开床就被他抓住手臂压了回去:“走哪儿去?”   他而后干脆拎起她的双腿,把她掀到了床-上,然后一把扯去她的卫衣,用两条袖子缠住她的双手,并迅速地打了个水手结。   方琛的双手即时被捆得扎扎实实。   “你疯了!”她大声叫着,双腿乱蹬,脸色红透,“混蛋!”   他置若罔闻,把她的双腿夹在腿膝间,三两下摘了她的胸衣,抛到了地上。   方琛疲弱地挣动着,幅度因被他挟制而越来越小:“你是个混蛋!”   “骂吧,趁着有劲使劲骂,免得一会儿□□得话都说不出来!”   陈牧像是恨极了她,再顾不得她的感受,有些野蛮地说着那些甚至和任何人都不轻易讲起的粗话。   他边说边解开她的牛仔裤纽扣,然后一手拽了下来,接着如法炮制,用两个裤腿绑住她的脚腕,绑好又忽地松手,她的腿再次跌到床上,痛得凄哼一声。   因为四肢被束,方琛像是被拔去了刺的仙人掌,再没一点反击之力。   陈牧的手急速按在她的白色内裤上,低热的声音传到她的耳廓:“知道什么叫绑人吗?这就让你见识一下!”   她乳白的身体尽收他的眼底,还有她因为力气耗尽而深陷其中的不断战栗。   陈牧看在眼里,怔忡了几秒钟,不耐地抱起她翻过面,不去看她痛愤的脸,然后贴身俯下,从背后压向了她,低下头在她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她炽痛地呻呼着,身上的倔强顷刻消失,浓烈的屈辱感爬上心头,“我……恨你……”   “恨我?”他没了往时跟她说话时的温和,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轻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陈牧曲腿顶开她的大腿,脸蹭着她的后背,为所欲为地掠着她鸡蛋白的肌肤,从肩膀到后脑骨,耳垂,然后来到脖颈。   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浅浅的印痕。   他捏着她的两颊,逼她跟自己接吻,用的力度不似在吻,而是狠厉的啃噬,像是要把她吃干抹净才肯罢休一样。   他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在她的身上掀着鯨波怒浪,连日来郁积的愤懑,像是在这一刻全宣泄了出去。   身体被强蛮地撕开,疼痛混杂着酥麻,渐渐蔓延了方琛的全身。   她被缠磨得嘴唇肿痛,手足汗出,一身的汗洽股栗全压在了肩上,颤得越来越厉害。   她喃喃呐呐,声音几不可闻:“陈牧,我痛……”   一句痛切的低喃,瞬间让陈牧刚激起的愠愤土崩瓦解,他这才发觉指尖不知何时染上了鲜红的血痕,那是他野蛮行径的明证。   望着身下的人,他心里不能自抑一股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在做什么啊?□□-她吗?强-暴一个他本该保护的人?   ☆、第42章 如夜缠绵   陈牧颓然地坐靠在床边的水泥地上,逆手捋着干涩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像是陷入了无边的痛苦。   方琛软垂垂地趴在床上,听着身边躁闷的窸窸窣窣。   陈牧的手背擦过殷红的脸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虚弱无力,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他几乎是在祈求:“方琛,你到底想我怎样?我该怎么做?”   方琛猛烈地咳着,低低切切地哼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   陈牧疲殆地揉了揉眼皮,苦笑着:“方琛,我很累。”   一只瘦俏的手忽然环上他的脖颈,身后低迷的声音忽而铿锵起来,带着无法自拔的溃败:“我喜欢你。”   方琛说,她喜欢他,此时此刻。   陈牧愣沉片刻,起身坐到床沿,轻轻把她捞进怀内。   他的手指划过她纤软的唇,声若细丝地问她:“告诉我,我没有听错?”   “我……”她有些词不达意地说,“我分手了……”   “所以呢?”他吻着她的鼻尖,“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浅浅地抽气:“我不是故意的。”   “就不能故意吗?”   “你是警察。”   “所以呢?不能谈恋爱?”   “你这叫谈恋爱吗?”   “我不懂,你教我。”   “你不会喜欢我的。”   “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不自信?”   她埋着头,手从他肩上滑下:“唔……”   陈牧像虔敬的教徒,捧着一件矜贵的瓷器,转身把她埋于身下:“还疼吗?”   她涟泣着,摇头:“好一点了。”   陈牧揽住她的腰往上撑着,好让她跟自己贴合得更紧些,然后俯首轻吻着她的额头。   她把脸埋进他怀里,仰着头吻上他的唇,手勾着他的颈:“我像不像个疯子?”   “还不够,”陈牧勾起她脸庞的碎发,挂在她的耳后,低眸望着她,“说说看,喜欢哪儿?”   “这里……”她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眼睛上,然后又滑向鼻梁,唇边,“还有这里……”   她低喃嚬呻,如甜适的催情剂,听得陈牧心火腾涌。   他慢慢地往下探索着:“还有呢?”   “嗯?我再想想……”   “这里喜欢吗?”   “嗬……”   没等她说话,一股压胀感忽然滋蔓在身体里,方琛微抬着腰,指甲深深掐入他温实的脊背,像条溺水的鱼。   她哑哑的声音荡在暗夜里,呻呼地叫了出来:“陈牧……”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其实并不是要告诉他什么,不过是初入禁地,情不自禁地释放着所有的情绪。   疼痛和欢愉同时袭来,百种情丝绕在脑中,交汇出的都是他的名字,然而仅仅因为这个称呼,便已让陈牧沉迷不已。   他逐次加深着力道:“叫我的名字,像刚才那样。”   “嗯……”她柔润的双唇轻轻贴向他的喉结,“陈牧!”   厮缠良久,她早哑了嗓子,只剩下麻麻糊糊的低低哼哼,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极力攀在他的肩上。   陈牧冷着眼挥汗如雨,每一次都那么用力,像要把她拆骨入腹一样,舌适时滑入她的口中,勾住她软腻的舌,细细地吮。   上面是雄劲勃发的陈牧,下面是硬幽幽的木床,方琛身下溻湿一片,感觉自己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很难撑到第二天了。   他们互相环抱,像一对连体婴儿,脸上带着纵情遂欲的表情,欣愉而沉醉。   无边的夜里,回荡着木板床嘎吱嘎吱的响声,和断断续续的呢喃。   “我不要怀孕……”   “懂什么叫安全措施吗?方小姐!”   “万……一呢?”   “那就留给我,我来养。”   “陈牧……”   “方琛,喜欢吗?”   “不……知道。”   “我是问人?”   “嗯……你呢?”   “不止。”   该说的一句不少,不该问的一句不多。   当她疼痛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时,陈牧意识到了她的适应,于是炽腾地加快了猛进的速度,低吼着一次又一次把方琛急速拉进低空,又随之抛向云端,让她高低冷热间循环往复,直到身子虚得软成一团,和他齐齐奔向潮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手,餍足地抱着软颤的她去外面冲了个澡,然后又一起回了房,和她赤着身子齐齐躺下。   陈牧把她拥进臂弯里,往怀里拉了拉,把跟她之间的空隙挤得满满的,捏着她软细的手指:“指甲该剪了。”   方琛看着并不是很长的指甲:“不会刮到文物……”   “会刮到人。”   他的背上现在还留着她的抓痕,虽说没有皮开肉绽,但还是热辣地疼。   方琛被他的话说得面露嫣红,碍口饰羞:“我要睡了……”   他吻吻她的脸:“一起睡。”   两人都累了,屏声息气地安静下来,似乎进入了梦乡。   良久,他眯瞙着眼,小声问:“睡着了?”   她昏昏沉沉,有声无气:“嗯……”   他的指腹揉着她的脸颊,还是问出了口:“计划在这儿待多久呢?”   她笃定心思了好大一会儿:“半年吧。”   他踌竚着片刻,仍说不出挽留的话,但忽然拨开了她的被子,俯身而上。   她骨软筋酥,微微地喘,抚着他短而尖的发:“忘了我吧。”   “这是我的事。”他纵肆地在她体内驰骋着,滚烫的呼吸轻鸢剪掠,吻过她的每一处肌肤,在她的身上强行烙下自己的痕迹,“方琛,记住今晚。”   或许她希望他忘了她,但他却希望她记着他,一辈子的那种。   如果注定不能一生相守,那就一天吧,或者几个小时也好,只要跟她在一起,趁着她还在,趁着他还没去疲于奔命,和她抵死缠绵,极尽温存。   像要把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一并过完那样,认真地活着……   至少此刻,他们互相拥有。   他这一生没做过多少有意义的事,估计日后也和轰轰烈烈无关,今天和她,算一件。   对他而言,过一天,便是朝死亡近一日,别人看他鞠躬尽瘁,敬职敬业,只有他知道,心里的某一处早就死了。   生命如密封的集装箱,不见天日,他曾以为,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   可现在遇到了她,如黑暗里的一缕极光,鲜活了他的生命,让他每天醒来,有了新的期待,她让那个似乎早就死去的陈牧,又活了过来。   室内,低喘流连,春光无限。   窗外,明月如钩,分外撩人。   凌晨时分,方琛醒来的时候,陈牧已经不在了。   床上的被褥七皱八褶地瘫在一起,身体的酸楚还偶尔袭过,好像只有这些才能证明夜里略带荒诞的缱绻,不是黄粱梦一场。   凌晨六点钟,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而每天的五点半,是妈妈铁打不动的晨练时间。   方琛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   知女莫若母,妈妈很快觉察到了她的反应:“小琛,你哭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可是……爸爸……”   “方琛,你叫方琛,你跟姓袁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影响了你的前途还不够,现在还要他来影响你的生活嘛。”   听到她提到爸爸两个字,一向干练的妈妈原本温和的语气忽然变得躁激起来。   “妈妈努力了十几年,不是让你跟以前藕断丝连,到了今天,你还忘不了吗?方琛,以前的金玲死了,她的女儿也死了,你已经不是她了,好吗?”   没有同床共枕,没有菜米油盐,她无法理解妈妈的绝情,就连记忆都不肯留给爸爸,但她不知道,妈妈是否真如表现的那样,斩断了所有回忆,还是假装坚强的快乐?   而她,真的可以抛开过去,跟陈牧真正开始吗?即便,她已经有了新身份?   她不知道,不知道命运这条小船让她遇到陈牧,然后又会把她带往何处?   ☆、第43章 转道瑨州   几天后的上午九点,陈牧如约而至,把车开到了博物馆门口。   方琛不想去瑨州,但又不想赵平他们失望,踌躇了很久才答应。   只是经过瑨州,又要不了半根汗毛,再说很快就要走了,没关系的,她安慰自己。   因为不知道去几天,她便带了两件行李箱,一个装衣服和杂物的拉杆箱,一个装工具箱和簪子的大包。   簪子的修复不需要大件工具,如果途中有空,条件又允许的话,她可以继续修复。   她把随身背的斜挎包背在身上,刚要去拿行李箱,陈牧已经一手一个拎着箱子出了门,他一副秉公持正的样子,连一句客套的话都没说。   她也一样,跟着上了副驾驶,没看到王韶峰和小幺,又和陈牧独处一室了,便有些焦愁:“小幺他们不去吗?”   “他们在花旗路路口等着呢。”   陈牧开着车,慢慢驶离了博物馆。   十几分钟后,车开到了花旗路,捎上了等在那儿的王韶峰和小幺。   方琛注意到他们这次都穿了便装,王韶峰还戴了一顶浅色的八角帽,像一个混世的纨绔子弟,小幺扎了丸子头,穿了韩版套装的绿色半身裙,一时间女人味了不少。   如果他们这样走在大街上,她一定不敢认。   方堔被几人的穿着勾走注意力而有些许走神的时候,王韶峰把一件衣服递给了陈牧:“老大,你的。”   陈牧把衣服放到一旁:“等会再穿。”   王韶峰又看了一眼方琛:“你看方小姐还需要换衣服吗?”   陈牧说:“衣服就不用了。”   她一向穿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衣服倒是不用换,就是其他的……不过还是到了市里再说。   方琛侧着身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小幺对着她笑了一下,马上回笑着:“你的伤好了吧?”   “嗯!”小幺点着头,“你脚呢?”   “也好了。”   “都坐好了。”   陈牧对三人讲,然后确认没有遗忘东西,才发车离去。   他们要去九道岭,九道岭紧邻瑨州市丰桥镇辽东湾中最大的岛屿大骨架山岛,西靠城郊的女儿河,地势靠山临岛,尤其险峻,是个兵家必争的要地。   陈牧和王韶峰轮流开车,夙夜匪懈地往前开,用了不到五个钟头,就到了瑨州市市区。   瑨州位于辽宁省的西南部,所谓辽西走廊东部的一颗明珠,南临渤海,北依松岭山脉,有辽宁西部和内蒙东部及黑龙江、吉林的广阔腹地。   东接辽中南工业区,西连京津唐工业区,是环渤海经济区的重要沿海开放城市,连接华北和东北两大区域的交通枢纽,享有盛名的商贸之城。   在著名的辽沈战役中,最高领导人曾要求□□南下作战,攻打瑨州一带,目的就是封死东北大门,瑨州要塞重地的名号由来已久。   原来的瑨州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化古城,有着两千多年的文化传承,历久弥香,历史遗迹医巫闾山、世界园林博览会、青岩寺以及关外第一佛山北普陀山都在瑨州境内,似乎每片砖瓦都有着历史印记。   不过隔着十五年的时间,方琛发现瑨州城和其他新兴城市一样生机勃勃,蕴含着巨大的发展潜力了,城区也是马路通达灯火辉煌,已经完全是个现代都市了。   王韶峰把车开进古塔区中央大街,将车停在一旁后,随后招呼众人下车。   陈牧打开门要下车的时候,看到方琛还愣在车内,抬手拍她的肩:“先下车。”   方琛愣头呆脑地问:“怎么……停这儿了?”   “还有点事要办。”   “是吗?”   她跟陈牧说着话,目光却看向对面的一家创意园区,园区大门上面刻着艺术字,后面是一排红房子。   而如果她记得没错,这里原来应该是一座旧厂房,爸爸的车当年就倒在离她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那种裹着爸爸特有血液的腥气味,似乎再次充溢进鼻腔,她慌不择路,推开车门跑了出来,蹲在旁边的绿化带旁,大口呕吐起来。   陈牧看她有些失常,走过去拍着她的背,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还行吗?”   王韶峰也走了上来:“方小姐不舒服啦?”   她醒过神,忙擦干净唇角,站起来给了两人一个阳光的笑容:“我没事了。”   陈牧看她又是老毛病复发,对小幺说:“我跟老王先出去一下,你帮忙照顾方小姐,等方小姐身体恢复了,可以出去转转,两个小时后在这儿汇合。”   陈牧的话言不尽意,方琛暗自思忖,奇怪他们出任务的时候怎么会让小幺跟她去玩,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遐思间,小幺已经拉起了她的手:“方小姐,我们去前面坐坐吧。”   小幺拉着她去了前面的长凳上,一直等到她脸色变回了原来的秀润,才又和她去了隔壁的商业街。   商业街上有几家百货商场,周边是一些小商铺,主要是经营女装的精品小店,另外还有一些美容美发店。   小幺站在一家美甲店前,忽然说道:“进去化个妆吧。”   方琛澄思寂虑:“我不能化妆,更不能涂指甲,工作规定。”   “先涂着,回头再洗呗。”   她平时只是涂一些没有刺激性的护肤品,只有休假的时候才会化个妆,像别的女孩那样美一美,而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大多时间都素面朝天。   所以她不明白小幺为什么这么说,正想问个明白,却听到小幺说:“等他回来,会告诉你的。”   谁?陈牧吗?这是陈牧的主意?看来是因为这次的任务了。   方琛没再违拒,跟着小幺走了进去,在一个穿着艳丽的服务员面前坐下。   “美甲吗?”服务员热情地拉起方琛的手,“喜欢冷色还是暖色?”   “亮一点,等会再帮她化个妆行吗?要浓的。”   小幺在一旁做起了艺术顾问。   “行的,”服务员说道,端着方琛的脸看了看,“小姐这么好的底子,不化妆可惜了。”   方琛鸦默悄声,像个提线木偶,任对方播弄。   陈牧和王韶峰拿着一个新皮包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小幺和方琛回中央大街,看到化了妆的方琛。   两人都有些惊异,陈牧更是心里格愣了一下。   方琛脸上没了平日的幽淡,铺了厚厚的粉,擦了腮红,描了眼影,玫红色的口红很配她的肤色,鲜得娇艳欲滴。   小幺还给她挑了一双五六寸的高跟鞋,更显得她个子高挑。   浓施粉黛是妖冶的女神,淡描娥眉是邻家的小花,她的样子让陈牧想起一句诗词,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好看的人,经得住任何妆容。   “老大,你看这样行吗?”   小幺指着方琛,向陈牧请功。   陈牧说了心里话:“爆好。”   其实他也换了衣服,就是来的时候王韶峰给他的一套牛仔背带裤和格纹西装,另外搭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一个俏皮黑领结,而衬衫恰好被蓬勃的肌肉支撑起来,简约中流淌着淡淡的古典休闲风。   为了乔装,还贴了胡子,若是再配一顶画家帽,便是十足的欧范萌动绅士了。   他往方琛身边一站,王韶峰忍不住骇叹:“配一脸!”   “你们先上车,”陈牧对两人道,“我跟方小姐说几句话。”   “那车上等你们。”   小幺从陈牧手里接过车钥匙,和王韶峰朝停车处走去。   看他们走远了,陈牧才跟方琛说起来这次去九道岭的计划:“今天一早接到一个线人的电话,说九道岭煤矿另有乾坤。”   方琛恍惑:“那是……什么意思?”   “除了煤矿,还有一个地下赌场。”   这些是李波早上电话告诉陈牧的,上个月李波一个盗窃入狱的朋友王磊刚刑满释放。   李波请王磊吃了一顿饭,不过饭也没白吃,对方给他胡扯了一箩筐消息,其中就包括九道岭的,说里面赌钱的不但有本地外地的,连老外也有份参与,甚至还有一些留学生专门趁放假的时候溜回国玩。   他本人以前也玩过几次,但运气奇差,上千万的家当都打水漂赔进去了,不然原本做服装批发的王磊也不会干偷窃这种不入流的事。   陈牧听到这个消息后,便随即决定将九道岭作为此行的第一目的地,他不信七彩簪沾上煤灰是偶然事件。   方琛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是想让我假扮留学生?”   方琛他们的计划是陈牧假扮富二代,和做物流生意的王韶峰兄妹是酒桌上的狐朋狗友,给方琛安排的身份是留学生,是陈牧的女朋友,刚回国。   其实陈牧认为方琛来扮富二代可能更合适,或者说本色出演也行,本来人家可能就是富二代呢。   不过据李波说,赌博的人里有当地的外地的,还有国外的,方琛既然口语好,多个留学生身份有所区分,或许更容易迷惑对方,毕竟留学生这个他们都装不来。   实际上他早上接到李波的电话后,考虑过不让方琛跟了,因为一涉及到赌博,危险性便加了几分。   但小幺过刚易折,演个女保镖还行,做个女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他才想到了方琛,尽管不情愿,但任务紧急,还是保险一些好了。   听完陈牧的解释,方琛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我都行,你安排吧。”   ☆、第44章 夜闯九道岭   陈牧早上还跟李波打了电话,让他跟王磊通通气,给他们牵了线,说是有四个年轻人去赌场玩玩。   李波倒是很会来事,轻轻松松就说服了王磊,还拿到了一个中间人的电话给他。   陈牧想起方琛上次的伤还没好,又要下战场了,歉忱道:“辛苦你了。”   再辛苦也没法给他们比不是?方琛摇着头道:“我没关系。”   然后又问:“那你想我是哪个国家的留学生?”   “俄罗斯,韩国,日本……都行,”陈牧认为想的越细越真实,越不容易露出马脚,不过这也要看方琛的具体情况,“你会哪种外语?”   “英语,毛利语,还有一点德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她以前去的都是欧洲国家,韩日还很没研究过,“韩语和日语就不懂了。”   如果不是这次任务,陈牧还不知道身边有个国际语言的大神,忙说:“足够了,就说英语好了,你自己定个国家名吧,最好是比较了解的。”   “新西兰吧。”   “好。”   说完话,陈牧和方琛便转回去上了车,车换了王韶峰来开,随后往东行去。   行至可贝草原时,窗外变得天色阴沉起来,像是起了雾下了霜,到处都是暗蒙蒙的。   除了开车的王韶峰和陈牧,后座的两个女孩很快就已经睡眼朦胧了。   “慢一点,九点半能到就行。”   陈牧看了一眼后视镜,方琛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似乎稍有颠簸都能摔下来,听李波说赌场还分白天和夜场,他们只要赶上夜场就行了。   “心疼啊?”王韶峰低声半开着玩笑,然后又瞄着后面的方琛,以防她忽然醒来,可以随时闭嘴,“心疼就抱怀里去嘛,抱怀里肯定摔不着啊。”   陈牧虽然对自己做过的事心知肚明,但他和方琛都没有太亲密的互动,认为王韶峰不可能知道:“扯犊子。”   “老大,大家都是干这行的,你就别跟我玩四五六了。”王韶峰啧口道,“羡慕啊。”   “不是……你怎么……”   王韶峰神秘一笑:“大前天你去博物馆找方小姐了,天快亮了才回来,老大,在博物馆待了得有小半天吧?难不成帮方小姐修文物啊,阿依莎可是说过,那天方小姐收工并不是很晚,重要的是一个人住……天时地利人和啊。”   王韶峰长篇大论了一堆,却只得陈牧言简意赅的五个字:“跟你有干系?”   “说没有也没有,说有也有,谁让你是老大呢,不过你也没亏了老大的名号,事事走在我前面,我跟阿依莎认识这么久了也只是拉拉手,你这悄默声的,倒是把事早早给办了,”王韶峰笑咧咧地说,“不过她不是要走了吗?那你们……”   陈牧手垫在脑后,漠不关情的样子:“有胜于无。”   他从来也没想过会和她白头到老,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他不做。   晚上整十点,陈牧一行人到了九道岭煤矿的后门入口,一扇黑色的大铁门前。   九道岭煤矿虽然在瑨州排得上号,其实面积并不大,只是数量占优,这里大大小小分散着十几个小煤窑。   大的占地上百亩,小的几百平米的也有,被当地人俗称为“炭窑子”,而作为“炭匠”的挖煤工人,也不是什么专业招聘人才,大多数是本地的农民,把采煤当副业,赚闲钱来的。   因为一些现实条件的制约,我国煤矿大多是承包给具有正规牌照的企业,但因为采矿利润高,年生产能力在三万吨左右的小煤矿。   除去劳工报酬和炸药及开采设备的成本费,一年纯利润近六百万元的如此暴利下,总会有人以身试法,非法盗采。   别说资源税和矿产资源补偿费了,就是采矿许可证和安全生产许可证都不会去办,遇到上面来查,就东躲西藏,做面子工程,比如一个口开采,另一个口在运煤车掩护下掩售卖等。   所以就算近些年国土资源局一直严查黑煤窑,但都屡禁不止。   不过陈牧认为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推到钱身上,煤窑厂不是地下作坊,就算地处偏僻的小山村,来来回回几十辆运煤车也是招摇过市了。   村民不敢举报或许是怕被报复,但监管部门执法不力却是实情。   黑煤窑有时跟文物管理似的,有时法不责众,陈牧明白其中难处,所以很欣慰国家这些年在评估能源管理方面一直在逐渐加码,权力回笼,收回放出去的采矿权。   只是任重道远,很多事不能一蹴而就,眼下的模式还是要持续一些时日的。   陈牧他们来的是位于中心区的一个露天煤矿,虽然此时已经夜色茫茫,矿上却依然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矿灯通明,机器轰隆。   一台台采煤机响个不停,空中到处洋溢着一股浓重的煤气味。   四人下了车,没立即往里去,而是宛若初来乍到的赌客,站在门口犹疑不定。   陈牧则来到大门中间,冲里面喊:“出来个会喘气的啊?”   一个戴着安全帽,牙齿外翻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伸出一只污黑的手:“陈先生吗?”   陈牧无动于衷,装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哪位啊您?”   “小姓徐,徐大牙,”徐大牙龇着牙笑,“王磊的老乡。”   “哦,想起来了,徐哥是吧……”陈牧一边说话,一边捏着鼻子退后一步,“别往前了,你站那儿挺好。”   “有酒吧吗?”王韶峰也颐指气使地入了戏,“叫几个辣妹陪着就更好了。”   小幺马上压他一头:“小心我告诉嫂子,说你在外面聊骚鬼混。”   “你这丫头,吃里爬外啊?再这么拎不清,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   “哥,我错了,我不跟嫂子说还不行吗?反正她还没进门呢,跟我还不是一家人。”   “进门了也是先有我后有她,孰轻孰重不懂啊?”   王韶峰和小幺的“兄妹”式斗嘴,为四人的身份增加了可信度。   徐大牙领着众人往里走,拉到大客户一样,笑模滋儿:“看几位……不像是缺钱的主啊,怎么来做苦力了?”   徐大牙竟然讲起了黑话,不过想想也正常,煤矿早已不是与世隔绝的禁地了,万一碰到个不要命的卧底记者或者警察扫赌,那他们就全玩完了,所以说话做事要慎之又慎。   过惯了大鱼大肉的日子,再让他们回到一穷二白的日子,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陈牧和王韶峰相顾而笑:“就不是钱的事,老话说了,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我就是想做个样子给我家老爷子看,证明我也是干大事的料。”   王韶峰也趁势说:“光有钱有毛用,特空虚。”   “王磊说你是他的……”徐大牙不知是真没记住,还是故意试探陈牧,看他和王磊的说辞是否一致,“表兄弟?”   “那不是,我也么那么老吧?他可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跟他表弟薛波是同学,以前常去他们家喝酒,很多年不联系了,过年的时候在长春国贸聚会,听薛波说他哥混社会,路子不少,就要了号码。”   陈牧点了根烟含着,讲着自己编的剧本,人物关系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教给李波的,说到天边也错不了。   “不过他不是很靠谱啊,我他妈一过完年就给他打电话,就没接过。”   “他那会还在局子里呢,”王磊确实有个做工程的表弟,徐大牙似乎接受了陈牧的说法,“他表弟没跟你说?”   “说了,不过这年头进局子多正常啊,但没消息就不正常了,托个关系搞个手机还不容易?搞得跟原始社会似的,这他妈还好意思说自己混社会,要不是这次你给我打电话,还以为老小子耍我呢。”   “那不会,”徐大牙满意地笑笑,“这两位小姐呢?也是来……”   “她们是来玩的,得看我俩扛不扛得住,再决定下不下场,”陈牧说着看了一眼方琛,生厌的样子,“老娘们非要跟着,老子玩个牌跟进窑子似的,忒烦。”   方琛随即心领神会,配合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尿性。”   “我什么尿性?”   “见了大胸走不动的尿性。”   “还不是怪你不争气?要不去韩国搞一搞?”   “搞你大爷。”   “我大爷都入土了,你就让他安息吧,搞我还不行?”   “那就搞你二舅!”   “你他妈是不是留学生,张口就喷粪?”   “还不是他妈的跟你近墨者黑啊?”   “你就犟吧,回头办死你,到时候看谁哭!”   “操,你就会吹牛逼,老娘多少年没哭过了,你有这本事吗?”   方琛一出口就是一句粗话,所有的话都是随机应变,没有进行过任何排演,她的反应让王韶峰和小幺,甚至是陈牧都回惊作喜。   那么文静的人,究竟是怎么忽然成了泥腿子啊?   真怀疑她是哪个艺术院校毕业的,演戏有一手嘛。   ☆、第45章 地下赌场   “哦,各位,这边走……”   徐大牙提着手电筒,领着他们进了一个斜井一样的通道。   “黑咕隆咚的,不会有耗子吧?”   小幺一说话,还带回音。   “呸呸呸,小孩子痴言乱语,不作数。”徐大牙听小幺提到耗子,像是犯了忌讳,神神叨叨着,“山神莫怪……土地莫怪啊……”   原来挖煤也讲究王道吉日呢,工人们开洞一般会避开初一十五,因为月满月亏都易招是非,开的当天要放火炮和祭神。   封洞则要等到腊月二十四,仪式同开洞一样,而挖煤期间,禁忌更多,忌说“垮”或“塌”等寓意不好的词,耗子则是忌讳的一种。   因为人们传说耗子出动,灾祸降临,是凶兆,所以看见耗子出没,必须停工。   不过这些都是徐大牙这种有些年纪的人才会考究的,年轻后辈们是不信这套的,玩着电脑长的他们,更信赖技术手段,子虚乌有的传言很难撼动他们。   他们更崇尚实际效率,干完走人,还能省出时间玩游戏。   走了十七八分钟,还不见出口,王韶峰问道:“还有多远啊?”   徐大牙说:“快了,马上就到了。”   方琛穿着小高跟,疾疾地跟着他们,速度一快,步子难免东摇西晃起来。   当艰梗地跨过一处煤灰时,暗处神来一只粗壮有力的手。   方琛认得那是身边的陈牧,于是探出手,抓住他的小手指,借力往前走,而陈牧轻轻一转手,便把她的小手大包了进去,迅速地错开她的手指,跟她十指相扣起来。   她手部受力,身体不由朝他倾过去,脸差点撞到他怀里,方琛看到他回头轻轻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又去看路了。   方琛发现,陈牧不管身处何地,似乎总是能处之泰然,很少有动情的时候,就算那天抱着吻她,眼底也镀着一层阴漠,就像一块海底世界的寒冰,从没被旭日照耀过……可扣着她的那只手,却又是温适有力的。   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   从通道出来的时候,小幺和王韶峰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很快松了手,而陈牧的手还保持着蜷握的姿态,朝她的方向伸着。   “还要去哪儿?”   陈牧手插进口袋里,问徐大牙。   “继续往里走。”   徐大牙随后又带他们进了冒着蒸汽的锅炉房,径直穿过公共淋浴区,进了更里面的更衣间。   四五个二十来岁的工人刚洗完澡,正在换衣服,坦胸露乳的,有的只穿了一个大裤头,还有个光着屁股的,看到徐大牙带人走了进来,忙拿起衣服盖在身上。   “徐哥,又接大单了?”   一个工人干脆把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裤子放到了一边,朝几人走来,虽然和徐大牙说话,眼睛在方琛和小幺身上溜。   “哎呦,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被煤渣子熏黑多可惜啊,我宿舍人晚上都上工,地方空着呢,晚上请两姐姐去坐坐?”   其他人哗笑:“得了吧你,你们宿舍跟狗窝似的,让人家去了坐那儿啊?坐你身上啊?”   “可以啊,别说坐身上,躺身上也行,只有姐姐们高兴。”   几人讲着不上道的黄色笑话,不过却吓不到小幺,她这几年跟着陈牧走南闯北破案,鱼龙混杂的人见多了,明白这些小年轻正是荷尔蒙兴旺期。   炭窑子又是一年半载不见女人影子的,所以见了个雌性动物,就跟发情的公狗似的想往上扑,不过他们的胆可能还不如纯动物,过嘴瘾是常态,本性往往也不坏。   小幺也不躲,还诮笑地瞟了一眼,像在看一只不上台面的流浪狗。   方琛却没见过这种阵势,几个大男人在她面前换衣服已经够难为情了,被人这么一挑逗,几乎想遁地了,若不是身后站着陈牧,她肯定要夺门逃了。   小青年看方琛一直往回缩,顿时更来劲,伸手想拉她:“这位姐姐脸红了……”   不过手还没碰到方琛,小青年便识趣地撤回了手,因为他看到了方琛身后的陈牧,正用眼睛凶狠地剜着他,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徐大牙也适时发了飚:“滚,都给我滚犊子!”   几个人慌张势煞地拿着衣服走了,王韶峰打量着破陋的更衣室:“不是带我们洗澡来了吧?我可没带睡衣。”   “澡就不用了,想洗可以下去洗,”徐大牙挪开分为上下两排的更衣柜,后面是挂着帘子的墙体,“陈先生,我可有言在先,我只是引个道,到时候您玩的开心与否,可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了,一切都看您自个的造化了。”   “嗯,记住了。”陈牧散懒地说,“担心什么?我还能告发你怎么滴?我傻逼啊,告发你不就等于告发我自己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陈先生没有负担地玩嘛,”徐大牙笑道,“对了,这儿还有个规矩,不赊账,不玩卡。”   “知道,只玩现金嘛,”王韶峰拿出手上的新皮包,拉开给徐大牙看,里面全是真金白银的百元大钞, “两百万,玩一晚总够吧?”   “不够可以借,不赊账,但借账。”徐大牙扒开帘子,里面露出一闪半人高的洞口,隐藏在下面两扇柜门的后面,入口旁还放着一个冰柜,徐大牙挪开冰柜,先跳进去,“陈先生,请吧。”   陈牧四人从洞口进来后,才发现更衣间下面别有洞天。   不像外面的夜总会,总是充斥着乌烟瘴气的酒精和红男绿女,一片沉沦委靡的气息。   这里的地下赌场更像是高档的写字楼,用英文字母标识着不同分区,各分区之间隔着一米多高的磨砂玻璃门,每个区一张大桌子,长牌、扑克、麻将、赌博机一应俱全。   而在进去前,还要过安检,安检口站着六七位穿着保安服的年轻男子,陈牧明白,他们是为了以防图谋不轨的人趁机作乱,因为不管是暗访的警察,还是意图抢劫的凶犯,放进来都是一颗不□□。   “搜我俩就行了,女的就算了吧,我可不想让别人摸我女朋友的屁股,膈应,”陈牧看到保安冲他们走过来,塞给徐大牙一千块钱,“要么你跟他们说一声……”   “不行,”其中一个黑壮的保安打断陈牧的话,“天皇老子都得查。”   “查,好好查,”小幺故意掀开外套,无伤大雅地转了一圈,“看清楚了吗?”   “老虎,算了吧,都是朋友,认识的,行个方便,”徐大牙把钱揣保安兜里,“别吓到女娃娃,明天我请大伙喝酒。”   “这钱我不能要,”老虎还挺正直,掏出钱又还给了徐大牙,“别让我难做。”   徐大牙还想说什么,只见老虎身后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发了话:“下次不能这样啊,不管是谁,都要按规矩来。”   “下不为例,嘿嘿,”徐大牙忙让陈牧四人进去,然后跟陈牧说,“陈先生,那我就回去了。”   “你不玩,一起呗?”   “不啦,我还得去干活呢。”   徐大牙虽然是个老资格的介绍人,但他自己并不赌,只需到前台登个记,前台就会按照他介绍来的客人参与赌资的比例,给他提成。   “那你自便吧。”陈牧没勉强徐大牙。   进了内场,陈牧才得以看得更清楚些,里面除了赌博的地方,还有其他配套设施。   右边前台设有免费自助餐和酒水,需要时自取,靠右边的大厅中央有个椭圆形的舞池,一群穿着超短裙的女模特跳着叫不出名的舞蹈。   有客人赢了钱,女模特们还会跑上来跟她们“互动”,给几百块钱小费,摸一把屁股,揩一把油。   赌场区域里的画面,跟电影里熙来攘往的景象不同,客人虽然也不少,但却井然有序,不吵不闹,每个桌前十五六个人,男女均有。   有些桌前还围着金发碧眼的老外和高大强壮的黑人,桌上全是一沓一沓的现钞,旁边摆着拉杆箱和皮包,更有不少麻袋横在地上。   人不算很多,但来的全是有钱的,不然就是背着家底来的,一晚上的交易额,说不定能换半个煤矿呢。   负责发牌和主持的工作人员全是穿着空姐制服的年轻女孩,年纪不会比小幺更长,看起来纯正无邪,就像出来打工的女学生。   或许这份工作对她们来说,真的只是一份外快更多的工作而已,如果一桌都是内地客,就说普通话或东北方言,如果有外国人,便讲英文。   而在分区的后面,还有两排小房间,是专门用来供客人休息或住宿的,赌累的人可以去房间睡一觉,或叫上赌场安排的按摩师疏络筋骨。   “这他妈还一条龙服务,进来了就没打算让人走,”王韶峰叹愤道,“都以为这是人间天堂呢,但可能有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一晚上就把钱还回来了。”   “也可能更快,”陈牧的目光扫着场上的客人,问身后的方琛,“会玩吗?”   “只会一点。”确实略知皮毛,爸爸带她去过澳门,那是仅有的赌博记忆,在国外也玩过桥牌,但赌资不过是一顿饭或一件礼物,称不上赌钱。   陈牧却把皮包递给她:“尽管去玩,里面的钱随便花。”   ☆、第46章 夜场之吻   方琛不知陈牧要做什么,但想到他们的计划又不能外泄,他自有自己的安排,便接过皮包,没再追问下去。   陈牧趁她拿皮包的时候,握住她的手,不是什么情侣扮演,而是意真情切地说:“别怕,我在你身后。”   她抬头,浮光掠影地看他一眼:“我不怕。”   但其实……她怕。   陈牧看得出来,从进来的那刻起,她就惊悸不安,忍不住想往他身边躲。   不过是因为赵平,因为博物馆,或许也因为他,因为一些不能拒绝的理由,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撑着而已。   身处一个人人刚强的地方,软弱让人显得格格不入,她不想做这样的人。   陈牧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缓缓松开:“去吧。”   方琛随即抱着皮包走向最里面的桌前,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女老板,用标准的英伦腔说道:“Help me buy the VIP theme!”   方琛在赌桌上练手的时候,陈牧正悄悄冥冥地和在自助餐前喝啤酒的王韶峰,以及在舞池外漫步的小幺打着手势,暗示说如果一会儿不得已要行动的话,应该如何分配任务。   小幺需要找机会断电闸,王韶峰得拦住保安,他则负责抓人。   在瑨州转道的时候,他和王韶峰去了一趟市局,找了陆军,一开口就要了三百万。   不过钱的事是提前说定的,所以陆军也没多说什么,就把让人准备好的钱拿给了他,而后就提了一嘴,还是让刑警队派几个人一起去,除了抓赌,还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但被陈牧给拒绝了。   陈牧要抓的是见精识精的毒龙们,还要找文物窝点,不是溺心灭质的赌徒,人来得多了太招眼。   他也没办法让跟来的刑警们都听从他的调度,忽略赌博,只专注文物交易,所以跟陆军说定,等他这头收网时,再让他们的人进来端场子。   陈牧,王韶峰和小幺每人分守十几桌,紧紧地盯着桌上赌输的人。   因为如果毒龙们要出手文物,那么佯装输了钱,用比市价低很多的文物抵扣,想必很多债主是乐于接受的,也会放弃不可以用金钱外的东西做赌资的条件。   因为这里之所以用现金,而不选线上交易或信用卡等方式,是不想留下大宗金钱交易的网络证据,避免引起警方注意,而出现在赌场的文物必定是没见过光的,自然也就可以和现金相提并论了。   除了观察身边的赌徒们,陈牧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方琛,她是他们进场的幌子,也是他们这队人马的焦点。   因为上次的街头袭击,毒龙的人应该认识了警队的主力和方琛,但今晚大家都改了装,特别是方琛还化了大浓妆,连他看了都觉得有些许陌生。   赌场的灯光又暗,毒龙的眼睛再毒,要认出她来,也得上前走一步的吧?   似熟非熟,似像非像,就是陈牧要的结果,只要有人盯上方琛,他一定能把人揪出来。   “Miss, your banker”工作人员问方琛,“How much?”   方琛玩的是骰宝,也就最常见的押大小,输赢全靠运气,采取的是轮流坐庄的方式,最低压十万,上不封顶,庄家扔到大,其他人双倍给庄家,庄家扔到小,庄家双倍赔出,平局庄家赢。   方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箱子,除掉已经付掉的二十万VIP票钱,原来还剩一百八十万,她拿出五十万,还没听到响就输光了。   这次轮到她坐庄,弄不好要一把光了,她的运气一向不好的。   幸好这是公家的钱啊,方琛心想道,若是她自己的,这就已经输掉一套房子首付了,她是肯定要哭死了。   赌钱真能给人一种怪异的瘾癖,输得越多或赢得越多,这种瘾癖便越强,几把下来,满脑子全在捞钱上,跟吸毒似的,虽然她连□□都没碰过。   所以啊,赌徒或瘾君子一旦没了本钱便想触底反弹,从而做出违法违纪的事,外人看了只说疯狂,其实对他们来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One million!”   方琛想归想,出手却很阔绰,既然陈牧让她挥金如土,她就趁着今晚享受一把款姐的待遇,如果不是怕全输了游戏结束过早,她还想一把撂呢。   压完钱,方琛开始摇骰子。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用着蹩脚的普通话。   “压大还是压小?”   “大,我不信三把都是大。”   “我压小,再输只能卖身了。”   “快压吧,磨叽,”方琛应景地催着,拿起骰子用力摇了几下,交给工作人员,“OK!”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不过她还是欠缺经验,只是强装镇定而已,其实两手早就湿了。   工作人员解开罩子,念出点数:“Five, four, six, fifteen, you win!”   “欧耶,”方琛摇出了人生第一个巅峰,几乎惊声尖叫了,然后还冲陈牧招手,“老公,我赢了!”   她喊他什么?   陈牧当然知道她只是在演戏,哪有赢了大奖不跟男朋友咋呼的女人?   但陈牧还是忍不住去想字面意思,他冲着她笑了笑,走到用餐区撬开一瓶黑啤,拿在手里,朝她走了过来。   既然她都这么叫了,他这个“老公”当然不能白当。   陈牧很快来到方琛身边,喝了口酒含着,抱住她的肩伏身过去,一点一滴地渡进她的口中,等她吞咽完,攫着她的唇一阵热吻。   周围随即响起一阵尖叫的口哨声和哄笑声:“再来一个!”   王韶峰的苹果还没咽下,就已经张目结舌:“操,这私货夹带的,真他妈高。”   小幺则惊怜地看了一眼王韶峰:“你倒是也学着点。”   “你以为我不想啊?”   在王韶峰看来,方琛其实也是乖乖女那一挂的,但有时候做出的事吧,让他觉得又很出格,是个外表和内心互相矛盾的人,这点跟老大很像。   老大外表看似不羁,实际又是个很重情的人,而阿依莎呢,虽然热情奔放,但在有些事上,却格外守旧,这也许跟族群习惯有关。   不过王韶峰尊重并喜欢阿依莎的习惯,所以他爱的是阿依莎,而陈牧只对方琛有兴趣。   陈牧终于从方琛的唇角移开,帮她擦去嘴角的红酒汁:“玩的开心。”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因为刚才热辣的吻,她的脸微微地烫,情绪全在一声“嗯”中。   一场力挽狂澜后,方琛连吃十家,总共吃了三百多万,而前后只用了不到半小时间,若不是心脏还好,她真觉得可能血脉偾张,要激动过去了。   等到别人坐庄时,她从主位上撤了下来,提着皮包走马观花,想去别的区玩桥牌,但还没进去,就看到一个小胡子似乎不经意地凑到了她身边。   “小姐,喜欢古玩吗?”   在高跟鞋的帮助下,方琛几乎比对方高一个头,她退后半步,看着对方问:“什么古玩,有钱赚吗?”   “能耽搁小姐几分钟时间吗?”小胡子说着指了指后面,“我们里面谈?”   “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她故意装出醉醺醺的样子,摇着身子转到刚好看到陈牧的角度,看到陈牧点了头,才跟小胡子说,“快点好吧。”   “好的,”小胡子带着方琛往前走,又看向混在模特队的陈牧,“要不要跟你男朋友说一声?”   “不说了,臭男人,狗比德行,”她像吃醋的小女人,赌气地跟小胡子说,“大哥,怎么称呼啊?”   “我姓胡,叫我胡哥好了,小姐不是东北的吧?”   还以为东北话现学现卖很方便呢,不过既然对方都听出来了,她就没再硬装:“十岁之前是,后来出国留学了。”   “哦?那是哪里人?”   方琛也是拼了:“瑨州。”   方琛和小胡子进去后,陈牧看着手表掐着时间。   十分钟一过,不见她出来,又没发信息给他,就有些不放心,准备去包房附近盯着,于是匆匆推开身边的两个女孩,跳过桌子朝包房走去,但还没进去就停住了。   因为他瞄到了刚从另一桌起来的杜靓妮。   ☆、第47章 深入险境   陈牧还没说话,就发现杜靓妮也看到了他,还讶异地指了指周围,好像在说,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但陈牧没给她发声的机会,在她开口前,一把将她拽到了角落。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几乎是命令了,但很明白对于人情达练的杜靓妮,根本无须交代太多,“我做任务。”   “差点没认出来,你什么时候管起黄赌毒了?”杜靓妮看到他很高兴的样子,“能不能别算我,我纯粹是好奇,跟朋友凑热闹来了。”   陈牧没跟她聊太多案子的事,反而问起了她的情况:“什么朋友?”   “男的……”杜靓妮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陈牧的表情变化,“他吧……”   “我他妈没空跟你扯淡,”陈牧随即切断了话题,“不说的话,我没办法当你没出现过,聚众赌博,涉及金额较大的话……”   “老宋啊,你不是见过嘛,凶个毛!”杜靓妮看他讲起了法律条文,忙讲出实情,看了他的打扮,忽然想到刚才小情侣接吻的事,她只顾着下注没看太清,现在再看陈牧,就觉出味不对了,“你带她来了?”   “老宋人呢?”陈牧反问道,“去哪儿了?”   “他输了,心情不是很好,喝了点酒,在房间休息呢。”杜靓妮摸陈牧的裤兜,“有烟吗?”   “老宋在包间?”陈牧心潮腾涌,一把推开杜靓妮,朝里面走去。   而在包房门口,方琛被出来上卫生间的宋老板缠住了。   老宋拉着方琛,一副醉态:“方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方琛挣揣着:“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呢?上次不是老杜让我送你回家的吗?你还要留我吃饭呢,”老宋迷糊着眼,打量着她,“方小姐怎么这身打扮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一点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我不认识你,”方琛推开他,对小胡子说,“大哥,我们走。”   老宋虽然喝了酒,但脑子转得却很快:“那位陈……先生……也来了?”   老宋的话吓出方琛一身冷汗,她忽然想到,老宋可能并不知道陈牧的身份,但即便这样,再说下去也会让小胡子起疑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说完就和小胡子走了,小胡子倒是一句话没多问,只顾往前走。   方琛还以为事情应付过去了,但走了一会儿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小胡子原说是在包房谈,但却打开一扇小门,转进了一个不知会通向什么地方的通道去了。   “怎么不走了?”   小胡子察觉方琛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   通道内跟以前的那条一样,也没有光,只有隔壁内室斑驳错落的光穿过门缝射过来,落在那种满是青春痘的油腻脸面上。   小胡子笑着:“小姐?”   “不是去包房吗?”她装着不耐烦的样子,回头欲走,“你是要给我看毒品还是军火啊?这么麻烦。”   看方琛要走,小胡子阴测测地说:“九龙冠,听说过吗?”   “哦……”   方琛顿时愣住,但很快明白小胡子是在套她的话,普通人或许连萧太后墓群被盗都不知道吧,又怎么会知道九龙冠呢?   不过要是当地百姓的话,说不定也听说过,她一时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是叫这个名吗?我小时候听爷爷提过,好像是叫九龙朝凤啊?”   “不一个东西吧,”小胡子笑道,“小姐想看看吗?”   “这东西很贵的吧?我买不起哦。”   “买卖不成仁义在,买不买得起看后再说,先看一看,除了九龙冠还有其他的呢,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嘛。”   “好吧,不过你别走那么快,”方琛故意放慢速度,“我鞋子不方便!”   “尽量快点吧,除了小姐你,我还想多找几家买主呢。”   小胡子还是走得很快,方琛只能跟着,几分钟后,两人来到走廊尽头,小胡子拉开一个折叠门,打了个邀请的手势,让她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方琛有点犹豫:“怎么没有灯啊?”   “灯在里面,进去走两步才能看到。”   “那还是你先进去打开灯……”   话没说完,方琛就忍不住吓得贴到了墙上。   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她分明看到折叠门后分明是个深不见底的废弃煤井,不该走这么快的,更不该跟他越过包房往后走。   方琛后悔莫及,转身欲走,却看到小胡子堵在她身后,一脸的凶光。   “我男朋友在外面……”   她只能抬出陈牧,还趁机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但没等她找到最近来电记录,手机已经被小胡子夺去了,扔进了深拗的煤井内,深得连个响都没听到。   小胡子没给她反应时间,火速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朝她的心口刺来。   他一定是因为宋老板的话有了疑心,所以才骗她到这儿,杀了她埋到废井中,一不做二不休,煤窑子每个月都有新井开挖,这种废弃旧井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方琛站在小胡子和煤井中间,进退维艰,声嘶力竭地喊道:“陈牧!”   “嘭”的一声,没等小胡子扬起的匕首落下,他的手便被忽然射过来的子弹击穿了掌面,鲜血四溅,匕首而随之掉在地上,不知丢到了何处。   小胡子哭嚎着,紧紧握住右手腕,然后猛地撞开身边的方琛,朝隔壁内室跑去,不过刚蹿出去两步就被迎面过来的陈牧截了道。   陈牧抬起膝盖,骏猛地击冲他的腹部,小胡子大叫着连连后退,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陈牧走过来,把方琛拉到身后离废井远一些的地方,手里拎着寒凉的手铐,来到小胡子身边:“毒龙呢?”   小胡子咬牙说道:“不知道,”   陈牧走过去,用军勾鞋踩住小胡子受伤的手,脚尖一压:“毒龙呢?”   “妈呀……”小胡子立刻疼得哭爹喊娘,“我真的不知道,有人给了我一万块钱,让我把她引到这儿杀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牧冷言冷语,目光逼向小胡子:“谁给你的?什么时候给的?”   小胡子哭叫:“那人是谁我不认识啊,早上给的……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一共有几个门?”陈牧又问,“分别在哪儿?”   小胡子气息奄奄:“两个,更衣室一个,你们也看到了……就是你们下来的地方,那是入口,女洗手最内侧有个出口,通向二号宿舍楼七零三……”   “我操,连厕所都他妈用到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陈牧扯掉小胡子的衬衣,替他绑扎出血的口子,又嘱咐他不能通风报信,“待在这儿别动,一个小时后再出去,不然我就废了你。”   小胡子连连道:“我都听你的……”   陈牧站起身,摸出电话想给王韶峰说出口的事,却听到身后方琛的声音:“陈牧……这里……”   方琛刚刚收了惊吓,一直往暗道里的墙上贴,还以为这条通道和进来时的那条一样,也是直接从地下打通的,两旁只是泥土呢。   但她无意中手抓到一个门锁,才发现他们所在的通道两旁还嵌着一些暗格。   陈牧走过去看了看,发现旁边还有一扇窗户,隔着窗户望进去,看到暗格里面的空间很小,只有十几个平方,堆着一些煤灰和布袋,很像是废弃的仓库间。   陈牧试着扯了一把门锁,发现已经完全锈死打不开了,只能用□□试试。   通道口不大,宽度也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就像一个环状的柱体,枪声在这儿完全被消了音,就连隔壁内室都没听到响动。   所以陈牧边开枪撬锁边忍不住想,虽然不该这么说,但还是要夸一句,这儿还真是个杀人灭口的理想之地。   打开锁,他和方琛走了进来。   暗格虽然很久不用,但并不像那种很有年代感的老房子,没有充斥一丝酸馊味,倒是有一股莫名的刺鼻香。   若不是早熟悉了方琛身上的味道,他都要怀疑她搽新香水了。   陈牧看了看四周,又朝墙面走去,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发出的声音很虚,所以便用力推了一下,接着一扇完全看不出是出口的土门露了出来。   他随即推门进去,又来到另一个相像的暗格,打开手机电筒,接着往前走,又是一个又一个如此的暗格,这些暗格连起来,就像一个多维的碉堡。   而转了一圈,陈牧又发现了另一个出口,最靠外的暗格通向地面的一个下水道井盖,井下还吊着一条麻绳。   他顺着绳子爬上去,挪开盖子,往上便到了煤矿的地面上。   这里难道是仓库?但是哪家煤矿会把仓库设在半地下呢?这要来一场雨,还不给浇完了?   陈牧带着疑点又回到第一个暗格,发现方琛正蹲在地上,像在研究什么东西。   他跟着蹲过去:“发现什么了?”   方琛捡起一块手指大小的泥片,擦干净上面的土,露出里面包裹的金色铜片。   她给陈牧解释:“这是从青铜辽佛的睡莲上掉落的,辽佛莲座很相似,都是那种束腰大仰莲,莲瓣又肥又饱,在两宋时期很流行……”   长久浸泡在文物相关案件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无论怎么说,这里出现文物都是件很蹊跷的事。   陈牧接过方琛手里的铜片:“这里有没有可能是放赃物的地方?”   “百分之八十没错了,”方琛析疑道,“你闻到香味了吧?这是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做什么用的?”   “香料是天然抗氧化剂,应该是有人用来保护文物的,不过虽然香料短时间可以起到保新的作用,但实际上容易与空气水源产生化学反应,改变周围空气组成,从而产生其他副作用。”   “那就对了,反正他们要的也是短时间,”陈牧说道,又想起刚才的麻绳和井盖,他比较过其他盖子,确认过盖子被移动过,“看来文物是转移了,而且刚转移不久,不会超过今天下午。”   他自认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怎么会走漏风声呢?   “先出去,去出口找找。”   他站起身,还没站稳脚跟,就听到方琛脸色惊变地叫道:“小心!”   陈牧头一歪,错开了身后刺来的冰镩,刚闪到一旁,就感到脖颈一阵焮痛。   若是再偏一点,他现在已经见阎王了。   ☆、第48章 少年杀手   一个穿着皮夹克带着口罩的人出现在了对面,中等个头,有些清瘦,骨架不大,一身的肌肉却很结实。   脸上只露出一双清寂的眼睛,似乎还有些脱不去的……骄稚。   莫非……只是又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犯吗?   陈牧没去管伤到的脖颈,也没有轻敌,伸手去掏枪,但对方很快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没等他的手绕到腰后,便忽然转了方向,朝另一个方向的方琛刺去。   陈牧峻速抬腿,将攻向方琛头部的那条手臂踢开,对方手被一震,反弹到一边,方琛则被惊得坐到了地上。   陈牧趁机拉起方琛,一把将她推了出去,猛然关上门,抵在出口,盯着暗格内的“夹克男”,话说给方琛听:“去赌场找小幺,快去!”   门外响起一阵恍恍速速的呼吸声,然后是紊乱的脚步声,方琛应该是走了。   陈牧心定了片刻,对着前面的暗影说道:“看来腿已经好了?”   他的速度,杀人时的阴鸷,甚至是失败后的稳慎,都酷似那天的人,只不过一个用的是枪,一个用的是冰镩而已,在陈牧这儿没什么区别。   但“夹克男”并未回应他的猜疑,将冰镩慢条斯理地握在手中,之后轻轻一抬,奋迅朝他挥来。   陈牧一边后退一边拔枪还击,“夹克男”迅步躲避,跃身到另一个暗格里,忽然不见了影子。   陈牧边悄密地寻找,边扣动了扳机,目光在乌暗的夜里通亮得宛似清波,四下一片静悄悄,陈牧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沉闷的脚步声,阴黑得让人发毛。   不记得一共走了几个暗格,直到前面没了路陈牧才停下,但却没见到人,人呢?总不会插翅而飞吧?不过对方比他更熟悉这里,他相当于走进了对方的领地。   至于这里到底还有什么隐藏机关,还需要时间去查清,不过或许是出于职业嗅觉,他很快停了下来,静静地听着,终于捕捉到了耳后若即若离的微弱呼吸。   几乎是同时,他转身避开对方又一次势挟劲风的疾刺,肘部一顶,击落了乍凉的冰镩,而他右手中的枪也被对方反手捉住,握着他的腕拍打下来。   而后双双一脚,踢飞了地上属于对方的武器,但两人都没停,几乎是眇忽之间,陈牧击腰锁喉,勒住了对方的颈。   而“夹克男”脚下一溜,别住了陈牧的腿,随着陈牧往对方肩上劈下一掌,他的腹部也挨了一拳。   几个回合下来,陈牧对“夹克男”有了一点了解。   别看块头不壮,但劲很大,拳头更硬,陈牧每次打上去都像撞到了石头上,一招一式都挥洒自如,有拳击的基础,应该还会散打,跟陈牧这种刑警尖子生对战也丝毫不居下风。   关键是够狠,一有机会就往他的头和胸口击来,招招想要他的命,实在不说强于陈牧,但说旗鼓相当是一点不过分。   毒龙竟然有这么生猛的小弟,他是不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两人没了傍身的枪和冰镩,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拳拳到肉,脚脚见血,而随着体力损耗,陈牧发现暗格这种窘狭的场地帮了他大忙。   他身高脚长,动作灵妙,个子又高对方半头,而擒拿以巧制关节为手段,挎拦、盘腿以及卷腕等招式,可以巧打拙,柔克刚,再以军体拳辅助,基本不受场地限制,对方尽管下盘够稳,因为拉不开距离,很难施展得开。   陈牧渐至上风,右手抓住他的左手腕向回拉,左手绕过他的左肩反勾住其后颈后用力下压,同时抬起左膝顶住其腹部。   他想迅急地把对方压回墙边时,但“夹克男”忽然猛甩衣袖,一把弹-簧刀即刻从里面露出。   “夹克男”反手一抓,往陈牧的右臂用力划去,而陈牧右手横肘一压,推开了对方,不过手臂已被划伤,顿时血流如注。   陈牧抬着滴血的手,不让流速加快,寒声问道:“毒龙给了你多少钱,要这么为他卖命?”   “夹克男”并没有回答,而是弯起眼睛,目中闪过一丝奋矜的笑,握着弹~簧刀冲了上来。   他想趁胜追击,置陈牧于死地。   陈牧并未因为受伤而有半点夷犹,而是出其不意地扬起了右手阻击,抓住对方的右手腕反手一推,然后往下一划,“夹克男”的弹-簧刀刺到了他自己的腹部。   血随即溢了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衬衣。   “夹克男”抹了一把衣服上的血,继续扬着刀子砍陈牧,而陈牧见他死性不改,便准备今天把他拿了。   此人这么能打,让他跑了以后肯定是个祸害,于是他迎了上去,一脚踢向对方的右肩,“夹克男”晃了一下,倒向暗格的大门,直接摔了出去。   陈牧继续跟上,刚出门就看到“夹克男”又穷凶极恶地冲了过来,他正要伸手去抓对方的小臂时,一个人影忽然跑了过来,直接挡在他的面前。   “夹克男”的刀没刺到他,而是扎进了另一个的胸口。   陈牧一脚踢开“夹克男”,低头才看到来人正是杜靓妮。   他把杜靓妮抱在怀里,不乏关切地责备道:“你来干什么?”   “我怕有人……杀你……你一工作就总这么不管不顾的……”杜靓妮忍着疼,心痛地摸着他肿起来的脸,然后递过来一把枪,正是陈牧掉在暗格里的,不知何时被她捡了起来,“快杀?   ☆、第49章 收官   “别浪费子弹了,泼汽油,直接烧,大不了用几间空房子给他们陪葬。”   外面有个闷倦的声音说道。   听声音,王韶峰想起了一个人,应该是过安检时,帮他们说话,让老虎放行的那个小领导。   良久,外面的枪声渐渐停了下来,而一股绕着汽油的火烧味很快从外面的门廊传了过来。   他们点燃了房门,王韶峰想强攻过去,但一拳难敌四手,刚走到门口便又退了回来,有人守在门口守株待兔,害他差点中弹!   王韶峰原想走窗户,但刚打开窗却看到更多的浓烟滚了进来,原来隔壁两间房子也被他们一并燃了起来。   王韶峰见躲无可躲,便又重新把藏着文物的洞口打开,对方琛道:“先进去,我顶一会儿。”   方琛见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按着王韶峰的办法来,弯腰钻了进去。   但文物地窖很久不见太阳,氧气浓度极低,下面喘不过气,上面浓烟滚滚,没过多久,方琛便渐渐感觉浑身无力,意识模糊起来。   就在方琛在醒来昏去几番往复后,渐渐没了知觉时,身边的王韶峰掐着她的人中,挪开头顶地窖的木板,上气不接下气地咳道:“方小姐,还撑得住吗?老大来接我们了。”   王韶峰满脸的烟黑,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十几分钟前他也渐觉乏力,跟着跳进了地窖,而此刻方琛已经昏过去多时。   果然,王韶峰的话刚说完,外面就响起了陈牧的声音:“灭不了就直接攻。”   半个小时前,陈牧带着杜靓妮回赌场,想从入口处返回,然后带她去瞧伤,他前脚还没迈出去,后脚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交火声。   而几乎是跟陈牧和“夹克男”打斗的同时,小幺也从几名保安人员里发现了一位可疑人员。   王韶峰和方琛离开时,此人有所察觉,曾偷偷跟到后面,快到厕所时被跟上去的小幺设法拦住,还和她交了手。   保安在交手过程中看到小幺身上的枪,便推测出了她的身份,于是对着外面喊说有条子出现,赌场内顿时乱作一团。   保安们趁机朝小幺攻来,陈牧见状把杜靓妮放到暗道内,免得她蹚浑水伤到,然后才切断电源,闯进来应援小幺。   赌场内就他和小幺两人,而对方人多一样有枪,还可以随意开枪,不用顾忌无辜,相比之下他俩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于是两人只能趁着黑暗无光到处躲藏,直到杀到地面才跟对方肉搏起来,不过幸好这时候陆军派来支援的人来了。   市局刑警支队队员和当地派出所民警赶了过来,才让他们重新控制了局面,尽管有些人趁乱逃了出去,但大部分赌徒都落网了,这也包括第一次赌钱的老宋。   而陈牧那边刚解困,便过来找王韶峰和方琛了。   门口随即传来一阵骚动声,一股泛着白沫的喷气从外面涌了进来,弥漫在房间四周的黑色火焰渐次熄灭,烟雾也渐渐散去,陈牧带着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王韶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对着外面招手道:“老大……这儿呢!”   陈牧等人听到地窖内传出的声音,走过去把两人拉了出来,让刑警队员扶着王韶峰,自己则把有些昏胀的方琛抱到了怀里。   “方琛,醒一醒,”他拍了拍方琛的脸,解开了她的衣领,“我来了。”   “还行吗?”一名队员看了看陈牧怀里的方琛,又对身边的王韶峰说道,“不行的话就先送矿上医务室吧?”   “我没事,”王韶峰说道,“把方小姐送过去吧,她可能有些一氧化碳中毒。”   “我送过去,你们先去工作。”   市局来的这些队员除了刚入警队的新鲜人,有一部分老队员曾经是他的分队同事,跟他都相熟,说起话来也方便,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客套。   陈牧抱着方琛出门,然后对刑警队员说道:“再跟陆局打个电话,就说没有人员伤亡,让他放心,也代我谢谢他。”   刑警队员说道:“陈队放心过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陈牧随后抱着方琛去了宿舍楼下的一零一医务室,医务室很小,里面只有一张病床,后面有一排简单的药柜,放着各式各样的药。   而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刚把杜靓妮送来过,那个几乎是被他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的值班医生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杜靓妮的伤口,认真地跟陈牧说这伤超出了他的能力。   他还在实习阶段,只能做些拿感冒发烧药的小事,这手术他做不来,再大点的病只能去医院了。   陈牧因此只得先为杜靓妮包了一下伤口,然后把她交给了派出所的人,让他们先把人送到镇医院,等天一亮再去接她回锦州。   陈牧抱着方琛进来的时候,值班医生吓得差点跳起来:“又来一个?你到底几个女人?”   陈牧把方琛放到病床上,对医生道:“少废话,给我拿些洛贝林。”   “没有。”那位实习医生说道,“她中毒了,还有呼吸吗?”   陈牧瞪了对方一眼:“地巴唑呢?”   “也没有!”实习医生往前走了一步,看了一眼方琛的脸,“警察同志,你多虑了吧,她好像没什么事,脸都没变色呢。”   陈牧不理他,看着方琛说道:“维生素B呢?或者葡萄糖也行。”   “哦……葡萄糖倒是有,”实习医院慌忙抽了一管葡萄糖,为方琛打静脉针,然后看着陈牧的脸色,“警察同志,赌博的人那么多,不会全逮了吧?我虽然在矿上,但一次都没去玩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不信那玩意……”   陈牧担心方琛,不愿和他多扯:“打你的针!”   值班医生看陈牧一副事急无君子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说话。   陈牧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如果同事们的动作够快,这个时候已经把赃物和人逮齐了,小幺也该把毒龙的情况报告给了他们。   医生推完药,又拿出酒精给方琛擦了擦脑门,过了几分钟,方琛终于眯细着眼睛醒了过来。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坐过去把孱弱的方琛抱进怀里:“醒了?”   方琛此刻还有些昏沉,眼中映着淡黄的灯光,看到很想笑,但一说话却差点哭出了声:“你受伤了?”   她摸到了他手臂上还未凝固的血痂。   陈牧对着她笑了一下,很想告诉她说根本无须难过,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只要他人还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便已是上苍眷顾。   可他没这么说,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担心和难受……   她那双幽忧的眸子,就像在他身体里注入了一股热流,让他感觉周身暖暖的,她原来一直这么在乎他。   不过还是不想让她的担心持续太长时间,他拉下衣袖:“很快就能好了。”   休息了一会儿,又喂方琛喝了半杯水后,陈牧看她身体有所缓和,便扶着她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空地的时候,陈牧看到王韶峰和队员们站在一处采矿车旁清点人数。   旁边的机器都停了下来,煤矿上的监理出来给队员们递烟,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试着联系老板,额头汗水直冒,在夜里显得油光可鉴。   小幺和几名年轻的刑警站在外围,俨然盛食厉兵,随时候着有所动作的人。   陈牧过去和负责这次支援行动的队长打了个招呼,然后和对方商定,王韶峰和小幺先跟队去市局交接工作,分拣赃物,该送市博物馆的送市博物馆,该拿回牛尾村的就拿回牛尾村。   另外合并毒龙的信息,寻找俘获的人中是否有此人存在的可能,而方琛身体不适,暂时就不要舟车劳顿了,由他陪在在附近找地方住下,明天再一起回去。   交接完工作,又和王韶峰跟小幺交代了一下密切注意毒龙的动向,陈牧便开车带着方琛回镇上了。   九道岭镇位于凌义县西南部,距离县城二十五公里左右,东与大寨乡毗邻,西与高庙乡接壤。   实际上两年前凌义县政府为了便于管理,已经撤销了九道岭镇,将其行政区域划归大寨乡管辖,但因为习惯称呼,很多人,包括周边的中巴车路线,依然保留着九道岭镇的说法。   凌义县是农业畜牧业老县,工业服务业并不发达,因而连带下的九道岭更显萧瑟。   穿行在宽绰的马路上,两旁街道浪恬波静,别说人和夜店了,几乎连条狗都看不到。   陈牧开车走了半个集镇,才看到了一家按摩店,里面亮着昏暗的粉红色光,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坐在门口,搔首弄姿地梳着头。   “大哥,住店吗?”女人看到陈牧,顿时笑得像朵开得正艳的花儿,“进来舒服舒服?”   “你们这儿哪儿有旅馆啊?”陈牧没下车,直接问道,“最近的旅馆怎么走?”   女人好像注意到了副驾驶上的方琛,这才拢了拢领口,热情随即降了下去:“不知道!”   陈牧只得继续往前开,终于在街道最东边看到一家小旅店的招牌,上面的LED灯标着几个大字:“住宿,一晚五十。”   ☆、第50章 劫后余温   陈牧把车停在一条旮旯胡同里,拿出方琛的行李箱,和她一起走了进去。   穿过一条迮狭的暗厅,两人很快到了前台。   一个白胖的服务员正嗑着瓜子看着韩剧,看到两人进来,眼皮抬了一下又随即低了下去。   “住几晚?”女服务员问道,她很自然地把两人当成了小夫妻,也没问他们要几间房,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剧情,笑得合不拢嘴,“真他妈逗。”   陈牧也没多做解释,递上一百元钱:“一晚上就行,房间干净吧?”   “咱们这儿是统一的标间,都一样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服务员不冷不热地说,“想再干净的话,就得加钱了。”   陈牧又递了五十元过去:“那五十不用找了,我再给你加点,把被罩床单给我换全新的。”   一旁的方琛说道:“要么……算了。”   陈牧也是个爱干净的人,但一样可以趟水踩泥,她明白陈牧这么做是为了照顾到她,反正是凑合一晚,再加钱就能买套新的四件套了,陈牧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劝陈牧把钱省下来:“别浪费钱了。”   陈牧淡淡道:“没事。”   女服务员取下钥匙,从后面房间抱着一套新被单走了出来,带着两人朝里走,进了转角处的二零二房间。   “把东西放那儿吧,”陈牧对女服务员说道,“我自己铺就好。”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旧的你换下来泡洗手间水盆里就行,我明天中午会来收的,晚上别忘了锁门,东西丢了我们可不负责。”   女服务员说完,走了出去。   女服务员走后,房间蓦忽静了下来,陈牧忙着换床罩和被单,俨然一个勤俭持家的男主人,而方琛站在一旁看着,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放下包,走过去,小声说道:“我帮你吧……”   “不用,就一点小活……”陈牧换好枕头罩,跟方琛解释道,“住一间房是因为怕你有危险,离近一点总是好的。”   她明白他的想法:“嗯。”   陈牧换完被褥,抱着旧被单被罩进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穿好,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洗个澡就先睡吧!”   他没说过要出门啊,方琛忙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去镇医院,去看看杜靓妮,”陈牧说着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门锁好,除我之外,任何人叫门都不要开。”   还没等方琛说话,眼前的人便已不在了,陈牧出了门,刚健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走道内。   方琛坐在床上,手触着他刚换上的被单,这里似乎还留着他的余温。   刚刚还担心怎么住的尴尬已经不用过虑了,但她却并不觉得轻松,只感觉心里某处像是被他不经意间扯开了,在他走后又忽然黏合起来。   一口气堵在心里,无处宣泄。   方琛洗完澡就躺下了,但没有睡着,脑中不停涌现出昨晚的人和事,陈牧、王韶峰、小幺、灯红酒绿的赌徒、小胡子、夹克男、杜靓妮、宋老板……   每个人都既模糊又清晰,让她理不清思绪。   恍恍惚惚过了很久,她渐渐睡着了,屋内的灯还亮着,借以驱赶洗手间内有些慎人的漏水声。   良久,她似乎听到有人敲门,声音既轻又小。   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来到门口:“谁?”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陈牧!”   “哦……马上!”   她把刀放到旁边的鞋柜上,转身帮他开了门,而陈牧刚一进来,身上夹带的冷风还未消去,她就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她埋着头,不让他看自己有些羞红的脸:“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老宋刚被抓就讲了所有知道的细节,又是第一次玩,金额也不大,所以我让王韶峰把他保了出来,他刚也去了医院,明天由他带杜靓妮回缙州。”   陈牧往后伸脚一勾,关上了门,又顺着她的腰扣起双手,回抱得更紧了些,吻着她染着洗发液芬香的头发。   “吃醋了?怕我跑了?”陈牧揉着她的脸颊,微微勾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想我吗?”   还用问吗?她都已经那么不顾廉耻地抱他了,肯定是实打实地想嘛,况且其实跟他分开也不过三四个小时而已,她却已想得快要疯了。   她抬着头,看着他清亮的瞳孔中映出眼迷心荡的自己,温声细语地低吟:“我想陪着你。”   陈牧伸手抚向她的后脑勺:“你是成年人了,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不负责的话不要说,我会当真。”   她仍紧紧地贴在他胸前:“我陪着你。”   “你想清楚了,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也许连陪你疼你都做不到。”   她点点头,带着心坚石穿的执着:“那就换我来疼你。”   “你说的?”   陈牧冲她露出一个暖心的笑,一把将她高举起来,双手托着她的臀,头埋在她轻软的胸口磨蹭着,随后又一点点松开,让她落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   他发烫的唇吻贴靠着她微微轻垂的眸,继而游移到她软簌簌的唇上,和她缠绵地深吻,把她束于口舌间,一手撕拽着她精薄的宽松棉质睡衣,一手急如星火,从睡衣裙底钻入。   他再这么扯下去,睡衣可就坏了,方琛忙拉住他的手:“我来……”   大概是紧张了几天,如今忽然轻松下来,他有些用力过猛。不过要清除睡衣这种小障碍倒还难不倒他。   他轻轻摇着头,把方琛的手压在两旁:“你的衣服,以后全由我来。”   他说着,两手抓住她的领衣一扯,睡衣顿时滑落到肩部。   陈牧还是觉得不够,又微微施力,直接将睡衣扒到了她的腰间,然后转身走到桌前,把她扣在了身下。   他几无停歇,也没留任何一丝空气给她,缠萦着她的唇,顺着玲珑的胸骨往下吻去。   方琛的双手被睡衣缠绕,橐甲束兵地躺在硬实的木桌上,唇吻翕辟得像被搁浅的美人鱼。   她柔嫩的肌理掩在蕾丝的花影中若隐若现,几乎不出一言,也没做任何的动作,便撩得陈牧血脉贲张。   “妖精,”陈牧咬她的唇,“你说是不是妖精……”   她竟然还有力气辩解:“我不是……”   陈牧长驱直入:“再说不是。”   她痛得叫出声来:“嗯……”   她玉腻的脊背贴在冷凉的桌面上,双手紧紧抓着桌角,身上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咬噬着她,让肌肤每一处都痛痛麻麻。   看到她在抽气,陈牧随即减了力道,转而温柔地浅吻,吻过她的唇,脖颈……落在丰润柔韧的胸间。   方琛浑身颤栗,全身力气都像被抽空了,眼睛半闭半睁,口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喘息。   她微微动了一下,本能地想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按下分开,用膝盖紧紧箝制着,动作愈加肆威,唇吻着她的脸,慢火细炖地拨拉她。   方琛只觉得着了陈牧这个老江湖的道,身体被他刺激得没了方向,像游在海面上的一叶小舟,飘飘荡荡不知要到何处。   唇舌又被霸占得说不出话,她只是咿嘤:“你……”   “想做什么?”他终于从她唇间移开,凝眸浅笑地看着她,“你得说啊,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又耍坏了,他明明知道的,可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方琛哼着气,头抵在他的胸前,细弱蚊鸣地说:“进来。”   “进哪儿?”他低头,舔吻她的耳垂,“进去做什么?”   “……”   “说啊……”   “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   “不要说那种话。”   “那就不这样。”   他的傻姑娘大概不知道,这种无伤大体的话是最好的调情剂,亦是最动人的情话,而三言两语的对话间,他早已有了行动。   方琛的身体像是被紧致地绞结着,时不时传来一阵疼痛,既清晰地疼,又媚骨地酥,让她在高山和低谷间徘徊低转。   她的低哼,他的粗喘,像响在夜间的二重奏,既互相独立,又相互交融。   方琛很快就出了满身的汗,口齿不清地喘嘘:“可以……了……”   但陈牧并没有停,还牢牢抓着她的肩,箍紧她不断上缩的腰,往更深处挺进着。   他低头看着她在自己身下扭成一团,闭着眼低声而激烈地喘息。   此刻她属于他,也只属于他。   他轻咬着她的唇,低迷的声音柔情似水:“方琛?”   她睁了睁眼,又疲软地闭上:“嗯?”   “说,你是我的。”   她哼了一声,嘴角挤出一个微淡的笑:“你也是我的。”   ☆、第51章 心有千结   方琛本能地推着他,却像推在空气里,没激起他一丝的波澜,欲拒还迎的样子,反而更深地刺激着陈牧。   陈牧越战越勇,勃然奋励间,不停磨轧着她的身体,沉沉地和她耳语厮磨:“想让我休战?”   她低低地哼:“嗯。”   他趁火打劫:“亲我。”   她微微起身,贴上他的唇,舌尖探进他的口中,鼓吻弄舌间,身子又被他一阵阵猛击。   方琛忽然觉得自己正被一种奇妙的快意围绕着,此刻心理和身体是如此丰足。   陈牧跟她脸贴着脸吻着,眼睛几乎没舍得眨过,一直柔情地看着身下闭着眼亲吻自己的女人。   她因为动作不熟练而稍显生硬,不过一个吻而已,却几乎在对着他连啃带咬,眼角不时因紧张而挤迫出一滴泪。   陈牧忽然很不合适地笑了,因为方琛笨拙的样子,她在这件事上实在没有她做修复师的万分之一天分。   她大概也猜到了,两颊愈加的绯红,小手无力地拍着他的背:“不许笑。”   “不笑了,”陈牧再次把她抱进怀里,语气疼惜地说,“我们来日方长。”   陈牧看着她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滑落,发虚地瘫在桌上,猛地托住肩把她抱了起来,转身去了洗澡间。   方琛浑身酸涩,丢魂失魄地被陈牧抱着,手栖栖遑遑地紧紧抓在他的双臂上,陈牧轻轻放下她时,她忽然得了自由,身体不由往旁边斜了斜。   她无意中撞到了水管开关,打开了花洒,温深的水一顷而下,身边环绕着的氤氲雾气,让他们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   陈牧伸手抹了一把镜子,把她反压到光滑的墙壁上,揽住她的小腹往后一收,舌贪恋在她齿间,剑声息语地唤她:“方琛!”   她眯着眼,看着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低声回他:“我在。”   陈牧听到应声,把她往回拉一把,直到她再次和自己密不容针。   他一边奋战,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记住了,以后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就算互相折磨到死,也没有分开两字好说。”   就这样一直到老吧,就这样一直到死吧,不用想明天,不用想过往。   方琛听着陈牧的低语,却没有力气给出任何回应。   她的头上身下,全是巨浪一样的冲击,她颠溺在巨大的旋涡中,跌跌撞撞地荡在陈牧的怀里,像是死过去一般。   陈牧浑身也湿透了,他低头吻去她脸上淌着的水滴,不停往她身体里撞,身体击打声混合在哗啦的淋浴中,让人分不清哪个是花洒的,哪个是他们的。   良久,陈牧终于休了战,抱着几乎奄奄一息的方琛走了出来,轻轻地把她放到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杂牌吹风机,半跪着为她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作响,吹过方琛的湿发,她海藻般的发绵软地搭在肩上,映着如雪的容颜和白润的肌肤。   刚洗完澡的方琛不着一缕地坐在他面前,像一朵出水芙蓉,清纯娇艳。   方琛看到陈牧放下吹风机,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才意识到两人正赤身相对,她把身体转到另一侧:“不要看。”   “早看过了,躲也没用。”陈牧放下吹风机,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绕到她的双膝下稳稳托住,一个公主抱起身,走过去把她放到了松软的床上,“喝水吗?”   她拿过被子,遮在自己身上:“嗯。”   陈牧转身倒了半杯热水,又加了半杯凉白开进去,喝了大口含住,像上次喂她红酒一样,低头缓缓分进她的口中。   而她像是渴极了,终于找到了一处湿润处,舌尖直往他口里钻,极力分享着他口里的余下的水。   一番缠吻后,陈牧也跟着躺了下来,看着残留在她胸口和脖颈间的吻痕,抿着唇笑了:“打上烙印了,想逃也晚了。”   她躺在陈牧的怀里,手指绕在他裸着的胸口,画着他的名字:“陈牧。”   他抓住那只纤巧的手,脚尖钻到她的小腿下,然后用力一挑,随即把她撑起来趴躺在自己身上,手抚着她光腻的背道:“说好了。”   她抬眼看他,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地问:“什么?”   “互相陪着,一辈子,”陈牧和她相顾而笑,语气却是沉情的,“我属于你一个人,你也归我独有,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顺境逆境……”   她笑道:“像结婚誓词。”   “爱的结果不就是婚姻喽,”陈牧说道,“这是你选的,接受吧。”   嗯,接受吧,她愿意的呀,如果有幸,她求之不得,但愿老天能听到她内心的祈愿,不求大富大贵,甚至不求健康长寿,她只想要他,就这样过一辈子。   良久,陈牧就这样抱着她睡着了,两手还放在她的腰上护着,呼吸很浅,眼睛微合,机敏的感官好像还充满着警惕。   方琛从他身上悄悄滑下,头埋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甜甜地闭上了眼。   无论如何,明天不管阳光还是暴雨,今晚她都会睡一个好觉了。   第二天一早,陈牧带着方琛往回赶。   回伏流乡前,他打算转道去趟市公安局,此前陆军已经批准了,同意档案科把袁进龙小团体中的几名主力队员的卷宗复印一份,交给陈牧的小组。   陆副局长会帮他们一点都不意外,让陈牧多少有点意外的是日理万机的陆军会亲自跑一趟。   刚打完电话,陆副局长就拿着卷宗送来了。   陆军穿的便装,身材魁梧,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像是饱经沧桑的雕刻品,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透着一股精锐的不凡之相。   很容易让人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古代将军,侧脸跟演过《霸王别姬》的老演员张丰毅颇有几分相似。   给完卷宗,陆军还说了一些案情的进展,昨晚市局刑警队连夜清点了目前收缴的文物,并没有发现另外三支七彩簪,可疑人员还在对比DNA库的调查中。   等确定和盗卖文物有关后,会提审葛三来辨认,一有消息就会通知陈牧。   陆军向来很赏识陈牧的孤勇和胆识,而陈牧也明白,这次的任务能全身而退,也多亏了陆军的大力支持。   两人说完工作,又彼此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多注意身体,拼命也要有个限度,少抽烟什么的老话。   两人在一家茶馆的室外区域聊着天,陆军看陈牧跟他说话时,眼睛不时往对面瞟,也跟着望了一眼,便看到了静静坐在车里等着陈牧的方琛。   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小姑娘那么长时间几乎连车都没下来,看起来性子很沉静,倒挺合适现在的陈牧。   陆军说完公事,又开始谈私事:“那就是你说的文物修复师?”   陈牧点点头:“她叫方琛,这次的任务帮了不少忙。”   “就只是合作关系?”自己的手下,陆军还是了解的,陈牧何时跟一个女孩这么亲密过,“还是已经变质了?”   陈牧笑了笑,也不瞒他:“好上了。”   “你小子,没事的时候是万年不动,有事的时候倒是速度,”陆军一副欣慰的笑,“小丫头哪里人啊?”   “云南大理。”   “哟,还拐了个城市姑娘,那……”   陈牧明白陆军想说什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好,就喜欢你这个魄力,要是行的话就尽快成个家吧,有了家,你也收收心,不能总这么漂着。”   “再等等吧,”陈牧说着又看了方琛一眼,结婚说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他没家没口无所谓,但方琛还有妈妈呢,他得尊重对方的感受,不能太委屈她,“现在说还有点早。”   “凡事赶早不赶晚,”陆军拍着他的肩说,“上点心。”   “陆老师,我有件事还想求你帮个忙……”陈牧喝了口茶,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借点钱……”   陆军马上去摸皮夹子:“要多少?”   “这点恐怕不够……”跟陆军,不用难以启齿,陈牧直接说道,“五万!”   “回头把你的卡号发给我,我找时间把钱打给你,”陆军并没多问,干脆地说道,“没事就早点回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那我走了,回头再联系。”陈牧拿起档案袋,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陈牧很快走到对面,钻进了车内,把档案袋放进了车门夹板里,对方琛道:“等急了吧?”   “没有,”她淡淡地笑了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完了?”   “嗯,”陈牧伸过手,帮她系上安全带,捋了捋她耳边的发,轻轻挂在耳后,“困了就睡会吧,我开慢点。”   “不用,”她坐直了身体,揉着眼睛道,“你不用管我,就按正常速度走,我不困了。”   陈牧笑了笑,没再坚持,挂挡开车离开。   ☆、第52章 与世沉浮   回到伏流乡后,陈牧一边等市局的消息,一边同步跟进,查阅着袁进龙等人的资料,原本以为最差也能发现一鳞半爪,没想到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二十遍,还是宝山空回。   而除了这件棘手的事,余下的便是如之前的萧寥,无尽无休的例行文物古迹巡查,以及其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例如谁家的宅基地过了界,延伸到了古迹保护地,谁家的猪拱坏了保护植物,哪个村民在自家地里挖到了文物不上报,哪个老赖又在集市上以假乱真地兜售假文物等。   杜靓妮原本住进了瑨州市人民医院,但伤势恢复了还算好,一个星期后就出院了,陈牧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出看她。   直到几天前听她说要延吉出差,他才没再往市区跑。   忽然从追查毒龙的事件里抽离出来,陈牧浑身的不舒服,一清闲下来,便急忙托了巴希尔找人去了阿依莎家里,找她的父亲替王韶峰提亲。   也许是有宗亲说情因素的存在,阿依莎的爹不像以前那么顽固了,让出了多天来的第一步,首次让王韶峰进了家门。   几个人秉烛夜谈了一晚上,最后阿依莎的爹提出和王韶峰约法三章。   一是希望他将来在伏流乡定居,在云来县本地发展,以后不再想着回兰州老家,二是生活习惯,他要入乡随俗,尽可能的跟阿依莎保持一致。   三相对简单些,也是王韶峰一直以来就在做的,那就是保证对阿依莎好,若是这三条意见能接受,就让他们处朋友,等明年开春找个日子,把婚结了。   王韶峰一句废话没说,全部答应了下来。   “这跟入赘差不多,你真不打算跟家人说一声?”陈牧和王韶峰从阿依莎家里出来,隐忧地问,“还是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吧。”   这里对王韶峰来说,不仅有阿依莎,还有他的工作和使命,其实看似有两条路选择,实际哪里又有的选呢?   不过老家还有个妹妹,可以帮忙照顾父母,这是他唯一可以欣慰的地方,而他,这辈子都只能亏欠两位老人了。   王韶峰强笑了下,问陈牧:“老大,你想过离开这儿吗?”   陈牧对王韶峰的问题始料未及,他想过离开这儿吗?想过,刚来的时候几乎夜夜失眠,恨不得天一亮就能接到市局的调令。   把那身刑警服还给他,能让他官复原职,重新拿着枪冲在第一线,可以直面残忍的场面,可以甄别人心的险恶,但那时候希望又最渺茫,而现在呢?   他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砖一瓦,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至少最近的几年,他已经很少或是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了。   若不是那次在莲花石窟给陆军打电话时对方提起,他甚至都有些忘了,他曾是个优秀刑警,破过惊心动魄的大案子……   这么想来,习惯真是个可怕又神奇的东西,潜移默化中让你适应一件事,一个工作,一个人……直到对过往的一切渐渐模糊,不再特别想起。   何况,他的记忆本来就不好……   陈牧没能回答王韶峰,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吧。”   王韶峰跟在他身后,幽忧地说道:“老大,你想过跟方小姐去大理吗?”   以他的能力,出去找份维持生计的工作,倒也不是难事。   陈牧没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他:“阿依莎跟这身警服,选哪个?”   王韶峰抓挠着头,阿依莎对他很重要,但有没有超过这份警服,这个问题他倒没想过:“我不知道……”   陈牧迈着大步往前走,语气依然如故:“我也一样。”   不过至少还有两三月的时间,他不用去面对这个问题,这么多年在伏流乡,别的本事没学到,倒学会一招处世哲学:得过且过。   而回来的这些天,方琛几乎足不出户,就待在自己小黑屋做七彩簪的软化工作,修复工作求质不求量,其实想求也求不来,只能慢工出细活。   她忙了大半个月,只修好了绿色簪子的小边头部,这么算起来,四支簪子全修好,怎么也要一两年时间了。   这工作她肯定是完成不了啦,只能尽量去多做一些,尽可能为下一任接班人减少负担。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除了中间两顿饭,她几乎一刻没歇,直到做了酸性测试,需要几个小时后再换药水时,她才从修复室走了出来。   而此时厨房里还放着一大份锅包肉,那是赵平特意嘱托老李做给方琛的夜宵加班餐,老李做好怕凉了,还在上面包了两层毛巾。   又给方琛留了张小纸条:“趁热吃,不要加热,变软后就不好吃了,吃不完放着,我明天来了处理”,然后才下班走人。   方琛揭开锅包肉尝了一块,酸酸甜甜还有些脆嫩,很典型的当地小食做法。   赵平像父兄,总怕她冷着饿着,这个月刚入六月,温度高了不少,已经可以穿单衣了,她来的时候拿的衣服不多,于是赵平特别提出让阿依莎带她去县城买新衣服。   老李虽然跟她没那么多话,但饮食上得了赵平真传,经常开小炤给她,大家这么照顾她,有时会让方琛百感交集,毕竟她向来一定会离开,这份热忱她是一定会辜负了……她最近总觉得抱歉。   吃了几片锅包肉,方琛把剩下的包回原来的样子,留下给赵平明天吃,然后抽时间去洗了衣服冲了澡,又看了一会儿书,正准备先躺一会儿,忽然接到了陈牧的信息。   “我去找你?”   这么多天了,陈牧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到来找她。   那次在小旅馆亲近后,按说在各自心里,对方已经是恋人了吧?年轻男女干柴烈火,哪有不喜欢腻在一起的?   尽管陈牧已经过了这个年龄段,她也比大多数同龄女孩成熟,但再怎样也不想和心里的他离得太远。   她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想每天能见一面,一起散散步,哪怕是从他们办公处到博物馆这段路都行。   但他和她都太忙了,特别是他,工作刚缓下来还要忙王韶峰和杜靓妮的事,所以十几分钟的路似乎把他隔成了比异地恋还要遥远的恋人,她有时半个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   她偶尔会同情杜靓妮,和陈牧谈恋爱,确实是一项严肃的考验,但她比杜靓妮好的一点是在与她是在寂寞中长大的孩子,很知道自娱自乐,所以这个问题就没那么突出了。   但想他的心思却是愈加浓厚了,有工作做着还好,工作停下的时候,一个小时能翻十来遍的手机,就是想看他有没有和自己联系。   作为现代女性,特别又是受过西方文化熏陶的方琛来说,她有时会厌恶自己,太过挂念他,是否是不自立的表现?   但她又认为,女性的崛起或是女权主义的实质含义,从来都不是以泯灭真实情感为代价的。   在感情方面,她选择遵循自己的内心。   其实阿依莎说过晚上来陪她的,方琛摇动片刻,给阿依莎发了条微信:“今晚有人陪我。”   她没骗阿依莎,是不想避讳和陈牧的关系,因为这没什么不能见人,她没跟阿依莎说太细,是因为还不清楚陈牧来找她的具体意思……   她怕是自己误会了。   而聪明如阿依莎,大概早从王韶峰那里查实了军情,所以发了一串表情符回方琛,外加一句简单的话:“姐,这段日子,你会记一辈子的。”   她蹙鼻,还在思索着阿依莎的话,大门口就传来了忽高忽低的敲门声。   方琛抑压着内心的欣喜,调匀了呼吸,几乎忘了陈牧也有博物馆钥匙这回事,披上针织外套走去开门。   刚打开大门,穿着黑色衬衣的陈牧就已经如期而至了。   他刚洗过澡,身上还散发着沐浴液的清香。   陈牧没有立即进来,而是怀着狡黠的笑,打量着方琛。   方琛抓着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主动进来,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良久,他就这么看着她,就像赏着天上孤冷的星。   还是方琛先忍不住,忽然想起他有钥匙的事:“你不是有钥匙吗?”   “不一样的,你肯开门,我才有进去的意义,”他笑着问,“我可以进去了?”   她门都打开了,还能是拒之门外的意思吗?   方琛羞羞地点头:“进……”   她忽然止了声,因为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他冲了进来,一把关上门,紧紧地抱住了她。   轻凉的唇侵越过来,贴紧她甜软的唇,缠磨热吻着。   她毫无防备,蓦忽间双臂僵呆在空中,随之被他顺势抵在门后,手从后面扯住她的长裙睡衣,一把拽下。   没等她说话,陈牧的头又埋进她细润的颈窝,温眸在黑夜里闪着清辉。   “你喝酒了?”她没有闻到一丝酒味,只是看着陈牧一连串的动作,似乎有几分醉眼,“没有的吧?”   陈牧低声笑了笑,手摩触着她的背:“自打认识你之后,我就没一天清醒过。”      ☆、第53章 短时迷爱(一)   院里的大灯亮着,明晃晃的光照得她毫发毕现,若不是他还挡在身前,为她遮去了大半的光,方琛一定羞得无地自容。   他火热的舌一路顺着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胸腹吻来,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陈牧半蹲着,久久地抱着她,指着她的小腹道:“以后,这儿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一旦心里有了一个人,便会想得很长远,想跟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陈牧,我很想你……”   方琛抿着微微刺痛的唇,摸着他沉下的头,低声呢喃道,她不是做作的人,但也说不出那么直接的话,她只会说想念的字眼。   但她知道,他明白的,明白她想说什么,甚至明白她不想说什么。   “为什么会有种做梦的感觉?”   因为从未想过拥有,或者说一直以来,从不曾拥有过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忽然有了他,所以才会有种不切实的感觉吧?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不是梦!”   陈牧动作一滞,径自起身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然后朝她的房间走去。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刚从黑暗里出来的他被迎上的淡白灯光闪了一下眼睛,但这并不让他感到眩晕,反而倍感温馨。   他将方琛轻轻放在床上,而后温柔地脱去她的鞋子,手握着她精巧的脚踝,余光瞄到她构造简单的梳妆台。   镜子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葫芦形状的紫色玻璃花瓶,里面放着一支半干的玫瑰花,桌子后面的白墙铺了新墙纸,是几张云图的素描,看上去很像云来县的天空。   旁边的半透明窗户上映着她若有若无的影子,如同精心描摹的幻象。   方琛身上有种魔力,总能为单调的生活调配出最绚丽的色彩,而他自己除了井井有条,余下的生活便是一张黑白照,只有内容,没有颜色。   而此刻跟她在一起,他则如荒漠里一条干涸的溪流,急于一场大雨的浇灌,这些不全是男欢女爱所带给人的快慰。   而是因为有了她,才有了这种仪式感的忘情恣意,这让他的生命丰厚很多。   陈牧松开了她,两手拉住自己肩部的衣服一扯,直接从头顶摘下了套头衫,宛如刀刻的肌肉线条壁垒分明,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他把衣服甩到一旁,俯身把她掩在身下,轻轻吻着她娇媚的弯眉,一手抓住她的小腿,弯曲后折到腰后,一手揉摩着她细嫩的腰骨。   她虽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但仍是不轻松,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双臂,碎言碎地说着:“测试……等会要换……”   他低头吻住她的眼角,柔声道:“换什么?”   “换……修……复……用的药水……”   他缓急交替着,捞起她的身子:“多久?”   “一个……”她咬着唇,软软地抱住他的颈,“小时……”   “还早,”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事情要一件件做,先专心做好眼前的。”   若不是唇被侵占着,方琛说不定都要笑了,陈牧把这事说的正二八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但其实对她来说也不是非要不可,但陈牧不这么想,他认为见面是一回事,但事情该做,一样不能少。   他说的事情,自然是跟她才能做的事。   一个小时后,陈牧准点完成了任务,大汗淋漓地松开她,翻身到内侧眯眼睡去。   方琛看他睡着了,轻缓地下了床,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准备去工作室。   刚打开门,便被轻手轻脚跟上来的陈牧拥住了腰。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沉声道:“一起去。”   测试没什么好看的,他明天还要早起,她心疼地说:“你先睡吧。”   “等会儿一起睡,”陈牧说着捡起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跟着她走了出去,“我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没什么好看的。”她笑道,都是些冷冰冰的器物,他在伏流乡带待么久了,更应该习以为常了吧,“都是你见过的。”   陈牧推着她出去:“你在的时候没见过。”   认识这么久,除了在窗外瞄过几眼,他还没亲临过她的办公室,进去后还发现,似乎跟以前进法医室差不多。   不大的空间内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仪器,只不过残破的尸块换成了破损的文物而已。   她的工作简单机械,就像是不停循环的程序运行,软化金属、清洗去污、油泥取模、铸造制作、雕塑成型、砂纸打磨、局部粘接、填充修补、上色做旧……检查错漏,直到看不到修补痕迹。   几十道工序一一进行后,一件器皿的修复工作才算大致完成,而虽然有些工序有机器辅助,但大多时候都要人工处理,工作量极大。   就像现在四根七彩簪,最快的一根也不过刚做到取模,其余两根刚去了污,剩下的一根则刚软化,从强酸换到弱酸,原本是很简单的工序,但因为簪子的部件极其的精细,所以上起来药水也要比做一般的化学测试更谨慎。   方琛换上了白大褂和手套,花了几十分钟才换好药水,而等待观察药水反应的过程中,她又用环氧树脂调配固化剂,做了一份粘合剂,涂在其中一个簪子的断裂面,进行粘结。   工作过程中,她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必须连贯而成,以防第二次损坏,不好再矫形。   做完最后一步时,方琛才轻轻呼了口气。   她转过头,望了望默默站在身后的陈牧,还以为他睡着了呢,却看到他雷打不动,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看她放下手里的细刷,又摘下手套,他才迎了过去,望着浸泡在烧瓶里的簪子,原本紫色的流光融在纯白的酸溶液里,像涂了唇彩的萤火虫。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就行了?”   她点点头:“暂时先这样。”   “这工作做久了会厌吗?”   刚问完,他就意识到自己问得愚蠢了些,既然是她视为生命的职业,又何来的厌呢?就如同他曾经的工作一样,若是有人问他,他一样会觉得蠢。   他笑笑:“不用回答了。”   “难得陈警官不难为人了。”   她也跟着笑了,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像飘摇的小船终于寻到了一处温暖的港湾,有些乏倦的身子顿时弛缓很多。   他低头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的斜影,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圈得更紧了些,头悄悄一歪,两个影子随即合成了一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他低头嗅着她的发,漫不经意地扯闲篇:“为什么想做修复师?”   她微愣着,身子不由一紧,差点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   “怎么了?”   他注意到她的反应。   她低着头,应该是在笑,但听到陈牧耳中却又像是哭声:“我得想想。”   陈牧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才放了心,再次把她紧拥在怀里:“还以为有人哭鼻子了。”   她的脸还埋在他的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荡在他的胸口,像是要涌进他心底去。   “我小时候看过很多文物,各种各样的,金器,银器,瓷器,书籍……很美,很神秘……”   那个只属于她和爸爸的老家小屋,曾是她儿时最重要的乐园之一,也是她文物修复启蒙的开始。   记得小时候爸爸曾经问她,长大了想做什么,她童言无忌地说做修复师,把屋子里所有损坏的文物修好送给爸爸。   爸爸听了很自豪,骄傲有个孝顺有心的女儿,她还记得爸爸那时候把她举得高高,说等着看她的作品。   父女俩曾经笑得比最正的骄阳还灿烂,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里面的文物并不属于爸爸,更不知道还是偷来的。   而如今,她竟要和陈牧一起回忆这段往事吗?   陈牧看她沉默良久,脱掉她的工作服挂在门后,抱着她走了出去。   进了卧室,他把她放到了床上躺着,倒了杯水喂她喝了一大口,才看她脸色缓了过来。   陈牧放下水杯,躺过去靠在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对药水过敏啊?那工作可怎么办?”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偶尔吧。”   陈牧低头看她,她有棱有角的鼻眼在灯光下弧度分明,看得他有着些许的迷神,他继而俯首,吻她的额头:“周末有空的话,跟我去趟县城。”   她闭着眼,任由他的唇在脸上肆虐:“去县城做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陈牧伏身上来,双手撑在她的两侧,重量并未落在她的身上,只是看着她,尽管隔着一层暗色,却像是能看到她心里去,“方琛,你在发抖。”   他这个角度看她,她不抖才怪,他俊美无涛的脸带着一丝淡淡的笑,目光焦热地盯着他,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上特有的健康男性气息铺压在她周身。   他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迷醉。      ☆、第54章 短时迷爱(二)   方琛的身体微微颤悠,抬手摸着陈牧的脸,感受他的存在。   真好,他还在,真实地在。   而陈牧看着方琛,忽然生出了顽狡的心性。   他附耳低语道:“想不想离得再近一点?”   她不知道他要搞什么怪,只是点头。   他微微俯身,落下再上去,每次下来时便会吻向她身体的一个部位,先是额头,接着是眉毛,然后是鼻翼……   他的身体轻轻覆盖在她身上,随即又缓缓离开,像一叶气势强大的薄翼拂过,既痒又软。   她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但刚张开唇想说点什么,就被他低头吻住了,他陡然落下,全身的重量压向了她,随即捧着她的脸吻着。   动作细致却激烈,紧密地封着她的唇,甚至不给她一丝呼吸。   她静静地躺在,四肢长长地垂在床的四角方向,全身莹白,像一块刚刚萃取过的玉,直闪陈牧的眼睛。   他一时怔了神,靠在墙上看着她,像在打量一件华贵的尤物,目光灼烈地看着她。   她碰上陈牧的目光,却羞得忙侧过脸去,手刚要去摸床头的灯,却被陈牧一把抓住,按在了她的头顶。   她有些难为情:“关上吧。”   他摇头:“我还没看够。”   陈牧俯视着她,细细地看过她身上的每一部分,红苹果样的脸蛋,蝤蛴般的脖颈,滚圆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微翘的臀,颀长的双腿……   每一处都看得他热血沸腾,而看着她不停地闭眼咬唇,好似在承受难言的苦痛。   陈牧不由笑了:“方小姐,我都还没开始呢?”   此阶段对她来说,痛苦大过享受,而陈牧很清楚这一点,因而步骤轻缓,动作温柔,尽量照顾到她。   他的唇瓣轻轻落在她的小臂,慢慢滑向她的柔肩,随着方琛哼了一声,他伸手按灭了大灯。   房间一下黑了起来,但黑暗里的方琛像一朵悄然盛放的大丽花,被陈牧浇灌滋润着。   她不得不绷着身子保持着最后的理智,真真的嘴硬骨头酥。但往往这时候,身体比心灵诚实,她口间夹杂着神怿气愉的喘呼,响亮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他在她身下忙碌着,亦不忘鼓励她:“很棒。”   “你爱我吗?”表情还沉在身体的愉乐中,她的声音却透着痛心伤臆,“爱不爱?”   她问的问题幼稚到超出他的想象,差点让陈牧怀疑到身下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方琛。   他愣了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犯傻了?”   她好像哭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得笨拙而惹人怜惜:“陈牧,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难道每个女人到了这个阶段都会如此吗?如此缺乏安全感,如此的杞人忧天,包括几乎完美的她?   陈牧伸手打开了灯,而后俯身抱住了她,吻去她的泪痕:“我是个懒人,从来不想在感情上折腾,如果你不变,我们的感情就不会结束。”   她抵在他胸口,好像哭得更厉害了:“如果我变了,你就不爱我了吗?”   他被气笑了:“如果你变了,可能就不需要我了。”   “不是这样的,我需要你,”她越哭越厉害,几乎有些泣不成声,“任何时候都需要。”   “看来真不能让你歇着,把你压榨到气都不剩,就不会乱想了。”陈牧撑开她的腿,一副备战的口吻,“还要不要睡了?不睡的话我进去做点有意义的事。”   她终于止住了声,抬头用力吻他:“陈牧……我没办法。”   “到底怎么了?哪儿不对了?”   他刚想问些什么,却感到身下一热,她主动贴了过来。   陈牧顿时置身在一股炙热的暖流中,禁不住哼了一声:“方琛!”   其实在交-欢这件事上,方琛甚少主动,尽管作为一个正当年的男青年,陈牧也有过别的想法,想跟她有更多的互动。   但他更明白这是方琛作为初学者的正常表现,因而从未想过拔苗助长,何况即便是按部就班,她带给自己的快乐,已是可遇不可求了。   但从未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便是意想不到的狂喜,像是得到了天赐的福报。   黑暗中,他看到她优美的面部轮廓,听到她连绵不止的娇喘声,还有略带疼痛的呿吟。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手指穿过乌黑的长发,唇贴上她软绵的双唇和细滑的脸蛋:“笑起来多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你爱……我吗?”   她仍在执着地求证。   “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陈牧说完把她压在身下,低头和她交缠拥吻,随后把她拖进了汹涌的波涛中。   身体的愉悦和痛苦暂时夺去了她的注意力,她低声呻痛着,被他推向一波又一波的极致之地中。   古诗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对他和她来说,朝朝暮暮分秒必争,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他们到底有多少个朝和暮。   所以人生得意须尽欢,趁着还在,趁着还爱,趁着相互有感觉,不去虚度任何一秒光阴。   最后方琛瘫在床上,迷迷茫茫地睡着了,耳畔荡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我爱你,永远。”   一连几日,陈牧有空了就会往博物馆里跑,独享着专属于她和他的两人世界,白天偶尔还会陪她沿着阿扎河散散步。   只是他们现在在乡村,要时刻注意别人的目光,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说闲话,所以在外面她很少和陈牧过分亲密,更别说拉手了。   但陈牧似乎并不在意,每次都先朝她伸过去手,跟她十指紧扣,遇到人也不松手,她常常感觉羞涩,但被他紧拉着,心里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甜蜜。   陈牧在她面前绝对是别人见不到的样子,他热情洋溢,浑身上下充裕着男性荷尔蒙,更难得的是他脸上荡起的笑,松弛而顽皮,决然不似往时的凝重。   他在她面前轻松而坦陈,犹如她在他面前富足而舒畅,除了她偶尔会事后落泪,会让他有点无措。   当然也有不便的时候,有其他人留宿的时候,陈牧就不能过来了,有时来了想睡个懒觉还要防着别人早到,所以就算第二天没有重要的任务,他还是凌晨五六点就得走。   某天赶上赵平提前有事上班,还差点撞个正着,幸好他反应迅速,躲在了门后,直到赵平进了屋才悄悄离开。   两个你未娶她未嫁的适龄小年轻,搞得像在做多见不得光的人,背着别人偷情。   其实他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想过跟赵平摊开说,但考虑到方琛还有顾虑,不想给她添太多麻烦,让别人说她什么,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不像他,他从来不瞻前顾后的啊。   周末的时候,陈牧让方琛抽了一晚上空,骑着摩托车带她去了县城,然后拉着她的手径直走进一家4S店,来到一辆途观车前。   陈牧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却也语气潇洒:“以后你来开。”   他要买车给她?怪不得那么早跟她约好呢,还让她一定要来,原来是来提车的。   这车说不上名贵,但她知道对于陈牧来说,也已经不便宜了。   陈牧为了买这车,或许也花了不小力气,说不定还要欠别人人情呢。   方琛连摆手,有些闪烁其词地说:“我用不着。”   “以后别一个人住博物馆了,晚上就住家里吧,路上虽然累点,但总是住着舒服,也是自己的地方。”   陈牧又交给她一串家里的钥匙,说着自己的想法,但几乎每一句都在为她做打算。   “如果你嫌开车累,我有空跟你一起回家的话,车由我来开,方琛,我是认真的,如果方便的话,有机会让我见见阿姨。”   方琛差点咳了出来,忙转身喝了口水压了压惊。   陈牧这是往结婚的方向去了,如果不是因为没见过家长,她几乎相信他会直接带自己去民政局领证了,前提是她愿意的话。   不过也难怪他这么想,她不是那种太随性的人,如果不是有意跟他长久,应该不会跟他生出男女之情?而且她都说过想陪着他了,不是想结婚生子,又能是什么呢?   如果有意愿,当然早安定的好,何况那晚她又哭又闹,搞得陈牧以为她没安全感,所以想喂她吃一颗定心丸呢。   但是眼下的处境,她怕是难以按他想的做了,只能负了他的好意。   她没有直面见家长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地推却:“我在博物馆住得挺好的。”   “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要么车你先拿着,用得着的话……”   “不了,这车我不能要……”   她像是碰到了一个烫手山芋,急忙推开,边说边后退,差点撞到身后驶出的测试车,被陈牧急忙上前抓住手臂,及时往回拉了一把才避了过去。   陈牧看着她的样子,像是急于和他划清界限,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几分,更何况他本就是个聪亮的人。   他忽然发现自己过于着急了,现在别说让她跟自己过日子了,就是做女朋友,她都未必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在她的心里,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尽管十分想弄清楚她的想法,但陈牧也知道不该过于紧逼,于是跟车老板笑了笑,说过几天再提车,随后跟她又走出了店门。   正午的阳光很毒,晒得人心焦,陈牧很快出了汗,再看她也一样。   只是她低着头,刻意没去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我先送你去车站吧,”陈牧说着把头盔递给她,“我要去趟公安局,一时走不了,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她低着头,跟他走到摩托车停放的地方,然后默然地坐了上去,二十多分钟后,一直到车站,搭上车和陈牧招手离开,也没多和他说一句话。   她并非没看多陈牧脸上的落寞,也不是不想说几句贴心的话,让他不要误会自己……可她能说什么呢?   即便心早已属他,哪怕只是做上几个月的真夫妻,她也能做到眼都不眨一下,一切都听他的,因为她是那么想跟他住一起待一块,就此不分不离。   但现在可以吗?她有勇气剥开自己的一切面对他吗?   还是带着光鲜的新背景,瞒他一辈子呢?   方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就像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安慰他一样。      ☆、第55章 一线光芒   陈牧在公安局从下午两点待到晚上八点,一直等到最新的DNA检测结果出来,到最后仍是空欢喜一场。   比对了所有指纹和基因库,还是没能找出毒龙和他的余党,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和陈牧交过手的少年。   陆军拍着他的肩以示安慰,说着再接再厉的话,陈牧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次抓不到落网之鱼,那便是真的石沉大海了,想再次找到他们的踪迹,可能比玉皇大帝抓孙大圣还难。   但凡事欲速则不达,急也没用,陈牧和陆军简单聊了几句,便转身往回赶,不过刚出了大门,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折返回来,跟陆军耳语了几句。   陆军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大吃一惊,决然没想到陈牧会让他找人监视杜靓妮:“怎么怀疑到她头上了?”   陈牧凝瞳着门口的警徽,也一样摇了摇头,他没有任何证据,纯粹出于第六感,也或者是上次的事,感动之后便只剩下疑思,她的出现和那位少年的离去,让他觉得怪诡地顺理成章。   他没有多余警力跟上杜靓妮的生意线,只能求助陆军。   “我跟延吉那边的人通个气,”陆军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以个人的名义跟延吉的同行打了电话,讲完电话,还是好奇他和杜靓妮的事,“这位杜小姐回来……就没跟你叙过旧?”   “再叙也烧不起什么火来,”陈牧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让你失望了,没有,一点都没有,要愣是说有什么,还是她挡的这一刀。”   “这话该怎么说?”   “她应该能猜到我可以抵住这一刀,对方伤不了我,所以这一刀的效果,可以说是为了我,但客观上也为了对方,换句话说,如果挡刀的是方琛,我不会这么想。”   陆军惊异:“这杜小姐是干大事的人啊,做事这么狠,连自己都砍?”   “七年前你不就见识过了。”陈牧无奈地笑了笑,他这位前女友,若真是他的对手,还真不好对付。   一聊到工作,两人都有些收不住了,不过陆军等会儿还有个会要开,便岔开话题准备结束了:“先回去吧,有新发现就通知你,趁现在有空,多陪陪你的小女朋友,年轻姑娘总是希望男朋友在身边转悠。”   “哟,经验之谈啊,看来以前没少谈朋友。”   “说你呢,别转移话题啊,”陆军看到提起方琛他一脸的木然,又有些奇怪,“吵架了?”   吵架从来都不是情侣关系中最糟的,糟的是连架都没得吵,他明明有那么多疑问,却无从问起。   陈牧抽了根烟,看到陆军制止的眼神,随即又放了回去:“我去找个能抽的地方总行了吧,走了……”   陆军看着那个有些倔强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消失在了曾经奋斗过的老地方,竟忍不住一阵鼻酸。   陈牧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也是他看着摔下去的,可他明明还那么年轻,还那么激情飞扬,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看再次看到他还像以前那样畅惬地大笑。   陈牧的队伍重新将精力放在毒龙的团伙上,对毒龙等人一边根据模拟画像等线索展开网络追踪,一边和陆军他们紧密联系,时刻关注着可能出现的线索。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或许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坏事做多了总会露出马脚,两个星期后,陆军那边传来了一个颇令人振奋的消息。   延吉市五道湾镇派出所日前处理了一起打架斗殴案,两帮人在KTV唱歌时因为争包房而大打出手,人数较少的三个小青年被直接打进了ICU,另外一方则全部被逮了起来。   原本事情都已经结案了,一个小细节又进入了民警们的视线,他们发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聚众斗殴。   人多的一方有七个人,为首的外号叫“油头”,“油头”他们之所以跟对方打架,是因为他想包下了KTV全部包房,理由仅是唱歌时不想被扰,对方认为他们太跋扈,因而才起了争执。   民警们询问过老板,KTV所处黄金地段,包下六十多个房间大概需要费用十万块,这种穷奢极侈的大手笔可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何况还是在延吉这种不算发达的小城市?   “油头”若不是无忧无虑的富二代,也该是个头脑灵活,知识可以转化财富的头一代,特别的不差钱。   问题就出在审问时“油头”两者都不是,据他本人交代,自己只是一名打工仔,包场就是装个逼,不过订金交的三万块KTV账目上放着,他想赖也赖不掉。   民警们随即展开调查,摸排一番后很快发现了猫腻。   这几人正是通过倒卖文物发的家,而在当地颇有名气,所谓只手通天,门路四通八达的“四哥”也浮出了水面。   就是这位四哥,曾向“油头”提起过一位难搞的卖家,这位卖家手里有件跟萧太后有关的货,想通过四哥找国外买主收购,不过大半年了,那件东西到现在还束之高阁,所以四哥判断是只找买主不出货,分明是奇货可居,想趁机加码。   通过简单问询,这位卖家和“毒龙”相像程度极高。   陈牧收到消息后随即做了任务安排,他和王韶峰提早动身从瑨州绕去延吉,小幺留下处理另一件案子。   几天前,伏流乡下面的付家楼有村民动迁祖坟,挖到了玉瓷文物,村民以是祖上所留为名拒绝上缴,小幺要带着伏流乡派出所的民警进行调查。   因为临时订票,经费有限,陈牧又志在必行,小罗只能订了两张无票座,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车。   从锦州到延吉只有一趟车,单程要十七个多小时,小罗订完票直感叹:“我很担心啊,同志们,敌人还没被□□,我们两员大将会先被火车给振伤了。”   今天是周一,本该是闭关全休,但阿依莎还是来了,从早上就没停过,先是装了两大包的水果和点心,然后又拿出两张小折叠凳,细心地捆扎上之前织好的棉线垫。   东西是准备给陈牧和王韶峰路上用的,不在家做是怕被邻居们笑话,人还没嫁呢,就这么急吼吼地为男人做事了。   “什么时候织的啊?”方琛摸着软乎乎的垫子,尺寸大小正合适,打心里自叹弗如,阿依莎实在太贴心了,太懂得照顾人了。   “前几天晚上做的,闲着也是闲着,就拿着个磨时间了,我早想做这个了,”阿依莎道,“王韶峰和陈队以前就老这样,总不舍得花钱,有时候又赶时间,又不想打扰别的乘客,过道里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几十个小时也有过,我就跟他开玩笑啊,说他这腿啊,早晚坐废了。”   因为见过阿依莎的父母,王韶峰又让巴希尔带过礼钱,所以阿依莎跟他已经是订了婚,算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现在提起他,更是一副幸福小媳妇的作态。   阿依莎忽然问道:“姐,你今天不去送送陈队?”   虽然陈牧和她一直没亲口承认过这段关系,但两人情投意合的样子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在朋友圈内,也基本是半公开了。   阿依莎歪着脑袋,一再地确认:“陈队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就不信你不想他,姐,你不会是因为害羞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好羞的?”   方琛支支吾吾,忽然不确定起来:“他都没和我说……”   陈牧根本没跟她说过要出去的事,对于他的消息,她似乎总是了解的很滞后,甚至常从第三个人口中得知。   “是吗?”阿依莎有些摸不着头脑,陈队长既然喜欢人家,干嘛不好好地处朋友呢?“陈牧也是个驴脾气,或许太忙忘了,也或许是怕你担心。”   想了一会儿,阿依莎还是把不准陈牧的心思,不过她也不打算想他是怎么想了,只是不容置辩地把凳子塞给了方琛,拉着她就往陈牧他们的办公地跑去。   “姐,我东西拿不完,你帮我拿一些过去他们办公室。”   没等方琛说出拒绝,阿依莎已经拉着她来到了特别小组的办公地。   两人在门口遇到了小罗,小罗告诉两人,陈牧在办公室查阅延吉林地资料,王韶峰和小幺去了付家楼,现在正往回赶。   “那我去路口等他们,”阿依莎把折叠凳和两大包东西塞给方琛,“姐,你帮我给陈队吧。”   “我给你一起去吧,”小罗忙叫停了阿依莎,聪明如他,怎么会给人当电灯泡呢,他一副“我懂”的样子,顺便给方琛指着路,“方小姐,最外面那间就是老大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呢,进去吧,我一走,办公室也就剩他自己了。”   小罗说完,贼笑着跟着阿依莎走了。   两人离开后,方琛了思疑片刻,还是拿着东西走了过去,只是双腿像灌了铅,走得极慢。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陈牧坐在靠左侧的办公桌前,低着头端凝着小罗帮他打印的延吉市以内的高山林地资料,硬质的五官掠出一道剪影,投在右边的白墙上,像刻印出的摹印塑像,即使坐着,也让人无法忽视。   “这个……”方琛的敲门声和声音一并传入,“是阿依莎给你……还有王韶峰的。”   “放那儿吧。”陈牧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方琛,语气不明地说,“代我谢谢她。”   方琛放下东西,轻轻抬眸往他的方向看了看,他已经收回了视线,继续潜心关注着手中的资料。   他甚至都没打算回过头,看她一眼的吧?   陈牧看她站着没动,轻声问道:“还有事?”   她摇着头,急忙往外走:“没有了。”   但就在她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陈牧忽然从位置上起身冲了过来,一把将她从外面拽了回来。   随着脚尖一挑合上了大门,她也瞬间落进了他怀里。   他像在责怪她:“就这么走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想从他怀里逃开:“不是你让我走的?”   是啊,他刚才不就在下隐形逐客令,现在却在责问她?   陈牧拥着她,驳斥道:“你是傻子吗?”   即便跟他如此亲密过,她在他面前依然不能做到收放自如,为什么到了今天,他们依然像隔着万重山一样遥远的距离呢?   陈牧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言的痛处:“方琛,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她被问得一愣:“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我需要很确定。”   她把目光瞟向一旁,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沉默没用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就对我坦白。”   他忽然捧拥着那张姣艳的脸,牟然低头,屏气凝神地吻了过去。   方琛被束得透不过气,眉留目乱地想抗逆推开他,使出的力气却是螳臂当车。   ☆、第56章 暗夜温情   “如果不能承担你的未来,我也不想占着你的现在 ……”   “能给我一个理由吗?是时间不对,还是距离不对?”   “你到底在怕什么?”   “方琛,我玩不起,也不想玩,你更玩不起。”   “你确定还要跟我好吗?”   良久,陈牧伏在她的肩上,一向话不多的他,好像把一生的话都讲完了。   如果说不要,是不是就会失去他?   陈牧要的,是和她有一个确定的未来,她以为自己给不了,连原因都给不了。   她像是没了思考,手伸进他的衣服口袋,拿出那把染着他体温的车钥匙,低喃道:“我们结婚吧。”   陈牧微微怔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去国外结婚,”她电话咨询过了,自己还未脱离新西兰籍,回去申请结婚也只是个时间问题,找个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就可以了,“就去新西兰,行吗?”   虽然有一丝奇怪从心里划过,但陈牧很快就又说服了自己,也许方琛只是还没学会自然接受感情吧?   他不善于揣测女生的心思,这段时间特意翻了几本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试图找出自小父母离异的孩子的心理成长机制,或是恐婚症的根源成因,但那些什么意识和潜意识的描述都过于深奥了,他研究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适合方琛那款的相关学术介绍。   不过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竟如此想了解一个人,他又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既有些小小的自嘲,又有些难言的愉爽。   他紧紧地抱着她,力气比往时更大些:“记得你说过的话。”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耳边传来他有节奏的心跳声:“我记得。”   “如果你食言了,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垂着眼睛,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定不放过。”   “怎么个不放过法?”她抬起头,半歪在一边,眼里噙着顽戏的笑,“陈警官,你是在威胁我一个普通良好市民啊?”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无拘无束,甚至还有一丝任性。   这笑容让陈牧格外欣喜,她能这样,必是安全感包围下的自然流露……   他不安分的双手环起她纤美的细腰,将她低低地凌空抱起,浮光掠影般地吻向她,从发丝蔓至唇角,舌尖轻轻叩开她齐整的牙关,霸气地翻覆过去,包裹起她的舌,跟她丝丝缠磨,然后静静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迷失的模样。   “唔……”她微闭着眼,被堵得闷着气,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头不停往后仰去,柔软的腰身几乎垂直而下,咿咿哑哑地道,“我要倒了……”   陈牧目光深沉,轻轻转身把她压向墙边,在她撞到墙面前,及时把她往回收了一把,稳稳地扣在怀里,滚烫的舌尖在她口中有恃无恐地翻搅着。   这里是他们的办公地,随时都会有人闯进来,方琛却始终无法专心,眼睛不停往门口瞟:“会有人……”   陈牧道:“现在没有。”   陈牧像忘了周遭的存在,吻得悠长而深入,将一副躯体和心全放在了她身上,他不是外向的人,也不是能言善辩,而此刻的专注,却让方琛感受得通通彻彻。   他的深情,只属于她。   方琛没再说话,瞪着一双空明的眼睛,悄悄地打量他,如扇的睫毛,脸部微细的毛孔,被岁月侵染的犹如雕刻般的细纹……心弦被悄然拨动,她很想去感受一下他的感受。   她慢慢跟上他的节奏,轻轻回吻着,手伸进他的衬衣,抚着他腰间的肌肉:“晚上来找我吧。”   陈牧拥抱着她:“老赵在的吧?”   她咬着薄薄的唇:“我想跟你在一起。”   “那就等我准备好出差要带的资料,我们一起回县城的家。”   方琛踌躇不决:“不如……”   “不要不如了,”陈牧说着,唇又黏上了她,“就这么定了。”   两人又吻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王韶峰几个人的说笑声,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晚上凌晨两点,陈牧加班加点完成工作,骑着摩托车去了博物馆,载上等在门口的方琛,一起往县城赶。   夜空月朗星稀,没有风,只有雅马哈闷燥的声响,道路两旁荒坡上的紫穗槐开成了一串串的红灯笼,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   方琛抱着陈牧的腰,脸贴在他的脊背上,茫无头绪地望着远处灰暗的夜幕。   两人披星戴月,车速开到了极限,凌晨三点半左右,终于到了家。   陈牧一打开门,就让方琛先去洗澡,好要她早点去休息,等她洗好了,他才拿着毛巾进去。   简单洗了个澡,陈牧裹着浴巾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还以为方琛早就睡了,没想到她呆呆地杵在照片墙前,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不去睡?”陈牧环住了她的腰,忽然看到她眼角浅浅的泪痕,“哭了?”   她摇摇头,埋到他看不见的位置。   陈牧看着墙上的照片,半开着玩笑:“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又不丑,你哭什么?”   方琛破涕为笑,看着照片中陈牧的父母:“我会对他好。”   陈牧抹去她的眼泪:“他们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过的是以后。”   她“嗯嗯”地点着头:“我明白,是以后。”   陈牧打横抱起了她:“去休息吧,天很快就亮了。”   看陈牧习惯性地往侧卧去,方琛木僵僵地说:“去主卧吧。”   陈牧抽去身上的浴巾,和她依偎着躺下,窗外鸦默雀静,只有低低的嘶嘶叽叽声,像是夏日特有的虫鸣。   良晌,陈牧听到方琛的声音:“陈牧,说说你的同事吧……”   陈牧还以为累了大半天,她会扛不住:“怎么忽然想听这个?”   她低声说道:“嗯,就是想听听。”   因为这样,就能多了解他一些。   “王韶峰和小幺你都知道了,韩奇峰是南京人,体校毕业的,做过两年的国家运动员,进警队前,是半个古董收藏家,很博学,别看他四肢发达,嘴巴一样溜,会说快板,爱听相声,他在的时候,会组织各种节日文艺表演……死的时候二十六,还没娶媳妇,他是家中独子……”   陈牧说着,轻轻地吹了口气。   “卓浪是小罗的大师哥,也是个技术宅,人有点不合群,跟大家都不怎么来往,但人很正,执行力也很强,祖籍据说是上海人,没什么亲人……所以死的时候最幸运,尽管人没见人,尸没见尸,但没人为他流过眼泪。”   方琛转过身,抱着陈牧的脖颈,虽然她没抬头去看,但她知道,他眼里一定闪着泪花。   “卓浪的实际年龄资料写的是二十四,不过他的老道和睿智,好像比四十二都不止……”   “他们都是心甘情愿来这儿的?”   “调任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过,前面是个无底洞,不想跳就转业或转去别的部门,但没一个人打申请,虽然都是大城市来的,但都跟你一样不娇气,刚到伏流乡的时候,都说这儿山美水美,争先恐后地想在这儿隐居呢?”   方琛想着众人说这话的模样,一定可爱极了:“你也是吗?”   “如果这儿没有违法犯罪,而是一方净土,等我退休后,也有这个打算,何况我本来就是这里的。”   “你退休少说还有三十年,会变成净土的!”   “我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不能如愿怎么办?”   “那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看来我这工作不比愚公轻松啊?”陈牧看着她笑,“以后辛苦你了,多给我生几个胖小子,小子吃苦不疼。”   方琛笑道:“那不能,国家有政策,生不了太多。”   “多生一个是一个,不然自己挂了,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报什么信?你还想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啊?”   “嗯,是这个理。”   方琛鼻头一阵酸意,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笑他:“就爱瞎琢磨。”   “不琢磨了,”陈牧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亮色,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晚安。”      ☆、第57章 承诺   天一亮,方琛向赵平请了个假,和陈牧一起出发去了火车站。   她想亲自来送送他。   在广场的存包处,他们见到了王韶峰和阿依莎。   进站前,阿依莎拉着王韶峰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面馆,看着他吃了两大碗面,一会儿哭一会笑地嘱咐王韶峰注意身体,说以后有了家他就不是一个人了,不管走到哪儿都要照顾好自己。   王韶峰笑说又不是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干嘛搞这么伤感,于是趁着还有点时间,带着阿依莎去对面的游戏厅玩飞车了。   东边太阳西边雨,和王韶峰和阿依莎比,这边的方琛和陈牧,则沉默得像两个闷葫芦。   七月天了,天气暖和多了,还有点微热,陈牧看方琛在大太阳下站得衬衣都湿了,就带她去了旁边的饮料店,点了两杯橙汁喝。   出去办案是他的工作,他常年东奔西跑,早已练就了熟练的生存技能,这自然也包括在外照顾自己,方琛想来想去,似乎都想不到嘱咐他什么。   好像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要说像阿依莎那样直接表达思念,她又说不出口来。   “还喝吗?”陈牧看她一直低着头喝饮料,也没打扰她,只是坐在对面看着她,直到她饮料杯子见了底才问道,看她犹豫不决没有回答,便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换到了她面前,“喝这杯吧。”   “你怎么不喝啊?”   一大杯橙汁下肚,她都快成水桶了,其实她也不渴,只是干坐着有点别扭,总得找点事做,好给自己找个行为的支点。   陈牧撕开吸管,帮她放上去:“我不爱喝甜的。”   方琛好像根本没看出他并不在乎喝不喝什么饮料:“可以点不甜的饮料,茶要不要?”   陈牧眼中闪着一丝明亮的温濡:“我看着你喝。”   方琛脸红地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喝饮料。   第二杯橙汁喝完,她跑了趟洗手间出来,看到陈牧买完单在门口等她,并不时看着手腕处的手表。   他要走了。   “注意身体,”往入口方向走时,反倒是陈牧关心她了,“一天修不好就用两天,两天修不好就三天……别把眼睛熬坏了。”   “熬不坏,我眼睛好着呢。”   “别逞能。”   “没有啦。”   “方琛,你听话。”   “哦。”   陈牧这么跟她说话时,方琛忽然想起在家里时,被妈妈念叨的感觉,虽然听起来是责备,但入了耳全是温暖。   而如今,这么跟她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属于她的男人,以后的日子里陪着她的男人,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爱人。   心里曾被生活抢走的那一块,好像正被缓缓填充着。   陈牧拉着她的手,穿过广场上肩摩踵接的人群,遇到人多的地方便把她往怀里拥,以免她被人撞到。   两人像游曳在溪谷中的帆船,稳稳地划向目的地。   到了检票口,他们见到了阿依莎,王韶峰十分钟前已经进去了。   阿依莎一个站在外面目送着早已不见了影子的未婚夫,一副眼泪汪汪要哭的样子。   “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啊?以后他每次出去你都要哭啊?那你有得哭了,”陈牧看到阿依莎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你以后别来了,免得老王看到了不能好好工作。”   “哎呀,人家担心他嘛,陈队长,办完事就早点回来吧!”阿依莎揉着眼睛笑道,然后挤着眼睛看着方琛,“姐,我去车站等你,你好好送人哦。”   阿依莎说完就笑着跑开了,陈牧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方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挺好的。”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早点走好坐车,”陈牧掏出车票,往入口通道走,“路上小心,到了跟我说一声。”   “嗯,你小心哦,保护自己。”方琛看着陈牧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急忙跟到入口栅栏处,大声说道,“陈牧,我等着你呢。”   “收到,”陈牧似乎消失的影子又出现在了人群中,他惦着脚回头看着她,肯定地说道,“方琛,我回来就娶你。”   他转身消失在洪水般的人流中,只有刚才的声音,还在她耳边袅袅萦绕。   方琛望着茫茫人海,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眼泪霎时落下。   “要好好的回来,”她小声说道,“陈牧,你要答应我。”   下午回到云来县,方琛让家里有事的阿依莎先走了,一个人去了服装市场。   好不容易请了假,她想顺便给陈牧买几件衣服,等过几天热的时候穿。   结果千挑万选一番后还是不满意,草草买了两三件后,给大理的朋友发短信,让别人按照陈牧的尺寸买几套品牌装寄过来。   朋友发信息问她:“男人装哦,开展新恋情了?”   她回了个笑脸,默认。   拿着衣服刚到车站,她忽然接到了陈牧的电话:“到家了吗?”   陈牧几乎是掐着时间点打来的,这个时候如果她不在县城逗留,是应该到家了。   方琛接着电话,刚要说马上就走,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个愚笨的错误,回伏流乡的车早没了,先前只顾着买衣服,完全忘了这回事了。   怎么办?站在原地发愁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了那串车钥匙,上面挂着的另一串便是房钥匙了。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摸了摸那串可爱的救星,在路上拦了个摩的,准备打车去陈牧家。   “就到了,”她上了车,跟陈牧说道,“你到哪儿了?”   “火车晚点,刚到九台。”   “那你吃点东西,可以的话,就眯一会儿。”   “嗯……”   挂了电话,方琛把陈牧的衣服抱在怀里,安心坐车。   车很快到了小区门口,方琛递给司机两块零钱,转身往陈牧家走。   “方小姐……”   就在她准备进门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方琛回过头,看到吴忠军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刚刚走路急了些,以至于到现在还有些大喘气。   “我明天就带着凤琴搬家去深圳了,以后不回来了……”吴忠军憨厚地笑笑,似乎不知该从何讲起,“所以……”   方琛退到一旁,有些不知所云地看着对方: “您找陈牧吗?他出差了。”   “哦……不是,我找你。”   “有事吗?”方琛忽然有种难以言状的畏怯,她只想赶快走,“没事的话……”   “方小姐,你认识一个叫袁进龙的人吗?”吴忠军走过来,似乎急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我没有恶意,以后可能都见不着了,所以我想……”   他毕竟跟那个人称兄道弟了十多年,是他同甘同苦的手下,他已经没办法再看到那个人了,甚至连祭拜一下都是奢望,所以他只是想确认一下……   她是不是老大的女儿?还有她的妈妈……现在还好吗?她不是出国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还做起了文物修复的工作?跟那些文物警察搞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她丢下吴忠军,急匆匆往小区里面走,“求您别跟着我了。”   “我不跟,”吴忠军看她慌张的样子,没再跟上去,只是喃喃地说,“陈警官问我是不是去过县城,让人带过东西给儿子,我说去过……带东西的人马亮,你别记错了。”   方琛心里一怔,脚下一僵,蓦地停住,但仅仅一瞬的时间,她马上抬腿跑开。   脚步匆忙而急迫,生怕被人一把拽回去,她那么努力地往前走,不能再回去了。   她甚至没听到吴忠军在她身后的大声疾呼:“你要小心那个人……”   跑到陈牧家门口的时候,她终于坚持不住,发软的双腿颤抖着,“嘭”地一声跪到了门口。   半响,她挣扎着坐起,失魂落魄地倚靠在墙上,却再没了进门的勇气。      ☆、第58章 抵达五道弯   在火车过道内窝了近二十个小时后,陈牧和王韶峰到达了延吉市火车站。   两人饥肠辘辘,先是在旁边的面馆随便填饱了肚子,然后转去了附近的地下商场,花了三百多块各自买了套西装西裤,还有几件质量说得过去的头套及假胡子。   一番乔装准备后,租了一辆二手马自达,匆忙赶往“油头”说起过的五道湾地下文物交易市场。   关于乔装这件事,王韶峰曾提议来之前就准备好,以免路上被人看了去生疑,但陈牧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   因为他们还要赶火车,一身的装备和那趟车实在不匹配,而且两个一米八多的高个子坐卧那么久,一趟下来,妆肯定早就惨不忍睹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兄弟辛苦,回头买盒烟抽,”陈牧坐上车,先给了司机一百块小费,“咱们尽量快点,哥们赶时间。”   在外面行事,有时小恩小惠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陈牧做事心里有谱,有的钱该省的省,不该省的,还得花。   司机是个三个多岁的本地人,操着一口夹杂着延吉口音的普通话,听说两人要去五道湾,十分的热情,说老岳丈家就是五道湾的,对那儿再熟悉不过。   司机把钱塞进口袋,拍着胸脯道:“大哥你放心,我指定不绕路,一个小时,您看着表,我准把两位带到地儿。”   车子随后从延吉市中心往五道湾镇的慈花村方向开去。   延吉市是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首府,集政治经济文化于一体的对外窗口,也是处于东北亚经济圈的腹地,东距中俄边境六十余公里,距日本海八十余公里,南距中朝边境仅十余公里。   它地处长白山脉北麓,东南及北部三面环山,西面开阔,中部平坦,平均海拔一百五十多米,地势北高南低,地形以丘陵为主。   延吉市区域内有着七百多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和肥沃草原,产有上千种经济植物和多种珍稀野生动物,著名的东北三宝人参、貂皮、鹿茸,便是产于此地。   五道湾镇位于延吉市西北部,距离市中心五十公里左右,全镇除了标志性的茂密森林和多个林场,更有丰富的煤矿和铜铝等矿产资源。   镇内河流交错纵横,地势险要,曾是抗战时期有名的游击根据地。   车子上路后,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和两人闲聊:“您要不开口,我还以为两位是棒子国的呢?”   没等陈牧说话,后座的王韶峰整了整衣领,说道:“这不是骂人吗?棒子都是奶油小生啊。”   “那都是电视里演的,常年往东三省跑买卖,奶油得起来吗?也是糙得一比,”司机说道,“我跑车见过不少朝鲜人,还有韩国人,一点没吹牛。”   王韶峰逗他:“那就是说我们太糙?一点不讲究?”   “哎呦,我说大哥你也太能说了,都把我绕进去了,”司机急着辩道,“一看两位这派头,就知道不是一般老百姓呀,又是去五道湾,当然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呗。”   陈牧看司机小哥被王韶峰的三两句话逗得放松起来,也适时加入进来:“去五道湾的都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司机好奇地看了一眼副驾驶的陈牧,似乎在说,你们去的就是五道湾,会不知道那儿在做什么生意?   “我们是做建材的,以前的木材都是从南方进的,今天是经朋友介绍,第一次来五道湾看木材,”陈牧为司机点上火,笑道,“他今天赶巧没来,飞机票都买好了,我们也只能赶鸭子上架。”   “五道湾的木材是好啊,在这全延吉市都是出名的,不过你们最好到正经林场买,”司机看陈牧跟他称兄道弟,没有一般客人的刁钻,话自然多了起来,“别图便宜被集市上那些拉客的人带偏了。”   “现在建材生意不景气,这单生意不成我们就打算关门做别的了,这五道湾除了木材,还有什么啊?”陈牧犯愁似的抓了把头发,“钱真他妈难赚啊。”   “药材、动物、矿产,这几个不都是赚大钱的路子嘛,再加上一个文物,就是五道湾四大发了,”司机笑着道,“要不是老婆管得严,我也去跑了,开车一天到晚累个半死,才能赚几个子?”   陈牧装着不解的样子:“五道湾又不是文物区,哪儿来的卖文物啊?”   “大哥,这话说得就外行了,”司机撇撇嘴,“延吉还是图们江域金三角的中方支点呢?难道是因为经济多发达吗?还不是因为这是块风水宝地,家门口朝着外宾嘛。”   陈牧点破他:“你是说走私方便?”   “人家那叫运输,反正差不多一回事吧,”司机嫌抽着烟讲话不过瘾,干脆把烟掐了,“做这种买卖的,不就是怕路上时间长,夜长梦多吗?”   一个普通司机怎么会对五道湾的文物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文物交易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了?   “哥们,看来你也是行家啊?”陈牧笑道,“以前也玩过?”   “年轻的时候跟着别人做过,后来生了儿子,老婆不让干了,”司机指着车前悬挂的一张大头照道,“为了我儿子。”   “你老婆也是为了你好,毕竟走私文物是犯法的,”陈牧说道,“做犯法的事,总会睡不安稳。”   “是这么说,”司机摸了摸头,“我有个朋友在四哥手下做事,大哥你以后有需要,我可以给你引荐。”   “四哥?”   “是啊,你以后常来就明白了,五道湾没人不知道四哥。”   “那先谢谢你了。”   一个小时零十分钟,司机勉强按时把他们带到了慈花村的村口。   司机头伸在车窗外,指着前面一条窄巴巴的小路道:“往东走到底,就是屯沟林场了,路太窄不好掉头,我就不送了。”   陈牧冲对方摆着手:“谢了哥们,问你儿子好。”   “有缘再见。”   司机随后调头离开。   王韶峰望着扬起一路尘土的马自达道:“贤妻啊,救了这小子。”   陈牧点了点头:“是啊,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山美,水美,空气那个鲜啊,人间仙境,”王韶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望着四周蓝天白云下的葱茏翠木道,然后问陈牧,“现在就去会四哥?还是先去买木材?”   陈牧问:“买木材干嘛?”   王韶峰说:“盖好房子娶阿依莎啊,用最好的黄菠萝。”   “再给你加点红松和椴木?”   “此举甚好。”   两人没走司机说的那条小路,而是往前面的梨花村集贸市场走去。   “老大,木材我真要买的。”   “等办完案子,让你买个够。”   “老大,这可是你说的,那报销不?”   “别想了,找不到门。”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到了梨花村前街的农贸市场。   而在这仅有的二十分钟路上,王韶峰看到陈牧拨了不下五次电话,每次都在耳边停顿一会儿,才不死心地拿开。   应该是没打通。   王韶峰打趣道:“想你媳妇儿啊?”   他想起在开往延吉的火车上,陈牧就是这样,都打完电话了,还一直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生怕错过方琛的每一条信息。   王韶峰笑道:“哎呦,不是已经打过电话了嘛,这就想了?想就接着打嘛,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绣花针……”   陈牧把手机塞进裤袋:“别闹啦,我在找向导。”   一共打了七个电话,两个打给当地的一位向导,该向导正是五道湾派出所在审问“油头”时,了解到的一位常年混迹在灰色地带的人,名叫猴子。   为免风吹草动,警方暂时没动猴子。   陈牧通过网络联系的猴子,花了半个多月,给对方看了诸多资料,才得到了对方的信任。   当地方言是朝鲜语,尽管常有全国各地的人或邻近的日本、韩国和朝鲜人都来此地做过各种合法不合法的生意,普通话仍然不是他们的主要语言。   入乡随俗,他们索性找个当地人做向导了,以免过于突兀,或者产生言语上的歧义或误会,但打了两次,都没有人接。   而另外五个电话,他确实是打给方琛的,从王韶峰那儿得知她和阿依莎是分开回去的,没亲口听到方琛到博物馆的消息,他始终放不下心。   不过方琛一直没接电话,但她毕竟还有工作做,他也不好连环夺命call,才没再打过去。   于是陈牧没再继续打,拨了向导的电话号码:“喂,我是……”   就在陈牧正为信号中断而懊恼时,一个穿着花衬衣的小个子来到了他身边:“是程先生吧?我是猴子。”   陈牧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给对方介绍王韶峰:“他是我的合伙人,邵峰。”   两人暗访,如今都有了新的身份,陈牧叫程木,王韶峰则去掉姓,改为邵峰。   猴子掏着烟给两人:“第一次来吧,先去吃点野味?”   陈牧将两个信封塞给猴子,里面装着他刚从火车站取的五千块钱现金,做这一行不接受银行转账是最起码的规矩。   他对猴子道:“不了,去找四哥帮个忙。”   ☆、第59章 暗访黑市   每个月的单号,是五道湾前关街农贸集市日。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街道路边的空地上架起了两溜土台子,上面摆满了应季的蔬菜瓜果,几乎全是附近村民们自家种的,摊贩们大声吆喝着,都想争取白天多卖些,不然到了晚上,卖不出去的都要丢掉。   因为保鲜成本过大,留着实在得不偿失。   街道的两头则是一些卖小家电摊,修自行车的、修鞋子的,还有配车钥匙的,纷纷扎堆在一起,杂乱而无序,而万丛绿中一点红的特别存在,是一家成人店旁边的小花店。   花店只有几平米的空间,但里面布置得很精良,门外放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颜色红得有些不正,倔强地挺在繁忙的市场中间,像是在努力释放着不俗之色。   进入农贸市场后门,要经过一家简陋的五金店,而如果不是直接出去,而是转入五金店的侧门,通向的便是陈牧他们要找的梨花文物市场。   猴子带着两人穿过五金店侧门,翻过一面有豁口的低矮土墙,拐进了一条通向负一楼的水泥地楼梯。   楼梯上印迹斑斑,污浊不堪,有几节还有残羹冷炙,汤水流了一地,顾忌到刚买的新衣服,陈牧和王韶峰有时不得不跳着走。   从楼梯上下来,面前竖着一个扇形的铁门,推开门,便可以窥见地下市场的真容了。   比起上面的挨山塞海,下面可谓清新雅致。   除了特殊的地下位置,这里和一般的古玩市场伯仲之间,一样层层叠叠的租铺大多经过特别的装修,和店内出售的商品相得益彰。   店铺内也是无所不包,上至青铜器、珠宝玉石和竹木牙雕等,下至锅碗瓢盆和夜壶痰盂等民俗用品,真真假假,凑数其中。   来这儿逛的人自然比不上赶集的群众,但也比大多数古玩店热闹,大小商铺加起来足有上百家的市场内,每家店都围着少则两三个,多则十几个的顾客,客人中既有本地人,也有外地的,偶尔还有几位老外。   众人操着不同的方言,小声地就有意购买的文物交谈着。   猴子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给两人解释:“现在是中午,人不多,到了晚上就热闹多了。”   “这还叫不多?”王韶峰简直不敢相信,望着面前沸沸扬扬挑选佛像的顾客道,然后装着不懂的样子,“买东西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全是收藏家吧?”   “来这儿买卖的人多了,有收藏家,还有外地的来进货,有时候收藏家和收藏家也有买卖,卖货的和卖货的也有需要对方的时候,还有就是……”猴子看了看两人,却忽然停了,“反正这里不是单纯的买卖。”   其实就算他不说,陈牧也猜的出来,对方想说的是这里有销赃渠道,肯定有专门的店铺是来处理盗墓文物销赃的。   陈牧看着密密匝匝的店铺问:“这里建了多少年了?当地政府知道吗?”   “十来年了吧,这些店都有营业执照的,政府肯定知道,”向导说道,“胆子再大也不能做犯法的事啊?”   陈牧忍不住笑了,这倒是,与时俱进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面子的工作是最起码的。   王韶峰又问:“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吗?”   猴子没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古玩行玩是这样的,其实别的行业也这样,太火了就会虚虚实实,所以买家的眼光一定要好。”   猴子说的这话在理,只有是市场就会有山寨伪造。   何况这里只是民间文物市场,又不能跟博物馆比,很多出土文物几经流通,根本说不清来源,而只要有高超的造假技术,赝品的销售利润会更加巨大。   “看来要做这行买卖,没点自己认可不行,”陈牧笑着道,“去哪儿买到真货的几率大呢?”   “真文物和高仿品还有有区别的,在这行混上几年几十年的,要拉回头客,基本不会太糊弄人,有真货的时间久了,也会给老客户透个底。”   王韶峰打量着旁边的一家玉壶店:“这么大批量的东西,都是从收藏家手里买的?那全国的收藏都供应不上吧?”   “很多老店都有自己的货源和供应商,价格也比市场价低,相对合理,质量也比国内其他文物黑市交易所高。”   王韶峰刨根问底:“供应商又从哪儿弄的货呢?”   “建筑工地动工时候会有文物出土,博物馆剩下拍卖的有人会去收,说白了,只要不是挖坑盗墓,都能收,有时候即便是盗来的,多转几次,也就没人知道了。”   王韶峰抹了把额头:“里面学问够深啊。”   “谁说不是?”猴子笑道,然后指着旁边的一间丝织印染店道,“这就是四哥的店了。”   四哥虽然也经营着小店,但卖东西并不算他的主业,他的主业是中间人,牵线买主和货商出售文物,抽取中间价,所以这儿不如说是他的办公室更准确。   店铺装修的也很简单,墙上只是草草糊了几层墙纸,室内环境幽蔽潮腻,很是差强人意。   陈牧由此判断,四哥的为人处世看起来格外低调,一点不显山露水。   店里有两三位客人四下瞧着看中的物品,柜台内唯一的营业员,一个黑瘦的朝鲜族男孩坐在一旁玩街机游戏,似乎一点不关心留不留得住客人。   “四哥在吗?”猴子问男孩,“我昨天跟他打过招呼,今天要带两位客人来。”   男孩头也不抬,指了指一扇朱砂门帘的后面:“里面。”   猴子掀开门帘进来后,陈牧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区,区域有二十多平,摆着两张红色皮沙发,中间是一张黄木茶几,清香的茶味从古色古香的唐三彩茶壶内溢出。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最里面,五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五官粗犷,两鬓夹杂着几根白发,脸上镌刻着幽深的皱纹,指间有一道泛黄的烟痕。   “四哥,”猴子喊了男人一声,“人到了。”   男人抬起头看了陈牧和王韶峰一眼,没说让两人坐下,而是对着外面的男孩说了一句朝鲜语。   陈牧看了一眼猴子,猴子没有翻译的意思。   四哥不是不懂汉语,他特意这么说,肯定是不想陈牧他们知道的。   男孩随后从外面进来,直接冲向了王韶峰,朝他腰间摸去。   “喂……”   王韶峰后退一步,本能想抬手防御,被陈牧一把抓住放了下来。   注意到陈牧的眼神,王韶峰才没再继续,两手一举,任男孩搜身。   男孩搜完王韶峰,又转向了陈牧,一番搜索后,没发现什么异常,随后扣下了两人的“身份证”和手机。   他把身份证交给四哥,而后当着众人的面,把手机丢进了旁边的鱼缸内,没等陈牧和王韶峰回过神,又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猛然朝陈牧的眼睛刺去。   陈牧和王韶峰几乎同时喊出了声:“哎……”   陈牧随即趔趄地往后靠去,撞倒了旁边的织锦架上,上面挂着的几块布料摇摇晃晃地散落在地上,他本人,则连着架子一起歪到了墙上。   陈牧眼怔怔地望着那把距离自己眼睛只有不到一公分的匕首,虽有些意外和紧张,却还没到魂不附体的地步。   王韶峰则是愣在一旁,拳头紧紧地攥着,因为事情太过突然,而他选择按兵不动的策略又过于冒险,因而耳鬓不知觉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我就说没问题,”猴子也僵住了,半天才笑了一声,“我没骗你吧,四哥?”   “两位好定力,”四哥没理猴子,看了一眼陈牧和王韶峰,吐了一口烟丝道,“刀子都到眼前了,竟能忍住不还手。”   “这是什么意思?”王韶峰微微不满地问,他当然知道不要激怒四哥,但也不想一味当软脚虾,“四哥要验身份尽管验,这唱得是哪一出啊?”   “我的地方,当然得按着我的规矩来,”四哥看了看两人的身份证,“两位不接受,我赔钱你们走人。”   王韶峰愣了愣,他身边的陈牧则笑道:“既然四哥说了,我们接受。”   “程先生是聪明人,做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要信任,有了信任比什么都重要,你痛快,我也敞亮。”   四哥仍然没有让人坐下的意思,但或许对两人的反应还算满意,便对猴子和男孩示意了一眼。   男孩狡狠地看了两人一眼,和猴子走了出去。   四哥果然是老狐狸,如果不是让市局帮忙做资料和新的身份档案,他们估计这次一定会栽了。   四哥抱着手,沏了杯茶:“怎么想转行了?”   “老本行做不下去了,”陈牧捡起地上的布料搭在架子上,语气又恢复了刚才的镇定,“出来找条活路。”   “这是活路,也可能是条不归路,程先生,两位走惯了白天,怕是很难适应大夜路。”   “白天是好,但吃不饱穿不暖,家里还有女人孩子养,晚上再不好走,也得搏一搏,试一试。”   “这万一走不好,撞了鬼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做得好,是老天爷赏饭吃,做不好是命,我们认。”   四哥望着匕鬯不惊的陈牧,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第60章 无限制格斗   晚上十点一刻,陈牧和王韶峰才从四哥店里走出。   两个人一路上鸦默鹊静,匆匆走过一地寂寥的前关街,夜风瑟瑟的慈花村,快到镇上的农家小旅馆时,才双双呼了口气。   王韶峰疑讶道:“问收入,问朋友,问家族,甚至问儿子几岁,我都能理解,可连建材客户和供应商都要问个底朝天……再不走,我真要熬不住了,要漏气了。”   陈牧淡淡道:“四哥经手的不是一般订单,做事当然要一万分的小心。”   王韶峰第一次完全的不自信:“你看我们通过老狐狸的考验了吗?”   “通不通过,过几天就知道了。”   搜了搜了,探也探了,问也问了,该说的都说了,还把编造的国外关系也透漏给了四哥,能不能过关,就看四哥回不回访了。   王韶峰听天安命状:“等他联系卖主给我们?”   “等他有行动。”   “你的意思是说……”   陈牧言不尽意:“既然四哥是中间桥梁,那就盯紧他,看桥通向何方就行……”   “明白了……哎哟,这他妈比抓人都累,整个一宫心计,”王韶峰思潮起伏地摇着头,忽然又看到陈牧敛眸不语,一副颇有心事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吗?”   陈牧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男孩有点面熟……”   王韶峰惊灼道:“难道是他?”   “年龄不对,”陈牧沉思道,“但身手的感觉很像……特别像。”   “见鬼了,会不会……”   话说了一半,王韶峰的手机响了,阿依莎打来了电话。   “喂……”王韶峰接通电话,招呼还没打出去,便喊住了走在前面的陈牧,“老大,不好了……”   陈牧回头问道:“怎么了?”   “方小姐不见了!”   “哦……什么叫她不见了?”陈牧一时间没了思绪,几乎没有考量地问了句蠢话,像是一种本能的自我逃避,“只是没回博物馆而已,能代表什么?”   “阿依莎说方小姐昨晚没赶上车,打电话讲过要住你家的,但奇怪的是她今天没回博物馆,手机也不通了……”   “还有呢?”陈牧不自觉地拨打起了方琛的手机,结果却接到了关机的语音提示,他忽然瞄到王韶峰焦躁的表情,不由得敛容屏气,命令的口吻,“说!”   王韶峰一口气说完:“有人在你家小区门口的绿化带发现了吴忠军的尸体!”   陈牧刚走到旅馆门口,听到王韶峰的话,差点从台阶上滑下来。   狭径拘束的密闭空间内,方琛弱不胜衣地被夹裹在两张冷凉的铁皮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隔着条细密的缝,她看到远处一丝虚淡的亮光,像被水冲洗过的月光,外面偶尔还有沉闷的车声,以及沙沙瑟瑟的草木摇曳。   她在哪儿?还活着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匆匆逃离了吴忠军的目光,跌跌滚滚地跑向了陈牧家,心虚紊乱地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不住了,结果门都没进,就准备去车站,坐明天最早的车,回博物馆去。   就在她准备下楼时,看到了楼梯口昏淡的影子,但不是料想中跟来的吴忠军,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他穿了曾几熟悉的一身黑,唯一不同的墨镜没了,换了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几乎没等她看清,更别说生出逃的念头了,就冲她走了过来,轻而易举勒晕了她。   他是谁?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跟她过不去呢?   一路颠簸下,方琛半梦半醒,累极了就头昏脑闷地睡一会儿,清醒过来就抬起头往铁皮上撞,口鼻间尽是难闻的汽油味和自己散杂的发丝。   她干咳几声,用尽力气挣揣着,却发现手脚都被尼龙绳打了结绑了起来,根本动不了,只能来回翻滚,虚竭地撞着四周,大声呼救。   “来人啊……”   此时外面的车声戛然而止,一阵零碎整齐的脚步声传来,继而伴随着刺耳的嗤啦声,大铁皮被人揭开了。   方琛又看到了他,那个永远不知庐山真面目的少年,抑或青年,而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躺在一辆绿色吉普车的后备箱中。   他扯着方琛的手臂,将她从里面拽了出来,几乎拖行了二十多米后,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夜凉如歌的荒原,一片寂寥,她原以为看到的灯火亮光,不过是高悬在空中的辰星。   她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一种自我防御的姿势:“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你要带我去哪儿?”   少年不说话,掏出一把匕-首,划开一包压缩饼干,捏了一块递给她,像在喂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她摇了摇头:“可以放了我吗?”   少年也跟着摇了摇头,自顾吃了几块饼干,喝了半瓶水,然后站起来,继续拖回她“上车”。   “不要……”   她试图抓起一把泥土或干草根的障碍物,来抵抗着少年的力气,但劳而无功白费力气,手指捋过身下的干土,只留下一道道血迹。   身处旷野,经过的人寥寥,即便真有人过,方琛也不敢向对方求救,她知道这人的厉害,不想拖人下水。   她竭力整理着纷乱的思路,来到吉普车前,两手抓着车扶手:“我要去厕所!”   少年指着旁边,示意她就地解决。   她祈求地看着他,望着两侧荒凉的枯草丛:“可以吗?”   少年一下一下地转着头,拿起匕-首朝她的手指刺去,等她大叫着刚要应激性地躲开后,少年扯着头发把她拽进了后备箱,同时扔进去一个空的矿泉水瓶。   一个无比阴凉的声音:“别弄脏我的车。”   又不知走了多久,方琛饥渴交困,乃至被绑进一个长不见底的地下长廊时,还有些发懵,从肩部到大腿,她的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尼龙绳,密密匝匝地束着她。   少年拉着绳子的一头,时不时用力拽上一把,她便一步一跌地往前跟着,像一只被任意驱使的牲口。   她低头看了看绳子的打法,跟陈牧曾经用过的一样,那叫水手结,她以前听他说过,就算绳子断了,这种绳结都不会开,是一种专业打法,用的人大部分是野外实地经验爱好者。   逃不了,她只能暂且屈于现实,用心记着每一处细节,以便和陈牧相遇的时候,能尽可能多地提供有用的信息,帮助他破案。   如果……她能活着离开这儿的话。   “快啊,快上,你他妈上啊……”   “曹忠,废了他!”   少年推开一扇木栅栏,带着她走进一片宽旷的水泥地时,方琛被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吸引了目光。   她看到中间有一个网状的八角笼,里面有两位厮杀在一起的少年,或说儿童更合适,他们的年纪看上去不满十岁,用着她看不懂的自由搏击招式,像凶猛的野兽,呐喊着,嚎叫着,对着彼此拳打脚踢,残酷而血腥。   两人脸上早已伤痕累累,不见一块好肉,一拳下去,血水四溅,只有四只眼睛依然神采奕奕,眼露杀机,带着训练有素的精干,而八角笼外,围观助兴的几乎全是成年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排山倒海地嘶吼着,狂热而原始地大声吹着口哨,像是吃了大剂量的兴-奋剂。   还有人拿出手机或摄影机,像看一场饕餮盛宴,欢呼雀跃地拍照。   黑市拳的无限制格斗模拟赛,她在电视上看过新闻报道,这里的无限制是指除去刀枪等武器,比赛者可以彻底释放自我,采用任意方式击打对手,目的只有一个,打到对方趴下为止,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凶狠残忍的打斗在这儿备受推崇,显得正常和自然,因为除了显示参赛者的勇猛,还能调动观众的感官刺激。   无限制格斗是世界上最残忍的竞技体育项目之一,比赛中受伤流血比比皆是,死亡也极为常见,而比国外更肮脏的是他们用孩子做交易,且对自己的无耻浑然不觉。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一位少年倒了下去,眼睛被打得青紫一片,口中不停涌着鲜血,耳朵被撕破半个,血淋淋了淌了一地,两位像是游医的人走了上去,没做防护,甚至连副担架都没有,直接把少年拖了下去。   赢了的少年被裁判举着手绕圈奔跑着,咧着红肿的唇大笑着,周围潮水般的叫好声铺天盖地。   “高畅,高畅!”   她尚未从两名孩子斗狠带来的惊怒中转过神,眼睛又被前面两排的格斗装置刺痛,几乎隔三四米就有一个水泥桩,每个水泥桩旁都站着一位七八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少年,他们没用拳击手套,徒手击打水泥桩。   每个人都浑身冒汗,拳头血肉横飞,表情阴岑而漠然。   但看到拉着她的少年,又都一个个抬起头,带着崇拜的目光,毕恭毕敬地叫道:“轩哥。”   少年阴幽幽地点着头,像是视察工作的领导:“嗯”   “什么时候能和你练练啊?我等了很久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兴奋地来到所谓的轩哥面前,“我过了你的话,能不能去见毒龙?”   轩哥闪着冷光反问:“你准备好了?”   “嗯。”少年指着周围的一大票人,“昨天比过了,我赢了所有人。”   所以,只剩下他一个,这里的胜利者标杆。   少年眼中闪着亮光:“轩哥,我若赢了你,这里的金腰带王就是我的了。”   轩哥面不改色:“若输了呢?”   少年似乎没想过这一情况:“输了?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觉得自己不会输。”   车哥嘴角扯出一个笑:“出拳。”   少年眉头一紧,击来的拳头如投来一块石锤,“呼”一声朝轩哥打来。   不像别的格斗者,会想办法避开,轩哥躲都没躲,正面朝少年迎击而来,他手肘一抬,矫劲的右臂猛地夹住了少年的小臂,无论他如何敌挣,都动不了分毫。   而轩哥并没有给他喘息的世界,拉着方琛的绳子陡然缠向了少年的脖子。   随着他大力的收紧,少年失控地撞向了方琛,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脸色因憋气憋由通红不止,鲜红的瞳孔在渐渐发散放大……直到像一个木头桩子,直直地倒在了她的脚下,阴悄悄地死去了。   方琛再忍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   陈牧,你不要来,她在心里说道,永远也不要来。   ☆、第61章 狭路相逢   尽管陆军打来了电话,告诉陈牧说市局在跟踪方琛的案子,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他,但陈牧丝毫没有轻松下来,还是在宾馆如坐针毡了一宿,始终一筹莫展。   如果不是第二天傍晚王韶峰带来了一个消息,告诉他四哥启程去了图安林场,他或许早已经冲了出去……   冲去哪儿?他也不清楚。   “老大,四哥这边我盯着,你坐最早的飞机,回去找方小姐吧,”王韶峰也跟着急,“她肯定也在等你。”   “去哪儿找?你怎么确定人还在云来县城?”思量片刻,陈牧拿起桌上的枪,率先出了门,“会有碰头的时候。”   “你知道是谁抓了方小姐?”王韶峰跟过去,虽然他也猜到了那个人,但还没弄明白陈牧说的理由,“为什么会碰到?他到底想干嘛?”   陈牧一步不停:“迟早会知道。”   “他们不会伤害方小姐吧?”王韶峰说完,狠狠地扇了一下自己,跟陈牧说这个做什么?生怕他想不到这一点吗?“蠢爆了。”   陈牧看了王韶峰一眼,没有搭话,他给不出答案,既然对方是敌人,那么方琛落在他们手里,还能好吗?   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吧?   她还会完好无缺地回来吗?最好吧,不然他这辈子都饶不了那帮人……逃到天边也要追。   广阔无垠的图安林场,放眼望去,高大的乔木葱茏苍翠,叶梅和龙柏高耸入云遮天翳日,映在漆墨的夜里,犹如一座实心的高山。   图安林场位于五道湾沙古堆村南部十五公里处,牛尾山山麓的北坡,建于两千年,距延吉市区三十公里,总面积三千多公顷,海拔五百多米,沟深坡陡,地形比较复杂。   林场内有五六条河沟,清洌洌的溪水静静流淌声,而在茂盛的乔木中间,一座座厂房点缀其中,时隐时现。   厂房外面,空中的探照灯光芒闪耀,将原本已经收了工,准备休息的黑漆燎光的宿舍衬得更加幽暗。   一辆半旧的普桑远远驶来,碾过一条浅浅的小溪,驶向对面狭斜的泥土路,绕了大半个山坡,开向最高处的厂房旁边,在一间乌漆墨黑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普桑的车灯缓缓熄灭,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位是四哥,一位是陈牧见过的朝鲜少年金明。   金明开路,径直走到房屋门口,敲了敲门。   房屋和其他职工宿舍没有区别,只是单独成型,是个两居室的小套间,金明敲门后,屋里忽然亮起一丝淡淡的灯光,像是有人点着了打火机。   一个男女不明的声音:“谁?”   金明没有直接答,而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哥。   四哥看了一圈,林静山幽,没有一丝声音,低声对着里面说道:“老四,龙哥呢?”   “龙哥睡了,”那个刻意压低的嗓音继续道,“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四哥低低地咳嗽一声:“九龙冠的买家,耽搁不得。”   大门依然冷冷地紧闭着,旁边的窗户开了一个细窄的缝,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四下张望。   四哥淡然地说:“干净着呢,没踩脏东西。”   大门很快被人打开,“鸭舌帽”引着两人进屋:“快点。”   一房一厅的简陋房间,白面墙石灰地,有些阴潮黏湿。   屋内点着一支白蜡烛,亮度可以忽略不计,一个穿着花衬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墙角,背着烛光抽着浓烈的雪茄,男人有些谢顶,额前的刘海油光可鉴,齐齐地往后抿着,遮着毛发不生的地方。   四哥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彼此都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也没过多客套,在“毒龙”的对面坐下,语气和缓,透着少见的恭敬:“长春那边来了两个买家。”   毒龙不温不火:“估过了?”   “应该没错,还让金明试了一下,都是普通人的反应。”四哥点着头,又望了一眼和“鸭舌帽”并肩而站的金明,忽然注意到“鸭舌帽”,“这是新招的小兄弟?也是沙龙湾找来的?”   “沙龙湾找来的都是杀人机器,我要的人需要脑子,”毒龙磕了磕烟灰,并不避讳金明是否介意,“只会杀人是不行的。”   “龙哥做大买卖,应该的。”四哥陪着笑,“接货地点龙哥想选哪儿?”   “鸭舌帽”代毒龙答道:“明天我会通知你。”   “哦,”四哥笑了笑,还是对着毒龙讲话,“那就烦请龙哥带上九龙冠,对方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免得出岔子。”   “你当我是第一天做生意?”毒龙似有不悦,将雪茄甩在了桌上的烟灰缸内,“以前虽说活没干成,但提成我可没少你的,老四,我这样的卖家,你提着灯笼都未必找得着吧?还给我上起课来了?”   “小弟不敢,”四哥虚笑着,两手绞在一起,掩饰着渐起的紧张,“小弟只是代为传话。”   “有些人刚上道,不懂规矩,你把自己跟他们比?哪还混什么?”毒龙不客气道,“干脆回家抱孙子吧。”   “是小弟失礼了,”四哥笑道,倒了杯茶给毒龙,“我给龙哥赔罪。”   “我只是好心提醒,用不着这么一板一眼,咱们兄弟再有微词,那也是杯子里的风浪,盖上盖子也就歇了,”毒龙伸手盖住茶杯,“我刚进了批货,你挑几件喜欢的,自己留着,再挑几件作为样本,找买家的时候给对方验货。”   毒龙说完,朝“鸭舌帽”挥了挥手,“鸭舌帽”领会,随即转到内室,抱出一个提包出来,径直放到桌子上,拉链一扯,一大包的玉石露了出来,有马蹄形玉箍和勾云形玉佩等,有些上面还垢着刚挖掘出来未被清除的湿土,大大小小至少有上百件。   四哥看得眼睛都直了:“龙哥,你的人真没的说。”   毒龙挑出一件鸡骨白方形的玉璧递给四哥,伸出十根手指道:“就这个小东西,两把手的价都拿不下来,老四,你尽心,哥也不亏待你。”   四哥接过来,塞进怀里的内兜里,摸着一提包脆生生的翡翠玉:“谢谢龙哥,听说过,经您手的物件,都是上等的好货。”   “那是因为我的货源,别人都比不上,七彩簪能叫南韩人跪下来叫爷爷抢着买,至于世上人人仰慕的九龙……”   毒龙的话还没讲完,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紧促的脚步声。   四哥愣在一旁,迎着毒龙怒视的目光:“不是我。”   “快走。”毒龙一把将提包拉链锁好,塞给了“鸭舌帽”,然后起身去前面的抽屉里掏枪,没等到他摸到枪,陈牧和王韶峰已经踹开门闯了进来,毒龙怒骂,“我-操。”   陈牧厉声道:“警察!”   四哥看到陈牧的枪口,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抱住了头,靠着窗口的金明则直接拔出匕首直冲而来。   王韶峰对陈牧道:“交给我!”   王韶峰和金明激烈胶战时,陈牧利索地将四哥和毒龙拷在了桌子腿上,几乎没来得及思考,便闯进了内室,第四个人已经不见了,落地窗被人从外面上了锁,有人从这里钻窗户逃了出去,走进了茂密的红瑞木林内。   陈牧“啪啪”几拳头下去,将两页玻璃砸成了几瓣,然后不顾流血的手,猫起腰钻了出去,姹紫嫣红的红瑞木重三叠四,辉映着墨色的夜,像一片暗红色的血海。   两眼一抹黑的丛林内,陈牧磕磕碰碰,靠着虚匮的手电筒光,寻找着可能出现的目标,灯光被林木层层拦截,可视范围有限,他索性关了手电筒,靠着听觉辨着对方,既然以他的体能要走出丛林都是个难题,那对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果然,关闭手电筒不久,他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了深重不均的脚步声,吃力而凌乱。   陈牧打开手电筒,照向前方:“站住!”   前面的影子跑得更快了,陈牧在后面追赶着,和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伸手可及时,忽然停了手,他们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块峭壁处,对方就踩在山崖的边沿上,陈牧若再往前多走一步,很可能把对方吓到失足落崖。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领他的情,更没有因为他停下而跟着站住,而是如履平地一样,大步一迈,纵身跳下,陈牧反应神速,他猛地跃起,“嘭”地一声往前卧倒,两手抓住对方的脚踝,硬是把对方从死亡线上抓了回来。   对方被他一扯,重心失衡,跟他一起摔倒了地上,皮包飞了出去,砸在一颗大树上,又重重地掉落在地。   “你这是以身谢罪,还是用命一拨?”陈牧看着背对着趴着一动不动的人,忽然说道,“杜靓妮小姐?”   杜靓妮笑着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土:“是陈警官啊,早知道我就不用跑了。”   杜靓妮说着去捡皮包,被陈牧拦在了身前。   陈牧望着地上的皮包,目光幽沉:“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你是毒龙什么人?上线还是领导?”   “听不懂陈警官在说什么,”杜靓妮淡淡地笑,“我来买木材,忽然听他们说有人抢劫,我就跑了……”   陈牧打开皮包,果然看到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偷龙转凤调包了,换成了普通的木材样板。   杜靓妮摊着手:“陈警官,我可以走了?”   “杜小姐,你好像忘了,嫌疑人这三个字,”陈牧抬起一只手,横在她面前,“你可以不回答,除非你把指纹烧残了,再或者把赃物毁尸灭迹了,我只要找到一件,就知道杜小姐是不是信口雌黄了。”   “陈警官不用这样吧,是多巴不得我是犯罪分子?”杜靓妮“切”了一声,“凉薄啊,有了新人,旧人就彻底忘了。”   这句话提醒了陈牧,他忽然一把掐住杜靓妮的脖子:“她在哪儿?”   杜靓妮因为窒息而咳喘着:“陈牧你神经病吧?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我都这么久没见她了,她死了活着跟我有毛关系?”   陈牧手劲骤然一紧,险些把杜靓妮掐晕过去:“她要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杜靓妮忽然心口犯疼,指着受伤的地方道:“你以为我骗你,它会骗你吗?”   陈牧猛地松开了她,一拳打在了杜靓妮身边的一棵皮色艳丽的小红瑞木上,小树晃了一下,又缓缓恢复原状。   杜靓妮摸着酥疼的脖颈:“她怎么了……”   陈牧冷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的意思,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王韶峰打来了电话。   陈牧刚接通,就听到王韶峰激动地说:“老大,快去西岭河,方小姐在那儿。”   ☆、第62章 秘密破晓   方琛在西岭河的消息,是王韶峰从打给毒龙的一个电话里听到的,对方把接电话的王韶峰当成了毒龙,催促他赶紧把货处理了,带着钱款去西岭河集合,还说等他们安全撤离后,会送一份大礼给陈牧。   陈牧并不确定这一消息的真实来源,是对方说漏了嘴,还是请君入瓮候着他?但事关方琛的生死,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会义无反顾。   王韶峰回过神,觉出不对味,让陈牧三思,等市局的人来了再一起动身,但陈牧已经等不及了,他把杜靓妮一起交给了王韶峰,让王韶峰自行联系陆军的人接应,而后只身一人,租了一辆摩托车,赶去了西岭河。   西岭河位于延吉市依兰镇西部十公里的地方,布尔哈通河与海兰江汇流处,同属图们江支流,河宽八十多米,水深两百余米,因为尚未开发,被人们称为野生河。   河岸有一片红河滩,河水日积月累地侵润着岸边的盐碱地,在不断的涤荡与积沉中,里面的盐碱成分逐年渗透和浸润,因而造就了宛若朝霞的自然奇观,在这片绵延百余里的滩涂上,密簇的碱蓬草如同沙漠里的仙人掌,疯狂成长着。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西岭河涨潮退潮期,潮汐类型为混合潮型,有些日子出现两次满潮和两次干潮,但潮差相差较大,涨潮和落潮过程的时间也不等。   陈牧查过了,今天是七月十一号,满朝的时间为早上六点二十分和十八点二十分,干潮的时间为十二点二十分和次日零点二十分。   摩托车在红河滩寸步难行,他走了没多远,就把车和鞋子丢在了岸边的沙土路上,然后赤脚下了松软的沙滩地,经过之处,均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   也不知走了多久,陈牧手搭成凉棚望向远方,环顾着望不到头的河水,寻找着方琛的影子。   周围清风拂面,草叶飞舞,却不见半个人影。   是被耍了吗?   天微微亮起,随着涨潮的哗哗水声,陈牧的心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她会在哪儿呢?   惊动对方就惊动吧,打草惊蛇,只要蛇肯动,都要比阒寂无声好。   陈牧望着茫茫河水,放声高喊:“方琛!”   然而回应他的仍只有无尽的水声,陈牧溟茫地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似乎已经溃不成军。   “陈……牧……”   就在他颓唐不已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碱蓬草的那边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陈牧连忙朝前面狂奔,拨开连片的碱蓬草,然后看到了不远处的方琛。   她被绑在了一根木桩上,因为涨潮的缘故,水已经淹到了她的胸前,并不断灌进她的口中,她看着陈牧,一边吐水,一边试图和他讲话。   “陈牧……”   陈牧衣服都没脱,直接扑了过去,朝方琛的身边游去:“别怕,我来了。”   等他来到方琛的身边,摸到她泡在水下的手时,才发现她全身被捆,每一处都打了死结,而枪支在水里完全失效,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陈牧屏住气,一个猛子钻进了水底。   他用手解,用牙咬……颇费了一番工夫,却一个扣子都解不开,在他的延误战机中,方琛渐渐被水淹没……   她含混不清地说:“你……走……”   “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别说话,仰起头……”   陈牧憋着气又钻了进去,一脚一脚地踹在木桩子,凌晨清冷的水涌进他的耳朵,口腔和眼睛,几乎能随时撑破他的身体,但他全然不顾,精疲力竭地施着力。   良久,那根坚硬如铁的木桩子慢慢朝一边倾斜过去。   植根河岸深处的木桩子,竟然被他踢歪了。   陈牧钻出水面,擦着她脸颊的水,吻了吻她被泡得发白的唇:“乖,用力,吸一大口气。”   方琛冰冷的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冲来的河水,还是流出的眼泪,她听话地凝望着天空,然后大大地吸了口气。   陈牧再次没入水中,连脚踹着,方琛因为柱子歪斜,整个人倒在了水中,大口大口地喝着咸腥的河水,仅有的意识渐渐被汹涌的河水冲散,模糊不清,身体像被放进了高压蒸笼里,透不过一丝的气息。   当方琛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没时,陈牧抱着木桩子把她托出了水面,放到了河滩上,像她之前在吴懋村救他那样,挤压着她的胸腔,看着她吐出一口有一口的污水。   陈牧一字一顿道:”我在呢,别怕……”   半天,她睁着疲悴的眼睛,咳呛着:“你来……了……”   陈牧把她抱在怀里,温热的唇暖着她冷丝丝的额头:“我说过,还要回来娶你呢。”   “我其实不怕……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死了……会很遗憾,”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着,“陈牧,你走好不好?”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陈牧捏着她的脸颊,“以后有我在,我会陪着你,不让你受那么多苦。”   “我不想……”   “你是我的老百姓,就该我来护着,你还是我没过门的妻子,现在让我走,是让我无情无义天打雷劈吗?”   方琛低着头,看向小腹处那一捆用防水塑料包罩着的红色鞭炮样的东西,紧紧缠在她的身上,上面接满了密密麻麻的线头,最粗的分别为红黄蓝三色线,还有一块显示倒计时时间的芯片。   她身上的东西叫□□装置,上面的三分钟时间骇心动目,方琛从没想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自己会这么怕,怕跟他天人相隔,永远也见不着,怕他会难过,要又一次承受失去亲人的熟悉感觉。   方琛更怕陈牧跟她一起走了,他还那么年轻,还有没实现的理想和抱负……   陈牧摸着上面的蓝色线路,难得一见的轻松,毒龙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不过肯把方琛还给他,他已经很感激了。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指着蓝色的电线逗笑着:“要么我们试试这根?方琛同学,若是失败了,咱们也算实行火葬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   陈牧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转到了另一边,让她的目光从□□上移开:“欣赏一下美景吧,等会儿好了我叫你。”   她望着远方随风而动的碱蓬草,抽泣着:“陈牧……我不想你死……”   “我可以不死,”陈牧将线头缠在自己的手指上,“除非你好好活着,嫁我做老婆,我肯定舍不得死了。”   陈牧两手一扥,蓝色的线头拉伸一截后忽然断了。   他紧紧地抱着方琛,等待着世界末日的降临。   然而时间定格后,线头滋啦一声,没有掀起任何火化,反而像是启动了某个开关,红色的小盒子跳动了一下,清晰地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   陌生男人的声音:“喜欢这里吗?这儿有一屋子的文物,有没有让你想起家里的味道,还有你的……爸爸?”   方琛惊恐的声音:“你是谁啊?”   男人的声音:“跟仇人的儿子谈恋爱,是不是很刺激?”   原来不是□□,而是录音机,或者说是另一重的□□更合适,方琛陡然从陈牧的怀里抽身而出,她扯着余下的两根线,手剧烈地抖着。   陈牧看着她:“如果你不想听,就关了。”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松开了另外两根电线……陈牧早该知道了,不是吗?   方琛的眼泪缓缓滑出,她听着录音机里流淌的声音,那些字像一颗颗图钉,扎进了她的耳膜中,然后生根发芽,孕育出更多的刺来。   男人的声音:“你说如果他知道是你那不成器的老爸亲手开枪打死了他的英雄老爹,会是什么感受?”   方琛没再回话,也或许是觉得再回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录音机里,只剩下男人的声音响着。   “为什么要回来呢?不回来不就没事了?”   “你是真的爱他,还是可怜他弥补他?”   “你肯为他去死吗?你猜,他肯不肯为你死?”   “你比你爸强多了,你爸杀人,你偷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袁淼小姐!”   “跟他做……”   没等听完,陈牧忽然扯断了手里的红线,骤然关上了录音机。   不用听了,他见过那个名字,在看袁进龙卷宗的时候发现的,知道他的独生女名叫袁淼,两岁时袁进龙和老婆离婚,女儿跟着妻子生活,十岁时跟妈妈去了国外。   关乎袁淼的去向,卷宗上只标了欧洲两个字。   陈牧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活络了许多,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出事的那天,他在校门口看到警车驶过,听说他的爸爸头部中枪,脑袋被削去了半个,跟着去了医院,大人们都没敢给他看一眼。   他的妈妈随后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就离他而去了,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崩塌了,变得一无所有……   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袁进龙,却是方琛的亲生爸爸。   他还想起了方琛提到过新西兰,想起她每次说到父亲的欲言又止,想起她坚持去国外结婚,想起方琛跟他亲热后的不安……她问他会不会爱她一辈子,即便是她变了。   原来不是变心,而是变了身份……   曾几何时,她给过他无数条线索,哪怕追查其中一个,他也不该知道得这么晚,轮得到一个偏执的精神病人去揭开属于他和她的谜底……   陈牧望着天边早已升起的旭日,又大又圆,日光鲜亮而炫彩,刺得他眼睛发酸,直想流泪……   他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他感觉自己的七情六欲在一点点地抽离掉,脑子一片空白……   他手按着红沙滩想起来,但两条腿像在打架……他被自己绊了一跤,双膝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方琛面如土色,刚刚拉着陈牧衣角的手还停在原处,嘴角微微抽搐着……   这时,背对着她的陈牧鼓着气说道:“先回家吧。”   ☆、第63章 路途引爆案   陈牧借了五道湾派出所同行几百块钱,修好了浸水的手机,确认完王韶峰押着毒龙和杜靓妮已经上了路,随后才买了两张票,和方琛搭上了回瑨州的火车。   火车上,他蜷跔在靠窗的位置动也没动,偶尔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窗外闪过黄灿灿的庄稼地,邻座本属于方琛的位置,空空如也。   方琛一个人来到了抽烟处,像第一次坐火车来沈阳,看到葛三假扮的“眼镜男”消失的地方一样,在两节车厢的过道上,她从一位大叔那儿求来了一根烟,别扭地抽着,一半咳出,一半吸进肚子里。   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大烟鬼身上那种独特的□□,却也拿捏得分毫不差。   “姑娘,遇到烦心事了?”蹲在一旁的大叔问她,“人啊,年轻就是资本,日子长着呢,没有过不去的坎,回到家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好心的陌生人,摇着头哭:“好不了了。”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火车到达瑨州。   陈牧拿着一个简易的黑色塑料袋下了车,里面装着他和方琛换下的湿衣服,走出车厢出口时,他缓下了脚步,站到了一旁,寂然地看着络绎不绝的人从车内出来,直到方琛出现,才跟在她的后面,继续朝前走着。   方琛在拥挤的人群中被裹挟着一步步往出站口处挪去,她低着头,余光望着旁边的玻璃广告橱窗,从不断窜动的行人中,辩着身后陈牧的身影。   他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表情平静,目光柔和,全然看不出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异动。   方琛的大脑绞成了一团乱麻,一边无边无垠地乱想着,一边偷偷地抹眼泪,连小幺在前面朝她挥手都没注意到。   小幺一脸的着急:“方琛,老大呢?”   “这儿呢,”没等方琛反应过来,陈牧从她身后走了过来,“怎么不去接援老王,跑这儿来干嘛?”   “老大……”一向冷静的小幺忽然小声哭了起来,“老王出事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眼未合的陈牧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市人民医院。   瑨州市人民医院在支江街十八号,始建于二十世纪的初期,是一所集医学和教研于一体的三级综合性医院,瑨州市医保定点单位,占地四十八亩,是全市最大的医院之一。   来这儿看病的既有瑨州市本地的市民,也有远道而来慕名求医的周边或更远地区的人民。   也正因此,整半夜的医院,一样的喧闹噪杂,到处都是熙来攘往的人影,忙着迎接新生命,忙着送来旧时人,并没有因为入夜的休息时间而清静片刻。   陈牧绕过身边来往的人,走过哭声叹息四起的长廊,来到转角处的病房门口,刺鼻的消毒水味融进干燥的热风里,直扑进他的鼻腔。   空气里,沉闷冷寂的死亡气息飘忽不定,萦绕在每间病房的周围。   “陈队!”走廊长椅上丧魂失魄的阿依莎看到陈牧,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跑着到了他面前,憔悴地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王韶峰……他……不肯见我,还让我滚……”   陈牧摸着阿依莎的头,“你先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守着……”   “我不要,哥你别赶我走,我得陪着他,我知道他只是嘴上说不愿见我,他心里肯定想我呢,他就是逞能,”阿依莎连连摇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泪,“不能哭哦,他看到女人哭就头疼呢……陈队,大哥,你跟他好好说说,他要再不见我,你骂他一顿好吗?”   陈牧拍了拍阿依莎的肩,什么话都没说,推门走了进去。   褊狭昏暗的单人病房内,王韶峰背着身侧躺在床上,从头到脚整个人都被白纱布包着,只是左腿本该笔直撑起的部分,却截止在了半道上。   他刚做了左小腿截肢手术。   陈牧关上门,没有再往前,而是走过去倚在了窗边,沉默地抽了抽气。   王韶峰将四哥交给了当地民警时,把金明单独留了下来,这是陈牧之前亲口要求的。   办妥人员交接,王绍峰和市局派来接应的两位队友一起押着金明,杜靓妮和毒龙上了车,然后开车从延吉回瑨州,但车还没上高速,在经过一条急速弯道时,被迎面过来的一辆绿色吉普车正面撞停了。   几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对方司机直接将装有炸药的沙包带扔进了驾驶位,两位同事随即牺牲,坐在后座看守嫌疑人的王韶峰则本能地将紧挨着的杜靓妮和毒龙推出了车外,然后被威力极大的气流振了出去。   等王邵峰晕头转地爬过去,把卡在车底的金明拖出来时,毒龙和那位少年司机已经不见了,身边只有晕倒在地,尚有一丝呼吸的杜靓妮。   金明最终抢救无效,死在了救护车上,王韶峰和同样受伤的杜靓妮被转到了市人民医院,虽然都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但都遭到了重创,王韶峰失去了一条腿,杜靓妮擦伤了脸。   陈牧之前听小幺讲完案情时,才发现从绑架方琛开始,对方就引他们进了一个局,至始至终,都是为了围魏救赵抢毒龙,或许真的是他估错了形势,杜靓妮确实是无辜的生意人?   陈牧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尽量用着轻快的语调,缓解着病房内的忧闷:“老王,方琛救回来了。”   王韶峰沉沉地挣扎了一下,又随之停了下来,动作迟缓而僵硬,好似一举一动,都能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折磨。   他的声音因受伤而哑得厉害:“好。”   陈牧看不到他露在外面的眼睛,但单单的一个“好”字的回应,足以让他对王韶峰肃然起敬。   没了腿,警察工作便是走到了尽头,最在乎的东西没了,对阿依莎的照顾和承诺也似乎要化为泡影了,他现在的身心都在炼狱里煎熬着。   “先好好休养,”陈牧苦笑着,好像对他们来说,福祸可以是双至的,受伤了便能安静休息几天,“好了我们再聊后续的事情。”   “老大!”   陈牧刚转过身,便被王韶峰喊停了。   王韶峰侧过身来,露出一双灰暗的眼睛,右眼因结了血痂,上下眼皮紧贴在一起,他努力地瞪大着完好的左眼,重重地吐纳着气息:“老大,你帮帮我,劝她走吧,以后找个好人家。”   “还是等你好了,亲口跟她说,”陈牧看了一眼门外,“她一直都在呢,在等着你见她,毁婚约是件很重要的事,得当面谈。”   “不见了,没什么好谈的,”王韶峰像是笑了一下,“还能谈什么?是我没这个福气。”   “或许她并不介意呢?”   “但我介意,”王韶峰的大眼里充盈着泪,“很介意。”   陈牧靠过去,握着那双无力的手:“老王啊……”   “老大,你可一定要和方小姐好好的,咱们两个,总要成一件好事的,”王韶峰含着热泪,举着颤抖的手,“一定要和她好好的。”   陈牧涩涩地笑了笑,拍着王韶峰的肩:“嗯,好好的。”   “老大,我还能当警察吗?我不想就这么算了……”王韶峰回握着陈牧的手,像在抓着希望的支柱,“没了腿还有手,还有嘴,就是让我当接线员都行。”   “以后的安排,等你好了再说啦,”陈牧将王韶峰推躺下去,拿起旁边的小毯子盖在他身上,“我一定帮着争取,这事交给我,你放心。”   王邵峰涩苦地笑:“有你在,我怎么会不放心?队长,你知道的,我只信你。”   “信我就好好休息 。”   “嗯!”王邵峰刚躺好,又说,“老大,你让她走吧,我求你。”   陈牧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出来,然后看到阿依莎还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看着陈牧把门关上,看着门缝一点点合闭,直到里面的王韶峰完全看不见了影子。   半天,她才缓过神:“陈队,他愿意见我了吗?”   陈牧道:“给他点时间吧,好吗?先走吧。”   “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是。”   “好,我走,”阿依莎委屈地点点头,终是不甘心,“不是说信一个人,要互相扶持互相坦诚嘛,他这么对我,是根本不信我……”   陈牧看着阿依莎哭哭啼啼,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门内的王韶峰哭诉,怅然地摇了摇头:“他是不信自己。”   “哥,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吗?不过是没了一条腿,不还是他吗?”   陈牧答说:“我不知道。”   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感同身受,他无法代替王韶峰回答这个问题。   “陈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阿依莎望着陈牧,呆呆地说,“一定要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你不难受,会有人替你难受的,那天送完你们回来,方姐姐一句话都没说,她担心你的……”   陈牧点了点头:“知道了。”   送阿伊莎下楼时,陈牧在等电梯的楼道里看到了杜靓妮。   她穿着条纹衫,一个人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吊瓶杆。脸上也贴着纱布,包住了右边大半张脸,面庞没了血色,苍白得吓人。   “你来了?”她顿着步子,问陈牧,“方小姐找回来了吗?你们……还好吗?”   陈牧没看她:“很好。”   杜靓妮眼里闪过一丝尴尬:“王先生……还好吗?”   “不是很好,”陈牧说道,“不过谁欠的,我会让他还回来。”   “那个人……抓到了吗?”她抿了一下唇,“那人真狠,炸药的力量很大的,他跟那么近,就不怕把自己也炸死了。”   “敢用自己的命拼的人才是厉害角色,”陈牧意味深长道,“王韶峰也算救了你,你问心无愧吧?”   杜靓妮扶了一把歪掉的吊瓶:“人民好警察,我会送锦旗给他。”   “算了,我想他不需要,记在你心里就好。”   陈牧冷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和阿伊莎走进了开启的电梯里。      ☆、第64章 无边暗夜   方琛回来的第二天,赵平先是对她能安全回来表达了一番慰问,然后说要给她放个假,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连后天飞大理的车票能办她订好了。   “我不累,”方琛还记挂着没完成的文物,“七彩簪还没修完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已经打了申请,转到市博物馆了。”   “哦,”这个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市博物馆之前可是明确说过七彩簪修复工作繁琐,年前暂留在他们这儿的,不过上面的安排朝令夕改,她也习惯了,只能做好属于自己职责的那部分,“还有之前的大佛呢?”   “这个暂时封存了,修葺的工作可以缓一缓。”   “赵馆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方琛觉出了其中的深意,倒不是一夜之间明白了水深水浅,而是这种熟悉的论调,她听过太多次了,“我还能回来修文物吗?”   “小方啊,你不要多想。”   “您不妨直说吧,”她说道,“无论怎么样,我都接受,不给您惹麻烦。”   “这……说到哪儿去了?你肯留在这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赵平无奈地说道,“前两天的七·一二爆炸案太惨烈了,又死了人民警察,领导们都很重视,案子已经交由市公安局接手了,涉及到此案的所有人都做了调查……昨天,市博物馆发来了一张临时通知单……”   赵平递给她一张纸,那张印有瑨州市博物馆印章的A4纸上,标题写得清清楚楚,关于暂停方琛相关文物工作的通知,等案子调查清楚再做调整。   方琛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那句扎眼的话,没像在大理博物馆刚开始工作时那样,满腹委屈地一遍遍问别人,她是她,爸爸是爸爸,为什么她有一双修复文物的手,却不让她做呢?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株连不成?   后来董雪告诉她,政审背景过程复杂,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让她勇敢面对现实,人人都明白她可以胜任工作,工作以来背景清白,但还是没有办法摆脱牵连。   相似的事情多了,她已经免疫了,练就了一颗不疼不痒的心:“好,我收拾一下就走,这里就辛苦您了。”   “小方,唉……”赵平倒希望她闹一闹,好有个宣泄的窗口,她这样不哭不闹,反让他自责,“我个人是很希望你还能回来继续工作的,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儿了,是我不好,没说上有用的话。”   “没事的,您别担心,我也累了,正好回家看看,机票钱是您自己掏钱出的吧,那我可不能用,”她笑了笑,像个懂事的小女儿,“随时等着组织的召唤。”   “你要拿我当领导,机票钱就别推三阻四,等你回来的时候,返程票还是由我来买。”   方琛没推辞,对赵平顽皮地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老板了!”   方琛回到房内,把妈妈寄给她的生活费取了出来,放进了两个信封内,让赵平交给阿依莎,给王韶峰治病用,一共有一万五千块,然后简单装箱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发现小房间立马恢复了刚来的老样子。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也空空荡荡。   她在牛尾村博物馆的半年时间里,留下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   桌上放着买给陈牧的衣服,地上还堆着没拆封的快递,有夏天的汗衫和短裤以及凉鞋,也有秋天的衬衣和牛仔裤,还有冬天的绿色羽绒服和黑色皮鞋,羊毛衫和保暖内衣,春天的大衣和围巾,是她花了几个月的工资买来的。   方琛把这些衣服整理进行李箱里,撑了满满一箱子,未来的一年,陈牧都不用买衣服了。   傍晚,她拉着皮箱去了办事处,把箱子交给了小幺,让她代为转交。   “陈队没回来,这几天一直在市局,你要不要等等再说,”小幺摸索着把手道,听说方琛要回家,还以为是她被绑了一次吓怕了,急于摆脱这里,所以劝她说,“不用现在急着走吧,总要见见人啊。”   她摇着头:“我票都买好了。”   小幺笑她找理由:“改签,退了,这有什么?”   她笑着推脱:“还是不啦,我妈妈也想让我回去看看,前几天没联系上我,她差点报警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嗯……我暂时还不知道。”   “他知道吗?”   “嗯……我还没跟他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回到大理的时候吗?”   “还没想好。”   小幺无语:“那我现在告诉他。”   方琛制止她:“不用啦。”   “其实我能理解,你真要走,谁也拦不住,”小幺说道,“我只是觉得,他现在需要你。”   方琛被小幺说出的“需要你”三个字惊愣了一下,但还是摆着手:“谢谢你帮我把东西给他。”   “既然跟他开始了,那就别这么匆忙结束,”小幺从来不屑于管别人闲事的,但她却也看不得方琛像是逃离的样子,“我知道你害怕惊慌,可是方琛,有一点你我应该必信无疑,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可以用生命保护你,你有一百种现实的理由要走,但你以后都未必能遇到他这样的人,你连告别都不给他吗?”   “对不起,我该走了。”   方琛没接小幺的连番质问,转身走了。   小幺看着方琛的背影:“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啊?这么善变!”   小罗拿着文件夹走来,望着小幺手里的箱子,艳羡道:“还没有女孩给我买过衣服,老大的眼光果然好。”   小幺鄙夷道:“扎人一道,几箱子衣服都不够,老大腹背受敌,这几天泡在市局监控室都没休息过,人家倒是急着回安乐窝了?”   小罗不认同:“人家不是警察,别这么高要求。”   小幺争持道:“知道她怕,但完全可以走得善意一点,现在算什么?简直是落井下石。”   “怎么善意?想让人家善意,那也得先自己做到善意啊,”小罗将手里的资料夹塞给小幺,“好好看看吧,免得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将来悔恨终生。”   “什么啊?”   小幺翻开文档,看到方琛的履历表,内页里夹着一张照片,是她儿时和爸妈照的全家福,附加的补充说明页表里,带有袁进龙的资料表。   小幺呆住:“怎么会这样?”   小罗收起她手里的文档,淡淡道:“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刻在身上的印迹,无论你怎么冲刷,就是无法磨灭,这是现实,也是梦魇,可能不公平,但……就是这样。”   “你说……”小幺摸着皮箱道,“老大知道吗?”   “上面有市局陆军副局长亲自批写的确认书,你说老大知不知道?”小罗哀叹道,“这老天爷哈,有时候真他妈操蛋。”   而在市局办公室内,陆军递了杯茶给陈牧:“就当求你省省心,咱先回家睡两天行吗?”   陈牧抿口茶,指着办公室的椅子道:“哪里不能睡?”   “我知道你在等案子的报告,但什么事都得有个过程啊,你又不是第一天当警察,不用天天盯着。”   “好,不盯了,”陈牧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老王呢?上面领导打算怎么办?他要不干这行,跟死没什么区别。”   “自己的事不关心,倒挺会替别人着想,”陆军摸透了陈牧的路子,“不过留在伏流乡就别想了,很不现实。”   陈牧解释:“现在不是可以按假肢吗?质量好的假肢可以当真腿用。”   “把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救了嫌疑人的英雄放在山旮旯的边城,你想让领导背骂名?”   陈牧也来了气:“那就只能安置养老了?不管他愿不愿意,领导的感受比当事人还重要?都不要问王邵峰的意见,没问了腿的是他,不是哪位领导。”   “又钻牛角尖是吧?”陆军摊着手,耐着心道,“具体安排要等人出了院,看医生怎么评估,如果确定可以上一线,不是不能争取,但如果确实有困难,也要从实际出发,这是对他个人的负责,也是对人民群众的负责。”   “那就请陆副局长多费心了,”陈牧探了底,没再据理力争,以免引起反效果,,他对陆军说,“我要两个人。”   陆军警惕道:“你想干嘛?”   “老王病了,现在专案小组人手不够,派人支援伏流乡的文物案子。”   “你不是人手,一个顶三个,还会不够?”   陈牧紧了紧衣角:“我要再去趟延吉。”   既然现在没线索,那他就去找四哥问问,或者去挖一下方琛说过的地下无限制格斗的暗场地,总能问出点什么吧,比这样干等着强。   “格斗的事再查呢,对方又不是傻子,等着我们去找?说不定早搬家了,”陆军拍着桌子,“别胡闹了,你以为面对的是一两个盗窃分子?这是跨国走私案,就凭你一个人孤军奋战能搞定?”   “你也说了,我一个顶三个,”陈牧笑道,“我就去打头阵吧。”   陆军跟出来,站在门口望着匆忙离去的陈牧,叹惜道:“能不能知道点死活?”   陈牧走出市公安局后,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转去找了李波,让他想办法弄几把军用匕首,以他现有的配枪和那点子弹,限度太低了。   “这可是犯法的啊?”李波抓着下巴道,“万一被你们的人跟到……”   “有事我扛着,”陈牧冷静得可怕,“你只管去找。”   “好,有您这句话,比什么都好使,”李波说着,拍着肩安慰陈牧,“我知道你不痛快,你的队友受伤了嘛,我听说了,世事难料,节哀顺变吧。”   “去你妈的,他还没死呢,”陈牧推开他,朝医院走去,“干你的活去。”   李波陈牧推得差点摔倒,扶着旁边的电线杆子,看着陈牧恼火地走了,小声抱怨:“火这么大,找你女人泻火去,管我他妈屁事。”      ☆、第65章 垂直急转   陈牧从医院看完王韶峰回来,赶到云来县的家里时,已经是又一个下半夜了,他的身体像被火车反复碾压过,没有一丝的知觉,本能地一步步蹬着台阶,身影浸在无边的昏暗里。   小区内的万家灯火,清明地亮起,又依次熄灭,那些在他身边流转过的生活痕迹,似乎从没有感染过他。   那个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冷峭,安静,要人命的安静,他走向黑洞洞的家,像是走进一个别无选择的洞穴,只为找一处容身地。   埋进黑夜里,隐去满身的伤疤,仿佛连疼痛都会忘了。   “叮铃铃……”   响亮的铃声打破了浓重的寂静,他接到了小幺的电话。   电话里,小幺斟字酌句:“老大,方小姐送来一箱子东西,在你办公室放着呢,你什么时候来取一下?我听老赵说,方小姐要回大理了,不知道是正常放假,还是离职不干了……”   陈牧听完,语气凉淡:“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的手指习惯地滑到了通讯录里方琛的手机号上,呆愣几秒后,犹豫着将手机放进口袋,木然地继续往家走。   刚踩完最后一阶台阶,目光忽然触到了门口的身影上。   方琛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间,听到楼梯处的声音,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他的那一刻,原本努力挤出的笑容又瞬间消失。   “我来……还……还钥匙。”她站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揪着衣角,一句话讲得磕磕绊绊,说完又低下了头,把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给你。”   陈牧没说话,也没接钥匙,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多半是没料到她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愣了片刻,就说了个“哦”字,没有流露出任何特殊的情绪。   她硬着头皮笑了笑,把钥匙塞给他:“我走了。”   她急切切地从他身边经过,准备朝楼下走去,步子之快,似乎更像是逃亡。   陈牧倒回两个台阶,挡在她面前,手臂一扬,把她挽在了自己和楼梯墙间,低头问她:“你觉得这样就够了?”   方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陈牧像是没听明白: “对不起什么?”   方琛脚步愣滞,没想过他会这么问,虽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迎接他的诅咒和怒骂,可他没有骂,也没有吵,只是静静地问这么一句话,看似轻轻的一句话,却砸得她透不过气来。   方琛也退了一步,走出他笼罩下的暗影:“我爸爸。”   他又跟上,继续把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还有呢?”   方琛感觉自己已经有些不适应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了,他早不这么看自己了,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她没有逃避,看着他说道:“还有我。”   陈牧还是冷着脸:“你什么?”   “我骗了你。”   “骗了我什么?”   “骗了……”方琛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陈牧,“你想怎么样?”   陈牧忽然笑了,那种她常见的冷冷的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打她?骂她?让她滚?   方琛猜不透,摇了摇头。   “既然都不知道,那就简单点来,”陈牧忽然有些不耐烦地靠了过来,环住她的腰,唇往她脸上凑,“回屋,睡觉。”   方琛推着他:“你做什么呢?”   “第一天留下过夜吗?”他皱眉,“你说做什么?”   方琛有些不敢信:“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怎样?放你走吗?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他温凉的唇粘上她的耳垂,虽然是狠话,说得却很温柔,不断逼着她往门口去,“你明知道实情还是投怀送抱,明知道我是谁还赖着不走,现在想走了?你想走就可以走?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原以为的狂风骤雨落了空,让她停在半空里,觉得很不踏实:“可是你应该生气的。”   “怎么气?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对你老爹的恨全部转到你身上,父债女偿,杀了你?”陈牧脸上又有了方琛熟悉的沉静,抱着她的手丝毫没松,反而更紧地把她往怀里压,“我觉得不够。”   衣扣已经被他不经意间解开,手被他抓着缠上他的颈,她只得往他怀里钻,遮着裸出的肌肤:“那你觉得怎样才够?”   陈牧吻咬着她的唇,痛得她身子一僵,在她想本能地收回手闪躲时,握起她柔细的手,将泛着金光的钥匙插进安全门内,然后轻轻扭动。   “咔擦”一声,大门打开了,陈牧顺势把她推进了房内:“进去。”   又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抑或陌生的地方。   陈牧没开灯,直接把她抵在了合上的门后,手撩起她天蓝色的连衣裙,将她的右腿架在腰上,又从下方径直穿过,没等她适应,便猛地闯入。   方琛闷哼着,倒在他怀里:“疼。”   “现在知道疼了,还走不走了?不是说好了结婚的?一个人走了是什么意思?”陈牧每说一句话,便狠击上几下,“长记性了吗?”   方琛仰着头,眼泪黏在他的唇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要把你囚禁在这儿一辈子,罚你陪我一辈子,”他又架起她的左腿,两手穿过她的双腿扣在一起,把她顶抱了起来,来到主卧的大床上,褪下她的裙子,扔到一旁,“这样才够。”   她刚想动一下,就被陈牧捉住双手欺压过来,钳制在了头顶。   他温热的眼睛看着她洁白的身子:“既然都已经骗了,就骗一辈子吧。”   “你想好了吗?跟我在一起,可能会影响你……”   “我还用你来影响?我还有什么可被影响的余地吗?两个被嫌弃的可怜鬼,就跑团取暖吧,已经有那么多戴着颜色眼镜的人了,少你我一个不少。”陈牧扯去衣物,俯身看着她,“别再逃了。”   熟悉的主卧大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她喜爱的山水云图样的床单,旁边桌子上的陈胜勇照片也已经悄然撤去,方琛躺在那片白净云朵上,像是被人拉进了虚空的梦里,在梦里,陈牧俯身吻着她,轻松而惬意地笑着,暗里跃动的陈牧,激情澎湃得像暗夜里精灵,神秘又极具魅力,但又有些陌生和微微的……冷淡。   身体和她紧密相连,但心底却又像摸不到边的遥远。   她忍着身体湍急的热流:“陈牧,你怎么了?”   陈牧的吻停在她的锁骨,绷直的身体像忽然抽了气,重重地倒在了她身上,他似乎有些痛苦地说:“为什么不是我?”   方琛摸着他凉丝丝的发:“他会挺过来的。”   一个韩奇峰,一个卓浪……加上父亲,王韶峰是第四个,虽然大幸没死,但现在看起来却和一个废人差不多,那个插科打诨玩世不恭的家伙,再也不见了。   方琛吻着他的脸:“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良久,她听到陈牧的声音:“方琛,别走。”   随后的温存中,陈牧异常的温柔,动作极为轻缓,一直低着眉看她,暧昧的低吟声低低响在她的耳边,一如她的声音荡在空气中。   当他准备结束时,习惯性地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安-全套。   方琛的手还把在他的腿上,她出了一身的汗,额前的刘海都打结了。   她抓着他的手,摸着他手里凉凉滑腻的小东西:“别带了,安全期。”   陈牧埋首看她:“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安全期也只是相对的。”   她微微仰身,主动攀上他的颈:“其实我想试试没有距离的……”   陈牧把她微微压在身下,点着她的鼻子:“做好当妈的准备了吗?”   “不是还有你吗?再说……概率很低的,”她不以为然,还是用着诱人的软绵语调缠他,“陈牧,我想试试。”   陈牧犹豫了一下,把套子扔回到了抽屉里,俯身把她拉到原位:“可以,但你的答应我,有了就生。”   她点着头:“反正也不会有的。”   “那我进来了。”   陈牧慢慢挤了进来,一阵掠脂斡肉的捣弄后,多日来积压的情绪和积攒的能量,全部奉献给了她。   抱着她冲完澡,回房躺下的时候,陈牧问怀里的人:“有什么不同吗?”   她眯着眼睛笑:“嗯。”   “怎么个不同法。”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以后就不自添麻烦了。”他的手指在她的鼻头轻轻点着,吻着她白玉般的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方琛言左右而顾其他:“我渴了。”   如愿以偿地喝完水,赖进他怀里躺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听到他均匀的呼吸时,方琛才悄悄背过去,打开了手机中的生理期记录软件。   今天的日子赫然出现在易孕期的范围内。   她在日期的备注里写道:“第一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牧已经走了,桌上照旧放着他做好的早餐,米粥,鸡蛋,还有小份麻吉豆角,小碗下面有张陌生的名片,上面印着古董店老板的名字,名片的右上角,是他留下的便利贴。   便利贴上写着:外出一周,可能不便太多联系,照顾好自己;王顺是我朋友,若你实在想念文物,学着做我老婆的业余时间,可去他店里帮工;另,郑重通知方小姐,准备好身份证和户口簿,七天后民政局见。   她都没怎么跟妈妈说过陈牧的事,现在贸然说结婚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吓倒妈妈,但方琛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按陈牧说的办。   至于可能引起的莫名惊诧,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毕竟他都不怕,她也不能总是退缩。      ☆、第66章 八角山下   延吉小营镇东北方向七十里外有座山,名叫八角山,八角山有八个山峰,海拔八百至九百多米不等,是全镇的最高点。   百余里面积的八角山寸草不生,绵延不断的悬崖峭壁上不见半分颜色,从山脚下往上看,五十米以上的山体部分像是插在了缥缈的云空中,苍劲而雄伟。   从小营镇到八角山的路途,除了要走过一条狭长逶迤的山道,还要趟过一片深浅不定的沼泽林地。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儿险峻,八角山常年渺无人烟。   陈牧和小幺坐了一天的火车,跋涉山川走了大半天,才刚到八角山下的红松林,也就是地图上显示的松林沼泽地。   “咱们现在能跟当年的红军老前辈媲美了吧?”小幺开着玩笑,揩了一把脚底的泥巴,望着眼前潮湿的必经之路,说道,“不管能不能比,回去我都要跟老王吹吹。”   水草地上漂浮着枯黄的松林叶,叶子上粘着星星点点的绿藻。   林内听不见一声鸟叫,空气有些粘稠沉闷,静得让人有些许的不适。   “拿着,”陈牧递给小幺一根半身高的木棍,卷起裤腿下了水,“跟在后面。”   “你跟方小姐雨过天晴了吗?”越是险恶的环境,越需要一些轻松的话题来调剂,身边的八卦,不扒白不扒,小幺跟在陈牧身后,声音脆得像被风吹动的风铃,“还是打算相忘于江湖了?”   陈牧迈过一处淤泥深坑,身子晃了一下,又瞬间恢复稳当,话音混在脚下踩踏的沉闷泥水声中:“回去请你吃喜糖。”   “来真的?”小幺惊得差点滑倒,亏得下盘够稳,又及时扶上旁边的一棵树才免了险,她停下脚步,看着面前似乎一直形单影只的背影,心里由衷的为他高兴,也有一丝敬佩,“怎么做到的?”   陈牧的回答不能再简单:“恨人太麻烦,太累。”   这话说得不怒不喜,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但小幺明白,他之所以那么快放下怨念,主要取决于对方是谁,若不是因为方琛,而是换个别人,或许就没那容易了。   小幺笑了笑,跟上去:“挺好,值得的。”   陈牧淡淡道:“是。”   “你为什么觉得毒龙和那个爆-炸犯会在八角山上呢?”跨过沼泽地,两人来到八角山山下,小幺望着巍峨的大山,很是怀疑,“这儿可连只蚂蚁都没有啊,他们吃什么?”   陈牧转过身,扬起手里的一把湿哒哒的新鲜草根:“没毒的都能吃,撑不了三五个月,但三五十天总是可以的,等到这事风声一过,想走也就没那么难了。”   刚刚穿过那片泥泞时,陈牧从水里拔了一些灯心草根,他仔细看过,除了随处可见的莎草和水藓,不远处还有小片的野果林。   现在正是结果期,上面缀满了鲜嫩的青色果子。   小幺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过去看看。”   两人没来得及冲洗脚,就快步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其实并不是什么野果林,而是缠绕在老松林上的绿藤,藤上绿油油的果子正长得旺盛。   陈牧扬手摘下一颗,裹进衣服里擦了擦,张嘴就啃。   “先别吃,”小幺有些不放心,“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这是圆枣子,以前警校搞野外训练的时候见人吃过,”陈牧咬了一口,摘了一个给小幺, “酸,还不熟,但还是可以吃的。”   小幺试着尝了小口:“有点像猕猴桃。”   “这本来就是野生猕猴桃。”   陈牧抽出军用匕首,蹲下身切开下面盘绕在一起的绿藤根,一股白色的汁液像刚出炉的牛奶,潺潺流出,同时弥散着淡淡的甜香味。   小幺发现陈牧懂得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也来了兴致:“圆枣林的汁液有什么特别用处吗?”   “药用功效,可以清热消毒,我小时候见过邻居给磕伤的孩子用过,就拿这个外敷或熬汤喝,虽然是土方法,但很管用。”陈牧说着,用手指抿了一小滩,放在小幺手背的刮痕上,“自己涂开。”   “看这里!”小幺随便涂了几下,忽然发现另一棵绿藤盘根错节的树根下,有一个浅浅的小水坑,水坑周围长了一圈灰白不同的菌菇,但绿藤旁边却是干燥无水的,距那片湿润的沼泽地也有段距离,她不禁有些纳闷,“水坑哪儿来的?”   “圆枣树的汁液能卖钱,所以如果绿藤数量可观,就会吸引人专门过来割树液,而如果割的时候不注意,或者采伐过度,会导致有些根部切口无法愈合,树液就会不断流失,然后慢慢形成这些果坑。”陈牧解释道,“养分损失过大,来年就没法结果了,所以圆枣树采摘,需要一次多休。”   “原来不是水坑,是树液坑啊,”小幺忽然看到陈牧的手悬在滕树上方,又不像是要摘果子的样子,一放一抬地像在演哑剧,不由好奇,“发现什么了?”   “这里的圆枣子……被人采了,”陈牧捏着头顶上的一根嫩枝,看到上面有块整齐的截痕,“还有这里,是用刀直接切的,看高度,摘果人应该跟我差不多身高,可能要矮上四五公分,摘果的时候比较匆忙。”   “也就是说……”小幺差点叫起来,“是毒龙?”   “我见过毒龙,他没那么高,”陈牧想起了在九道岭暗道里跟他交过手的少年,差不多就是这个高度,“应该是另外一个人,毒龙的手下。”   “这里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十来棵树藤,而且看果坑的样子,至少是前几年的了,这里之前很可能是一片绿藤丛,但因为生态失衡,才成了今天的样子,所以现在不大可能会有人为了这点树液体兴师动众了。”小幺一点就通,也跟着分析道,“那么动这些果子的人……只能是在逃命的人不得已而为之。”   “大概是的。”   陈牧望向高高的八角山,意识到任务目标很可能就在山上,他眼中露出一丝兴奋。   “去看看就知道了。”   “队长……”小幺紧追不问,追根溯源起来,“不过你是怎么先断定他们就在八角山的呢?”   陈牧来到一洼水坑处,洗干净脚穿上了鞋子,往八角山山上走。   “出事的公路在小营镇富家桥村后面的国道上,过道往前是珲乌高速,一路上都有摄像头,往后是锚营村,乡政府和派出所所在地,从押送车上逃跑的毒龙和吉普车上下来的人,就算没死,但以当时的情况看,也少不了会伤到一星半点,再加上毒龙的照片画像曝光,我赌他们不想引人注目。”   陈牧在来八角山之前,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功课,该考虑的,他一点儿都没漏。   “小营镇富家桥村右边是万兴河,万兴河八月份是鱼汛期,出河打渔的渔民不占少数,地形又一马平川,去那儿的陌生人也逃不过被关注的份,而左边就是人迹罕至的八角山了,最方便隐蔽。”   只不过八角山山体面积庞大冗杂,地势又险峻,派警力搜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陈牧才带了小幺来,不奢望对方能自投罗网,只是想碰下运气。   万一对方体力透支过重撑不住了呢?   小幺信服地点着头:“那今天就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我们现在也在瓮中,”陈牧没那么乐观,实事求是地说,“身在此山中,难识真面目。”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八角山虽大,但障碍物少啊,能藏身的地方有限,”小幺信誓旦旦道,“两天捋一遍肯定够了。”   “树挪死,人挪活,少不了周旋,”陈牧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又拿出两包饼干放在身上,然后把其余的东西留给小幺,“你守在这儿。”   “我跟你去吧,对方两个人呢,可能还不止,”小幺像是在请求,自打王韶峰伤了以后,陈牧做事越来越谨慎了,但她一样是肩上有徽章的警察,不能任由自己的搭档孤身挺进,“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这是命令,不是在跟你商量,”陈牧的话简洁有力, “我需要有人守在出口。”   虽然不一定是唯一的出山口,但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粮源地,那么如果将来即便他在山上找不到人,小幺也有可能在此处与对方相遇。   陈牧说完,拔出腰后的手-枪,快速一拉,子弹上膛。   “小心哦,”小幺退到两块石头的中缝里,对陈牧喊道,“记得她等着你呢。”   陈牧头也没回地答:“我不会有事。”   陈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碎石间,往高处的山坡上爬去。   他不是争强斗狠的人,但唯独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稳赢。   不拿胳膊不送腿,更不拿命赔给对方。   他要把一个完整的自己给她,当作新婚最好的礼物。   七天后,不管结局是什么,他都要安全回到云来县,回到她身边。      ☆、第67章 目标现身   三天后,在山上转了近七十多个小时,陈牧莫名的心烦意乱,前面那点踌躇满志的耐心似乎在一点点地流逝,直至消亡不见。   一半的时间转眼而过,他几乎走遍了八角山上的每个角落,却没见过任何活人生存的迹象,更别说找到毒龙了,就连人影都没看到过一眼。   野外存在最大的现实问题无非是吃饭和睡觉,就算他们存够了供给三天以上的水分和野果,难道这些天可以忍住不吃点熟食吗?火呢?不睡觉吗?可那些适合躺上一天半宿的平整洞穴里,却并不像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况且就算不睡觉,新陈代谢呢?人类尿液和粪便的残迹呢?怎么会一点没有?   难不成估算失误?   绿藤上野果被摘只是个巧合?他们早插翅高飞了,留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不可能,除非毒龙不怕死,也不怕再次被抓,他们再能耐,不也终归是人嘛,人该有的弱点,他们也不该少才对。   陈牧来到最南角的山峰顶上,望着目及之处漫无边界的山石,头上空骄阳似火,山风卷着沙尘疾疾袭来,迷蒙着他的眼睛。   如果天黑前还是找不到人,就立即撤,陈牧暗暗想到,他耗不起时间,小组里现在做事的只有小罗一个人,不能因为抓毒龙,其他的就全抛之脑后,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日常的维护要比抓一两个大走私犯更属职业范畴。   下山的时候,看到信号还勉强有一格,他下意识地拨通了方琛的电话。   自从前几天离家后,还没跟她说过哪怕一句话,而他也知道,如果电话不是由他打过去,她是不会主动联系的,因为担心影响他的工作。   陈牧打过去后,电话响了几声,无人应答。   挂了,又打,依然没人接。   陈牧跳到下方的一块石头上,皱着眉:“搞什么鬼?”   多天不听她的声音了,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惶急,三分钟拨出去了四次,每次都拨到那头语音提示说请稍后再拨的消息。   最后一次,方琛终于接了电话。   没等她说话,陈牧劈头盖脸地诘问:“干嘛呢?半天也不接电话?你有没有一点做人家老婆的自觉性?”   方琛柔柔的声音:“我刚擦了照片,正要挂上去呢,手机在卧室。”   他更急了:“不用你,等回去我挂,太高了,家里又没其他人,摔了怎么办?”   “最后两张了,哎,对了,我昨天去医院看王韶峰了,医生做了皮试,可能明后天就能做接肢手术了,他闹不住阿依莎软磨硬泡,终于肯和她说话了,晚上两个人在病房说了好几个多小时呢,一直到医生过来要往外赶人了,她才出来,”方琛欣慰地笑着,一事不落地做着汇报,“我早上联系王老板了,他让我下周去公司兼职,你怎么有空打电话了?忙完了?”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陈牧捏着电话道, “跟王顺说一声,下个月再去吧。”   “下个月?还有一,二,三……十天啊,”方琛数着日子,“有点久。”   陈牧打断她:“我有十天的结婚假期。”   “原来如此,老奸巨猾,”方琛扑哧一声笑了,“假期是一回事,你能不能真的空下来还不一定吧?”   “我尽量,”陈牧捡起一块石头,索然无味地朝山下扔去,“你想去哪儿玩?挑个喜欢的地方,时间控制好就行,我跟你一起去。”   “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呢,” 方琛思考着,“要不然还是待在家吧。”   “给我省钱啊?拜托啦,别太省啊小姐,不然回头你妈问起,该说我虐待她的宝贝女儿了,咱虽然没多少钱,但也不至于一直抠抠嗦嗦地过日子,”陈牧笑她,“一时想不起就多点时间想,反正还有时间呢。”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她的声音忽然低了,带着点不好意思,“早一点哦,我一个人睡觉害怕。”   “就只是害怕吗?”   “嗯……是的。”   “没良心。”   陈牧忽然停了脚步,在一块椭圆形的石头前蹲了下来,石面上的一块凹槽里,有一块指甲大的绿色玻璃碎屑,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   他随即结束了聊天:“晚点打给你。”   陈牧忙往四周看去,但瞄了一圈,也没能再多找出一块玻璃来。   他拿着仅有的碎玻璃看了又看,发现上面有一条断裂的花色波纹。   陈牧不由大喜,他认得,这是瑨州冰畅啤酒瓶底部所特有的水仙商标雕刻。   有人在这儿喝过啤酒?   陈牧捏起玻璃块,握在了手心里,抬头仰望一览无余的山上,又朝下看向高低不平的山坡,忽然拍了一下脑袋。   操,想错了!   他之前以为对方刻意隐藏,自然是把越陡峭越难有人逾越的地方当作最佳战略地,八角山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所以他想当然地以为他们也会躲在这儿,所以才在此打转了好几天。   但他忽略了一点,毒龙和少年并不惯于防守,而更惯常进攻,他们只想逮到机会逃生,对他们而言,八角山山体距离逃生口较远,在山上活动容易留下生存轨迹,相对而言,山脚下或许更适合他们活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陈牧环顾四周,毅然朝西北角方向走去,同时打了个电话给小幺,让她准备好汇合。   八角山西北角没有进出山小径,所以陈牧一开始就排除了,但他低估了对方绝地求生的意志,山下有片五公里左右的小片咸水湖,是延吉辖区内一条类似以色列死海的迷你湖。   和那条著名的死海又不同,因为所在的延吉市空气干燥,咸水湖也就冬冷夏热,冬天整片冰封,夏天则可以高达五六十度,人碰一下就能脱层皮,因而基本无人踏足。   如果有人躲在湖边的岩石里,可以把排泄物尽情地往湖里扔,唯一的不便是饿的时候需要绕上大半圈山,去对面找果子,但他们肯定看中安全大过时间,这样即便是被人发现,也容易声东击西,有较大的回旋余地。   陈牧弯下腰,压住呼吸,往咸水湖的方向溜。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一处尖头石头旁,蹲下来贴身靠上去,隐去阳光下的影子,目光望向三米远的地方。   一袋子果皮垃圾正被风吹着,往湖边的方向飘。   一只肥壮的胖手伸过来,往袋子里塞了一块石头,勾起带子,扬手扔进湖水中,接着是对着湖水撒尿的声音。   陈牧拔出枪,对着前面轻轻喊了一声:“毒龙。”   对面的小便声戛然而止,毒龙提着裤子就跑,但“嗖”地一声干脆的枪声响起后,他的右小腿被子弹打穿。   陈牧腾地蹿出来,拔腿往毒龙的方向追,但还没站稳脚跟,前方有个人影从一块直立的大石头上走出,对着陈牧连发几枪。   一样的帽子,一样的口罩…… 陈牧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急速闪到一块石头后面,说着多半是徒劳的话:“涉嫌走私国家保护文物,爆-炸袭警,非法使用枪支弹药,缴械投降,坦白从……”   话没说完,他身后的石头“砰砰”地激起一阵尘土,毒龙也加入了进来,和少年一起朝他打来。   毒龙咬着牙,满满亡命徒式的怒气:“干他!”   两人每人各执一把左-轮手-枪,朝陈牧打出,两道阳光下的黑影,也渐次从两旁夹击而来。   他们想和他硬拼硬,他的子弹多不过两个人,不管他如何身手了得,单拳难敌四手,何况那少年本就和他不相上下。   陈牧俯身贴地,朝后滚了过去,来到较远的一块石头上,掏出军用匕首,瞄着身后矮胖瘸腿的影子,稳稳地扔了过去。   毒龙的惨叫声随后传来:“我-操!”   陈牧的匕首插穿了毒龙的右手腕,毒龙手里的枪随之掉进了石缝里,毒龙本人则手脚受伤,血滴在泛着白边的石头上,跪趴在地上大喘着气。   毒用尽力气,大声吼道:“杀了他!”   “一,二,三,四,五……六!”   陈牧默念着,捡起一颗石头往上抛去,随着“嘭”一声枪响,石头被击得粉碎,趁着少年的枪转了方向,他抢得时机,起身朝少年跃去。   他数过了,少年枪里的子弹用完了,他不用担心对方忽然开枪。   少年疾步退后,脚踩向身后的石头时忽然打滑,摇晃着朝湖边坠去。   陈牧猛地扯住少年的衣领,把他抓到了身前,另只手里的枪刚举起来,就被少年卡住手腕拍打下来,一脚踢进了湖水里。   “这些全是从无限制格斗里学来的?金明是你同门吧?你们一共多少人?”陈牧甩了甩差点骨折的手腕,忍着火燎般的疼痛,除去上次的有意错过,今天是第三次见面并交手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他试图打开少年的话语缺口,“听说有人叫你轩哥,你姓什么?”   少年低哼:“死后再告诉你。”   陈牧也不让他,语气更傲慢:“死了,你就没法开口了。”   少年诡谲地笑着,从怀来抽出一把半米长的蝴蝶~刀,径直朝陈牧砍来,陈牧侧身一躲,从腰间拔出匕首直接迎上。   “哐”地一声,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匕首被对方的蝴蝶~刀砍得硬生生弯去半边。   陈牧看着不战而衰的匕首,心下不由一惊,这人猛,手里的武器更是削铁如泥,作为警察的对立方,实在是可惜,更可怕。   但他没时间怕,更没有时间多想,就在少年再次朝他胸口刺来时,他弯腰避过,两手扣住少年的手腕,用手肘紧紧夹住。   少年挣不开,两人陷在力量上的对抗和胶战中。   一旁的毒龙见陈牧无法抽身,捡起石缝里的枪,狞笑着瞄向陈牧:“去死吧!”   陈牧手一松,将少年挡在了身前,在毒龙犹豫的片刻,他踢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砸向了毒龙。   毒龙脑门被石头砸中,踉跄地走了几步,一不小心跌进了湖里,因为手脚无力,乱扑一通后慢慢被湖水淹没。   陈牧本能地奔过去,想下河救人,但忽然被少年踢中肩膀,他也还了少年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右脸颊,而后被冲力振倒在了地上。   少年不知何时捡起了毒龙掉落的枪,他吐出一口含着脱落牙齿的血水,举着枪,却指向了水中没顶的同伴。   他要杀了毒龙,让陈牧永远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少年一副胜利的姿态,对陈牧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   陈牧的声音和着少年的枪声,散在了风里,湖中立刻腥红一片。   少年又瞄准陈牧:“该你了。”   然而没等他拉开扳机,“嗖嗖”的枪声朝他的方向射来。   小幺端着枪站在不远处:“该你了。”   少年朝小幺还了两枪,然后转身跳入旁边的石头上,像一头矫健的秃鹰,往身后的山上飞身离去。   “别管我,去追!”   陈牧说完,跳进了咸水湖中,拼力把毒龙拉了出来。   可是已经没用了,子弹打中毒龙的脑袋,贯入喉咙,脑浆流了一地,人死得透透的。   “操!”   陈牧狠狠地骂了一声,抓起地上弯曲的匕首,朝山上冲去。   没走多远,小幺的声音忽然传来:“老大,人死了!”   ☆、第68章 未晚   自从陈牧出门后,方琛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在做什么,总会偶尔停下来,望一眼桌上的日历本。   这些天总往医院跑,去帮阿依莎搭把手照顾王韶峰,忙碌的生活很好地消去了没有工作后的空虚感,但一空下来,第一次,她嫌时间太慢了。   想起陈牧走的时候说的期限一周时间,算起来就是今天了,她特意问了阿依莎,得知王韶峰明天下午动手术,就说今天暂时不过去了,明天再去陪她。   阿依莎跟她说今天也没什么事,让她忙自己的。   今天一早,她把地板拖得油光铮亮,把陈牧平时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洗了一遍,熬了一大瓶蜂蜜柚子茶放进冰箱了,然后拿上备齐了的身份证和妈妈寄来的户口证明材料,还有陈牧留下的户口本,准备齐全后,打算去后堂街的民政局。   换鞋的时候,她听到门铃声响了,陈牧回来了?   鞋子没穿好,她就急忙跑了过去:“回来……”   话说了半截,看到门外的杜靓妮,方琛不禁愣了愣。   杜靓妮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你们同-居了?”   “嗯。”方琛低声说,“你找陈牧?”   “他在就找他,不在就找你,”杜靓妮淡淡地笑着,“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方琛拉开门:“进来吧。”   来了总是客,不管喜不喜欢,基本的礼貌她也懂的。   方琛倒了杯茶给杜靓妮,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檐上,默默地整着书边的毛刺。   杜靓妮看到桌上的材料透明袋:“这是……准备结婚了?”   虽然杜靓妮说话时笑着,但方琛却觉不出亲切来,反而像是一种审视,想把她里里外外瞄个透彻的审视。   她看了杜靓妮一眼,把桌上的材料收进怀里:“是有这个打算。”   “挺好的,他该有个家了,哎,上次……绑你的人抓到了吗?”杜靓妮喝了口茶,忽然问道,看方琛面露疑问,笑着说,“那人说不定就是害得王警官没了腿的嫌疑犯,真恨不得他明天就死,陈牧是不是去抓他们了?”   “我没问。”方琛温纯地说,“办案的事,也不能问太多。”   “哦,别介意啊,我是急了,要不是个弱女子,真恨不得亲自去抓那个坏蛋,因为我也被伤了,气得慌啊,抓到坏人,好人才能安全。”杜靓妮道,“你要是有什么线索,就多告诉他,你跟那人近距离接触过,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吗?”   方琛摇头,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看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杜宇说下个月会回来国一趟,跟沈阳医科大学做学术交换,应该可以留住瑨州一周时间,到时候想见见陈牧,”杜靓妮提到弟弟,换上一副骄傲的表情,“我来传个信。”   方琛说道:“那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好,对了,这个……送你们。”杜靓妮拿出一套十字绣,上面绣着各种字体的大喜字,大小加起来共有十几张,“我前段时间出差,在火车上闲得没事的时候绣的,本来想等他结婚的时候再送,但想着以后可能不常见面了,就拿过来了,太巧了,刚好派上用场。”   方琛不知道陈牧会不会愿意她收,一时没动:“这个……”   “收下吧,要是他不喜欢,扔了就是。”杜靓妮把十字绣放在了桌上,“他今天回来呀?”   “他没说,但应该差不多吧。”   方琛跟杜靓妮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她的话不多,杜靓妮不讲话,环境就会一下冷场。   这时杜靓妮的电话响了,她没接,跟方琛说:“我走了,别忘了跟他说一声。”   方琛没留人:“好的。”   “这世上,他现在最在乎的就是你了,没了你,他会很伤心吧,”杜靓妮走到门口,又忽然笑着回过头,“好好过日子吧,对他好点,也对自己好点,有些事,该放过自己,就得放过自己,以后结了婚,要拉着他点,别什么事都往前冲,工作是政府的,命是自己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方琛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谢谢。”   杜靓妮走后,方琛拿上文件袋也出了门,来到了民政局对面的临街奶茶店铺。   奶茶店不大,只有一排靠窗的长桌,五六个位置,但因为是工作日,所以并没有什么人。   方琛进去后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红豆奶茶,边喝边等陈牧,或是等他的电话。   四五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方琛喝了两大杯奶茶,肚子嘟嘟直响,然后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继续看着窗外。   下午四点半,民政局的大门就要关闭停止业务了,半个小时后,陈牧如果还不来,她只能走了。   “等人啊?”奶茶铺的老板娘坐了过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看方琛的眼睛没离过窗外,又时不时看手机,就猜到了三分,温和地跟她搭话,“是对象吧?来不了?”   方琛回了个笑容:“去外地了,一周前约好了今天来登记的。”   “来的时候没打电话问一下?”   方琛说得很含蓄:“他没说不行。”   “我在这儿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了,见多了对面分分和和的故事,更多的是男人们临时变卦,女人们哭得要死要活,”老板娘好心劝她,“妹子,问清楚了,别到时候他都有新欢了,你还蒙在鼓里傻傻等呢。”   她刚才的脸色是有多难看,竟然让大姐误会这么深。   方琛笑:“他不会。”   大姐摇着头,用手扇着风,笑她太年轻:“别这么肯定,人心隔肚皮。”   眼见只剩十分钟,方琛把奶茶杯放进垃圾桶,转身出了门。   大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男人心,海底针,凡事要多为自己想想。”   今天没了指望,方琛不再左顾右盼,低着头一心往公交站牌走,在转角忽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硬邦邦的像石头样的胸口......方琛笑着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陈牧。   他还喘着粗气,鬓角渗着汗滴,看起来是刚刚剧烈疾跑过来的,衣服没换,还穿着出门时那身紫衣黑裤,白色运动鞋上沾着的泥点还没来得及清洗。   他一定是完成任务后,不顾一切奋力赶来的!   “刚和陆军把人……送到市医院,我和小幺的手机都没电了,”陈牧大喘着道,“等急......了吧?”   “一点点,”方琛拿出纸巾,帮他擦着头上的汗,“今天晚了,改天再来吧。”   改天是哪天?明天要去看王韶峰,后天大后天是周末,下周指不定什么事,陈牧等不及了。   他拉起她的手,径直往对面跑:“来都来了,就办了吧。”   民政局大门毫无意外地要关了,一位保安模样的工作人员拉下了半扇安全门,对着门外的人说:“时间到了,明天再来吧。”   跟他们一样被困在外面的,还有一对二十来岁的小情侣。   女孩焦急地问:“不是还有十分钟吗?”   保安大叔道:“十分钟,只出不进,门口的注意事项写着呢,好好看看。”   一看进不去了,女孩急得抹着眼泪,把怨气撒在了男友身上:“早说让你来的,非干完活再来,现在好了,你赔我。”   “这怎么赔?只能把人赔你了,”小个子的男生哭笑不得,“我还不是为了能多挣钱点钱,想带你去日本玩嘛,不行就不行,又不一定非要今天,不哭了,乖哦。”   “我都让卦象师父看好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女孩往男生胸口捶着,妆都要哭花了,“谁稀罕你的臭钱,财迷心窍。”   “我这不是......”男生打量了一眼陈牧和方琛,向陈牧寻找同病相怜的不易:“大哥你也在工地干活?肯定跟我一样,不舍得扔下半天一百五的活吧?谁知道路上堵车......”   陈牧尴尬地笑着:“差不多吧。”   方琛则差点笑出声,头抵在陈牧肩上:“回去吧。”   “先等等,”陈牧走过去,拍了拍安全门,“师傅,说句话。”   陈牧和保安师傅不知说了什么,对方进去跟同事们嘀咕了几句,回来后把安全门拉开了:“进来吧,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没有以后,”小个子男生说道,“我们这辈子就来一次。”   方琛正好奇时,陈牧在她耳边低声说:“这辈子第一次走后门。”   他跟对方说后面忙工作没时间,希望能行个方便,让他跟未婚妻把事办了,不然工作都做不好,保安大叔也是退休的警察,看他模样可怜,就许了,连带着另一对小情侣。   女孩看事情有了转机,赶上去要拥抱保安:“大叔,你真好,我谢你一辈子。”   男孩拉着她:“口头感谢就行了。”   因为赶时间,工作人员也加快了速度,全程几乎没什么交流,也没怎么问,审核完材料,就让两人签了字,然后拍照,打印证件……一系列流程做完,前后不到二十分钟。   出了门,方琛手里拿着熨烫的结婚证,脑子还有些迷瞪,好像不可想象,尽管早就有和他生活的打算,但忽然有了法律上的羁绊,让她一时感动不是很真实。   这辈子就这么跟他......有了联系,再也不能随便分开了。   陈牧倒是镇定得多,结婚证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一个许诺的兑现和保证,她的称谓从女朋友变成了老婆,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   她还是她,他心里早就有了的人。   “还没看够?”出了民政局,陈牧看她一直低着头看那个红色的小本本,把她拉进怀里,“有那么好看吗?我在你身边呢,看人啦。”   她笑着收起来,和他的一起放进包里:“饿了吧?回家做饭吃吧。”   “先不吃,去逛街,给你买两身衣服。”   方琛看了看身上的裙子:“我衣服够多了,不用买啦。”   陈牧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能一样嘛,新媳妇当然要穿新衣服。”   陈牧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南京路走,难得欢快的声音荡在街上。   “买了衣服去拍照,拍完照去吃饭……做好十二点回家的准备吧。”   对面奶茶店的大姐看到两人经过,倚着门,低声说道:“还行嘛,真被她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狂补一下,提前祝小天使们元旦快乐。:-D   ☆、第69章 简婚(一)   在南京路简单扒了几口炒饭,陈牧就拉着方琛开始履行接下来的步骤了。   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搜罗每家服装店,给她买衣服。   难得空下来,他要把能做的全做了。   方琛拉着他的衣角,跟屁虫一样挂在他身后,听着他拽着那些笨拙的词跟店老板们谈判,什么这些档次好像不高、那些太胖了不合她的身,另外一些款式太旧了,颜色不够纯正,质地有些粗劣……等等,像个居家的啰嗦小市民。   当终于看到一家店门口写着“纯丝绸,印度进口”时,陈牧像发现了新大陆 ,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方琛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人家就是那么一写,不一定是真的。”   陈牧大概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品牌店了,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说了句方琛无可辩驳的话:“那也比别家的好,别人写都不敢写。”   “老弟,给媳妇买衣服啊?妹纸好福气啊,这年头,贴心好男人不好找了,”一位穿着花衬衣的四十多岁胖女人走了出来,对着陈牧竖起来大拇指,打量了方琛一圈,恭维道,“媳妇这么俊从哪儿找的啊?老弟这眼光,大姐服啊,找媳妇杠杠的,找衣服肯定也杠杠的。”   陈牧指着墙上挂着的衣服道:“衬衣,裙子,九分裤什么的,每样来一套吧。”   “太多了,”方琛看了一下吊牌,衣服虽不算贵,每件两三百块左右,但太多了花销也不小,她忙拦住,“我穿不了这么多,浪费钱。”   胖老板也特别会来事,说着话,衣服一件没少拿:“这样啊,看你媳妇穿衣服的效果跟做免费模特差不多,我今天这单生意就大放血,给你们打九折,行了吧?妹纸,你不能一点儿不让我赚啊。”   方琛不为所动:“那也太多了。”   “先去试试,”陈牧把老板娘挑下来的十来件衣服一股脑塞给了她,把她推进了试衣间,跟她耳语,“卡里有六七千呢,够的。”   方琛拗不过,只得抱着衣服进去,一件件试给他看,而她每次穿好一出来,陈牧总会笑着说,太配啦,买了。   老板娘更是赞不绝口:“娶了这样的媳妇,肯定躲被窝里偷乐吧。”   最后试下来,除了一件断码短裙,陈牧把所有的都买了,又就近挑了两双高跟鞋,总共花了四千多块钱。   “太奢侈了,”方琛像是被割了肉,心疼得直埋怨,“大姐哄你呢,这也信?傻不傻?”   陈牧脑子还在盘算其他的:“等咱们出去玩了,再给你买。”   他明白,方琛身上的衣服不管质量还是牌子,都远远比现在买的这些好得多,但他力有所限,目前只能做到这些,所以就尽力而为,等以后有了时间有了钱,再好好补偿她,尽管......或许怎么补偿都不够。   方琛连忙摇头:“不能再买了,总要过日子的,以后的钱得我来管,买什么我来定。”   陈牧看着一天时间不到,就变得“俗不可耐”的媳妇,揽住她的肩,往西庙街拖:“今天听我的,以后都听你的。”   方琛苦笑:“还要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   陈牧拎着大包小包,又把方琛带到了西庙街四十五号的春发影楼。   春发影楼是当地的影楼老字号,家里世代都是摄影师,第一代摄影师李春发生在民国时期,后来又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文-革等,但不管云来县城在历史的年轮中如何跌宕,李家的手艺一直没丢,现在传到了曾孙李友良手中。   春发影楼名声在外,几乎包揽了全城的红事,想在他们家拍照,必须提前三天预约,因为一个人忙不过来,李友良就带了四五个徒弟帮忙,近些年把工作交给了小年轻们,渐渐退居幕后,现在基本不亲自干活了。   李友良年长陈牧十几岁,因为两年前家里曾祖父留下的银饰古董被盗,陈牧帮忙破了案完璧归赵,李友良一直心存感激,所以这次接到陈牧的订单,特意从家里赶到工作室,提出照片由他亲自来拍。   陈牧看到他,自然也谢个不停,毕竟破案是他份内的事,他希望得到百姓们的理解,但也希望他们把破案的事当成理所当然,也不是某种恩惠。   “两位想拍什么风格?”李友良递上两杯水,开门见山地问,“有特别喜欢的类型吗?”   陈牧摇着头,看向方琛:“你呢?”   方琛正站在衣架旁,望着面前一排排锦绣玉衣出神,轻盈飘逸的汉服,雍容华贵的唐装,精美雅致的旗袍,时尚青春的婚纱……每一件都美得让人叹为观止。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为心爱的人披上婚纱的样子,有被幸福环绕的笑声,有被不舍点缀的哭声,有着被亲吻晕红的两颊,有着被未来充满的目光……   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但愿永远不用醒来。   而如今,摸着大红色的珠绣,她却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的人,他就站在转身触及的身后,那双修过无数件文物的手,也能轻易辨得出哪件是华丽的上上品,哪件是低就的大路货。   哪件是她要的纯粹简单,哪件是不属于她的庄重繁杂。   方琛挑了一件绣着红白色梅花的背带裙,一件藏在一堆华丽的衣服里,平淡得有些不起眼的衣服,又为陈牧挑了一件白体恤衫。   “可以拍各个年龄段的吗?从儿童时期拍起,” 她对李友良笑了笑,“可能比较难为化妆师,不过不用强行装嫩,虚实结合就好了。”   李友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生的?”   她重重地点头:“一生的。”   李友良动作快效率高,拍照事宜马上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陈牧以前看别人拍婚纱照,认为新娘子永远是绝对的主角,新郎则是绿叶陪衬,所以还以为今天自己也是个陪客,把方琛陪高兴了就行,但今天方琛选择的主题,则让他成了当仁不让的男主角,戏份一点不比她少。   比如说童年照,方琛扎着两个冲天辫就行了,而他则需要配个锅盖头,造型师忙起来,要比服务方琛还麻烦。   不过男人嘛,无论哪个年龄段,衣装风格变化不大,像他,常年的白衬衣蓝色牛仔裤,需要改换的也只有发型造型了。   拍照的时候,陈牧抓着方琛的小辫子问:“拍以前的我能理解,补个相见恨晚的情愫嘛,以后的着什么急?等到了结婚纪念日,每年去拍一次不就行了?”   “每年的今天,你我都不一定有空,”方琛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凡事更看眼前,“现在照了留个念想,以后照了可以做个对比,不照也没有关系,反正已经有这个了。”   陈牧抓着她的背带裤肩带,又猛地松手:“小脑瓜,整天在想些什么?”   带子绷回过去,疼得方琛揉肩:“很疼的,傻瓜。”   童年逗趣,少年意气,成年情深,中年疏远……这是李友良为他们设想的阶段标签,但陈牧不同意,他把疏远改成了相濡以沫,然后讲了自己的理解,希望能是两个人互相对视的画面。   他对李友良说:“不是每对夫妻都会有七年之痒,有困惑危机,至少我父母没有,我跟她将来也不会有。”   李友良看着陈牧郑重当真的样子,又看着旁边笑颜如花的方琛,笑着道:“是我狭隘了,以两位的体验为准。”   最后一组照片是刻意化的老年妆,陈牧化好妆进到服装室挑衣服,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被白蜡染成的白发,有种过家家的戏谑感,还有一丝别样的感叹。   他并不排斥年纪的不断增长,他只是不想那么快……   下午才刚刚娶她为合法妻子,晚上就要体会生死别离。   他根本想都没有想过这么一天,也不想这天到来,无论多久。   “陈牧,看我!”陈牧忽然生出伤感时,方琛顶了个鸡窝头走了进来,还在脸上点了几颗老年斑,趴在他脸上问,“这个黄脸婆记性越来越差了,马上就要老年痴呆了,已经不认得路了,陈老头,你还要不要带她回家了?”   方琛的话刚说完,搞怪的笑容还未消去,忽然被陈牧一把抱入怀里,低头吻了过来。   陈牧温热的唇落在她的唇瓣,滚烫的舌探进她毫无防备的齿间,猛烈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方琛的身体撞到身后的镜子上,手差点刮到棱角凸起的钉子上,幸好被陈牧一把抓住了手,才安然无恙地躲开。   陈牧把她抱了起来,将她的腿盘在腰间,转身抵在了旁边的墙上,颔首吻着她,手从她的上衣下摆穿过,揉捏着她腰间的细柔。   “陈牧,妆……要花了。”方琛无力地挣脱着,不知道陈牧为什么忽然有些失控,挣不开,她便老老实实地靠在他怀里,任他吻着,手揉着他坚硬的发,“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陈牧的唇停在她的颈间,轻轻地吸了口气。   下一秒,他摘掉了方琛头上的假发罩: “这组不照了。”   方琛想安慰他:“只是照片而已。”   “那也太早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只有心口有残缺的人,才会在乎多出的每一块补偿,只有心底极度渴望亲情的人,才会被一场想象打败,就如曾经的她,总会在想象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们看似坚强,却又无比柔弱,不知道会倒在哪一刻。   “好,不照就不照。”方琛心疼地摸着他的头,抹去脸上的斑点,拉着他往外走,“我们回家吧。”   ☆、第70章 简婚(二)   回去的路上,陈牧沉默了一路,方琛做着鬼脸逗他,很是欢脱。   “这是谁家的帅哥哥啊,怎么这么帅呢?”   “大喜的日子,你是不是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儿,我有这么可怕吗?”   “看,大月亮,那是我的大脸,正对你笑呢。”   来到小区楼下,他老人家终于勉为其难地笑了:“吹牛,脸还没个巴掌大。”   “谁说的?我的脸不要太大,”方琛拉起他的手,环缠在自己肩上,“累爆,再也不结婚了。”   “想再婚也没机会了,”陈牧忽然抽开手臂,蹲着身子道,“上马。”   她扭捏着:“你也累。”   “背你小意思,”陈牧晃了一下胳膊,“嫁男人就是要找牛找马用。”   “嘻嘻,那我不客气了,不过我要来个特别上马,”方琛沉思了几秒钟,退到三米远的地方,朝陈牧背上扑去,“我来了。”   她飞一下落在了陈牧的背上,但他稳稳不动,直到她的双手抱住了他的颈,才直起腰进了楼:“太瘦了,以后要多吃。”   “怎么不走电梯?”方琛看他拐进了楼梯,仰着身子问道,“九楼好高的。”   “高了好,可以多走一会儿,”陈牧说道,然后还学着小猪哼哼了几声,“猪八戒背媳妇儿了。”   方琛笑得喘不过气,摸他的鼻子:“哎呀,猪鼻子啊,原来你是妖怪。”   “是啊,专吃小媳妇儿的妖怪,说吧,等会儿先吃哪儿?”   “哪儿都不许。”   “不许?等会儿门一关,你说了可不算。”   凌晨的走道内安安静静,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头顶,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累吗?累不累啊”方琛脸贴在陈牧的颈窝,在他耳边吹气,“我还是下来吧。”   “小看我的臂力,”陈牧幽幽地说,轻轻掐了一把她的屁股,“趴好了。”   方琛身子一紧,摸他的后脑勺:“痒。”   “别乱动,”陈牧不急不躁地一步一个台阶,“乱动就办你。”   这里?谅他不敢,方琛挠他的耳朵:“猪耳朵长什么样啊?”   “不老实是吧?”   陈牧忽然身子一斜,把人扔了下来,方琛“哎呀”一声,差点摔了下去,被陈牧揽着腰抱在了怀里。   “这里……不可……”   她大惊着,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牧轻轻跨前一步,抵在了墙根,巧巧地避开了旁边的摄像头。   原来局势早就他的控制下,方琛真后悔又逗他,吃的亏还少吗?   陈牧靠近吻向她,满眼的危险气息。   方琛本能地避着,但思绪却又被他牵着,一边回吻,一边看着楼梯门,笑着和他打趣:“耍流氓啊,我要叫人了......”   陈牧吻着她细腻的脖颈:“你最好把整栋楼的人都叫出来。”   硬的走不通,方琛环着他的颈,软绵绵地说:“回房好不好?老公......”   “纸老虎,”陈牧本来也只是吓唬吓唬她,看她脸上荡了红潮,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快步往家跑,快乐地喊了一声,“入洞房了。”   方琛兴奋又紧张:“哦,小声点。”   打打闹闹进了屋,陈牧没有停留,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放,抱着方琛直入了卧室的大床,跟她一起跌了上去。   方琛蹬着清亮的眼睛,迎着他炙热的吻:“不洗澡吗?”   “忙完再洗。”陈牧忽然起身,将门窗和帘子拉上,然后俯身而上,一边揉搓着她胸口的肌理,一边吻着她细致的锁骨,“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烛,方小姐,慢慢享受吧。”   方琛本就体乏,早就酥懈成团,现在细密的热浪从他口中溢出,敷向她的脸庞,她像是触了电,只觉得浑身不住地颤栗,不由自主地向上挺起,又一次次被压下,心底像是有个声音不停嘶吼着,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杜靓妮……今天来过,”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脑子很需要其他事来分神时,想起了杜靓妮,颤着声音道,“她说弟弟下个月来瑨州做学术交换......会住一段时间,想要见见你。”   “杜宇来了自然会联系我,用得着她说?”陈牧马上转了情绪,“以后别见她,至少别单独见她。”   方琛看他太过严肃,不像在开玩笑,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送了十字绣呢,可能……”方琛为杜靓妮辩解,“这次是真的关心你……”   “不会的,”陈牧本不想跟她说太多案子上的事,免得她草木皆兵总是担心,但想想杜靓妮几次三番地试探方琛,似乎并没有把她当成一般的旁观者,那么告诉她也就刻不容缓了,“她居心不良。”   方琛吟哼:“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了解她,总之她是个危险的人,以后离她远一点。”陈牧一改刚才的柔吻,细细地咬着她的肩骨,“她没那么简单。”   身体快被揉碎了,一阵阵清晰的痛楚传来,又夹着一丝丝的愉悦。   方琛咬着唇,身体在极限处打转:“知道……了。”   陈牧忽然摸向她抓着床单的手:“松开!”   手被掰开,人像是忽然没了支点,方琛又先想去抓向头顶的靠板,忍着痛张口呼吸,但被陈牧抓住双手,环在了他的背上,她即刻宛若一个八爪鱼,缠住了他。   陈牧抬起头,堵上她的唇,一阵狂烈的热吻后,手指轻轻探进,滑过她的舌。   方琛头晕目眩,满身的神经像是烧了起来,彻底放弃了抵抗。   陈牧手指抚上她的唇,低声在她耳边道:“找时间去见见伯母吧。”   方琛像是忽然醒了过来,斟酌着词句,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以后......再去见她好吗?”   “你结婚了,这是人生大事,”陈牧沉思道,“开诚布公地和她谈谈,不同意我们再想办法。”   “哦,谈过了,户口本就是她寄来的啊,”方琛的话出于陈牧的意料,“她不反对,只是……”   “什么?”   “暂时不想见……你,说不想再见跟爸爸有关的……人。”   陈牧拍了拍脑袋:“笨,怎么忘了这点!”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对方母颇感好奇,一个叱咤商界的女人,对前夫怨之入骨,却可以容许女儿走向与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工作,许她嫁给旧恩怨里的当事人儿子,而且是一个边城地界里不富裕的小警察?   换句话讲,她就那么相信他?相信涉世未深的女儿所做的情感判断?   等有机会见了,他一定好好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奇女子?才能这么潇洒。   “那就听伯母的。”   刚说完,椅子上外套里的手机响了。   方琛眨着眼睛问:“不接吗?”   “挂了就不急,”   陈牧没打算理,还以为等一会儿对方自然会挂……   但持续的铃声在暗夜里嚣张地响着,让方琛难以忽视:“好像挺急的。”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什么叫无巧不成书,这就是。   陈牧坐了起来,拍着她的脸:“洗个澡睡觉吧。”   方琛点着头:“去吧。”   陈牧掏出手机,去阳台接电话,是小幺打来的。   方琛起身去洗澡,洗完澡看到陈牧还在开视频会议,就磨磨蹭蹭地进去吹头发,半个小时过去,还不见陈牧进了,看了看表凌晨三点了,她困得撑不住,就躺下睡觉了。   不知过了过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感到有双手伸来,把她抱进了怀里。   方琛一惊,顿时醒了,回过头,看到陈牧躺在旁边。   他刚洗过澡,身上还浸着香皂香味。   她转过身,脸贴在他的怀里:“忙完了?”   陈牧点着头:“明天跟我去一趟市局。”   方琛有种出了大事的预感:“是……什么事啊?”   “我和小幺去延吉八角山抓人的时候,那个人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后来我托人把尸体带到了医院,想让医生解剖一下,看看能否有什么新发现,”陈牧抱着她, “小幺说这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我是让你认一认,看是不是一个感觉。”   对方蒙着脸,刻意避着方琛,小幺和陆军他们都不认为她能认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也就没想到这个环节,但陈牧认为她是细致的文物修复师,有些特别的感觉可能说不出来,只见了指不定能行。   不管怎样,试试总是好的。   只是新婚期间,还没带她玩呢,又要把人拖进工作里了,他很抱歉。   陈牧吻了吻她的额头:“对不起啊,老婆。”   方琛摇着头,没当回事地笑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去呗,从东北到海南,从海南到东南亚,再到南美洲,欧洲,澳大利亚……咱绕一圈地球。”   “好。”陈牧看她累了,拍着她的头,“睡吧。”   说着去按台灯,忽然被她仰起身压住了手臂。   陈牧看着她,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随后听到她低声嘀咕了一句,顿时兴奋起来。   那句话很低,低到不贴近耳膜就听不清,但他一个字都没漏。   方琛说:“那个……未完……续上吧。”   陈牧会意一笑,轻轻吻她:“乐意效劳。”   两个身影很快痴缠在一起,不觉搅起一阵缠绵的暧昧。   方琛低低地哼着,承载着他的整个身躯和一波又一波的狂风骤雨,骨头像是被一块块碾碎,意识一点点地从大脑弥散开,渐渐变得空白一片。   陈牧把她推进无边的深渊,又一把拉起抛向云空,随着他不断起伏,体内触电般的气流开始四处窜动,化作她一声声的低吟,响彻在寂静无声的房内。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要纯洁,绝不再犯。T﹏T   ☆、第71章 意外受阻   第二天一早,陈牧带着方琛和小幺在市局的大门口汇合,然后一起来到法医室,正准备进去查看轩哥遗体时,不曾想会碰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阻碍。   刑警队现任一队大队长袁木杰拦住了他们,理由是目前案子由他们在办,侦查阶段内,任何无关人等不得擅自出入与案子有关的场所,包括法医办公室和档案科,除非有领导特批。   言下之意,陈牧私自抓人已经违规在先了,不能一再得寸进尺。   袁木伟以前是陈牧的同级同事,虽然关系称不上很铁,但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熟人了。   “袁队长您看,事情是这样子的,”陈牧和气地说,“我一直跟在这个案子,也和陆副局长打过招呼,他许的,您看……”   “陈组长,”对方的语气则明显带着情绪,开口就把彼此的距离拉得远远的,“我要说这命令是李局长亲自下的,您不会觉得我在施压吧,官大一级压死人,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关系再硬,还能上报□□吗?我知道您能力强,精力旺盛,但文物悬案也不少吧,破了吗?”   “袁队长的意思是几十年来全县文物警察就我们队长一个,案子破不了全得算他头上?”小幺看对方盛气凌人,一句话一个钉子,先忍不住了,直接顶了回去,“我们找人也是为了对受伤的队友负责,事情一完,该回哪儿回哪儿,谁也占不了谁的地方,再说我们陈队向来没有升官缘,有什么可说的呢?”   “听你这话,陈队的前途是我一个小队长能决定的?”对方疏远地笑着,还是不肯让步,“我自然也欢迎一切大队外援助,但前提不能知法犯法,坏了规矩。”   “怎么算坏规矩呢?袁队长最好把规则讲清楚了,况且就算我们队长说了怀疑人在八角山,你们会信吗?现在连自己抓到的人都看不了一眼,还指望你们听他的……”   小幺越说越气,陈牧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更不想给陆军添麻烦 ,他拦下小幺,指着方琛对大队长笑道:“我太太之前跟此人有过近距离接触,我只是想让她来看看,人对不对。”   “您太太确定认识他?根据呢?”大队长扫了一眼方琛,满眼的怀疑和警惕,“如果认得,怎么不早说?通缉单上的口罩不是早该摘了?”   “这……”陈牧一时哑言,总不能跟对方说凭感觉吧,而对方之所以拦着,不过是怕他先一步取得什么线索,又擅自行动干涉案子,他如果硬闯,效果必然适得其反,于是缓下脸色笑道,“那我们就先回了,有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扰。”   陈牧礼数面面俱到,袁木杰语气也软了下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个人跟陈队无任何瓜葛和成见,但队里的规矩,你比我清楚。”   陈牧笑了:“多年没干这个了,还真不清楚了呢,以后还是袁队长多提醒吧。”   陆军和跟李建军去北京开会了,陈牧找不到人通融,事情一度陷入了僵局。   又到了市局大门口,陈牧默默地踩着台阶棱沿,望着远处的斜阳,一句话不说。   小幺则靠在门上赌气道:“官僚主义,效率就是被这帮家伙搞下去的。”   方琛走到他身边,小声提醒道:“该去医院了。”   “老王啊。”陈牧这才反应过来,对小幺道,“先回队里吧,跟小罗守着啊。”   小幺摆手:“得咧。”   陈牧而后和方琛打车来到了人民医院,刚进了走廊,一阵尖利的声音随即传出。   “你再要逼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我现在就跳下去你信不信?”   “是阿依莎!”   方琛听出了声音,拉着陈牧快步朝前跑去。   走廊一处的拐角地,阿依莎正站在宽大的窗前,对一个四五十岁戴着白色无沿小圆帽的瘦高个男子吼着,表情从来没有如此严肃过,目光沉静而决绝,充满了一意孤行的死志。   “他前脚刚进手术室,你后脚就来逼我相亲,你无情无义可以,我做不到,还是你嫌我活太长了嘚瑟得慌?”   陈牧认出了男子,那是阿依莎的父亲奈吉,在奈吉的旁边,站着左右为难的说婚人巴希尔。   奈吉是个老实人,某种程度保守到乃至顽固,有着很朴实的愿望,盼着小日子顺顺利利,盼着女儿嫁得安康,生活富足,听说王韶峰没了腿以后,他随即拿着王韶峰给过的彩礼,一分不少地还给了巴希尔,坚持要退婚。   他或许单纯地以为,只要没了这层关系,他家的姑娘就能全身而退了,阿依莎美丽大方,说亲的踏破了门槛,不盼着大富大贵也就算了,怎么能让她嫁给一个残疾人呢?   巴希尔没有接他的茬,说退婚只是形式,得先说服阿依莎才行,不然王韶峰现在躺在医院,一句话说不上,他一个说婚人拿着钱算怎么回事?   奈吉看阿依莎一趟一趟地往医院跑,开始只是委婉地劝,看没有效果,逮到时间就唠叨,找理由让女儿留在家里,但次数一多阿依莎就不乐意了。   用她的话说,现在怎么事能比一个人的生死重要?能比她的未婚夫重要?   于是她依然故我,继续往医院里钻,丝毫不避嫌。   奈吉心一急,就跟着过来了,才发生了这么一出。   除了阿伊莎,还有医院护士的声音:“病人需要安静,请大家配合,不要大声喧哗。”   巴希尔看到陈牧走来,对着他摇了摇头,一言难尽的表情。   方琛来到阿依莎跟前,拉住她的手:“别做傻事。”   阿依莎躺进方琛怀里,呜呜地哭:“姐,他们都欺负老王。”   陈牧则对奈吉说:“大叔,医院不是街道,不好太吵的,您先跟巴希尔大哥回家,回头老王好了,我跟他去看您。”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能把我闺女往火坑里哄。”   奈吉眯着眼,看了一眼陈牧,转头走了。   巴希尔做了个OK的手势,让陈牧安心待在这儿,然后跟着走了出去。   方琛扶着阿依莎坐在了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待着王韶峰的手术结束。   陈牧坐在对面,看着阿依莎抽抽哒哒,忽然问道:“真打算跟老王过一辈子吗?”   阿依莎泪光闪闪,坚定地点着头:“当然了。”   陈牧继续问:“无论如何?”   阿依莎还是那副表情:“不就一条腿嘛,我不嫌。”   “你爸爸可能不只是因为老王没了一条腿才反对的,而是担心以后,或许还有比一条腿更严重的事发生,做警察的妻子,要面对有很多预想不到的困难,承担很多预想不到的后果,”陈牧说着也看向了方琛,“会少很多正常的快乐,你还小……”   “哥!我不小了,”阿依莎被陈牧说得有些急了,“从跟他第一天谈恋爱开始,我就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但那又怎样?难道做了警察就都不结婚了?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那我为什么不行?还有方姐姐,她就比我大两岁。”   “既然什么都明白,就好办了,今天的事就别跟他提了,等他醒了,好好陪着他,”陈牧好像已经想好了善后的办法,“你爸那边,我来说。”   阿依莎什么都没问,对陈牧信得贴服:“我会的。”   傍晚六点十五分,忙活了六七个钟头的医生们从手术内走出。   “手术很成功,再过半小时就可以进去了,等他醒了。”为首的副主任医师欣慰地告诉三人,“假肢适应需要一段时间,多鼓励他加强体能锻炼。   三人千恩万谢,不断重复着几个字:“谢谢,太谢谢了。”   阿依莎心情顿时好了大半,耐不住,小鸟一样往手术室飞:“陈队,姐姐,你们先坐会儿,我进去看看。”   陈牧坐了过来,把方琛往怀里搂,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温润的气息覆来:“困了吧?”   方琛靠过来,抬着头问他:“你准备怎么跟阿依莎爸爸说?”   陈牧头歪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   方琛捶他的肩:“坏透了。”   陈牧撩着她的头发道:“这叫以毒攻毒,说起来,还是你妈妈开明,你又是怎么游说的呢?”   方琛不以为然地说:“妈妈受西方教育影响,不怎么管我的。”   陈牧半信半疑,握起她的手:“真的?”   方琛点头:“千真万确。”   “不管也有不管的好,”陈牧低头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这样快,明年就能抱大胖孙子了。”   方琛白了白眼,头朝他怀里扎:“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说笑间,陈牧的手机响了,收到了一条信息。   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凝固。   方琛略紧张:“怎么……了?”   “袁木杰发了条信息给我,”陈牧带着喜怒不定的表情,“市局的人在延吉边界找到了个名叫沙龙湾的地方,抓到了几个格斗少年。”   方琛忽地愣住:“那个轩哥的根据地……”   “是。”陈牧点着头,拍着方琛的肩,“我得再去一次市局,有事跟袁木伟商量,老王先交给你们了。”   方琛一口答应:“看完他我就回家,你别太晚。”   陈牧走过来,抱了抱她,毅然转身,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72章 困顿   在文化街的一家牛肉面馆里,陈牧见到了袁木杰。   袁木杰穿着便装,点了一瓶老白干,一盘花生米和一大盘凉拌黄瓜,正等着他。   对方把他约在这儿,并不是为了和他分享工作案情,而是一种隐隐的和谈,把他想知道的悉数告知,然后让他安分守己,别再插手这件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让一个外人干涉案情,不管是否从根本上有助于破案,对刑警队来说都是极不光彩的。   陈牧明白和袁木杰打感情牌没用,于是直接摊牌说:“这事的性质现在虽然有了变化,归为刑事案,但起因是不折不扣的文物倒卖案,谁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吧?不然你以为王韶峰为什么要赔上一条腿?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不闻不问?”   “上面的命令……算了,” 两个老刑警知己知彼,都知道对方的脾性和处事方式,所以直接略过了浮滑虚伪的东西,袁木杰也明白只说规则肯定不会让陈牧服气,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做过刑警,知道回避制度吧?”   陈牧没有避重就轻:“回避什么?杜靓妮?”   袁木杰点了头:“杜靓妮出现在毒龙的客户单上,不管做的是不是见不得光的生意,都逃不了被调查的份,而事实上此前我们的同志也一直在暗中监视她,只是目前没什么有效信息罢了。”   陈牧悟着对方的意思:“怕我干扰你们的行动?”   “当年你被控绑架殴打杜靓妮,这事现在卷宗上还能找到吧?我不评价事实如何,但你跟犯罪嫌疑人有情感上的瓜葛,这一点不可否认吧?”   “我不否认,不过轩哥目前不能证明跟她有关系。”   陈牧步步紧逼,袁木杰也丝毫不让:“继续调查文物案势必会牵扯到她,所以市局才想把文物案一起归到刑事案上。”   “明白了,”陈牧摸着烟盒里的烟,发现已经空了,揉了一把扔进垃圾桶,“还有呢?”   袁木杰叹了叹气,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扔给他:“作为老同事,我有必要提醒你,有时候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前不前途了,但你现在有太太了,真准备在伏流乡待一辈子?你就不想调回来?”   对方竟然关心起他的前程了,陈牧受宠若惊,只是不知是把这话当成激励好,还是更该当成一种暗示,他挑着眉:“有话直说吧。”   “轩哥的死,风言风语也不少,”袁木杰看了看门外,敛着声说道,“轩哥之前绑架了你太太,又断了王韶峰的腿,很多人认为你跟他有私人恩怨。”   陈牧忽然觉得事情在往荒谬的方向发展:“不会有人认为人是我杀的吧?”   “你以前是优秀的刑警,熟悉一切证据链形成,自然也熟悉它怎么消失,” 袁木杰放下筷子,“就算你没做,你能拦得住有人这么想吗?”   陈牧捏了一颗花生米,剥去外面的紫红色脆皮:“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相信法律,至于别人怎么想……我拦不住,也不想拦,不然还做什么警察啊?”   “杜靓妮那件事呢?你做了吗?法律还你清白了吗?”袁木杰毫不掩饰地反问道,“勉强当法律还了吧,那么请问,为什么好好的刑警做不成了,跑去做了文物警察?别跟我说你喜欢,我也不信。”   “以前不喜欢,现在不是了。”袁木杰话说得现实,甚至有一丝丝的势利,但不失为一种坦诚,陈牧不反感,还对他笑了笑说,“我可以不直接参与,因为这得你们说了算,但我毕竟拿着国家工资,也不是吃白饭的,我就想知道,如果我觉得一件案子有蹊跷,该怎么做?”   袁木杰简明扼要地说:“上报,提供线索。”   “如果不是确切线索呢?只是一种感觉……”   袁木杰爱莫能助的表情:“感觉不是线索,你逗我呢?”   “逗你有钱拿吗?”陈牧笑道,“我大概明白该怎么做了。”   “关于轩哥的情况是这样的,前几天我们查到了一家名叫沙龙湾的地下格斗俱乐部,根本证人证词,结合DNA检测……”袁木杰终于说到了今天见面的目的,名义上的主题,“证明制造爆~炸案的人叫穆轩,丹东东港市人,今年二十二岁,十岁时离家出来流浪,不久后跟了毒龙,被送到了沙龙湾,成了那里的优秀种子。”   “仅此而已?”陈牧刚听完就满脸的怀疑,不免有些着急,“除了毒龙,他还跟谁联系密切?”   袁木杰对陈牧的语调似乎有些不满:“你觉得自己的感觉比科学的依据还准?你认为跟谁有关系呢?如果你心里有了答案,好像也不需要我说了。”   “如果这句话让你不舒服,我换句话,”陈牧没兴趣跟袁木杰扯什么感受,就着对方的喜好说,“袁队长,请问轩哥人际关系如何呢?”   “除了队里的教练,就只有毒龙了,好像没有太特别的人了,我猜你大概不了解底层格斗少年吧?回去可以补一补。”袁木杰被陈牧的较真打败,苦笑了一下,丢过去一沓照片,“看看吧,但不许拍。”   陈牧捡起照片看了看,发现是沙龙湾地下格斗俱乐部的照片和视频截图,几乎每张照片都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的对抗,唯一一张正常的是一张集体照,穆轩和十六个同届的少年接受“毕业”加冕礼,其中一个是金明。   穆轩拿到象征着实力一流的最佳学员奖,爽快地笑着,他当时还残留着一些少年气息,人长得眉清目秀,眼神也清澈有光……跟后来的阴郁完全不同。   照片上的人和陈牧想象中没有太大出入,尽管案子破得离奇的快,让他止不住地怀疑,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无话可说。   袁木杰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不亚于找到穆轩的消息,九龙冠也找到了,就在俱乐部废弃的厨房某一间柜子里,里面有个小型保险锁,九龙冠就在里面。”   “东西送到市博物馆检测了,”说着袁木杰情绪忽然有了明显的振奋,“太神奇了,那东西实在太神奇了。”   陈牧倒没太关心九龙冠的下落,况且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穆轩没问题,东西是真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反之则会下降。   确认了穆轩的身份,基本就是结案了,他还是忍不住问到了:“杜靓妮呢?就停止调查了?”   “是,目前已经撤回了警力,”袁木杰无奈地说,“如果她真的参与了此事,我只能说她是个天才。”   陈牧摇头:“世上没有天才。”   聊完正事,两个不算朋友的人也没更多的话可说了,陈牧提出各回各家。   袁木杰争着付完账,说道:“其实今天我不该见你的,这些信息更不该透露。”   陈牧做了个懂的表情:“我要想不给你添麻烦,也不难做到吧?”   袁木杰笑了,忽而认真地说:“陈牧,你是个理想主义者,我佩服你,但不羡慕,理想太深的人跟生活过不去,跟自己过不去,太难了。”   “我也不喜欢,”陈牧的笑容隐在夜色里,“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有时候没得选。”   陈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   他还以为方琛睡了,所以开锁的声音特别轻,进来才看到她在阳□□自站着。   夏日的夜晚沉闷燥热,还有一丝静默的压抑。   屋里没开灯,到处漆暗一片,方琛单弱的身子晕染成了一抹孤独的暗影。   “这么晚了还不睡?”陈牧来到阳台,在方琛听到声音转过身时,恰时地吻上她柔温的唇,在忽然发觉不对的时候,又轻轻放开了她,“方琛,你哭了。”   “王韶峰的手术挺成功的,他的心情看起来也好了不少,”她转移着话题,抱着他的腰,在他胸口浅浅地抽气,“我觉得好。”   陈牧没有给她避开的空间:“是因为工作?因为文物?”   方琛虽然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有一股坚韧而稍显执着的孤勇,遇到困难抑或危险,她也会哭,也会失控,但她从不会因此而偏离既定的追求,更难得的是她原本不必如此,她本可以有着更浮华简易的人生,却偏偏沉迷在了总是与自己并不兼容的古文物里。   陈牧一直都知道,自从卸任牛尾村文物修复师后,她眼中那抹时隐时现的悲戚,总会在安静时出现在眼底,但她明白,与周围人此时的境遇相比,对她来说大如天的工作实际上渺小微茫,因此她从来不提一句自己的烦恼,每天表现得积极乐观。   就像是丢了一份工作的上班族,明天随时又能捡起来而已。   不过可能说了也没用,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帮不了她,她的妈妈也一样无能为力。   她当然也可以去王顺那里,或者任何一家古董店,但私家古董店的类型和艺术价值,与国有博物馆比起来是云泥之别,这跟她的初衷相差甚远。   如果目标仅仅是一家古玩店,她何必放弃那么多,又坚持那么久?   陈牧忽然发现,袁木杰的那句话似乎用在方琛的身上更合适,他或许还有着不可抵抗的外因,方琛却是地地道道的与生活过不起,与自己过不去。   人们把这叫做理想,但那却是她的生命,一个娇小的身躯,却总想为历史遗迹涂涂抹抹。   黑暗里,陈牧默默地抱着她,除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安心的臂膀,他能给的太有限了。   “董老师给我打电话了,我的实习任务没完成,那个名额就没有了……”方琛或许怕他担心,主动说了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甜美笑容,“不过他说文物无界限,在哪儿都能修,还说生活有时候就是退而求其次……”   “是啊,你老师说的没错,我之前还想娶个白富美呢,现在不也娶了你?”陈牧咬着耳朵逗她,“我找谁说理去?”   “你可拉倒吧,你娶了我不知道多幸运。”方琛爆了东北腔,说完头埋进他胸口,自己笑了起来,“王婆卖瓜有木有?”   “王婆的瓜确实不赖,可以夸。”   “陈牧,”良久,方琛像是思考了好久,跟他一板一眼地说,“可以的话......就想办法调回去吧。”   陈牧低头看进她清莹的眸子:“嗯?”   “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本来就是你的,”她抠着他短袖胸前的英文字母道,“因为那样……会比较快乐。”   陈牧笑着,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傻瓜,我现在的快乐是你。”   ☆、第73章 至险气息   穆轩的案子结案后,生活又慢慢回到了以前的节奏。   王韶峰的情况有所好转,不久后从人满为患的市医院转到了云来县第二人民医院,在阿依莎的陪伴下做着康健训练。   陈牧也回到了伏流乡办事处,继续着文物市场的治安维护,唯一的不同是只要条件允许,哪怕只是一点点时间,他都会争分夺秒地往县城的家里赶。   倒不是因为人们常说的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跟方琛一刻都不舍得分开,而是不想她一个人守着空房,想多点时间陪陪她。   方琛如期去了王顺的古董店“紫望轩”,上起了朝九晚五的班,基础工资三千五,包一日三餐,日子比在牛尾村博物馆清闲得多,因为私人古董店的文物修复周期长成本大,如果破损过重,会很快折价转手。   她做的更多的是清洗和维护,偶尔兼些收账和接听电话的文员事宜,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动手做修复,必要的时候,也会担负一些送货的工作。   玉瓷器古董精细脆弱,不同于一般的字画藏品,叫了最贵的快递都不一定能保证质量,因而市内外进出货,大多都是交由她亲自去送。   王顺也不亏待她,每次订单都给提成,一般的藏品百八十块,贵重一点的二三百也有过。   方琛勤快,踏实,专业上的事情手到擒来,王顺对她很满意,没少向陈牧夸她,并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度,还为她配了一台二手的台式机,有活的时候就干活,没活的时候可以上上网打打游戏。   她很少玩电脑,一闲下来就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   王顺端着果盘给她吃,注意到她手边的文物书籍里竟然夹着一本《育儿一百问》,惊喜地问:“好事成双啊,陈牧要做爸爸了?”   方琛不好意思地笑道:“有备无患啦。”   “要是怀了就跟我说一声,不能虐待孕妇啊,不然他非跟我翻脸不可。”   方琛捡起一瓣橘子吃着:“还早呢。”   快下班时,店里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明天出差,所以临时提货,目的地是瑨州市双庙街九十六号的古玩城某商铺。   这个点去市区好像有些晚了,王顺有些过意不去:“要不你看店,我去送?”   她上班的时间不长,有些客户还不熟悉,现在正好有机会见一见,以后才能更好地工作,再说她平时又很少加班,麻烦一次也是应该的。   方琛抱起打包好的紫金壶,对王顺说:“还是我来吧。”   “路上小心点哦,”王顺抽出两百块钱,塞到她兜里,“路上打车用。”   方琛没拒绝,主要是走得急,也没时间说太多:“那我多退少补。”   她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谈好价钱,坐着车往市区赶。   车刚开出去一会儿,她忽然接到了陈牧的电话:“该下班了吧?等会儿我去接你?”   “哦……还要等一等,我现在要去趟市区,”方琛将包装盒放在旁边的位置上,问候陈牧,“下班了?今天这么早?”   陈牧语气平淡地说:“陆军从北京回来了,找我聊了一下穆轩的案子。”   尽管很想知道陆军的想法,但她明白不能问太多,还是忍下了:“谈完了啊?”   “差不多了,我正准备往回赶呢。”   一去一回,还真巧呢,可惜是两个方向。   方琛微微叹着:“先回家吧,钥匙带了吗?”   “不要我等你吗?”   “嗯……有点久,来回可能要四五个小时。”   陈牧直接为她做了决定:“你那边完了电话我一下,我去找你。”   “哦,好。”   方琛讲完电话,不禁暗自感叹,陈牧又要少睡几个钟头了,她真不是个好妻子啊,娶了她一点儿都不划算,她不会做饭,家务也不擅长,他每次回来都要忙活半天,不是买菜做饭,就是擦窗拖地。   她就站在旁边,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看着他忙碌着。   有一天,她手舞足蹈地跑到陈牧面前:“都怪你。”   他正在蒸蒜蓉娃娃菜,听她这么一说,马上放下了手里的蒜瓣,转身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紧张:“怎么了?”   她撇嘴:“我的手不行了。”   陈牧攥住她的手,略紧张地问:“进了刺了?还是……”   她哈哈笑:“总不让我用,退化了呗。”   陈牧哼了一声,把她的双手卡在他的腰间,让她从背后抱着自己:“这样就不会退化了。”   她只是玩闹而已,大热天的,才不想这样贴着他的背,于是急忙转移话题:“我去洗菜。”   陈牧转身把她扣在怀里,紧紧箍着:“你就这样。”   她抗议:“热。”   “你敢跑?”陈牧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模样,威胁道,“跑了晚上让你更热。”   陈牧每次这么说时,才不会只是打打嘴炮呢,他会真的惩罚的,恶狠狠的那种。   于是方琛被迫臣服在他的“淫威”下,抱了他一午饭的时间,再也不敢随便闹他了。   “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司机看她挂了电话一直在傻笑,问道,“你们是大学恋人吧?”   方琛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一见钟情了?”司机大哥还挺风趣,“你一定很喜欢他。”   方琛敷衍着:“还行吧。”   司机笑道:“我看可不止是还行,看人看脸,看脸看眼,你眼睛都发光了小姐。”   方琛捂着脸笑着,忽然觉得好丢脸。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停在了古玩城大门口,方琛付完钱走进去,把货品安全送达了D区32号的店铺。   交完货,她和老板寒暄了几句,又彼此交换了名片,才快步往出口走去,然后顺便给陈牧发短信,说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在古玩城对面的“极乐天”大卖场门口等他。   经过一家石器店时,方琛看到门口围着十几位男女老少,把本就不宽余的小道挤得门庭若市。   大概是老板进了新货,新老客户捧场来了。   古玩城内虽然充斥着大量搅浑水的人和物,但也不乏真正的生意人,长年累月地追求着精品销售,这家名叫“石为天”的小店便属其一,靠着口碑和诚信,多年来赢得了数不尽的回头客。   人多路窄,方琛不得不侧起身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   其他人要么置若罔闻,要么蠕动一下又弹了回来,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方琛只得伸手拨动着开路:“借过,谢谢。”   前面一个穿着黑色格子衫的男孩倒是在她过来前就自动避开了,几乎没等她开口要求。   方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男生:“谢谢。”   男生头也没回,目光仍定在老板手里的一块黑色石块上。   方琛本已走了过去,但刚刚一瞬间瞟过去的目光却又折了回来。   那个男生……不就是她和陈牧进城买东西时,路上遇到向她问路的那个学生吗?而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男生嘴角的一颗米粒大的痣,印在白净的脸上格外显眼,几乎可以说是让人过目不忘。   不过方琛还是怔了一下,她刚认出了男生,紧接着又生出了一丝惊异之意。   男生刚才的目光有些阴戾,跟那天乖巧的小男生判若两人……   阴戾……方琛莫名想起这个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男生似乎发觉了,没再留恋那颗石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方琛心里一抖,差点叫出声来……是他!   轩哥没死!   怎么会这样?   方琛来不及整理思路,一边打电话通知陈牧,一边往人群对面挤去。   她当然知道不该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地方,但古玩城人来人往,他不可能光天化日下行凶吧?   只是有一点点麻烦,陈牧可能在开车,一直没有接通电话。   方琛跟着前面的影子东穿西闯,来到古玩城的后门的长廊,廊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清洁阿姨打扫完走过,传出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方琛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要继续跟着吗?门后是金水区的一处僻静花园,除了一扇小侧门24小时开放,方便市民通向花园另一边的中心大街,花园其他部分早就对外关闭了。   陈牧平时没少跟她讲安全防卫的小知识,于是她自我量力了片刻,准备马上撤离。   她低着头,给陈牧发短信:“我看到他了,快来古玩城……”   信息还未发出,她忽然撞到了一个人,手机摔到了地上,滚到了一旁。   是杜靓妮,她捡起了方琛的手机。   她站在对面,脸上带着那副公式化的笑容:“方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人,”方琛有些吓坏了,她拉着杜靓妮,疾步往古玩城中心区走,“我看到那个人……”   杜靓妮看着她,笑着问道:“哪个?谁啊?”   “他……”   方琛看着杜靓妮脸上的笑,忽然打住了,她想起了陈牧的话,离面前的女人远一点。   杜靓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她为什么总在奇怪的时刻出现?   方琛一把夺过手机:“我该走了。”   杜靓妮没追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慌不择路地逃开,径直往花园走去。   方琛跑了小段路,忽然停下,她望着那扇被打开了两次的小门,只是觉得一个又一个包含着危险信号的疑问开始从心底冒出。   杜靓妮和那个人有关系吗?她大半夜跑这儿干嘛?   方琛边走边沉思着,手刚拉开走廊处入口的帘子,一把尖刀忽然从内刺来。   她大叫一声,愣在当下,眼睁睁看着尖刀刺向自己的脖颈。   忽然有人把她拉到了身后,接着踢出一只健壮有力的脚,隔着水蓝色布帘子朝对方击去。   陈牧赶来了。   随着他把方琛往走廊上一送,脚下力气一松,被对方抱着大腿,一起滚到了地上。   和陈牧厮杀在一起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少年,那个她刚刚见过的男生。      ☆、第74章 不是杜宇的穆轩   “杜宇!?”   陈牧扣着对方的手腕,按压在其背后,同时喊出了男生的名字,用的却是不太确定的疑问句。   眼前的少年,怎么会和杜宇长得一模一样?   陈牧不禁心生疑虑,杜靓妮难道还有个弟弟?而且和杜宇是双胞胎?可不管是以前的老卷宗,还是以前在杜家,他都没发现过这个隐藏的迹象啊?   战斗时不适合思考,这是兵家大忌,陈牧被这个和杜宇分毫不差的少年惊得有些无措,他怎么能朝疑似的杜宇弟弟下手呢?   就在陈牧愣神的功夫,少年握紧拳头,朝他的头部左侧击去。   陈牧的耳朵轰然响起一阵耳鸣,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倒架子似的,朝后面的墙上重重撞去。   方琛急忙跑到他身边,柔软的身躯挡在他面前:“别打了。”   少年童叟不欺,一个不留,方琛虽然是个女人,一样是他的目标。   陈牧踉跄地爬起来,在少年拎刀扎来的瞬间,把方琛掩在了身后,刀子随即刺中他的左肩。   随着少年扬手拔刀,喷出的鲜血溅在了方琛身旁的墙壁上,画出了一道红色的暗沉流线。   方琛吓得大哭:“陈牧!”   在少年趁胜追击,抡起第二刀时,陈牧闪身躲开,然后抓起男生的肩膀,从背后狠狠摔下。   方琛愣在一旁,停了两三秒后,绕过牵制在一起的陈牧和男生,跑向入口的铁门:“来人啊,救命啊。”   大铁门刚刚被男生在迎战时锁上了,她出不去,只能用力拍打着铁门,以期发出最大的声响,引起古玩城里纷纷攘攘的过路人群注意。   可惜这扇大铁门坚固的很,里外被隔成了两个世界,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方琛看着带着伤和对方苦战的陈牧,心急如焚,颤抖地拨打着报警电话。   少年并没给陈牧多少时间,脚尖一勾,将他挑翻在冰硬的水泥地上,幸而陈牧反应极其迅速,两腿一并,锁住了男生的脚踝,而后扬起右手,一掌劈在对方膝窝处。   男生闷哼一声,双膝跪到了地上。   陈牧左手灵活取枪,抵住了男生的额头。   男生微仰着头,冷笑着看着陈牧,紧紧地咬着牙,像只被擒住的猛虎,随时可以反噬过去。   “你不是杜宇,也不是穆轩,难不成你叫杜轩?”陈牧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回声,也没有反应,只是睁着一双不服输的眼睛,狠瞪着陈牧。   既然已经金蝉脱壳了,为什么不走?到底要干什么?   陈牧走近半步,高高地抵着少年的下颌,右手摸着腰间的手铐:“回去慢慢说吧。”   方琛的报警电话忽然响了:“您好,这是云来县陈家渡街道派出所……”   她微微安了心,刚准备回答,忽然被人一把夺去了手机,接着,一把枪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眼前是面无表情的杜靓妮,拿着一把□□走了过来,在陈牧准备对杜轩上拷时,及时把枪口瞄向了方琛,还关了手机,扔进了外面寂寂无声的花园内。   “放下枪,”杜靓妮把方琛拉到身前,“不然我杀了她。”   陈牧打开手铐:“你不会杀人。”   但没等他把人铐起来,脚下忽然响起两声消音枪特有的低沉闷响,同时掀起了两股尘土。   杜靓妮开了枪。   她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度,左手轻轻一扬,戴着铂金戒指的手指从方琛眼前划过。   方琛的脸上即刻多了两道赤色的血痕,渗着红色的鲜血。   一阵火辣的疼痛感顿时从脸上传到大脑,方琛小声呻-吟了一下,看了看陈牧,马上止住了叫声。   她不想他这时候分心。   “别放,”她对陈牧道,“他会杀了你的,他根本不是正常人。”   陈牧缓下动作,问杜靓妮:“他是你什么人?他跟杜宇没关系,对吗?”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杜靓妮对陈牧说道,“我保证他不杀你,也不会伤害方琛,我只要你放了他。”   陈牧看了看疼得红了眼睛的方琛,轻轻抬了抬枪口。   “陈牧,不能放了他。”   方琛又看到了陈牧脚下那少年困兽一般的眼睛了,他握着的双手似乎准备好了随时转败为胜,将心中满腔的怨气撒向每一个无辜的人。   他不会饶了陈牧的,逮到一丝机会,都会置他于死地。   不能再放虎归山了,也不能让陈牧陷入危险的境地。   方琛忽然抓起杜靓妮的手腕,头一低,拦腰抱着她朝花园方向的墙上撞去。   杜靓妮端起手肘,狠狠地朝方琛背上打去,一下,又一下……但方琛却像是块橡皮泥,咬着牙缠在了她身上。   “去死吧!”   杜靓妮生气了,一脚将方琛踹进了花园内,而后自己站立不稳,也跟着跌了进去。   陈牧将少年急速地铐在了铁门上,然后拔腿朝杜靓妮追去,刚跨出一步,小腿忽然一阵钻心的疼。   少年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朝陈牧脚筋处刺来。   陈牧腿一抬,将少年踢翻在铁门上,然后端枪射击。   “嗖”的一声过后,少年的大腿中枪,再次跪倒在地上。   陈牧果断转身,往花园处跑去,然而刚跨出小门,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随之而来的是不远处一声短促的枪声。   有人中枪了!   “方琛!”   陈牧急忙跑到花园木桥的假山处,下面三米多深的石子路上,方琛和杜靓妮叠躺在地上。   陈牧徒手翻在两旁的台阶上,而后一跃而下,把方琛拉起抱在怀里:“方琛?”   刚抱起方琛,他忽然愣住了,垂在方琛小腹处的手指忽然触到一片温热粘稠的血液。   他闷起头,痛苦地叫道:“方琛,你别吓我。”   此时,袁木杰带人冲了进来。   他一边派人救起杜靓妮和方琛,一边大叫:“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谁打起来了?你受伤了?”   “穆轩没死。”   陈牧推开袁木杰,往走廊的方向走去,手指刚指向那扇铁门的方向,又牟地呆愣住了。   银白色的手铐上,卡着一只血腥骇人的残肢断掌,上面的血液还未凝固,汩汩地冒着血泡。   袁木杰靠在墙上,大骂一声:“我操。”      ☆、第75章 影子替身   陈牧一起到了车上,再次来到方琛和杜靓妮身边,仔细看了才发现,刚刚致命伤到的不是方琛,她只是摔伤昏迷了,那一枪打在了杜靓妮的腹部,晕开的鲜血将两人身上都染红了。   “前面的让一让。”袁木杰高声朝外喊着,又嘱咐开车的人,“拉起警笛。”   他要确保前面的道路畅通无阻,以尽快送受伤的两人去医院。   杜靓妮躺在警车的后座,由一位年轻的女警察扶着,她的手软弱无力地垂在一旁,尽管做了急救包扎,腹部的血仍不断往外渗出,她的眼睛无力地闭着,又忽地睁开,像在寻找着谁,但只是一瞬的时间,便又缓缓闭上了。   她仿若一个濒临绝境的迷路者,看到一丝希望,但又没有能力抓住,内心的焦急冲到胸口,积到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噜仿佛漏气的声音,似乎随时都能气息全无。   女警察或许刚上班不久,被杜靓妮的阵势吓坏了,帮她擦血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还有些反胃地想要呕吐。   “真没用,”袁木杰瞪了一眼女警,看着陈牧,“你做好心理准备,她人快不行……”   话还没落地,陈牧已经放倒了座位,把方琛小心放下,然后抬起腿翻过去,轻轻接过了女警察手里的杜靓妮。   他从警车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块绒布,擦着杜靓妮嘴边的血迹。   杜靓妮看了他一眼,像是积攒了所有力气说道:“别恨我,你看……我已经遭到报应了。”   “别说话,”他把杜靓妮抱在怀里,伏在她耳边说道,“马上就到医院了。”   “没用了,你跟我说说话吧,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杜靓妮微仰着头,抓着陈牧的衬衣袖子,紧紧地拽着,“陈牧,我想过好好爱你的。”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是啊,你有了最好的人了。”   “别说这个了。”   陈牧放慢了语速,降低了语调,既和她聊着,竭力让她保持着清醒,又不至于让她太激动,以免缓不过气息。   良久,杜靓妮吐出一句话:“放了他吧……他很可怜。”   陈牧盯着杜靓妮半闭着的眼睛:“他是谁?”   “现在不是夏天吗?怎么有点……冷呢?”杜靓妮的头抵在陈牧的胸口,她挤出一丝微弱的笑,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像个已经离家出走很久,百转千回后,终于找到了回来方向的小女孩,凄迷地望着久违的爱人,声音轻轻地说道,“陈牧,你抱抱我。”   像以前和她恋爱时那样,陈牧把她抱在腿上,环着她的肩:“还冷吗?”   “好一点了。”她嗅着陈牧身上的汗液味道,摸着他硬冷的手臂,轻松地笑了笑,“他是弟弟……另一个弟弟。”   “他跟杜宇什么关系?”   “没关系,哦,不……他们像兄弟。”   像兄弟?陈牧忽然想起方琛以前提起过的问路的小男生,那应该就是杜宇了:“杜宇知道他的存在,是吗?”   “几个月前,轩轩受伤了……杜宇悄悄回国,帮他治疗过。”   “没变成杜轩之前,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杜靓妮摇着头说道,“从工厂领回来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代号,他们叫他小七。”   “你领养他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让他变成杜宇吗?他以前不是这副模样,不是吗?”   “像,跟杜宇还是很像的,去国外做了手术之后……就更像了。”   “为什么要把他整成杜宇的样子?是让他做替身吗?”   “我把他当亲弟弟的,”杜靓妮说着,泪水渐渐充满双眼,“虽然他不是小宇,但一样是我弟弟。”   陈牧苦笑了一下,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何必把利用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杜靓妮痛苦地笑了笑:“是啊,利用。”   是的,他是弟弟,一个像极了杜宇的弟弟,但这不过是粉饰后的说法,其实这个没有名字的孩子,或者暂且叫他小七吧,不过是杜宇的影子替身而已。   杜靓妮十五岁那年,一直做外面做神秘工作的杜成东回到了家,把她和弟弟从大伯家接了出来,提出要她做接班人,她当时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接班人的意思,只是亦步亦趋地按着父亲的要求做。   几个月后,她加入了父亲的训练营,然后很快发现,所谓的接班不过是一个无耻的借口,父亲的真实目的是想利用她还是未成年少女的身份,行方便打掩护,做偷盗文物的勾当。   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她却过上了轻者不给饭吃,重者毒打的日子,在一次次无尽的□□后,被逼做了父亲偷盗路上的工具,为父亲的团伙放风、开车,甚至以单纯柔弱的外形为由,骗过了追查的警察。   小的时候不懂事,再大一点,她想要自由,想读书,何况到了高考的年纪,大学曾是她的梦呢,于是她跟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拿着刀逼着父亲做选择,要么她死,要么他放弃,父亲最终答应让她退出,但转头就让人把杜宇从学校拉了回来。   既然女儿不干,就找儿子了。   杜宇是谁?是个人见人爱的学习天才,是她杜靓妮一手拉扯大,虽是弟弟却亲如母子的儿子。   父亲根本没想过让她退出,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更死心而已。   现在该她选了,是要继续做,还是放弃弟弟。   杜靓妮后悔了,她跪下磕头,痛哭地求父亲,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杜家唯一的希望,一个前途无限闪亮的好孩子,不该去沾染这种肮脏的行当啊,她甚至愿意为了换回弟弟,准备答应父亲的一切要求。   但父亲似乎铁了心,他认准了杜宇的聪明伶俐可以在这条路上大有作为,于是不管她如何相求,都准备把杜宇往偷盗文物大哥的路子上培养了。   哭求不管用,杜靓妮开始想别的办法。   杜靓妮找了三年,才找到了一个和八岁的弟弟长相身高体重,各个方面都相差无几的男孩,而在那之前,小七在煤场做童工,没日没夜的干活,却连饭都吃不饱。   她给了工头一万块钱,领走了小七。   小七从煤窑子进了杜靓妮的家,有了个漂亮能干的姐姐,待他如至宝,小七觉得自己来到了人们所说的天堂,直到姐姐有一天领了另一个男孩回来,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看起来很机灵的杜宇。   姐姐跟小七说,以后要跟杜宇学习,学他的聪明,也学他的穿着,习惯,甚至安静时候的忧郁表情。   到了他十岁生日的那天,姐姐把他带到了一家地下诊所,做植皮手术,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没问姐姐为什么自己要做手术,他明明健康无疾的啊,但他乖乖地听了话,因为吃了别人的,喝了别人的,他无以回报,除了听话。   一个月后,他从灰暗的白色病房里走了出来,拆线的那天,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杜宇的样子。   他打碎了镜子,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新样子。   杜靓妮从身后抱住了他,跟他说:“小七,别恨姐姐。”   他沉默了半响,忽然问她:“我可以有个跟他不一样的名字吗?”   杜靓妮问:“你想叫什么?”   “你帮我取吧,跟你姓就好。”   “那就叫穆轩吧,”杜靓妮道,“我妈妈姓穆,我以前就想改跟她姓呢。”   “好听。”杜轩点着头,他抬眼望了一眼杜靓妮,“我会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杜宇做不到的,我都会做到。”   杜靓妮说道:“以后姐姐会保护你,姐姐的一切都是你的,除非有一天姐姐死了。”   杜宇闪着一双亮晶晶地眼睛道:“你不会死,谁让你死,我就让他死。”   半个月后,杜靓妮领着新的杜宇准备去见杜成东,结果没到目的地,就收到了父亲被抓的消息,穆轩到底没变成杜宇。于是两个月后,杜靓妮把他交给了一个名叫毒龙的合作伙伴,让他教穆轩些生存的本事。   而后的几年,她接手了父亲的生意,也上了大学,还找了个警察做男朋友,但穆轩却一去不回,没有任何音讯,直到大学毕业两年后。   她都准备结婚了,他却满身鲜血地回了家。   他对杜靓妮说:“姐,我把毒龙给杀了。”      ☆、第76章 遗愿难安   没等到车到医院,杜靓妮就断气了,她死在了陈牧的怀里,脸朝他的胸口躺着,手垂在他的臂间,眼睛像往常睡着了那样轻轻闭着,走得平静而安详,好似和陈牧的一通话,已经了却了生前最后的愿望。   临走前她还对陈牧说,别告诉杜宇,能晚一天,就晚一天让他知道,不要乱了他的方寸和工作,他还要做学术交换呢,那一刻陈牧想,在这世界上,她可能没爱过任何人,但一定曾经拼劲全力保护过在她羽翼下长大的两个弟弟。   陈牧紧低着头,望着此刻无声无息的杜靓妮,凄凉的眼睛充着迷蒙的雾气。   半天,他低声苦笑:“不公平。”   是啊,不公平!   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却这么轻轻松松就走了,他还有很多问题没听到答案呢。   她那时候接近自己,是出于任务需要吗?如果杜轩不出现呢?她有心和自己过一生吗?杜轩杀了真正的毒龙,前几天死去的毒龙又是谁?沙龙湾那么多双眼睛,他们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杜轩还回来做什么?此时在鉴定中心过检的九龙冠是真的吗?如果不是,真正的九龙冠又在哪儿呢?杜靓妮既然是团队里的大头,她几个月前牟然出现,是跟九龙冠有关吗?现在的队伍里,除了死去的杜靓妮,毒龙和梁子,以及活着的杜轩,还有多少人?   可惜这些她都听不到了,就算听到,也未必会如实回答。   车子到了医院门口,陈牧仍抱着杜靓妮一动不动,袁木杰虽然不忍,还是说了话。   “刑事案件,得交给法医解剖,我会交代下去,尽量留个全……”“尸”字他没说出口,陈牧职业刑警出身,很清楚流程,他就没多废话,打开车门,先让人把方琛送进了病房,然后对陈牧道,“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了,”陈牧淡淡地说道,“叫人抬进去吧。”   袁木杰愣了愣,似乎想安慰陈牧几句,但他直接惯了,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看开点。”   陈牧表情不明,语气冰冷地说:“不看开又怎样?死都死了。”   他把杜靓妮交到袁木杰手里,径直下了车,跟着朝方琛的病房走去。   袁木杰哼了口气,对站在一旁的两个手下说:“还愣着干什么?把人送冷冷冻室,顺便联系一下市局的法医。”   袁木杰在一旁忙活的时候,陈牧正在病房陪着方琛。   她伤得不重,三根肋骨断裂骨折,医生说这种伤一般多是自然愈合,周期为两到三个月,无需太过担心,不过骨折的前几天疼痛感会比较明显,一周后才会轻微缓解。   陈牧照着医生的话,去药房拿了几盒正骨药膏,然后进了病房,为她贴了一片药,在病床前静静地守着她。   方琛昏了半个多小时后醒来,大概是身体受疼,额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疼吧?医生说让你先住个三四天,下周我再帮你办出院手续,”陈牧拿起枕头,垫在她的腰后,让她坐卧起身,然后抹去她额头的汗,嗔怪她,“真够愣的,以后不许这样。”   她低头羞笑:“不也没事吗?”   “那是你命大,”陈牧轻轻捏着她精俏的下巴,表情带着十二分的严肃,“我没说笑,认真的。”   “知道了。”她躲不掉,看陈牧严肃得过了头,只得低头认错,然后又想起刚才的鲁莽,问起杜靓妮的情况,“她还好吗?”   陈牧微微愣了片刻,抽开了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对着方琛笑了笑,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头,似乎想努力用一副轻松的口气道:“她死了。”   “死……”方琛听得一阵紧张,身子忽地直了起来,疼得她又随之倒下,“怎么会呢?”   “她拿的是枪,又不是别的东西,枪一走火就会出事,不是伤人就是伤己,”陈牧搀着她坐好,倒了杯凉白开给她,“这不是你的错。”   但毕竟是她和对方纠缠在了一块,这意味着对于杜靓妮的死,她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方琛看着陈牧,显得慌乱不安:“我杀了她?”   “不是你,是她自己,枪最后还是在她手里,很可能是她中途开了枪,目标是你,”陈牧缓缓说道,“但也不排除是意外,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没有任何责任,懂吗?”   听陈牧这么说,方琛心情好受了很多,但听到一个如此熟悉的人突然之间就没了,她一时还是难以释怀:“那她……她有没有留什么话……或者说……”   陈牧之所以告诉方琛实情,是因为她也是案件牵涉人之一,这是她的权利,但他又不想她有太大的精神负担。   “要说谁应该为她的死负有主要责任,是她收养的弟弟杜轩,这里面的事情错综复杂,有一些还没确认,我说不好。”陈牧抓起方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然后又岔着话题,“昨晚陆军跟我说了关于你的事,他有求市博物馆的领导帮忙,也就是说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   “嗯,”方琛点着头,但很难为工作的事高兴,她身体微微前倾,脸贴在陈牧的胸口,像是低喃道,“陈牧,你别走。”   “我不走,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陈牧揽着她的肩,目光空空地望着白洁的墙面,直到视线变得浑浊一片,他就这样侧着身子坐着,撑起了方琛短时的靠山,听着她在怀里细声的哭泣和急促的呼吸,再看着她脸上挂着泪珠,一身困然地睡去,才扶着腰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起身站起。   此时他的两腿麻得没了知觉,一直忍到出了门,才大力拍打了几下。   出门不久,他看见袁木杰走了过来,面色浓重的跟他说:“刚才接到了市博物馆打来的电话。”   陈牧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不会好消息,第一反应就问杜轩:“杜轩?”   “不是他,”袁木杰说道,“九龙冠。”   陈牧随即猜中:“假的对吧?”   既然杜轩还活着,他的死只是一个局,那么沙龙湾的事情也就在他的布控之下,再放一个假的九龙冠就没什么奇怪的,陈牧没深究此事,而是思考着事情的逻辑。   杜轩贼心不死又出现了,又不可能去市博物直接抢东西,那是不是说明九龙冠还在云来县呢?   “你在想什么?”袁木杰看陈牧沉思不语,左右环顾了一番,把他拉到一旁,低声凑近了问道,“你知道九龙冠在哪儿?”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陈牧道,“不是说感觉不能做线索?”   袁木杰急得干瞪眼:“陈牧,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就别兜着了,现在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话直说吧。”   这事非同小可,早破早结。   陈牧没跟袁木杰打太极:“让工商的人排查一下古玩市场吧,或许会有发现。”   “工商的人?那怎么……”   果然是大队长,刚听完就品出了陈牧的意思,陈牧应该是说让刑警队的人假扮工商行动,以免对方起了戒心。   袁木杰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怀疑真正的九龙冠在古玩城我能理解,毕竟杜轩出现在了这儿,他很可能在跟什么人接头,但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卖掉呢?偷都偷了,藏着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陈牧淡淡道,“你又怎么知道人家没卖呢?”   “我……靠,”袁木杰拍着头,一下子醒了,彻底摸清了事情的原原本本,既然杜靓妮他们能做一个赝品的九龙冠骗过刑警们的眼睛,那么卖一个给不识货的冤大头又有何难呢?袁木杰砸着陈牧的肩,大方地夸着他,“不愧是破案能手的前队长,有你的。”   “也是感觉,你拿到了再说吧,”陈牧舒着气道,“以后再夸吧,免得以为我又骗你。”   袁木杰有了新思路,比什么都高兴,他也不辩解,任陈牧嘲弄。   “还有事吗?没的话我得去趟县医院,去看看老王。”   陈牧说着就要走,被袁木杰抬手拦着:“还有一件,说是事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陈牧原话还给了他:“有话直说吧。”   “关于杜轩,你真准备放了他?他这么危险的人,在外面一天,对人民群众就多一天威胁,就算你不抓,我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你该抓就抓是了。”陈牧忽然闻出袁木杰话里的异味,忍不住说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帮他吧?他绑过方琛,还毁了老王的腿,杜靓妮这个要求我根本做不到,也没想过要做。”   “这样最好,我不认为你会帮他,这种起码的是非观陈队长应该有,其实我想说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袁木杰清了清嗓子,特别庄重地跟陈牧说道,“杜宇。”   “你怀疑杜宇?我以人格保证,他肯定不会参与此事,”陈牧惊讶地反问,“证据呢?为什么怀疑杜宇?”   “参与没参与只有查了才知道,但目前起码有一点是明确的,他知道杜轩的存在,对于他姐姐杜靓妮和兄弟杜轩所犯的案子知不知情就不清楚了,所以调查他是必然的,”袁木杰难得看到陈牧毛急的样子,忍不住讥笑他,“你也不用这么护着他,该不该查他,你比我清楚。”   “你想怎么查?”放了杜轩的事他做不到,但是杜宇的事情上他想尽力帮杜靓妮完成愿望,“他在美国,你也查不到。”   “问题就在这儿,所以……”   “你想让我把杜靓妮去世的消息告诉杜宇,让他现在就回国,你好从他下手找杜轩?”陈牧一眼洞穿袁木杰的心思,他摇着头,“想都别想,没可能。”   袁木杰不死心:“杜轩不是个普通罪犯,他……”   陈牧一口回绝:“市局养这么多人吃素的?这是你的事。”   “陈牧,别说我没提醒你,方琛虽然没杀杜靓妮,但她的死跟方琛有着一定的关系,偏执狂是不会认对错,而是只看结果的,”袁木杰分析着利弊,“你还是防着点好。”   “我会的。”陈牧目光沉沉地说道,“让杜宇把工作做完,后面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我不会干涉。”   说完,他绕过袁木杰走了,背影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执着而倔强。   ☆、第77章 旧去新来   一个星期过后,方琛出了院,陈牧开车载上她,又随之转去了县医院。   今天也是王韶峰出院的日子,陈牧来接他。   这些日子,净往医院跑了,先是市医院,然后是县医院,跑得陈牧已经完全免疫了医院的那股怪味,有时没闻到,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   临到医院时,方琛摸着还有些酸疼的背,望着窗外徐徐往后飘远的街景,问道:“他今天跟你回伏流乡吗?”   “不,”陈牧答的极为简洁,甚至没有一丝的忧怨,把车开进了县医院大门,找了个临时停车位停下,先帮方琛解开了安全带,“我今天会带他去县局报道。”   王韶峰住院的期间,关系已经调到了县局,以后都不会回伏流乡了,今天也是王韶峰去县局报道的日子,以后他就去那里上班了。   “你别下来了,外面热,”陈牧从后座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了方琛,“我去叫上老王,一会儿就能下来。”   方琛想着去了也是给他增加麻烦,就安心地坐在一旁:“你去吧。”   陈牧小声“嗯”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医院大楼内。   方琛看着门诊楼大门口攒动的身影,手指抠着矿泉水瓶上的塑料广告纸,一下接一下,直到整圈纸被她扯了下来,绕在手指打了个紧紧的结。   这时,瓶子被她不小心甩了一把,里面的大半瓶水从瓶口一涌而出,倾洒在了她红白色的裙子上,她这才晃过神来。   原来这世上不如意事十居□□,不仅她反抗不得,陈牧和王韶峰也一样,有时候想想,她好像是他们中间最幸运的,不缺胳膊不缺腿,还做着和文物相关的工作。   她以前时而怨天尤人,总觉得整个世界都跟她作对,无限放大着那点得不到的遗憾,生出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来,现在想想,她有陈牧,有文物,人生还有什么好憾恨的呢?   做人,要知足,方琛擦着水,小声对自己道,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运气的。   思绪间,陈牧提着王韶峰的行李走在前面,阿依莎寸步不离,细心搀着王韶峰跟在后面,一起走了过来。   王韶峰刚换上假肢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新伙伴,以致走起路来还有些歪歪斜斜,但幅度并不大,比起最开始的步履维艰,已经进步了很多。   他有意展现自己的自如,想推开阿依莎:“我可以了。”   “王韶峰,你能别装叉吗?”阿依莎不放,紧紧拉着他的胳膊,“以后想装,也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装,膈应我啊?”   “老大,看到了吗?”王韶峰带着昔日招牌式的笑,向陈牧怨声载道,但更像是无形中秀着恩爱,“就因为她,每天把我当孙子训,我到现在还是婴儿级水平,急死我了。”   “悠着点,”下坡了时,陈牧扶了他一把,顺便像以前那样,帮里不帮亲,跟着训道,“还没学会爬,就想走,该。”   王韶峰不满地吧唧下嘴:“老大,你怎么老这样……”   阿依莎已经先声夺人,笑了起来:“这就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现世报。”   三人来到车前时,方琛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站在阳光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为王韶峰拉开了车门:“快进去吧。”   “姐,我听陈队说你前几天伤到了,好了吗?”阿依莎忙替她把着门,抓着她的手臂道,“好了没有啊?”   “好了,都出院了。”她拿着纸巾,拭去鬓角的汗,退到一旁,好让两人进去,“上车吧。”   陈牧把王韶峰送进去,又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她搀了上去。   “你衣服怎么了?”他眼睛尖的很,一下看到了方琛膝盖处的水迹,伸手帮她拧了一把,然后拿出旁边换下的短袖放过去,“垫一下。”   方琛笑笑:“不用,这天气,一会儿就干了,这样还凉快呢。”   陈牧坚持为她垫到膝盖处:“膝盖湿了不好。”   忙完方琛,他才打开空调,开车离去。   “我听人说,那家伙在逃?”王韶峰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地打探案情,“还断了只手?”   陈牧开着车,没回他的问题,只是笑道:“住你的院吧,消息倒挺灵通。”   “那是,哥们也是做了三年刑警的人,不是白玩的,”王韶峰眼中露着意气的笑,仍是问,“说说看啊。”   陈牧随口答:“在逃,区域不详。”   “这孙子,不亲手逮他,我真他妈顺不下这口气。”   王韶峰还是麦秆脾气,一点就着,但说完又忽然沉默了。   他现在的样子,哪还有条件逮人啊,不离休就不错了。   他自嘲地笑笑:“不过好像顺不来气也没用了,腿都没了,更抓不到人了哈。”   其他三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均沉默不语。   车内,瞬间鸦雀无声起来。   “干嘛啊你们?”王韶峰拍了下身边的阿依莎,又看着前面的陈牧和方琛,“你们不会也这么想吧?其实还不是因为那家伙比较贼,要是一般的嫌犯,就是两条腿断了,我也能抓着他啊,我还行吧?”   “嗯,你最行,最厉害,云来县之光,”阿依莎捶打着他的右腿,“不过这条腿还是先别断了吧,我怕有人牛皮吹破天,到时候会在手术台上哭呢。”   “谁哭谁是孙子。”   “呵呵,你又不是没当过孙子。”   “我说你……”   “不服憋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把气氛暖热,方琛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站阿依莎。”   陈牧也接梗:“不能阴盛阳衰啊,我只能站老王了。”   几人说笑间,车子已经开到了县局所在的国庆路上。   干燥的地面刚洒过水,空气里还有股翻新的泥土味。   “好啦,就停这儿吧,剩下那点路,我走过去就行了。”王韶峰跟陈牧说道,“送我千里,终于一别,就此别过了。”   陈牧没停车:“又不差这一点,我把车开到门口。”   “别别别,就在这儿停,”王韶峰有些激动地伸出手,拍着陈牧的座位,脸上仍挂着笑,“都回去吧,我这上班呢,别搞得跟黑社会大哥朝拜似的。”   陈牧没再往前走,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转头对方琛和阿依莎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送他一下。”   方琛和阿依莎也下了车,站在一旁的阴凉里,看着两人。   陈牧把王韶峰送到门口,将行李包裹交到他手里,笑着道: “以后要做文职工作了,弃武从文,你也是文化人了。”   “可不是,”王韶峰笑着,忽然低下了头,“哥们以后要玩笔杆子了,还真他妈不适应。”   “去上班吧,好好干。”   “我哪天不好好干了,你教出的兵,有差的吗?”   “县局跟我家就这么点距离,有空了咱们喝酒。”   “跟伏流乡离得也不远,不就一个县城吗?还能隔住人咋的?叫上小幺和小罗,他俩以前没少吃我的,不能就这么算了,”王韶峰憨诚地笑道,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渐不可闻,“行了,你也回吧,两妹纸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陈牧点点头,仍站着没动。   王韶峰知道他是让自己先进去的意思,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到陈牧跟前:“要不,咱也矫情一回,抱一下?”   陈牧伸着双臂:“来啊,只要你不难为情。”   王韶峰“啪”的一声扔下了包裹,和陈牧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他的头深深地埋在陈牧的肩上,整个人都微微地抖动着。   陈牧拍着王韶峰的肩,愧疚地说:“对不起啊。”   关于王韶峰留任的事,他不是没求过陆军,但陆军跟他分析一番后,给出了非调王韶峰走不可的合理理由。   王韶峰不像小罗,熟络各种信息技术,他技术方面本就是短板,现在让他待在伏流乡做信息收集,不过是形同虚设,起不来实质性的作用,时间一长,反而会让他有挫败感。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去县局做文职工作,这样还有机会学学电脑,上上网,几年后转到宣传科或者人事科,也有基础。   虽然陈牧很想满足王韶峰仅有的一点希望,但想到现实情况,只能屈服,尽管他知道,王韶峰自住院以来,除了最初的时候有过颓废的苗头外,一直都积极配合着医生治疗。   他没日没夜地锻炼,就是想用假肢代替真腿,再回去跟着陈牧他们并肩作战。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我没事,没事了。”良久,王韶峰抹了抹眼睛,从陈牧肩上抬起头来,他抽泣着笑了笑,“老大,走了。”   王韶峰说着,忽然挺直了身体,两腿猛地一并,抬起手臂,爽落地行了个军礼,黝黑的面容映在阳光下,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目光。   陈牧也即时抬臂,回了同样一个标准的军礼。   王韶峰捡起地上的包裹,转身走进了县局的大门。   陈牧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他消失不见,在他的身后,阿依莎倚在方琛的肩上,低声哭着。   半个月后,行动小组迎来了一位新成员,一个高高壮壮的寸头男,二十来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几乎可以媲美刚走的王韶峰,因为刚从警校毕业,沧桑的面容下,还透着一股新奇的稚嫩。   陈牧正准备出门,看到男生,问道:“你是许良?”   “对,瑨州市第一警校2013级毕业生许良前来报到!”许良说着,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您是?”   “陈牧。”   “队长好!”许良望着陈牧,一脸的欣喜,“我听过你的名字。”   “不用这样,”陈牧示意他放松,“这里没人对你有要求,也许你以前学的很多东西都用不着了,如果你觉得可惜,可以马上申请调岗。”   “干嘛调岗啊,我特意调过来的,”许良挤着眼睛笑道,“我觉得做文物警察很酷。”   陈牧苦笑着摇着头:“你误会了。”   “误不误会,得让我干几个月再说,我可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会被人笑话的。”许良摸着头道,“队长,有活吗?”   陈牧摸着手机,他刚接到袁木杰的通知,邀他去参与古玩店搜索行动。   他犹豫了片刻,对许良道:“进去放好你的东西,跟我去趟市里。”   “好咧。”   许良小跑着将行李放进屋内,又一溜小跑回来,脸上的笑就没融化过。   好好笑吧,就怕几天后就笑不出来了。   陈牧来到许良面前,为他整理着胸前扣错的纽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老王,走吧。”   陈牧说完,转身去开车。   许良跟在后面,纠正他:“队长,我姓许,你以后可以叫我小许。”   陈牧低声附和:“好的,小许。”      ☆、第78章 暗处浮动   一周前,袁木杰按照陈牧的推测,搜索了杜轩出现过的古玩市场的每一处角落,但并没有发现九龙冠的藏身处,于是不得不扩大搜索范围,把目标从古玩城扩至周边的每一家古董店。   为了万无一失,袁木杰还勉强叫上了陈牧来帮忙。   袁木杰带着刑警队的三位弟兄,陈牧和许良一队,两路人马忙碌了大半天,甚至逐一搜查了所有可能的店内机关和暗格,却仍无所获。   从一家翡翠店出来时,天色已见黑,袁木杰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全然不见行动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半响,他看了一眼陈牧身边的许良,话说了半截:“难道是思路出了问题?不应该啊……”   陈牧指着许良,介绍道:“顶替老王的许良,小许,见过袁队长。”   许良仍站得笔直,目光定定地望着袁木杰:“袁队长好。”   袁木杰正急火攻心,管不了那么多礼节,看都没看许良,对陈牧道: “杜轩不是为了九龙冠,还他妈是来看景的?”   或许是跟杜轩屡次交手的心得,陈牧对这样的结果没感到太过意外,他显得轻松许多:“或许我们遗漏了那里吧。”   “从明天起,继续扩大搜索范围,把这瑨州市的古玩界翻个底朝天,我看好不好使,”袁木杰捋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这玩意能插翅膀飞了。”   陈牧认为作用不大,草木皆兵,跟没目标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他们市局已经在暗中排查文物交易,九龙冠一时半会出不了瑨州市,别人在明我在暗,到处翻查,反而容易引起对方警惕。   重点还在古玩市场,问题是切入口在哪儿,如何以合法的方式,试探出不合法的文物来。   这里帮不上忙,陈牧急着回伏流乡:“有需要再跟你碰面了。”   袁木杰摆着手:“行吧。”   许良仍一步不离地跟着陈牧,却有些意犹未尽:“队长,这就回去了?”   陈牧瞥了他一眼:“这是人刑警队的活,叫你来意思一下,乐不思蜀了?”   许良嘿嘿笑着:“队长,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回乡里,帝王庙的墙倒了,”陈牧拿着小幺发来的短信给他看,“去搬砖。”   帝王庙供奉着辽国第五代景宗皇帝耶律贤的两个孙子,圣宗皇帝耶律隆绪的侄儿和侄媳,名为耶律宗政、秦晋国妃和耶律宗允,其中耶律宗允墓已回填,耶律宗政和秦晋国妃合葬墓对外开放,与玉泉寺等风景区相邻。   庙内有上下两座国内罕见的大型天然石洞,上洞之中供着倒座观音。   因为年代久远,庙墙夯土普遍流失,侵蚀严重,缺砖少瓦更是常见,部分墙头摇摇欲坠,局部存在倒塌的危险,就在昨夜,西面一部分墙体自然倒塌,在专业修补工人到来前,陈牧他们要先把倒掉的墙面收集保护起来。   夯土砖墙材质本身不值钱,也没多少考究价值,但若放置不管,不出几个小时,还是会被附近的百姓抢夺一空,根本原因是当地的迷信说法,把夯土当成了祈愿吉祥的载体。   所以对陈牧他们来说,仍马虎不得。   坍塌的墙体面积不大,陈牧带着小幺和许良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拾掇在了一起,许良在此过程中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从伏流乡的历史问到牛尾村博物馆的起源,陈牧答累了,便把他交给了小幺,专门解决他的疑问。   小幺看上去也不是很乐意,但陈牧是有家的人,干完活是要回家的,许良这个新兵蛋子的培训自然落在了她的头上。原本小罗素来话就多,现在又加上了个话更多的许良,有时闹得小幺脑仁疼。   不过自从老王走后,办公室颇冷清了一段时间,小罗虽爱说笑,但有时想起老王,还是不免一阵心酸,话就不由停了下来,现在许良来了,恰好了填补了这一点。   三个年轻人在一起,办公室又恢复了热闹的情景,这点陈牧倒是乐见其成。   夜里十点半,他回到了县城的家中。   家里客厅的吊灯亮着,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散在四周。   方琛在轻而缓地清扫着窗台,前几日她住在医院,陈牧整日跑来穿去,屋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拿着湿抹布擦窗户和桌子,一遍又一遍,直擦得所有的东西都干净如洗,明晃晃地映出人脸来,才稍稍作罢。   饭桌上盖着两菜一汤,酥肉散发着阵阵香气,只扑进人的鼻息。   “身体还没好呢,非得累坏了才好吗?”陈牧进了屋,从她手里接过抹布,捏捏她的耳朵,“方小姐,能省点心吗?”   方琛收起一旁的扫帚,扭着头笑:“哪有那么娇贵?”   “可不是要娇贵一些,不然将来铁定被你妈骂死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宝贝女儿,到了我这儿就成烧火丫头了,”陈牧将抹布扔进脏水盆内,丢进洗手间冲洗干净,洗了把脸才又走出,望着桌上的饭菜问,“又没吃饭?”   方琛揭开盖子,盛上两个人的饭:“想着你反正要回来的,就一起吃了。”   “以后我回来的晚,就别等了,老饿着对胃不好。”   “好。”   “每次都说好,屡教屡犯,老不听话,怎么罚你好?”   方琛讨饶:“陈警官,我错了还不行吗?”   趁方琛递饭的功夫,陈牧随手用力一拽,方琛像朵轻软的棉花,顷刻倒进了他的怀里。   她单侧靠坐在他的腿上,身子贴着他热烫的胸口,饭勺举着半空中,看着耍弄恶作剧的陈牧:“陈警官不务正业哦。”   陈牧收起她手里的勺子,扣在桌上,轻轻笑了笑:“不务就不务,谁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又轻又柔的声音传入方琛的耳中,放在七尺男儿的身上竟然毫不违和,方琛不禁有些情动,她抱住他的颈,小指的指腹拂过他硬挺的眉毛,柔长的睫毛,尖挺的鼻梁,滑过他洁净的脸颊,落在性感的喉结处。   她声音低低地唤着:“陈牧。”   中间诸事翻覆,他整日忙着应付,似乎很久没停下手抱过她了。   他低沉的声音好像随时能把人的心融化了:“方琛,让我好好抱抱你。”   方琛澄净的目光微微一沉,低头笑了:“现在不就抱着吗?还要怎样抱?”   “久一点,再久一点。”   陈牧一手扣紧方琛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一手环着她的背,护着她尚未愈合的伤口,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轻轻滑入她的口腔,勾住她的舌,交错厮缠。   方琛的眉头一皱,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思维好像还停留在那顿要开未开的晚饭上,但她很快就适应过来,主动迎上他的吻。   良久,两人才结束了这番颇非时长和力气的吻,方琛的脸在一阵热吻中烧得潮红一片,她和陈牧额头碰着额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忽地笑了。   “像两头小怪兽。”方琛羞涩地笑道,她最先反应过来,从陈牧身上弹开,坐直了身体,“吃饭吧。”   陈牧望着面前秀色可餐的妻子,一桌的饭菜仿佛都没了滋味:“饱了。”   方琛瞪大了眼睛:“瞎说,哪里有饱?都还没吃呢。”   陈牧却是言左右而顾其他:“吃了,不知道有多好吃。”   两人嬉闹着吃完饭,又一起伴着亲热洗了澡,等安安心心地准备休息时,又是夜里一点钟了。   “来吧,方小姐,睡觉。”   陈牧从外面进来,转头却看见方琛伏案在书桌前,正翻着一本厚厚的文物书籍,熬夜用功呢。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陈太太还不睡啊?”   “我要查点资料,”方琛回过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你先睡,乖。”   陈牧拉了把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查什么呢?很急吗?”   “本来是上个月的活,这不是被我住院耽搁了嘛,明天要用的,”方琛边翻书,边解释,“我在想,怎么为红木窗上的雕花做易容呢?”   陈牧听得新鲜:“易容?确定不是还原?”   “不是,”方琛摇着头道,“是做改装。”   陈牧不解:“为什么易容改装呢?文物若易容,不就失去了本质意义吗?”   “我们陈队长真是好学呢,”方琛笑了笑,拿出用锡纸保存的雕花样品给陈牧看,“做文物修复呢,很多细节上相当于推倒重来,所以修复前,需要明确文物的年代,根据时间查询其特色,以此为据做修复,这样唐朝的跟宋朝的绝不会雷同。”   陈牧道:“这个我理解,只是为什么这个就不行呢?”   方琛话锋一转:“因为不是所有的文物都有据可考啊。”   方琛说的也是文物修复时遇到的最大难题,有些文物因为损伤严重,已经查不出具体的朝代,只能从目前残留的特征中分析出大致的时期。比如这颗雕花,只能判断属于先秦的古宅用物。   只是谁都不知道先秦古宅真正的面貌如何,所以她也只能从一些文学作品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加以辅助,这样重新修葺后的门窗雕花,很可能一改先秦固有的建筑风格,更加符合历史原貌也说不定。   陈牧听得入迷,连连感叹:“学无止境啊,方小姐,有机会多多指教。”   “好说。”方琛也不客气,全盘接受,不过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催他睡觉,“快去睡啦,你明早还要赶很远的路呢。”   “好,听老婆大人的,”陈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随口问道,“夸张一点说,易容能把文物A变成B吗?比如把耳环变成戒指。”   方琛头也没抬:“完全有可能。”   “你忙完早点睡觉,不用等我了。”   陈牧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抓起车钥匙,没等方琛反应过来,已经快步消失在了门外。   方琛发现人不见了,对着门外喊道:“你去哪儿啊?”   “去找九龙冠。”   寂静无声的夜里,只有陈牧铿锵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第79章 九龙冠现世   当夜,陈牧和袁木杰带人直接封锁了双庙街古玩城。   行动前,袁木杰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给陈牧:“这么大阵仗,不会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吧?”   陈牧笑道:“空不空,袁队长不都出来了?”   几次行动落空,袁木杰心情一次比一次沉重,面容凝成了一字眉:“怎么说?”   陈牧信步往里走:“半夜扰民,少不了被人投诉,袁队长兜底就行了。”   “小意思,”袁木杰跟过去,小声对陈牧道,“但最好别空,这样就算挨骂,我心里也舒坦。”   陈牧回头问道:“人呢?”   袁木杰用下巴指着大门口,一位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姑娘正守着待命:“市局的刘会计,五年的从业经验,外号鬼手女王,查账对她来说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够可以吧?”   陈牧看了姑娘一眼,回着袁木杰的话:“开始吧。”   袁木杰朝不远处荷枪实弹的队员们挥了挥手,大家随即进入分组行动,五六个人把守住各个出口,一男一女两人陪着小刘来到东北角的玉佛店,着手查询首家门店的进出货账单。   尽管众人动作足够轻缓,但是十几个大活人闹出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各店铺的老板们,他们或跟外界通着电话,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相互谈论着警方的这次突袭行动。   不过杜靓妮前几日死在了附近,这件事警方并未刻意封锁,几乎算是人尽皆知,所以对于警方的任何动作,大家都不意外,意外的只是身边的人或事……谁又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谁又陷入了不为人知的文物旋涡中。   对于引起的小小恐慌,袁木杰一言不发,一点没有要去安抚的意思,由着大家去慌去乱,甚至不怕有人偷偷藏起不正当手段得来的货物,以此来应付警方。   因为现在的一切惊乱都是馈赠,相比于搅动起来的民怨,他们更怕表面平静,底下潮水却无涌动,那样的话,便意味着行动的必败无疑了。   陈牧和袁木杰站在古玩城中央的土丘高台亭子间内,凝望着四周每一处的细微变化。   这时,方琛从东大门跑了进来,远远地喊人:“陈牧。”   陈牧吃了不小的一惊:“你怎么来了?”   身边的袁木杰带着先斩后奏的歉笑:“我请你太太来的,这次行动没有报备,毕竟类似行动多了,会给领导一种‘狼来了’之嫌,所以不好请市局的专家过来,只好麻烦方小姐了。”   虽然陈牧有意不让方琛再卷入此事,但眼下事出有因,他也无可奈何,再说对方琛而言,事关九龙冠,也许正是她巴不得想多关心的呢。   陈牧没接袁木杰的话,迎了上去,旁若无人地摸着方琛微红的脸:“慢点跑,满头的汗,风一吹会感冒的。”   方琛低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袁木杰:“袁队长。”   “辛苦两位了,陈太太这边坐,”袁木杰让了个位置给方琛,识趣地给两人留了一隅小小的私密空间,他边走边对陈牧道,“我去看看小刘那边的情况,有问题再请你们过去。”   陈牧淡淡道:“好。”   袁木杰走远后,方琛迫不及待地把疑问抛了过去:“怎么想起对进出货账单了?这和九龙冠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你说起过的文物易容吗?”陈牧揽着方琛的肩,看着小刘他们在 “石为天”内忙碌着,“杜轩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危险出现在这儿,很可能是为了九龙冠,但奇怪的是老袁他们查了一周,却连九龙冠的边都没摸着。”   “你怀疑他们改装了九龙冠?”方琛悟道,没等陈牧回答,进一步推论说,“如果真如传说中那样,九龙冠是九条金龙各含一个翡翠石,共享一颗夜明珠,那么每一部分都势必引人瞩目,拆分保存倒是最安全的。”   陈牧和她相视而笑:“是不是,就看今晚的成果了,哪家店的进出货单子对不上,哪家店的货就有问题。”   方琛被陈牧的话带得格外紧张,她紧紧地抓着陈牧的手臂,手禁不住地发抖:“会吗?”   陈牧轻轻拍着她的头:“不怕,我在呢。”   陈牧和方琛分析着问题的来龙去脉时,小刘正如火如荼地工作着。   这家古玩城是瑨州市内块状面积最大的一家古董交易市场,全城分为A到F六个区,共有店铺一百三十多家,其中瓷器玉石店五十八家。各家账目繁琐程度不同,每家按半个小时算,查完所有账目也要一夜一天了。   老袁也是,一急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么早把人叫过来,白白浪费时间,幸好是夏天,冬天的话,真要人命。   陈牧拉着方琛坐在石凳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躺着:“先睡一会儿吧。”   方琛没有强撑,合上了早就疲惫的眼睛,对陈牧轻轻说道:“你说我们能找到九龙冠吗?”   杜靓妮姐弟再贼,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这么多正规军付出这么多天的劳动,没理由空手而归。   陈牧沉吟片刻,坚定而低沉地说道:“能,一定能。”   良久,方琛依偎在陈牧怀里睡着了,半睡半醒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大理博物馆,看到了和蔼可亲的董雪老师,董雪笑着递给她一张邀请函,上面写着请她入驻工作室。   那张单薄的纸页,曾是她心心念多年的期盼,可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说道,老师,我不能来了,我得回伏流乡,我的家在那儿呢。   她迷迷蒙蒙地重复着:“家在那儿呢。”   陈牧低首问她:“做梦了?”   没等方琛回答,一声尖啸的声音从左侧的门店内传出:“抓住他。”   接着是袁木杰的高声喊叫:“打120,叫医生!快!”   方琛蹭地站起了身:“是袁队长他们!”   陈牧却镇定如常,一把拉住方琛,把她推进对面的胭脂店内:“等我。”   然后,厉声命令呆愣在一旁的老板娘:“关门。”   随着“哐当”一声闷响,胭脂店大铁门瞬间合上。   隔着玻璃窗,方琛转眼便看见陈牧跑向了前方右侧的金店“金色轩阳”,里面隐隐约约晃动着纷乱的人影,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身体不由得颤了一下。   这么多警察,总不该出事了吧?   陈牧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神色冷峻的年轻人奔了过来,他果断出手,猛然扯住对方的衣领,一拳砸了过去,但却陡然击空,对方翘首避开,一拳拍在陈牧的胸口,随之抬腿还他一脚,被陈牧躲开。   简单一招,便可看出练家子的功底,熟悉的拳脚让陈牧想起了金明和杜轩,又一只沙龙湾的逃网之鱼吗?可他明明穿着蓝色的简陋工装,看上去和普通工人无异,这样的装扮最容易让人心生痹意,防不胜防。   陈牧沉着应对,两人你来我往,各挨了对方几把拳脚。   陈牧手肘用力一劈,将对方逼到墙角,很快占据了压倒性优势,他举起拳头,欲朝对方脸上打去时,袁木杰带着两个兄弟端着枪走了出来,将年轻人围了起来。   袁木杰瞪着一双红透了眼睛,像大漠关边发疯的苍狼。   他径直走过去,一脚踹在了年轻人的背上,对方趔趄着摔倒在地。   没等他爬起来,袁木杰又上前补了两拳一脚。   对方的眼角渗出了一层浓浓的血迹,但他只是停了几秒钟,便随即站了起来,擦都没擦一下,直直地盯着袁木杰。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冒着满满的冷气,透着毫不妥协的不服气,以及无尽的恨意。   袁木杰被这双眼睛成功挑起了一腔的怨怒,眼神渐渐充满狠厉,他把枪扔给身边的一个弟兄,上前拦腰抱起对方,将他狠狠地抱摔在地上。   年轻人头部着地,吐了一口鲜血。   袁木杰仍没有停的意思,一拳拳夯在对方的背上,像在打一个不会出气的木头桩子。   陈牧犹豫着上前阻拦,忽然被身边的一位刑警队队员出手拦住了。   刑警队员悲伤地说:“刘会计被割喉了。”   陈牧心底一怔,转过身愕然看到有人抬着满身是血的刘会计走出,匆忙朝外面停靠的救护车上赶,刘会计躺在担架上,头无力地垂着,脖颈微微地抽搐着。   “真他妈赶上以前打游击队的了,隐藏的够深啊,”刑警队员骂道,“前一秒还配合我们递账本呢,下一秒就拿出刀子了,太快了,这他妈根本不是人。”   四五个人陪着,依然没拦住对方飞快的刀扎向小刘会计。   陈牧走到店内,看到墙上还残留着小刘喷溅的血迹,桌椅凌乱地倒在地上,现场一片狼藉,显然在这儿刚刚交过手。   “金色轩阳”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刚刚被拷起来,低着头木然地站在一边。   陈牧问其中一个刑警队员:“东西找到了吗?”   队员平淡地说:“还在找。”   有人忽然大叫:“找到了,我找到了这个!”   一名队员从橱窗底部的暗格内找到了一根金色的龙头,剥开整个底座,还发现了其他几根金龙,但外观已经易了装,与一般的金条无差,轻轻拨开上面的自动旋钮,方能看出原貌是一条龙来。   金龙的口中均含着一个红色的翡翠石,红得放光,像鲜红的血液。   “陈警官……”拆到最后,队员愣在一边,没再往下,“快看!”   一颗鸡蛋大的绿色玉石从里面滚了出来,晶莹剔透的珠子在夜里发着莹莹的光,像夜色里的辰星,亮得直晃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天使新年快乐,大吉大利,狗年大吉。哈哈哈。 啊,终于快完了,希望未来的新篇,也有大家的陪伴。 跪谢,撒花。嘿嘿。   ☆、第80章 近乡情怯   从凌晨四五点到下午的五点半,方琛在市局化验室忙了十多个小时,完成了九龙冠组装复原的工作,九条金光闪耀的金龙吞吐着一颗颗红色的翡翠石,绿色的夜明珠镶嵌在镂空的白玉珠内,宛若白云里飘着的一抹葱绿,焕发着昂昂生机。   众人被眼前光彩亮眼的文物所震撼,兴奋地打量着这一举世罕见的隗宝,此时医院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小刘会计经过抢救,已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刑警队员们多日来的疲倦一扫而去,不约而同地笑了。   方琛将九龙冠小心放进丝绸盒内,她虽然从色泽和材质上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面前的九龙冠十有八九货真价实,但鉴于资历尚浅,又没有从业的正式职称,还是建议袁木杰把东西送到市博物馆去验验。   “辛苦方小姐,多谢了!”袁木杰高兴极了,甚至有点激动地握起了方琛的手,说完又看向陈牧,诚意十足地说道,“也谢谢陈队长。”   陈牧起身把方琛搂在怀里:“袁队长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要带人回去了。”   “回吧,好好休息,”袁木杰大声笑道,同时朝空中抱拳对其他人道,“大家都散了吧,给你们半天时间,休整体力。”   众人说笑着各自散去。   “袁队长也太小气了。”   “就是,破了这么大案子,也不大赦天下。”   “队长不给放假,就给他账上记一笔,国庆的时候得请吃饭。”   陈牧和方琛没急着离开,从市局大门内走出,来到了附近的麒龙广场。   傍晚夕阳的光辉打在他们的脸庞,使得两人此刻的微笑格外灿烂,不远处的喷泉腾跃而起,一条条亮晶晶的水柱被霞光笼罩成了千万颗颜色各异的宝石,晶莹而璀璨。   方琛沉醉在温馨的环境中,她闭上眼睛,靠在了陈牧的肩上,像在自言自语:“终于找到了,它是属于这里的。”   九龙冠是属于瑨州市的,就如这里祖祖辈辈生活着的人一样,别人抢不走偷不去,就算偷去了,也会有人对他们穷追不舍,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东西抢回来。   方琛想到这儿,轻轻叹道:“九龙冠真幸运。”   陈牧握扣起她的手:“还记得小时候的家吗?去看看?”   方琛没料到陈牧还记得这码事,怔忡片刻:“家……什么家?”   陈牧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家啊。”   她张口结舌道:“我爸爸……哦,应该……早就没了吧。”   时间有些久了,她又长时间没回来,回忆都有些发黄模糊了,毕竟从记事起,就跟妈妈在福茂街批发市场附近生活了,至于跟爸爸的家……她只知道是在梧桐街一条临河的小区内,就这还是以前翻老照片时,搜刮来的零碎印象。   陈牧听她说起有条河,随即问道:“还记得是什么河吗?”   瑨州市内的河流数量有限,如果她能清楚地说出小河的名字,便会大大缩减搜索的范围。   方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友谊河。”   说起以前的人或事,她似乎总喜欢讲忘了,记不清了,过去太久了,但其实她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关于那段独属于她和父母完整而短暂的岁月,她会记得如此之牢固。   怎能轻易忘记?又怎么舍得忘记?   陈牧笑了笑:“去看看。”   方琛站着没动,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看那里呢?”   陈牧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你跟瑨州市有些缘分,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缘分罢了。”   方琛失笑:“这是什么道理?”   “为什么一定要是什么道理?”陈牧把捏着她肩上的一缕长发,“去看看老婆生活过的地方,不行吗?”   她摇摇头,固执地有些不信:“你是不是因为我……所以……”   “方琛,你爸爸也好,我爸爸也好,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们影响不到我和你了,”陈牧抚着她的肩,定睛看着她,“但你以后是在瑨州市云来县生活的,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是,你脑海里所有关于这里的好的记忆跟坏的记忆,都是属于瑨州市的,我不想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跟它和解,好吗?”   “和解?”   方琛小声念道,思索着陈牧的话,从到伏流乡的第一天起,不管是否出于她的本心,她都在不知不觉中穿入瑨州市多次了,有时候忙得七窍生烟时,她甚至会忘了这里曾经的不适。   这算和解吗?   她轻轻贴在陈牧的臂弯里,看着天边落山的斜阳,忽然潸然泪下:“我早就没有那么在意了,真的。”   陈牧吻了吻她的额头:“好。”   友谊河并不难找,就在城南钟灵毓秀的四牌楼处,陈牧和方琛打车赶来,穿过幢幢的牌楼,来到了一条栽满梧桐的街道。   这便是方琛所说的梧桐街了。   “我以前记得爸爸骑着单车载着我走过大街的时候,梧桐树才这么点大,”天色已入夜,但两旁明亮的路灯丝毫没影响方琛的兴致,她走在前面,比着手势,跟陈牧描述着,“刚刚发新芽呢。”   “那会儿你也刚刚发新芽,”陈牧在街边买了两只东北大板,递了一支给她,“吃吧。”   梧桐街道中央有条绿化带,带内有一道长长的不知名黄色花丛,随着清风徐徐吹来,轻柔精巧的花蕊随风飘曳,散着淡淡的花朵芳香。   梧桐街是条单行道,此时正值酷暑,路上没多少行人,方琛走在梧桐树下,徜徉在令人心醉神迷的夏夜里,偶尔对陈牧乖巧地笑笑,一路上讲个不停。   “快看这里,这儿原来是一家豆汁铺,很多老人家喜欢到这儿吃早餐。”   “那儿原来是家童装大杂烩店铺,好像叫‘东方红星’,我的衣服和玩具大部分都是从那儿买的,我爸爸很大方的。”   “这里以前有家卖糖葫芦的呢,可甜了,你要是尝一口,肯定会觉得手里的东北大板都没味道了。”   陈牧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偶尔趁无人经过的时候,上前挽住她的腰,在她的唇上吻上一下:“谁说东北大板没味道了?我尝尝,挺甜的啊。”   方琛则把他推得远远的,雀跃地朝前跑去:“抓不到我。”   陈牧配合着上前,再次捉到她:“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方琛脸上的笑容忽然消解了,她指着面前的一片空地道:“到了。”   然而和梧桐街上其他生意盎然的生活区域不同,这里一片衰落的破败之相,空旷的垃圾场内孤单地耸立着一间低矮的铁皮房,房子的铝制外皮锈迹斑斑,中间卷起一层剥落的残迹。   铁皮房内塞满了各种生活日用垃圾,房子旁边还燃着两米多高的焚烧炉,肆无忌惮地冒着阵阵浓重的白烟。   方琛望着堆积得密如鱼鳞的垃圾,愣在了一旁。   陈牧接过方琛手里融化了一半的大板,拿起纸巾为她擦了擦手:“是不是认错地了?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方琛摇着头:“不会错的,十五年了,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十五年,说长也长,她对一切变化好像都有了心理预期。   陈牧看了看四周,垃圾场左右空空如也,几乎不搭其他房屋,他走到前面,问一位夜跑的大叔:“大哥,这里以前是四十八号小区吗?”   大叔抹着额头的汗,愤愤地说道:“是啊,四十到六十号全在这儿了,之前说要拆迁,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大叔说起这件事义愤填膺,忍不住对陈牧发起了牢骚,把不作为处理环境问题的环保局骂了个遍,还说要投诉,市长的信箱不能只做摆设吧,对老百姓的事置之不理啊。   陈牧寒暄地笑笑,转头去看方琛,她呆站在垃圾场门口,脸色被燃着的火光映得红彤彤的。   半响,她对陈牧道:“我们回去吧。”   陈牧走过去,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方琛,你会有新的家。”   方琛的眼泪一涌而下,蹭在陈牧白色短袖的胸口前:“我明白的,其实我猜到了的……我只是……”   “我懂,因为我也想,想我爸。”   陈牧拍着她的头,把她小心翼翼地护在臂膀里,胡乱地吻着她的头发,嗅着发里的丝丝清香,目光望着烟火缭绕的焚烧炉。燃烧的烟雾袅袅升起,将他和方琛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而在对面的世界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注视着他和她,在陈牧的目光触及之时,那个人瞬间消失了。   陈牧抱着方琛腰部的手骤然一紧。   方琛睁着泪光迷蒙的眼睛,抬头看着陈牧:“怎么了?”   陈牧摇摇头,笑着摸着她的脸:“没事,我们回家。”   他拉着方琛,沿着来时的梧桐街,一步一步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81章 情梦不愿醒   昨天去了一趟梧桐街回来后,方琛好像病了一场,跑了无数次的洗手间,吐了一整夜,早上躺在床上,仍是脸色煞白,有些力不可支。   陈牧喂她喝了小杯水,跟她说道:“今天别去店里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方琛刚出医院不久,对白色单调的病房深恶痛绝,实在不愿因一点小病再去光顾。   她摇着头,声音微弱:“我不想去,也不想吃药,可以吗?”   陈牧拿她没办法,妥协说:“那我们就约定半天的期限,如果下午还是不见轻,就得跟我去医院。”   方琛闭着眼睛说:“好。”   陈牧拿起夏凉被,盖在她的小腹处:“饿了说话,我去热饭。”   方琛讶然:“你不去上班吗?”   陈牧拧了条热毛巾,为她擦脸和手:“请假了。”   方琛像犯了多大的错误似的,忙摇手:“你去忙,我一个人可以的。”   陈牧索性赖在她身边躺下了:“我已经一个月没轮休了,陈太太,不让我休息了怎么的?”   方琛这才为自己的反应过度笑了:“真的不是因为我?”   陈牧揉着她的耳朵:“不全是。”   发现不是自己拖累了他,方琛心情好了颇多,她扎在陈牧怀里,低声说道:“我想妈妈了,想找时间回趟家,去看看她。”   陈牧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就月尾吧。”   几天后是杜宇回国的日子,这些天他用杜靓妮的手机跟杜宇保持着“正常”的联系,至少还有一周的时间,他得接着把戏演下去。   等杜宇回来,或者是在他回来之前,陈牧得完成另外一件事才能心安。   他得抓到杜轩,或者看着他落网才行。   袁木杰满世界找杜轩却无所得,他和陈牧之前想的一样,都以为他逃了,但从最新发现来看,杜轩可能根本没逃去哪儿,而是像个鬼魅的影子,流窜在云来县城内。   昨天在垃圾场对面看到的人,依然如故的黑色穿着,诡秘行踪,兴许就是他,不过他跟着两人做什么呢?如果是为了找陈牧算九龙冠的账还好,如果不是……   陈牧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他愿竭尽所有可能的努力,守在方琛的身边,守得一天是一天。   “喂,”看到陈牧有些出神,方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在想哪天遇到的漂亮小妞?我警告你,不许想哦,偷偷在心里想也不行。”   “我有你呢,谁都不想。”   陈牧微侧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唇吻在她的脖颈,手在她的胸前似有若无地游移。   方琛涨红着脸,娇弱的身体颤抖地起伏着:“你欺负我。”   陈牧印上她的唇:“就欺负你。”   方琛疲惫的样子像只受了惊的小松鼠,她笑着,努力攀着他的颈:“坏蛋。”   陈牧却只是摸着她的脸,心里默默地感叹,她闯入他的生活,给了他一场无与伦比的情梦,如果这场梦永远不醒多好,他们就在彼此的身边,近到垂手而得。他可以一直这么看着她,除了岁月可以侵染的容颜,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惜在现实条件的允许下,陈牧当下的想法只是奢望。   他只陪了方琛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他被袁木杰的电话叫到了老地方,文化街的面馆。   出门前,他曾在心里演练多遍,想对方琛千嘱咐万叮咛,一个人在家的话门也要反锁,不要一个人出去,如果实在吃不消得去看病,记得坐公共交通工具,走人最多的街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他,告诉他坐标何处。   但他最终没这么做,人生最大的恐惧只是恐惧本身,不管他本人如何担心,他都不能把方琛拽入这种忙乱中,这些本就不该让她来承担的。   袁木杰看到陈牧,爽快地跟他撂了话,审了一夜在“金色轩阳”犯了事的伙计,恩威并用,并不避讳用了非常手段,也没能撬开对方的嘴。   陈牧苦笑了两声:“不奇怪啊,奇怪的是你一点收获都没有,干嘛还叫我来?”   袁木杰四下看了看,凑近过去,对陈牧道:“你真当市局刑警队是草台班子?他的嘴没撬开,不是还有个老板吗?”   陈牧马上追问:“他都知道些什么?”   “他说伙计叫白昌,四个月前进的店,话不多,勤快,看着也老实,但没想到他的手这么狠,从老板描述的情况来看,白昌就是沙龙湾的格斗少年之一,我正找人核对沙龙湾流落在外的打手数量,这次一定得查清楚,以绝后患。”   袁木杰点上一根烟,悠然说道。   “白昌进来不久给老板推荐过几个跑单的客户,你猜其中有谁?”   “杜靓妮?不对!”   陈牧说完就否了,杜靓妮来瑨州打的是冬虫夏草的幌子,不大可能暴露那么早,去牵涉过多的古董案件中,这么说只能是另外一个人了。   “老赵?”   袁木杰打了个响指:“对头。”   “九龙冠是老赵送过去的?”   “是啊,老板说他完全不知道此事,跟老赵做的是倒卖高仿玉石的生意,我调了监控,四月中到五月初这段时间,有两天的监控内容是遗失的,应该有人动了手脚,用来隐瞒拆分九龙冠的事实。”   袁木杰敲着手里的烟灰,吐了一口烟丝,咳了咳道。   “发现杜靓妮涉案的时候,我派兄弟查过此人,但苦于无凭无据,只能放了,现在好了,人证物证俱在,他逃不了。”   陈牧听着袁木杰的话,发现他们远比听到看到的做得要多,现在想来,当时杜靓妮出现在云来县并不是偶然,也许正在找合适的储物点。   方琛那天看到的杜轩,他看到的梁子,是一伙儿同来的。   “除了这些呢?”陈牧不大相信袁木杰来找他,只是为了“汇报”案情,多半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有杜轩的消息了?”   “金色轩阳的老板说,白昌工作期间去过延吉。”   “沙龙湾就在延吉,他回去也不奇怪啊。”   “沙龙湾在依兰镇西岭河附近,他回的是北宫街道,前几天刚回去过一次。”   “你怀疑他是去找杜轩了?”   袁木杰点着头:“是。”   陈牧摇头,不太认同:“不会。”   “看看这些,总该是证据了吧?”袁木杰扔给陈牧几张照片,“昨天北宫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对去集市卖菜的父子被人抢车杀害,目击证人说的凶手,与杜轩的特征很吻合。”   陈牧望着照片上父子的惨状,两人本来已经额前中枪,但喉咙均被补切了一条细细的刀片伤口,跟杜轩之前杀人的方式基本雷同。   可如果他是杜轩,昨晚出现的人是谁呢?一个人又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城市啊。   袁木杰看陈牧陷入了沉思,问他:“你觉得哪里不对?”   陈牧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昨天见过杜轩,在友谊河梧桐街。”   “你看清楚了?”袁木杰也吃了一惊,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直接关系到主力队员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你确定?”   陈牧想起昨夜眼前飘荡的烟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算是看清楚了,那个人只是很像而已。   袁木杰哀叹:“也许是你太紧张了,我这就找人查一下周边监控,这样什么都清楚了。”   目前也只能做这么做了,陈牧掐着太阳穴:“如果杜轩在北宫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袁木杰直截了当:“杀去延吉,抓人,不管是北宫还是延吉市局,都不会比我们更了解杜轩。”   陈牧注意到袁木杰看着自己的隐隐心思,笑着摁灭烟:“我们?我可不是袁队长的队员。”   “这要紧吗?”袁木杰一副放下成见的模样,对陈牧做着邀请姿态,“我需要你帮忙,跟我去延吉。”   陈牧不为所动:“为什么是我?你已经很了解他了。”   袁木杰耐心劝说:“不会比你更了解。”   “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马上。”   “不行。”   “陈牧?”   “我老婆病了。”   袁木杰愣了愣,退了一步:“你可以早上过去,但不要迟于明晚。”   “我考虑一下。”   陈牧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答。   袁木杰没有步步紧逼,对陈牧道:“他在外面一天,危险就增加一天,死去的人又不知道会多几个,我不能冒险。”   说完,他把桌上剩下的半盒烟推到陈牧跟前,转身走了。   陈牧回到家,思绪还没从和袁木杰的会面中转过神,就看到方琛恢复了半身的元气,跑过来扑进了他怀里。   她满脸欢喜地说道:“妈妈说坐晚上的飞机来看我,明天中午就能到,我会去瑨州市接她。”   事情虽然有些突然,但也在意料之中,陈牧捏着方琛的鼻头:“世上只有妈妈好啊,跋涉千里来看你。”   方琛仰着头点了点:“可不是嘛,明天要见丈母娘了,紧张吗?”   “方琛……”陈牧抱着妻子的腰,贴着她的脸面道,“我明天要去延吉。”   他上午刚说了休假的,现在又说出去,不过方琛似乎早习惯了他工作性质上的“善变”,笑道:“没关系,我会跟妈妈解释,你不是怕得躲出去了。”   陈牧触摸着方琛微红的脸:“明天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不然我不放心。”   “好的。”方琛没有拒绝,她转身想去端饭,“我煮了薏米粥……”   陈牧却没放她,带着不舍和留恋,就那样紧抱着她。   方琛疑惑地看着陈牧,但只是一瞬间,便按捺住了心里的困思,扬起手,顺势也抱住了他。人家说男人都是长不大的男孩,她以前还不信,至少陈牧这种的熟男不是这样的。   但她错了,她发现陈牧近来越来越粘人了,每次都要抱她好久才撒手。   好吧,方琛想,就这样抱着吧,抱他一个世纪,抱到他们都白了头,抱到一生一世那么久。      ☆、第82章 人未聚   第二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无数个夏末里平平凡凡的一天。   陈牧先方琛一步出发,方琛拿着为他装好的行李箱,送他出了大门,刚想跟他说几句悄悄话,转眼却看到一身便装的许良站在电梯口。   陈牧提起拉杆箱,对方琛说:“让小许陪你去医院吧。”   方琛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犯了嘀咕,不过去趟医院,至于找个警察跟着吗?   陈牧看出方琛的心思,解释说:“你身体不好嘛,本想找阿依莎或是小幺照应一下的,但牛尾村博物馆这几天盘点,小幺也要跟守着,都走不开,只得麻烦许良了,男孩子可能有些不方便,但还是跟着好一些,再说你还要去接妈妈,有人轮换着开车,总是要好一些的。”   方琛虽然听出陈牧给的理由过于勉强,但没去深究他如此安排的原因。   在工作上他从来不做无谓的事,在没弄清楚原因之前,她都会听他的。   她对许良微笑了一下:“麻烦许警官了。”   许良绷直着刚健有力的身体:“嫂子客气。”   陈牧抚着方琛的发,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跟她笑着挥手:“保护好自己。”   方琛点着头:“忙完了早点回来。”   在方琛的注目下,陈牧拉着行李走进了电梯,隔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他们抛给了对方一个甜蜜的微笑。   陈牧来到小区外,搭上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朝汽车北站驶去。   半个小时后,他坐上了开往瑨州的长途车,准备从瑨州坐高铁去往延吉。   车子刚开动,他收到了袁木杰的信息:“查过四牌楼附近的监控了,没发现杜轩,至于你说的黑衣人,我们抓到的一个模仿者,照片我发你。”   随着“叮铃”一声响铃振动,陈牧看到了袁木杰发来的照片,被一身黑色衣饰包裹着的一张十八岁左右的脸庞,目光中透着愤世嫉俗的迷茫。   陈牧悬着的心并没有安定下来,他将照片像素放到了最大,和心里的影子反复地比对,生怕错过一丝的线索。   车子行走在云来县最宽阔的人民路,长途大巴车宛若一叶扁舟,摇摇荡荡地滑过两旁的街景,陈牧立在扁舟的最末端,目光利剑般钉在手机屏幕上。   照片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但是总觉得哪里有点对不上,是哪里呢?   车子驶出云来县边界时,陈牧的眼睛方从手机上移开。   他给许良发了信息,得到的回复是方琛正在做B超,一切安好。   陈牧揉着眼睛,望向窗外葱绿的田地,心稍稍落定,或许真是自己太紧张了,等抓到人,马上回家,把方琛牢牢地守在怀里,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合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刚有意打一会儿盹,手机又响了。   陈牧还以为是袁木杰,低头却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接通电话后,没等他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哥,我回来了。”   “杜宇?”陈牧马上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他即刻精神大振,“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有点小事情要处理,就先回了。”杜宇的声音很轻,透着温柔的礼貌,“过几天再和大部队汇合。”   陈牧翻着杜靓妮的手机,并没有发现杜宇和姐姐联系的迹象,他不由觉得一阵奇怪:“到瑨州了吗?”   如果有可能,他们可以先在瑨州小聚一下。   “还没有,我刚到延吉机场,飞机要一个小时后才飞。”杜宇说道,“哥,我到了就去找你好吗?”   陈牧一下醒了:“你在延吉,你去延吉干什么?”   “我……”   没等杜宇说话,陈牧又接着问道:“你去见杜轩了?”   那边马上没了回应,杜宇沉默了。   陈牧几乎是怒吼着质问道:“问你话呢,说!”   周围的乘客纷纷望向陈牧,看他凶巴巴的一脸愤怒,又徐徐收回了想要责问的目光。   “他跟我约了在延吉见面,但我到了却没找到他,”杜宇的声音更低了,低到陈牧不得不竖起耳朵听,“哥,你怎么知道他的?姐姐告诉你了吗?”   杜轩不在?在延吉的是杜宇?为什么他要把杜宇约到延吉又不赴约呢?他想做什么?陈牧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日那人的半截小手指,和照片里那双插着口袋的手似乎有些不同。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即刻挂了电话,起身跌跌撞撞冲到门前:“师傅,停车!”   前面五十米处就是高速拐口,按说不该停车,但司机被陈牧凌厉的喊声镇住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打开了车门。   陈牧一下车,就来到马路中间强行拦了一辆面包车:“警察办案,现在征用你的车。”   面包车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看了一眼陈牧的证件,说道:“上车,我拉你过去。”   陈牧顾不上感谢,快步钻到副驾驶,同时跟方琛保持着通话:“方琛?”   “嫂子去厕所了,”回答陈牧的是许良不急不缓的声音,“刚才她做检查,不能带手机进去,就给我拿着了。”   “跟着她。”   许良“啊”了一声,还以为陈牧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队长,嫂子她去厕所了。”   “我知道,跟着她。”   “可那是……女厕。”   “我他妈知道,”陈牧忍不住爆了粗口,“我让你跟着她,看着她,视线不要离开她,很难懂吗?”   许良听到陈牧心急如焚的声音,便知道出了急事,随即说道:“知道了。”   陈牧掐着拳头,声音几乎在打颤:“师傅,去县医院,尽快,遇到红灯也不要停,出了事责任我负。”   面包车司机看着后视镜中陈牧焦急的面色,低声说:“你坐好了。”   县医院八号楼的厕所门口,许良迎着身边排队的女人们投来的讥笑目光,朝里面大喊。   “嫂子,嫂子,你在吗?”   喊了三五声,却不见方琛回答。   许良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准备强冲,被众人纷纷指责:   “你干嘛啊?公然耍流氓啊?”   “就是,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猥琐男。”   人群中,几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合力把他往外推:“报警,医院保安呢?臭流氓管不管啊?”   许良被众人一骂,有些慌了阵脚,结巴着道:“不是……我是那个……”   “小伙子应该是急着找人的吧,哪有这样耍流氓的?”后面的一个大姐为许良帮腔道,问他,“你找哪个啊?”   许良保持着镇定,满眼希望地跟大姐描述着:“长头发,大眼睛,二十五岁左右,嗯……长得挺白的,她刚从B超室出来,到这儿排队呢。”   “那位小姐啊,我见过,刚刚是在这儿,不过离开有一会儿了,”女人说道,“有孕妇身体不舒服,急着上厕所,护士小姐说隔壁七号楼南侧的公厕人不多,她就帮忙扶着孕妇,由护士带着去了。”   “哦,谢谢您。”   许良道过谢,匆匆往七号楼跑。   七号楼紧邻八号楼,出了侧门二十米一转就到,他走路的间隙,发了微信给陈牧,让他放宽心:“嫂子在七号楼南侧的公厕,我现在就去找她。”   经过的一位医生听到他发消息,好心提醒他:“七号楼南侧没有公厕,只有三四楼有洗手间。”   “没有?”许良微微发愣,“是护士说有的啊?”   “也许护士是新来的,搞错了,”医生边说,边进了八号楼的门诊大门,“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许良来到七号楼的门口徘徊着,有些不肯定到底先去哪儿,五秒钟后才下了决心,拔腿上楼去找人,惊慌失措中,连陈牧的语音传来都没听到。   但在三四楼转了十几分钟,他却没看到方琛的影子。   “去哪儿了呢?”许良握着方琛的手机,手心浸出了一层厚厚的汗,他慌忙中按到了陈牧刚才的语音消息,只听到陈牧说,“先去七号楼南侧看看,那里没有公厕,先确保最不可能的地方。”   许良被陈牧的话忽然敲醒了脑袋,挤过周围的人群,张惶地又往楼下冲去。   七号楼后的南侧,是一栋待改造的危楼病房,墙面凹凸不平,大面积褪色,入口大门贴着封条,周围一片死寂萧瑟,许良走在旁边,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与其他地方的人山人海相比,这里仿若不是同一个世界。   许良下意识地喊道:“嫂子?”   周围死一般的安静,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走过。   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那位护士一定是半途中想了起来,或者是像他一样,被哪位医护人员提醒了一句,然后带着方琛和那位孕妇去了其他厕所,她现在应该在某个地方歇着等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儿的。   许良暗暗对自己说道,边思索边准备从前面的小路绕过去,重新转到八号楼去找方琛,但刚走了几步,目光却被大楼拐角处的一抹白色所吸引。   走近了,他看到那是一顶掩在土中的护士帽边角。   这时,一片花丛之隔的对面又传来了模糊的哼叫声,像是谁在惊哭。   许良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护士帽,几乎是弹跳着跑过花丛,来到了更里侧的角落。   刚刚落脚,他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几乎是毫无逻辑地喊了一声:“你谁啊?”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被一件白色的护士服打成水手结捆绑了起来,两只袖子揉成了硬团,满满地撑在她的口中,她靠在墙角,惊恐地哭泣着,两腿间,破裂的羊水混杂着血液尿液流了一地。   医院内独立存在的一角,到处充斥着血腥味的气息。   “嫂子?”许良猛然扑了过去,扯出孕妇嘴里的布团,拍着孕妇的脸道,“我嫂子呢?跟你来的人呢?”   “杀人了……”孕妇颤抖着嘴唇,泪眼模糊地说道,她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身后方的一扇窗户,“护士杀人了!”   许良抬起头,看到废弃大楼一楼的一扇玻璃窗被人从内至外打开了,其中一页玻璃破碎成了几段,杂乱地落在了下面的泥土地上,窗户上残存的玻璃碎片上,染着刺眼的血迹。   许良走了几步,看到了里面躺着的人,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不由自主地软颤起来。   他双膝着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第83章 月未圆   陈牧和医院的保安队长几乎同时疾冲到了事发地,废弃大楼的一零三室。   保安队长颤抖着一双手,掏出钥匙开门,没等他找到老钥匙,淡黄色的大门已经被陈牧抬腿踹开了,如果不是有人正收拾玻璃窗,他或许会从窗户直接跳入,因为那是距离她最近的路径。   进门的一刹那,保安队长又随即退了出去,屋内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惨烈的场面超出了正常人的承受极限。   没人会料到,医院封存起来的一栋旧楼,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刑事案,经过几分钟的口口相传,众多人好奇地朝这边涌来。   保安队长来到外面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组织其他保安队员把闻讯而来的群众们拦在了警戒线外,还劝说傻跪在地上的许良进屋去看看陈牧。   许良清醒过来,睁着一双泪眼,嚎啕大哭。   屋内,陈牧在看到方琛的一瞬间,猛然刹住了脚步,他的双腿像忽然之间缀上了千斤顶,沉重得绞着一股蚀骨的痛。   方琛血人般静静地躺在地上,脖颈的左侧被划了一刀,口子不大,七八厘米那么长,不会让人立即死去,只会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鲜血从伤口处一点点溢出,像在慢慢放干她的血。   她的手筋脚筋全被挑断了,其中那只修复过无数文物的右手掌,还隔着一页纸,插着一柄锋利的冰镩。   她今天特地穿上了结婚不久后,陈牧买给她的白色纱裙,如今裙子被汩汩流淌的鲜血浸透了,恍若成了另一件红色的新衣。   昔日里他美丽温柔的妻子,只有一张失血后苍白的脸是完好的。   陈牧跪在地上,几乎是一步一跪地挪到了她身边,她的脸朝着门口的方向,就像是要等着他回来似的,他摇晃着一只手,拔掉了那只像插在他心口的冰镩,忍了又忍,压着说不出是痛苦还是绝望的情绪,终于没有哭出声。   他像往常那样低声唤她:“方琛。”   方琛说不出话,抬不起手,扭不了头,没有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连一丝疼痛的□□声都发不出来,一息尚存的气息全聚集在了洁净明亮的眼睛上,双目似睁非睁,微微掠过陈牧的脸,又无力地涣散到四处。   她多想跟他说句话啊,就算死离,也想好好告个别,说好一生一世的,现在仅仅开了个头啊,哪里够呢?可惜她的世界静止无声了,就像没了信号的手机,发不出收不到,再也无法回应他的任何讯息了。   就连好好看一眼,也是不能了。   陈牧扶着她的双肩,把浑身湿热的方琛抱在了怀里,额头贴向她的脸颊,声音轻而颤,像怕吵到她似的,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早上想跟我说什么了,你想说我笨是不是?”   那张被方琛的血迹染红的报告单上,字迹依稀可见,初步诊断一栏写着早孕二字,几张B超的彩色照片内,能够窥见模糊的胎体。   照片下面附着文字说明:宫腔内可见46*16mm的胎囊,囊内可见胎体,胎动,CRL:23mm,胎心搏动良好。   她怀孕了,医生说刚刚一个月大,她即将成为母亲的欣喜尚未散尽,生命却忽然中断了。   陈牧揉着方琛血肉模糊的手心,捏着那张与未曾谋过面的孩子的唯一媒介,凝视着怀里的方琛,温热的液体在他眼中凝聚成一颗颗的眼泪,滑过脸庞,落在了方琛的发丝中。   对啊,怎么就那么笨呢?笨到没认出杜轩也就算了,还笨到把她独自遗忘在了这儿,她胆子多小啊,说句双驼山上的狼都能把她吓得疾跑回家,可现在,他竟然笨到让她独自面对一个暴戾恣睢的冷血动物。   她刚刚,该多怕,多绝望啊。   怎么就那么笨呢?刚认识的时候就不该跟她吵跟她较劲,那会儿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自己喜欢上她了,然后尽快把她娶回家,过日子,早这样的话,何至于只有数月这么短暂。   陈牧微低着头,碎碎念道:“不走,可以吗?”   方琛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做不出动作,唯有眼睛眨了两下,一滴热泪从她的眼角徐徐滑过,她的头仰靠在陈牧的怀里,随后轻轻地侧头一歪,怀着对他无限的不舍和还未倾诉的无尽的话语,朝向陈牧的胸口,永远地睡着了。   “方琛。”   陈牧紧紧地抱着她,鼻涕眼泪交杂在一起,发出一阵闷响的嗡鸣,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毫无节奏的长鸣,他抵着方琛的额头,咬着她柔顺黑亮的头发,绝望的□□声让他的脸抽搐成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揪心的绝望排山倒海般向胸口涌来,他只觉得周围原本明艳的世界噼里啪啦地炸开,骤然间倾地倒塌,头顶上的那轮骄阳不见了,汇集而成的漫天黑色云朵将他团团缠住,朝着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那个曾如阳光般照耀过他的女孩,永远从他的世界走了。   十几分钟后,方琛被送进了太平间,陈牧没听医生的劝告独自离开,从护士手里接过擦洗工具,用围帘遮挡着方琛,亲自为她擦起了身体。   她不习惯别人碰的,生前最后的时光在医院打转已经够烦心了,他不想再把她一个人禁锢在这儿。   陈牧先从近心端,再到远心端,为方琛擦了双侧的上肢,然后依次擦净胸腹和背部……方琛的眼睑不能下垂闭合,他便烫了热毛巾,为了热敷了好一阵,才让她的上眼睑闭上了。   一切就绪后,方琛躺在冰床上,音容鲜活,像是童话的睡美人。   陈牧抚着她的脸,吻着她没有了温度的唇:“别怕,我在呢,一直都在。”   方琛的妈妈方慧兰中午到的瑨州,没能如期等到女儿来接她,忽然接到了许良的电话,让她直接打车到县医院来。   一个多月后就是中秋了,方慧兰这一趟可谓用心良苦,想着见一面不容易,像无数个来探亲女儿的老母亲一样,带了几大包女儿爱吃的特产,为她买了新衣服和新发带。   就在昨晚,方琛跟她打电话,说怀疑自己有身孕了,还说要回家去看她,方慧兰不忍女儿舟车劳顿,放下了上百万的生意,抽身来看她,还为没有降临的小外孙或外孙女买了几身小衣服,西装和裙子都有。   用她的话说,多备无忧,就算这次是儿子,万一下次是女儿呢。   她想象过无数次和女儿见面的场景,想象过她如何高兴地扑进妈妈的怀抱,想象过陈牧会如何和她打招呼,却决然想不到,见到的只是太平间内一具冰冷的尸体。   中秋节的月儿还没圆,她和女儿还未团聚,老天爷就这么狠心,夺走了她唯一的希望。   方琛原本几净无瑕的身体,留了六七道难以愈合的伤疤,每一刀都刺在要害部位,比扎在她自己的心里还要疼还要痛,她俯在女儿的身上,痛不欲生地大哭,哭花了一脸精致的妆容。   陈牧捂着脸蹲坐在门口,几个小时的时光,似乎耗尽了他的一生,他的面色沉郁而压抑,映在灰暗的阴影下,像个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   王韶峰、阿依莎和小幺闻讯也赶来了,阿依莎还没到门口,就没忍住倒在王韶峰怀里哭了起来,小幺红着一双眼睛,低头站在门口,双手握出了一团火,王韶峰则一拳砸在墙上,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倾泻。   他走到陈牧跟前,如此情景,说不出半句的安慰话,只是跟他一起红了眼眶,一个劲的拍着他的肩:“老大……”   半响,陈牧冒出一句话:“我得去找杜轩。”   王韶峰张了张嘴,看了一眼四周,低身对着陈牧道:“想报仇,出人出力,我都在呢。”   陈牧苦笑道:“我就想知道,她死之前,有没有给我留话。”   多讽刺啊,想知道她的一点讯息,还要去找那个杀人凶手。   王韶峰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说道:“也许对方小姐来说,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是啊,好好活着,他也想,如果不是她先走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惜命。   可现在呢?每活一分钟都是煎熬。   陈牧忘了一眼太平间内那对凄苦的母女,幽幽地说:“先把方琛送走再说吧。”      ☆、第84章 临别   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保存太久,方琛两天后就火化了。   陈牧知道她爱静,没有大张旗鼓的为她操办,只是按着家乡的丧葬习俗,为她办了个小范围的追悼会。   一婚一葬,都是极简之态,凝聚着方琛二十五年短暂人生的大喜与大悲。   除了王韶峰、阿依莎和小幺,以及王顺等几位熟悉的朋友,赵平也来了,哭得老泪纵横,他拿来了一张通知单,一周前博物馆草拟的修复师聘任合同,这几天忙得脚不着地,还没来得及交给方琛。   经过几方协调,她其实可以回去上班了。   陈牧双手接过合同书,点燃后烧给了方琛,其实他想都不重要了,她的人生已经够遗憾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袁木杰来了,一双疲惫的眼睛藏在茶色太阳镜的背后,看起来面无表情,方琛跟市局并无瓜葛,他本不用来的,可他心里迈不过这个坎,总觉得方琛的死有他的助力。   他们都被杜轩耍了,可他和队员们损失的只是两天的休息时间,方琛却没了命,陈牧也没了魂。   袁木杰在方琛的遗像前鞠了一躬,说给她,也说给陈牧听:“弟妹,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陈牧一身的黑衣,木然地站在一旁,公道如果换不回她的生命,那么对他来说,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董雪听到爱徒去世的消息,当场气郁,几乎昏倒过去,身体原因,他没能来送方琛最后一程,但派了两名工作室成员来,都是方琛生前的好友,他们在她牌位前献上了一束百合花和一株多肉的虹之玉,说是她最喜欢的两种植物。   杜宇来了,他跪在一旁痛哭不已,不止为情同手足的陈牧哭,也哭自己的姐姐,早上他刚从陈牧的口中得知了一切,家中的巨变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不理解,不过半年的时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晚上送走所有的宾客,家里只剩下了陈牧和方慧兰。   方慧兰穿着黑红相间的阔腿裤,沉静的眉眼里依稀有着方琛的影子,她从卧房走到阳台,又从阳台来到厨房,直到再次转进卧房,目光触向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女儿往日的影子。   阳台洗衣机旁的水盆内还放着浸泡的衣服,是陈牧走之前脱下的一件汗衫,方琛本打算接回妈妈后洗掉的;次卧书桌上放着她看了一半的文物书籍,上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签,写满了她做的笔记;洗手间内的牙具摆得整整齐齐,知道陈牧要几天后才能回来,她还用保鲜膜包了起来,以免会落灰。   主卧的窗帘是方琛喜欢的□□,茶几上有件白色贝壳和亮片制作的王冠,不用说,一定是方琛做的手工。   从小到大,女儿总喜欢捣鼓这些,其实她和袁进龙都不是手巧的人,真不知道方琛随了谁,天生的一双巧手。   这里到处都是方琛生活过的痕迹,如今只成了清冷的一片,自从她走后,陈牧几乎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就像是怕一动家里的摆置,方琛回来会不习惯似的。   方慧兰靠着阳台,摸着晾衣绳上悬挂的女儿穿过的裙子,望着前方道:“我不该让她来的,也不该让她嫁给你。”   窗外刮起了一阵风,掀起的尘土迷离了陈牧的眼睛,他拿着方琛的照片,擦着上面的灰尘,像是听着方慧兰的话,又好像也没有全在听。   “她长得好,脾气也好,能力也不错,上学的时候追她的人就多,在大理,从我这儿打听她的人家更是数不胜数,”方慧兰像在自言自语,讲着女儿的过往,眼中含着骄傲的光,“她不是非要留在这儿的,跟着你,总是最不顺路的那个。”   陈牧将照片放好,倒了杯水,端过去递给方慧兰,此刻他有些感激她的存在,感激她的絮叨,感激她提到方琛的每一个字,特别是他从没听过的内容,他缺席过的她的生活里,不为他所知的侧面。   “小的时候是我没照顾好她,让她过得很不开心,后来我想,如果她能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方慧兰抚着那件裙子,就像摸着想象中女儿的脸面。   “她修文物的时候总是很忘我,能把吃饭睡觉都忘了,她跟我说,妈妈,我想修文物,修了文物又说想进工作室,在此之前还得去进瑨州市实习,我就说去吧,只要你喜欢。”   “她提的你的次数越来越多,尽管在克制,我还是能从她的嗓音里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幸福,后来她说想嫁给你,为了让她高兴,我没反对,那时候我想,如果不是你,她跟着谁又会这么高兴呢?恐怕世界上很难找到第二个人了,与其跟她战争,不如让她自己选吧。”   “本来她说去大理看我的,我不该拦她的,女儿看妈妈,应该是高兴的吧?”   方慧兰一想起无数的假设重来,任何一个都能让女儿避开这场灾祸时,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她掩着口,身体慢慢地弯下腰去,以防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商业上的女强人,也只有面对女儿方琛时,才会没了任何原则。   方慧兰抽泣了几声,又说:“我得带她走,带她回家。”   陈牧睁着一双干枯得没了水分的眼睛,沉默地低着头,摩挲着水杯上方琛贴的卡通画,一张史努比的长鼻子,桌上的骨灰还未安葬,生前他负了她,死后他得陪着她,但这也意味着不管生和死,他都要夺去方慧兰的至爱了。   陈牧放下水杯,后退了两步,猛地跪下了。   他伏下身,砰砰作响地给方慧兰磕着头,开口说道:“我想她。”   方慧兰怒气未消,像在质问他:“你准备把我女儿埋在哪儿?除了这间房子,她熟悉这座城市吗?我不能让你把她冷冰冰地丢在别的地方去,不能!”   陈牧平静地说:“除了这个家,她不会去别的地方,如果要去,一定是我死的那天。”   方慧兰愣了愣,抹去了脸上的泪滴,带着一丝宿命感的落寞道:“都是命啊。”   第二天一早,方慧兰离开了云来县,她满载而来,空手而回,上飞机之前,连身上唯一的一件东西也给了陈牧。   那是一本影集,方琛大学时代的照片,她特意让妈妈带过来的,想给陈牧看看,以前两人空缺掉的日子,她一直在想办法补合。   方琛的手机里存了几百张照片,百分之九十是大理和伏流乡附近的景色照和刀下的文物,还有两张陈牧站在家里阳台抽烟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拍的,而几乎没有她个人的。   问她为什么不自拍,在陈牧的印象里,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们,似乎都挺喜欢闲来无事对着相机拍照,但她笑着说太丑了,拍出来自取其辱。   陈牧自然不信,她明明那么美。   她的脸蛋和身材都出类拔萃,尽管她从不去刻意跟谁比较,她年轻,青春是最靓丽的注脚,她也不会因为工作就忘却了自己而不修边幅,她总是精心搭配着每一天的穿着,即便走进工作室,也和手里的七彩簪一样,美得光彩照人。   她手机里唯一的一张本人照,也是方琛的遗照。   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站在洱海的木桥边照的,前面是落日余晖和盈盈海水,但身边美景似乎并不足以吸引她,她侧身凝望着右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精美的五官被夕阳映出了一道立体的暗影。   那时候的她不施粉黛,像个十五六岁的学生妹,跟身份证上的照片应该是同一时期,而据方琛所说,正向陈牧猜测的那样,照片是来妈妈店里的一位摄影师客人拍的。   记得有一天,他在她额头上印着密密点点的吻,抱着她说:“以后我来给你照,咱把次卧改成婴儿房,把你的照片贴满一屋子,这样孩子就肯定认不错妈妈了,保证谁也拐不走。”   她扎在他怀里,甜甜地笑着:“好哇,让娃看着妈妈的样子长,肯定长不歪。”   遗憾啊!   他和她相爱一场,彼此间仿佛只剩了这两字,回顾寥寥数月,照片都没给她照几张,如今想看看她,还得翻着她留下的影集。   忙完方琛的后事,陈牧提出约见杜宇。   第二天,他平静地走出家门,来到了和杜宇约好的咖啡馆,等来等去却没见到人,刚想给他打电话,却看到袁木杰走了进来。   “别等了,他现在在市局接受问话呢,”袁木杰说道,“陈牧,放个假,去外地散散心吧。”   陈牧笑了一下,指着自己的心口说:“你觉得怎么散,这里会暖一点?”   袁木杰哑口无言,又说:“我知道你恨他,但杜轩只能我们来抓,陈牧,让你离得远一点,是为你好。”   陈牧苦笑着,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你抓得到吗?”   袁木杰被他一激,撂了狠话:“我跟你立军令状,十天之内抓不到人,我卸任刑警大队长,立马脱下这身衣服。”   陈牧摊摊手:“十天后我等着看结果了。”   袁木杰拍着他的肩:“陈牧,你信我一次。”   陈牧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他喝掉了面前的半杯咖啡,起身离开了。   走出咖啡馆,拐过街角,直到完全消失在袁木杰的视线后,他拨通了李波的电话:“电影院旁边的网吧见。”   他信过人,可是代价太大了,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杜轩这么精于计划,他就跟他好好玩一次。   陈牧回到家,沐浴着夏夜里却无比清冷的灯光,将桌上的影集摆在了方琛的骨灰旁边。   他看着封面上她的笑脸,轻轻说道:“老婆,等等我。”      ☆、第85章 伺机   距离伏流乡行动小组办事处一公里远的斜土坡上,陈牧双手抱着手臂,靠在一块土石上,身影被火红的彩霞染了一层绚烂的光芒。   远处的阿扎河水面上浮光跃金,像一条游在银河里的白鲢鱼。   一周了,他每天下班都会来这儿坐一会儿,如果碰上加班,便会抽晚饭的时间过来,一直坐到天边的飞鸟都归了巢,坐到天色黑透,才会默然离开。   在他和方琛忙里偷闲谈恋爱时,这儿是为数不多的约会地点之一,伏流乡离县城有点远,牛尾村更甚,他们没地方浪漫。   方琛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陈牧便会趁别人吃饭睡觉的时候,约她到这个登高望远的地方,陪她看一看伏流乡的大自然。   其实这儿只是一片荒坡,除了脚下的杂草,没有树木,也没有花儿,但方琛每次到来,都像是进了最美丽的公园,天上的云,河里的水,草丛里的昆虫……都足够让她高兴老半天。   陈牧则习惯坐在坡顶,抽上一根烟吞云吐雾,享受着短暂的休闲时光,方琛那会儿正想他戒烟,便会走过去趁他不注意一把掐断,像他们刚认识那次一样。   在他皱眉前,她会指着天上的云彩说:“你污染了我的云彩,赔得起吗?”   他摇头:“赔不起,要不把我赔给你?以身相许,你先验验货?”   他说着就光明正大地冲上抱她,反正这里没人来,就算有人来了,抱自己的女朋友也不犯法。   方琛躲他,被他抓到,咯吱她。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跺脚:“臭坏蛋。”   “我臭,你香,还不赶快解救我。”   不抽就不抽,陈牧跟着她看阿扎河,看夕阳,看这里的一草寸土。   阿扎河里倒影的夕阳,红彤彤一片,就像方琛害羞时候的脸色,她看累了,会躺在他肩上,抱着他的手臂睡着。   陈牧想着想着,嘴角扬起了一丝笑。   方琛的睡眠一直都是个谜,说浅吧,他吻都吻不醒,说深呢,她总会在该工作的时候醒来,提醒他该走了,而现在,就算他坐到第二天早上,指间的烟气燃尽烧到手指处,也不会有人缠磨着他放下手里的烟,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陈牧想着想着,眼睛眨出了一滴泪。   他仍保持着每天回家的习惯,就放佛有人仍在等他一样,方琛的厨艺居低不上,结了婚年之后好像有点急着做个好媳妇,前几日头脑发热,说想学拔丝地瓜了,买了几袋子的糖,做了一次又一次的黑暗料理,逼着他吞吃下去。   有几回他实在吃不下,求饶说:“要不咱换一个菜学?比如锅包肉什么的。”   方琛研究着菜谱,嘟囔道:“我总有一天会学会的。”   以前别人跟他讲,婚姻会放大很多不美的东西,所以婚姻是很多人的爱情坟墓,但结婚后他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受,只是感觉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尤其的快,快到他想把时钟倒拨回来。   他和方琛的相处模式,让他想起了父母,忙碌的生活让他们格外珍惜彼此,碰到一天就恨不得整日腻在一起。   陈牧有时抬头看着墙的照片,父亲的,母亲的,方琛的,还有象征着孩子的婴儿卡通照,便会跌进一瞬间的明媚里。   原来,他曾如此富足过。   可现在他顶着一身的光芒,却在二十多度的天气里浑身冰凉,俗话说乌云蔽日,但阳光总有重新洒落的一天,他的却永远没有了。   方琛没了,什么都没了,除了满脑子的影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暖光,随着她的离去,渐渐消失弥散,往时清冷的寂寥又再次张着大口,彻底吞噬了他。   就像这空茫茫的荒野,寂寞和孤独野蛮生长着。   “队长。”   陈牧坐在发呆时,许良走了过来,站在离他老远的地方,低声喊了他一句。   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怯意:“有人找。”   因为方琛的事,陈牧曾担心许良心理不适应,建议他休假去看看医生,许良摇着头给拒了,说不是怕,是恨,没能保护好方琛,如果他能一眼不离地看着她,能再快一步找到她,或许……   陈牧掐灭烟,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挺直了,小小年纪,中气不怎么足嘛。”   许良顿了一下,跟陈牧说:“队长,你好好记着她吧,别忘了她,这样你们仍是在一起的,一个人能活在爱人的记忆里,她就也是活着的。”   陈牧被这句别出心裁的话说得几近颤抖,因为它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别人安慰他,总是让他节哀,挺住,看开,可他节制不了,虽然艰难地挺着,至于看开更是不可能,不过有时候他很感激这种思念的疼痛,因为她依然清晰。   陈牧往办事处走,回头看了许良一眼:“故事会看多了?矫情。”   许良笑笑:“不是我,是我表姐写的,她是个记者,写文章的,不过我觉得这话写得好。”   “你姐很聪明。”   许良跟上陈牧:“不能夸她,她傲着呢。”   陈牧在办公室见到了杜宇,他已经向袁木杰如实交代了所知道的一切,也做完了两天的回国交流工作,今天就要回去了,特意过来跟陈牧道个别。   陈牧带杜宇去了乡派出所对面的牛肉汤馆,以前杜宇读书的时候,他总担心小伙子营养不良,没少带着去补膘,选的大多也是这种干净香气浓的小馆子。   老板是巴希尔的哥们,跟陈牧也熟,看他进来,端上了两大碗汤和几瓶饮料上来,又特意搬了个小风扇,放在并起的另一张桌子上,为他们驱暑。   小馆子对面的水果内,一位穿着军绿色裤子的年轻人一边挑着水果,一边往店内瞄。   陈牧拿起饮料走到柜台,将饮料退了:“换啤酒吧。”   老板看着陈牧,奇怪他一向不在工作期间喝酒的,今天是怎么了?   老板的目光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同情,认识陈牧的老乡们现在看他总是这两种表情,人人都知道他的妻子被人杀了,似乎他做的一切都很怪异,蕴含着某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陈牧笑了笑,神情没有太大的波澜,指着坐在桌前的杜宇说:“我弟弟,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我请假了。”   老板这才把啤酒给了陈牧,又加了一句:“陈警官,这酒我请你。”   陈牧把早就准备好的钱拍在桌上:“不好。”   他是公职人员,吃喝老百姓们的东西,每次都算得很清楚,倒不是为了以正风气,而是不想为文物警察这个群体玷上骂名。   现在更要算清,他还不至于因为亡妻一事,去占谁的便宜,方琛贵着呢,也占不回来。   陈牧拎着酒回到桌上,爽利地磕开瓶盖,拿出一次性杯子,为杜宇倒了满满一杯。   杜宇张了张嘴,话留在了心里,其实他是不喝酒的,但今天他打算为了陈牧破例一回。   回来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坐着,没了以往的欢腾,多了一份隐隐的愁绪。   “喝啊,二十二岁了,可以饮酒了。”陈牧像以前那样笑着,直笑进杜宇的眼睛里,“放心喝吧,等会儿我送你。”   杜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杯度数不高的酒,却辣得他眼泪直冒。   陈牧拿了张纸巾给他,把筷子整齐地放在他跟前,一切面面俱到,就像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工作还顺利吗?”   杜宇点了点头:“还行。”   “以后什么打算,回来吗?还是就待在美国了?”   杜宇没回他的家常话,紧攥着手里的纸巾,捏成细细的一团:“哥!”   陈牧看到杜宇眼里凝结的泪珠,随时可以滴进碗里去。   他伸出手,在杜宇眼角抹拭了一下:“非要把气氛搞这么苦闷,有意思吗?”   “哥你很恨他吧,”提起杜轩,杜宇低着头,声音沉沉闷闷,嘶哑着喉咙说,“其实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杜宇是半个美国人,关于市局的单方面询问,他不需要必须回答的,但他选择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袁木杰,他想杜轩归案,为了陈牧,也为了杜轩自己。   不过他知道的有限,袁木杰没从他身上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是靠着杜轩珍藏的一个电话号码,定位到了他正在双驼山一带活动。   陈牧望着窗外的水果店,那个总是徘徊在自己身后的人影不见了。   他又为杜宇倒上一杯,好像无意听杜轩的背后故事:“喝。”   杜宇捏着酒杯,望着陈牧深邃到看不见尽头的眼睛:“哥你不想知道杜轩的事吗?”   “我想,可一手难敌四拳,他不知还有多少帮手,有心无力啊,袁木杰比我更有把握。”陈牧整着衣袖,看杜宇又欲言又止,说道,“我是警察,你放心吧。”   杜宇没说话,拎起酒瓶自己倒了一杯:“哥,我敬你。”   陈牧没拦他,只是笑了笑。   一个多小时后,不胜酒力的杜轩摇摇晃晃地被陈牧送到了车子的后座,陈牧把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开车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杜宇眯着眼睛醒来,望着窗外荒凉的天地,问陈牧:“哥,到哪儿了?”   陈牧开着车,没有回头:“长深高速,再睡会吧。”   “长深高速?”杜宇重复了一句,酒醒了大半,“哥,去瑨州不走这儿啊?”   “我们不去瑨州。”   “不去瑨州,那是……去哪儿?”   “去延吉,八角山。”   杜宇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截尼龙绳捆绑着。   他大叫:“哥!”   杜宇转过头,看到前座上陈牧那双英烈的眼睛和脸上黑色的口罩,和肃穆得没了温度的陈牧浑然一体,没等他再喊出一声,陈牧忽然回过头,拨动了手里的枪,朝他的小腿打去。   枪声闷沉,没有响度,他装了□□的。   一阵疼痛顷刻席卷了杜宇,如果不是酒劲还在,他会忍不住哭叫起来。   “哥……”杜宇还是哭着,“为什么?”   陈牧没回答,只是拿出搜罗出来的杜宇的手机,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声音冰冷如雪地说道:“我知道你在听,天亮之前八角山见,不然我要他的命。”   每个人都有软肋,这次他堵杜轩的软肋,是杜靓妮的弟弟。      ☆、第86章 交锋   袁木杰在双驼山搜人的间隙,打电话给负责跟踪陈牧的小马,询问陈牧当下的情况,结果小马告诉他,在水果店监视陈牧时,遇到了个发哮喘的病人,他给送医院了,至于陈牧,应该还在饭店跟和杜宇一块吃饭呢。   关于杜轩的案子,袁木杰的注意力除了嫌疑人,也在陈牧身上瞄,他明白方琛对陈牧意味着什么,也就明白陈牧的心思,对陈牧的警惕,不亚于对杜轩,杜轩是反侦察能力的高手,陈牧则是反侦查能力的行家,哪一个都让他头疼。   袁木杰对“应该”一词相当不满:“病人叫什么名字?”   小马在电话里说道:“李波。”   “我操,”袁木杰听过这家伙的名字,知道是中了陈牧的计了,一股郁愤的怒气没地儿发,扯着大粗嗓子破口大骂,“告诉这王八蛋,他娘的会害死陈牧。”   陈牧若遇到杜轩,不是被杀就是杀人,横竖一个死。   不过袁木杰很快得到了组员搜山的消息,抓到了三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年轻,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全是杜轩发展的线下人员。   最大的男孩是之前出现在四牌楼监控内的杜轩模仿者,而假扮护士把方琛骗到荒楼处的女孩只有十七岁,最小的男孩十三岁。   唯独没有杜轩。   袁木杰用了两个小时攻破了那个十三岁孩子的心理,他从对方的口中得知,杜轩登上了偷渡去日本的轮船,现在早该在公海上了,而少年们的任务就是诱敌深入东声西击,为杜轩做掩护。   袁木杰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杜轩到底有什么魅力?为何这些多孩子都肯为其卖命?没找到杜轩,他多少有些失望,但得知人已经离开了国内,又不禁生出一丝欣慰,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杜轩而死了,也不用担心陈牧犯错误了。   但他没有停留在此,为了给陈牧一个交代,匆匆返回市局,直接闯入了局长李建军的办公室,陈述案情后,希望能让海上兄弟把人拦下来。   而在遥远的苍松翠山顶峰,陈牧默然地蹲在一块梯形的石头上,石面一处核桃大的凹槽内堆满了烟头,是他一夜之间的成果,头顶上赤色的云霞成片地飘过,层层的金色霞光环抱着他,让他和澄亮的天空融为了一体。   他望了一眼远处探出了头的太阳,拨通了手机:“你迟到了。”   那头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陈牧泰然处之,也没再说话,无声无息地等待着,犹如寂静无风的湖面。   为了今天,他已经等了些许时日了,现在更是有足够的耐心。   隔着手机,两人似乎悄然陷入了一场沉默的博弈。   良久,一个响脆的声音传来:“你不会杀他。”   陈牧冷笑了一下,抓着枪支的手轻轻朝后一挥,随之扣动扳机,干脆地放了一枪,在这深山老林内,鸟都不见一只,他更不担心有人听到,撤了消声器,任枪声像炸雷一样响彻山间。   伴着枪声而起的还有杜宇疼痛的惨叫:“哥,你不能这样……”   陈牧冷着目光,一字一字地对着电话说道:“你不来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给他陪葬。”   对方带着一丝轻蔑:“你这买卖做的不划算。”   陈牧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再次扣响了扳机:“愿赌服输。”   没等他松开手指,一个身着黑衣长袖和蓝色牛仔裤的人从下方的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他戴着宝蓝-色的墨镜,遮着一张消瘦了颇多的青灰色脸面,一双眼睛陷在了镜框搭起的阴影里,显得孤独又阴冷。   那张和杜宇有着神似面孔的人,正是杜轩。   他留了长发,头发杂乱地垂在肩头,宛若它的主人,散发着毫无生机的颓废,左手安了金属质地的肌电假手,手指微微弯曲,隐隐地掩在袖子里。   几天不见,杜轩成了皮包骨头的骷髅,看来这逃亡的日子也不好过。   半响,杜轩出了声,语气轻而淡,听起来像是关心的话,却和杀人时的冷酷并无二样:“杜宇人呢?”   目光微微扫过四周,他并没有看到哀嚎惨叫的杜宇。   陈牧耸了耸肩,眼中闪过一线狡黠的光亮,但又瞬间消失了,黑色的瞳孔像是被冰冷了,透着丝丝的凉意。   他扬起手,朝杜轩扔去一个银色的小盒子,索尼的老牌录音机。   录音机内,回响着杜宇的声音:“陈牧哥哥……我是小宇啊……哥……”   陈牧笑:“我还以为你是玩这套的高手呢?看来不怎么样嘛。”   杜轩瞟了陈牧一眼,假手揣在了衣服兜里,然后右手轻轻一抖,袖中滑出了一支细长的冰镩,稳稳地落进了他的手心。   陈牧望着亮晃晃的冰镩,目光一沉,心底像是被刺了一下,疼得揪心。   杜轩素无表情的脸上仍是不变的阴沉:“杜宇不在的好,免得碍手碍脚。”   陈牧拉动枪栓,将里面的子弹一颗一颗地弹出,今天输了便罢,赢了他也不会让杜轩死,他要让他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直到最后一颗没入草丛后,陈牧把那支空了弹夹的手-枪扔到了地上,抽出了腰间的军用匕首,沉沉地说:“我也这么想。”   几乎在目光迎上的刹那间,杜轩手背上的青筋条条凸起,像是随时能爆裂而出,他握紧了冰镩,疾步如飞地奔上前来,凶猛地朝陈牧刺去,陈牧当即后退,侧身闪过避开。   与此同时,他拔出匕首还击,往杜轩的大腿上砍。   杜轩竟然没躲,他的右大腿瞬间被陈牧刺中,而趁着陈牧躬身低头的档口,他骤然抬起手肘,朝陈牧的背部砸去,然后飞速曲起膝盖,又朝陈牧腹部顶踹。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陈牧前所未闻,以致于他根本猜不出对方下一步的方位,他腹背受敌,一时攻无可攻,只能撑起两手抵着杜轩的膝盖,勉强支撑。   杜轩应时反转冰镩,转眼间便往陈牧的头上击去,陈牧攥紧了匕首猛地一拧,在杜轩的腿肉里搅动起来,杜轩疼哼一声,朝陈牧肩上拍了一掌,手里的冰镩横过陈牧的脖颈,在他的耳垂下方留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陈牧脚下加大了力道,将杜轩扫翻在地。   两人登时从难分难解的苦战,跃至到各自瘫坐在地上。   杜轩按着淌血的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陈牧抹了一把血,涂在了匕首上,他没给杜轩喘息的时间,像撕咬得红了眼睛的野狼,提着生命里剩下的所有力气,双手握刀一跃而起,朝地上的杜轩扑去。   杜轩仍是没躲,他向后一仰,背部贴向长短不等的草地,只等着陈牧扑来,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肩胛骨,他抓着冰镩捅进了陈牧的左臂,右臂的义手则像五把尖利的短剑,刺进了陈牧的腹部。   陈牧眉头紧皱,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扯了出来,生生地疼,额头的冷汗不受控地冒出淌下,伴着杜轩的猛然拔出,鲜血迸溅四处,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衣。   杜轩瞪着一双冷悄悄的眼睛,双目充血地拔掉义肢,怒吼着又朝陈牧的胸口袭来,陈牧没理刺疼的冰镩,一手拽出匕首,霍然插进杜轩的右胸,一手直接迎击杜轩的义手。   陈牧抓紧了那只堪比任何刀刃的义手,将它重重地钳制在地上,义手上锋利的金属割破了他指间的皮肉,完好无缺的手掌顿时血肉模糊起来,但他咬着牙关,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猛地垂直一拧。   义手断然从杜轩的臂间脱落,露出了他皱巴巴光秃秃的腕间肉团。   杜轩胸腹中刀,血不停地涌出,身上混着陈牧溅上的血迹,胸口的黑衣染成了一片黑紫,致命的疼痛让他抽搐了几下,安静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回过了气息,反应了过来,果断地抽出冰镩,朝陈牧的太阳穴杀来。   在陈牧抬手抵挡时,杜轩拼力掀开了他,不过陈牧在杜轩转身跃开的瞬间,迅速起身,挡在了他的身前,手里的匕首陡然刺入了杜轩的小腹。   杜轩也没闲着,冰镩贯穿了陈牧的右肩。   陈牧拔出匕首,再刺向杜轩的前臂。   杜轩撤出冰镩,又袭向陈牧的肩部。   两人短兵相接,浴血而战,刀刀见肉,招招见骨,伤口的鲜血不断喷溅着,染红了他们的夏衣,也染红了脚下的一席草地。   陈牧的匕首刺进杜轩的左胸时,杜轩扬起的手缓缓落了下来,他屏着气,一脚踢在陈牧的腹部伤口处,陈牧抓扯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松,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杜轩脸色惨白,两眼空洞,他一把扯去插在胸口的匕首,然后快步冲到陈牧跟前,抱着他朝右前方的峭壁处滚去。   他狞笑着,吼叫道:“一起死吧。”   这山有近千米高,两人从悬崖上滚落,不死也残了。   陈牧和杜轩交错着从山体上滚落,身体滚过凸凹不平的山石,竟也没觉得疼,耳边清风吹过,像是大自然的奏鸣曲,听得陈牧都有些陶醉了。   如果这是他的长眠曲,倒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死就死吧,陈牧在心里说,如果能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死去便是重生了。      ☆、第87章 浮生若梦   一轮红日从东方高高升起,映照着蓝天白云下的群峦叠嶂。   陈牧睁开一双红肿发紫的眼睛,迎上头顶散落的阳光,如梦似幻。   渐渐的,刺眼的日光柔和了些许,暖暖的金黄色拂过他的面颊,像爱人的吻。   方琛轻轻走来,在他的身边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盖,温柔地对他笑着。   陈牧满是血痕的双唇颤抖了两下,轻轻开启:“去哪儿了?我没等到你回家。”   方琛不说话,仍只是笑,宛若平时的模样,脸色红润,目光清澈,美丽,纯净,不惹尘埃。   陈牧抬起手,想抚摸一下他魂牵梦萦的人,手指刚触向她的脸庞,却像搅散了荡漾着波光的水面,激起了一阵涟漪,方琛化作透明的水纹,渐渐消融散尽。   “方琛,我真想你啊。”   陈牧的手蓦地垂下,仿若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死了吗?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过回顾他平凡又无趣的一生,似乎没有太充分的理由会被天堂接纳。   如果有,一定是她说了情。   就像她求妈妈准许自己嫁给他一样,低声而执着地说:“我爱他,贫富不论,生死相依,有他的地方,以后就是我的家。”   他这一世六亲不顾,少时孤独,成年失志,劳碌奔命,却又无所寄托,藏身在这不毛之地,本已看淡了风云,适应了失去,习惯了遗忘。   若不是她来了又走,他大抵不会误入桃花源,做上美妙绝伦的南柯一梦。   在梦里,他与挚爱相依,瓦解了孤独,打败了失去,从此再不懂“遗忘”二字为何意,她给了他最美好的青春和最美丽的灵魂。   他本该庇护着她,护她太平无忧地过完这一生的。   可他没有,他欠她一个白头偕老的承诺,欠她一个喜乐安康的人生。   如今梦醒了,余生只留伤痛,无处躲藏。   此时头顶的阴影越来越大,渐渐笼罩住了他,将周身的阳光驱散到尽。   陈牧张了张眼皮,没看到方琛的影子,只看到杜轩拎着他失掉的军用匕首,朝他刺来。   他们被一棵大树拦在了半山腰,侥幸留下一命。   也或是不幸,因为残躯仍要战斗,饱受煎熬。   陈牧不知哪来的力气,左腿屈膝,右腿伸直,挥起手臂向左扫转,拧着身子连续翻滚,一招乌龙绞柱将杜轩踢到了地上。   杜轩卧在半拉石头上,吐了一大口血,血落在石头上,顺着缝隙蜿蜒滴在地上,渗进了泥土里。   尽管此刻的杜轩已遍体鳞伤,每一处伤口都血流不止,但他仍意志满满,目光发红,狠烈地盯着陈牧,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狼,不屈不挠。   陈牧趔趄了几步,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匕首,来到杜轩面前。   他稳稳站定,对杜轩说:“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杜轩眼色沉定,不哼声。   陈牧促狭地笑了一下,忽然俯卧而下,将匕首直直地刺进了杜轩的膝盖窝。   剧痛让杜轩低哼了一声,他强撑着,拳头紧握,朝陈牧抡打过去。   可现在的他连往时的半价力量都没有,陈牧扬起一手,抓住他袭来的手腕,一手拔起匕首,瞬间又刺入他另一条腿的膝盖。   杜轩疼痛难忍,一张脸痛得变了形:“我要杀了你!”   “你有这个能耐吗?你这种懦夫,只会虐杀比你弱的人。”陈牧甩开杜轩的手,旋转着匕首,“换个眼神看我。”   杜轩重复道:“我要杀了你!”   “你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陈牧高扬起手,猛地拍向匕首。   匕首骤然沉入杜轩的膝盖,将他钉在了地上。   蚀入骨血的酷刑反噬到了他身上,并仍在无止无休地继续着,恐惧慢慢爬上了杜轩的脸颊,他的面色由通红到灰青,然后是虚弱的苍白。   杜轩躺在地上,指甲划过石缝,留下一道道泛着血丝的抓痕。   他忽然仰天厮喊,声音凄厉,又像是带着无限渴求:“姐姐!”   也只有真的怕了,哭出声的杜轩,才真正有了人的模样。   陈牧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带着一身血衣朝山顶走。   他要捡回扔掉的枪,然后离开。   这儿不是八角山,也不是任何一个有名字出处的山,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何地,所以最适合埋葬一个恶魔,一个凶手,让他自生自灭。   未及陈牧走远,杜轩望着天上的万里晴空,忽然张嘴说了话。   声音低缓,神情自若,像在回忆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她可真美,穿着白裙子,跟仙女似的,可你知道吗?她流血的样子更美。”   “动手前她哭着求我,说有身孕了,能不能别杀她,我说,看在你快做母亲的份上,我行行好,让你的孩子给你一块走吧,说到做到,我很辛苦才找到了她小腹处的包块,那个应该就是宝宝了,我在它的头部刺了一刀,很深的一刀。”   “怕你看不到那张纸头,我特意放在了一个醒目的位置,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让她打电话叫你过来,她不听话,我平生最讨厌顶嘴的人,不听我的话,我便让她永远都讲不出话。”   “她果然愿意为你死啊。”   杜轩的声音仍在继续,听在陈牧耳中却愈来愈低,直到寂静无声。   他昂头迎着灿烂的阳光,泪流满面,泪水滑过脸庞,落进他的嘴角,咸咸的,涩涩的,也苦苦的。   “可她胆子太小了,一直在哭,又总是乱动,割她脚筋的时候,手在动,割她手筋的时候,头又在动,真是讨厌死了,为了不让她动来动去,我只好在她胸口乱捅一气,没过一会儿,她就再也动不了了。”   杜轩的话忽然停留在了半空中,因为陈牧忽然折回,拔出了匕首。   他红着眼,尚未干掉的眼泪被他轻轻擦去。   杜轩狞笑着,继而哈哈大笑。   陈牧单膝跪在杜轩的小腹上,两手紧紧地握着匕首,然后陡然扬起,朝向杜轩的脖颈。   “陈牧!”   袁木杰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举着枪,瞄着陈牧的脑门:“他只是想让你帮他了断痛苦,别上当。”   在袁木杰的身后,王韶峰站在一块倒掉的枯枝上,有些内疚地看着陈牧。   王韶峰一直都明白,方琛的死将陈牧打回了原形,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替方琛报仇。   陈牧要报仇,王韶峰作为同生共死的至交,必然不会看着他置于危地,所以才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不想反而暴露了陈牧的行踪。   王韶峰枪口对着袁木杰,决然地说:“老大,你要杀便杀,坐牢挨枪子,我都陪着。”   “王韶峰,你糊涂。”袁木杰的火气骤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言语恳切,寄希望于打动陈牧,“你知道那帮孩子为什么帮他吗?这是因为他们都遭受过同一件事。”   “什么事?”   问话的是王韶峰,问完他又呸了一声,他为什么要去听这些人的故事,就算他们再不幸,也不该把仇恨宣泄在别人身上。   陈牧扬起的手并未收回,只是微微抖了一下。   “他们都是些受过性—侵的孩子,被陌生人,自己的亲人,抑或……姐姐的朋友,”看陈牧受了触动,袁木杰加快语速说道,“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杀毒龙了?也明白为什么假的毒龙横行沙龙湾却无人指控了?他们不过是一群可怜人。”   “可怜人?”陈牧喃喃着,像在笑,却又好似哭,“可怜人!”   袁木杰拼着命地喊:“冷静,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方琛最后的时刻说了什么吗?那个孕妇她清醒了,现在就在医院里,她会告诉你的。”   陈牧没再动弹,依然保持着扬着匕首的姿势,如同一座雕塑。   袁木杰静静地看着他,希望能给他时间回头。   良久,杜轩猖狂的笑声忽然响起:“杀她真是费了我不少力气,一个女人,怎么挨了十几刀还不肯认命呢?她是有多想活着啊?”   袁木杰心下一沉,苦笑着骂道:“我操!”   陈牧高扬的手蓦然落下,随着他手起刀落的,还有袁木杰扣响的枪声。   声音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划破了大山深处的宁静,直冲向云霄,炸散了大片大片的云朵。   ☆、第88章 那年冬天她来过   翌年的冬天,比以往的时候来得要晚。   时年十月份的初雪,几乎到了年终才姗姗来迟,大雪纷纷扬扬,飘洒了整整五个日夜,及至歇停,大地白茫茫一片。   伏流乡银装素裹,蔚为壮观。   远处连绵起伏的双驼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像是阿扎河春日里掀起的白浪。   陈牧来上坟了。   除了烧纸钱,他还仔细地擦拭了墓碑,精心到每一个边角,然后坐在一旁,望着上面的照片,出神了几个小时。   许良踩过咯吱咯吱的雪地,拍打着帽檐的雪花儿,对陈牧说道:“队长,该走了。”   他看过时间了,王韶峰和阿依莎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于是不得不提醒每次一到这儿来便不想离去的陈牧。   陈牧的视线仍停留在照片上,像是怎样都看不够:“嗯。”   许良看着坟前那棵被粉白色花朵拥簇的小树,好奇地问:“队长,这树叫什么名字?”   三个月前的秋季里,陈牧在方琛的墓前栽了一棵半人高的丝绵树,经过百日来的茁壮成长,小树抽了新芽,开了新花儿。   如今正值它的花期尾巴,满树鲜艳的花朵洁白炫目,花姿绰约,为整个冬天添了一份顽强娇艳的生机。   丝绵树本是南方植物,强阳性,喜高温多湿的气候,不耐旱,也不耐寒。   得知他想把树种在风刀霜剑的东北,老板好心对他说了一句话,祝他成功,但万事莫强求。   不料这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生长得活色生香,多姿多彩。   陈牧想,方琛一定很喜欢这棵树。   沉思片刻,他说出了树木的另一个名字:“美人树。”   “队长,我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   跟陈牧并肩行走时,许良忽然说道。   陈牧看他:“什么话?”   “嫂子……嫂子说的那句啊。”   哦,方琛走之前说的。   那位孕妇告诉过陈牧,方琛还能说话之前,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不过不知是孕妇太紧张,还是记性不好,没能完整复述下来,只告知了“突然”和“永远不告别”几个字眼。   还有一句,替她好好活着吧。   陈牧对此不是很满意,但也别无他法,她在临危关头还能注意到方琛说过什么,已经足够让他感激和敬重了。   现在许良忽然说起,他不禁心头一颤:“怎么说?”   “这句话应该是作家三毛书里的内容,名字叫做我的宝贝,原话是这么说的,”许良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许良讲完,发现陈牧止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望着方琛墓碑的方向。   还以为自己闯祸了,许良走过去,含糊不清地解释:“我表姐跟我说的,不过她这人不靠谱,也许是瞎编的,队长你别在意。”   陈牧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替我谢谢你姐姐。”   在阿依莎家门口,陈牧遇到了同来参加婚礼的袁木杰。   袁木杰给他悄悄报告完杜轩宣判的进度,又把他拉到角落,旧话重提。   几天前省里出了通告,李建军因业绩突出被升到了公安厅,陆军接棒,成了市局的最高领导。   除了强化管理,陆军还让袁木杰带来了一则在他看来格外重要的消息。   希望陈牧能重返岗位,继续担任刑警队长。   陈牧听完却只是摇头:“以后别再提这事了。”   “我就不懂,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袁木杰甚是不解,直盯着陈牧要答案,“想想你的初心好不好?这儿到底有什么?死守在这儿的意义何在?”   陈牧淡淡说:“因为她在这儿。”   袁木杰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了,彻底投降。   别说是他或陆军了,就是换了李建军亲自来请人,陈牧大概也不会走了。   这有他的根儿啊。   此刻婚礼仪式正在喜庆的音乐声中拉开帷幕,阿依莎头戴黑色面纱,身穿着大红色的礼服和流苏头纱,低着头甜蜜地笑着。   王韶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也跟着穿上了回族的白色民族服饰,佩戴着大红色雕花的小帽子,显得格外的板正帅气。   他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大盘核桃、红枣和糖果,大笑着撒向了院中的人群中。   众多的男女老少争相抢拾,小幺和小罗带着许良也冲了进去,以求讨个吉利的喜物,巴希尔的小儿子奥斯在人海中钻来钻去,到头来却两手空空,急得小脸通红,差点抹眼泪。   陈牧挤了过去,把小家伙一把抱起,让他骑坐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然后凑到王韶峰跟前,把框内余下的糖果,全部倒进了奥斯的口袋。   奥斯破涕为笑,不忘塞一颗到陈牧口中:“陈牧爸爸,吃吃,甜甜的。”   陈牧嚼着透心甜的糖果,隔着人群递了个口型给王韶峰,说的是“好好的,都在呢。”   王韶峰会意,跟他挥了挥拳。   陈牧目送着一对新人徐徐进了屋,在一片语笑喧阗中,好似看到了方琛出现在身边,先是对着他粲然一笑,然后牵着他的手,为王韶峰和阿依莎默默地送着祝福。   她笑得真美,是他心里枝繁叶茂的美人树,在暖日里成长,在寒天里盛放。   花谢花开,日复一日,永不离散。   云来县的领导们几个月来爬高登低,上山下河,对手中的田地摸了个底,针对伏流乡的文物,规划了一套保护方案,除了陈牧这样的文物警察守护,还成立了民间文物保护委员会,以期在文物保护上做足安全措施。   培训委员会的工作很自然地落在了经验最丰富的陈牧身上,而除了法律法规方面的科普,涉及到专业知识层面的内容,他也需要进修补课。   除了工作,他偶尔也会抽空去趟大理,到方慧兰的客栈看看,放一些东北土特产,帮着清扫一下卫生,然后又匆匆离开。   一个月后,他在一个风号雪舞的日子,出差归来路过沈阳。   赵平半路打来电话,让他帮忙带一个人。   博物馆新来了修复师,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   陈牧联系到对方,把人和行李一起装上了车。   经过一个公交站牌时,他望着窗外发呆,眼睛眨了又眨,终于看清了。   站牌还在,那位丢了身份证,焦急等候打车去工作地点的女孩却不见了。   过了路口,女大学生问他:“陈队长,是看到熟人了吗?”   陈牧望着后视镜内越拉越远的公交站牌,说道:“也是这样的冬天,她来过。”   女大学生问:“谁?”   “一个女孩,”陈牧说道,“勇敢优秀的女孩。”